可看到卢克的那一刻,她突然就觉得自己也没那么惨了。
高烧昏迷时还好,清醒过来后的少年每天都在被身体上的伤痛折磨。
他不停抓挠身上的伤口,痛苦的哭喊和声音从白天持续到夜晚……那段时间,他几乎都是哭晕过去的。
再后来,独眼中的眼泪似乎已经流干,也适应了那种疼痛感,只躺在床上一声不吭。
他拒绝吃药,也拒绝吃饭。那副沙哑的嗓子里说出最多的话便是“让我去死”。
席尔瓦女士似乎也拿这样的病人没办法,于是把盛着粥的碗递给米娅,让她去喂。
十岁的女孩小心翼翼地端着碗靠近,问他吃不吃饭。
躺在床上的少年连眼皮都没抬,绷带外的一只眼睛呆呆望着天花板,好像没听到她的话。
女孩唤了他两声都没得到回应,只好把碗放到一边,双手交叠趴在床头。
“吃一点吧……”她小声劝说道,“席尔瓦女士说,吃饭才能好得快。”
少年的睫毛动了动,瞥了她一眼又收回视线,却到底没当着一个小孩说出“我想死”。
“别在我身上浪费粮食……”他动了动干裂的唇,“你吃吧……”
女孩盯着他看了好久,突然嘴一瘪,大声哭嚎起来。
少年被她突如其来的哭声吓了一跳,想要坐起身却牵动了伤口,表情也变得扭曲起来。
“你、你哭什么?!”他焦急道,“我又什么都没说……快别哭了!”
女孩指着他,声音更响:“你要死了!我都听到了,你就要死了!!”s
少年被她指着鼻子,突然生出一种正在被骂的错觉。
这让他感到愈加烦躁,只能用还能动的那只手去拍女孩的手指:“是我要死又不是你要死!你哭什么哭!”
“可死人好可怕!”女孩哭嚎的声音更大,仿佛要把房顶掀开,“爸爸死的时候就好可怕……你不要死好不好!”
少年不知道死人可不可怕,但他觉得小孩的哭声更可怕。
尤其是眼前这个小孩,声音又响亮又持久,哭得他太阳穴一突一突地抽疼。
“你懂什么?!”他再也无法忍受,朝女孩大吼道,“一个月前我就应该去死!要是那个时候我没有逃……没有逃走……”
他的声音突然哽咽起来,剩下的独眼睁得很大,眼泪不断从里面溢出。
“妈妈也不会……那么孤单地……”
透过泪水扭曲的画面,他似乎又看到了那个趴在火场里的女人,似乎看到她抬起了头,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那个时候……一定是在恨我……”他张大嘴,呼吸都变得无比困难,“我没去救她……我一个人逃跑了…………”
“不!”
女孩抓住他不断抓挠的手,拼命摇头:“一定不是这样的,她不会恨你……她只会庆幸你还有力气逃走……”
“你懂什么……”
“我就是知道!!”女孩大声打断他的话,再次哭嚎起来,“因为爸爸……爸爸死掉的时候,就是在笑……”
少年终于抬起头,带着震惊看向女孩。
“席尔瓦女士说,因为他看到我得救了,所以最后是笑着死掉的……他希望我能活下去……”
“你的妈妈一定也是这样……她一定是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所以,不要再这样了好不好?”女孩再次端起粥碗,抽噎道,“不要再说那样的话了,好不好?”
一条毫无逻辑的推论,一句幼稚到可笑的安慰,却让少年不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语。
等女孩再次端来麦粥,他也没有像之前那样拒绝,而是沉默地喝光。
把空碗抵还回去时,又听女孩用同样沙哑的声音说道:“你不用担心,席尔瓦女士的医术很好,你的脸会恢复的。”
说着,她还拆了自己脸上的绷带,指着上面的伤口说:“我被爸爸推下山后全身都好痛,脸上有好多伤口。你看这道,当时都少了块肉……”
见少年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脸看,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拧着绷带:“我当时也跟你一样,觉得好痛,痛得睡不着……但你看,吃了席尔瓦女士配的药,现在都好得差不多了!”
“你的脸也会好的,真的!”
女孩拍着胸脯保证道:“一定没问题,我向你保证!”
可她食言了。
与她日渐光滑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卢克的脸一直没有恢复。
他本人似乎并不在意。且在伤势痊愈后仿佛变了个人,或者说恢复了本性。
明明比她还大几岁,却经常做一些幼稚的恶作剧。
一两年过去,就当米娅以为他真的不在意脸上的伤疤时,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由于席尔瓦女士临走时的嘱托,卢克一直不允许米娅跟他一起去镇上的集市。
可没有席尔瓦女士,卢克在她面前又威严不足,自然挡不住小姑娘的好奇心。
她悄悄跟在卢克身后,却见他还没进城门就被几个年纪相仿的男孩拦住了。
“我真佩服你,变成这样还好意思出门!”有人发出刺耳的大笑,“大家快让开!皮菲库洛的怪物又要进城啦!”
她听见门口传来一阵哄笑声,那些人就跟在少年身后的不远处,一边蹦跳着一边唱着毫不押韵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