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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在梦中像潮水一般缓缓漫上来,将她整个人吞没。

    “呃啊——嗬啊!”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出现了,带着从血肉中硬生生撕出的呻吟。她不知道他是谁——却又莫名感到熟悉。

    就在那痛苦的呜咽逐渐断裂,化为濒死的喘息时,另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真是可惜。”

    低低的一声冷笑,如蛇信穿过雾气。紧接着是更清晰的笑声,愉快、满意、甚至带着完美伪装的怜悯。

    她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环绕托举她身体的手臂冰冷、潮湿,像是从坟墓里伸出来的,但又珍惜、柔软,带着近乎母性的抚慰。这种触感矛盾得可怕,却又让她几乎想要沉溺其中。

    阿莉娅缓缓睁开眼睛,视线一开始还有些模糊,眼前是一片柔和却略显昏暗的光影。熟悉的天花板映入眼帘——是医疗翼。

    她眨了眨眼,目光聚焦了些。身体依旧有些沉重,但那种心脏仿佛被撕裂的剧痛已然不再,只剩下深深的疲惫。

    她缓缓将头偏向一侧。拉斐尔坐在她床边的椅子里,上半身前倾趴在被子上,额头贴在她的手臂边缘。他的气息浅浅地打在她的皮肤上,金色睫毛垂落,投下一小片淡影。

    阿莉娅安静地看着他,过了许久,她微微动了动,不料将拉斐尔惊醒了。他抬起头的动作略显慌乱,眼神却瞬间清明。在看清阿莉娅睁着眼睛看向自己时,他整个人明显松了一口气。

    “你醒了,阿莉娅。”他说着,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先躺好,我去叫庞弗雷女士。”

    他正要起身,却发现妹妹立马握住了他的手腕。拉斐尔一愣,转头看她。

    “等一下。”阿莉娅眨了眨眼睛,声音低低的,“不着急。你先告诉我……我是怎么被带到这里的?”

    拉斐尔看着妹妹的黑眸,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又伸手拨了拨她额前的碎发,“你先告诉我,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

    阿莉娅摇了摇头,表示没有。

    他这才稍稍放心了些。“阿莉娅,”他语气一转,带着些许严肃,“你为什么会……在天文塔晕倒?”

    说话时,他抬起女孩的手,像怕她挣脱似的,小心地牵住,然后将她的手掌轻轻贴在自己的脸颊旁。那一瞬间,他闭了闭眼,语气低下来,“你从礼堂离开后,我回到寝室,突然心脏一阵刺痛……不知道为什么,就有种很强烈的感觉,你出事了。”

    “我当时什么也顾不上,先去了拉文克劳公共休息室,问了你们的级长,然后去图书馆也找过了……但都没有你。”

    “最后我一直顺着那种感觉跑……一直跑到天文塔,才看到你倒在地上。”

    “你当时一点反应都没有……”他睁开眼睛看向她,不肯说话了。阿莉娅觉得拉斐尔可能有些生气,但压抑着没有显露出来。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让自己的手指稍微动了动,轻轻摩挲他脸颊的小片肌肤。

    “我……直接抱着你跑去了医疗翼,”拉斐尔握紧了妹妹的手掌,“庞弗雷女士被吓了一跳。她本来还以为你受了重伤,但检查之后却说——看不出你身上有任何明显的创伤或者问题。”

    他顿了顿,眉头微皱。“奇怪的是,她给你喂了舒缓剂……你还是没有醒来。哪怕每一次检测都显示正常,你却始终昏睡不醒。”

    拉斐尔抬眼望着她,声音缓慢又认真:“阿莉娅,现在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你整整昏迷了一夜一天。”

    阿莉娅与他对视着,只是眨眨眼,没有回应。拉斐尔看到她这幅模样,也只能叹了口气,伸手从外袍的口袋里取出了一本黑色封皮的笔记本。

    女孩的视线立即落在那本熟悉的本子上——是拉文克劳冠冕所化的测评本。意识到是拉斐尔捡到了这本笔记本后,阿莉娅不禁用些许微妙的目光看向自己哥哥。

    拉斐尔却只是平静地解释道:“这是你昏倒时……可能从口袋里掉出来的笔记本。”他似乎并没有冒然翻看笔记本,“阿莉娅,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天文塔上吗?”

    事实上——他并非是唯一一个赶到天文塔的人。那晚,他先去了拉文克劳塔楼,由于找不到阿莉娅的身影,他询问了刚好回到休息室的拉文克劳级长米莉·卡尔顿。米莉也担心阿莉娅出事,跟着拉斐尔一起寻找,最后也一同与他奔向天文塔。

    当时,拉斐尔一心扑在昏迷的阿莉娅身上,根本没注意到身边散落的东西。还好米莉在干净的地上发现了这本黑色笔记本。她皱着眉头把它捡起来,直接递给了拉斐尔。

    只是随后,便有传言说,拉文克劳学院五年级的第一名阿莉娅·塞德斯莫,在天文塔拼命复习,直到魔力透支、体力不支,当场昏倒。

    当然这个原因,拉斐尔是不信的。他看着眼前的妹妹,再一次询问,语气比刚才更低、也更恳切:“阿莉娅,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莉娅听到了哥哥的询问,却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目光专注而沉默,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拉斐尔与她对视了几秒,终究还是轻轻叹了口气,语气缓了下来:“你现在……不想说,是吗?”  他略作停顿,目光柔和:“没关系。如果你现在不想说,就先不说。我们让庞弗雷女士来帮你检查一下身体,好不好?”

    他正要站起身,却感到自己的手腕被她突然握紧了。妹妹的手微微有些凉,掌心却带着一点异样的力道。她没有说话,只是让指尖缓缓地沿着他的手腕向下,最后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指。

    她用那双墨黑的眼睛静静地望着他,不带明显的情绪,却让拉斐尔怔住了。他不是第一次在妹妹身上感受到某种“陌生”——但这一次,似乎不太一样。

    一种想要确认什么的冲动在他体内滋生,但他也不明白,自己想要确定什么。

    阿莉娅仍旧望着他,眼神微动,像是在细细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她的目光缓慢流连,从他的眼睛移到鼻梁,再移到唇瓣。

    拉斐尔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他心里直觉妹妹想要吻他,或者说,想要他主动来吻她。慢慢的,他真的主动低下头来,温柔地吻上了女孩的唇。

    舌尖探入,少年轻轻地吮吸,试探般地啜饮妹妹的气息。纠缠与拉扯间,两人的呼吸变得沉重,吻声逐渐湿润而响亮,在封闭的空间里显出一些细微而暧昧的动静。

    阿莉娅的手臂逐渐攀上哥哥的肩膀,抚上男孩温热紧绷的肌肉,忽然——

    “咔哒。”一声门轴转动的轻响引起了女孩的注意。她的耳朵动了动,随即听见一串熟悉的、节奏克制却带有压迫感的脚步声,以及长袍拂过地面时那种特有的、低沉滑腻的布料摩擦声。

    阿莉娅眉头轻轻一动,伸手将逐渐沉迷于与妹妹唇舌亲密交融的拉斐尔推开些距离。

    “波比。”她听到斯内普教授的声音响起。下一秒,她听见医疗翼另一间办公室的门也被人从里面打开——“西弗勒斯”,庞弗雷女士出来迎接。

    接着是两人的低声交谈。

    听到斯内普的声音,拉斐尔猛得惊醒,他下意识地看了妹妹一眼,坐直了身子。“我……我去叫庞弗雷女士。”他说得有些仓促,站起身,快速撩开床帘离开。

    片刻后,庞弗雷女士快步走了过来,神情虽然严肃,但眼底掩不住一丝松口气的轻快。“塞德斯莫,你终于醒了。”她在床边站定,语气带着点责备的余温,“要是再不醒,我就要把你送去圣芒戈了。”

    庞弗雷女士挥动魔杖,一道淡金色的光芒扫过阿莉娅的身体,沿着她的额头、胸口、手臂缓缓滑落。在魔咒检查的间隙,阿莉娅悄悄抬眼,果然看到斯内普正站在床帘空隙之后。他半隐于阴影中,双手交迭,黑袍垂地,沉默地注视着她。

    “有没有头痛?胸口闷不闷?手脚都听使唤吗?别逞强,哪怕是一点点不对劲也得说。”庞弗雷女士询问她几个例行问题。阿莉娅一一回答。

    庞弗雷女士点点头,收起魔杖,说道:“从目前来看,身体状况没有明显问题,魔力波动也平稳下来。但是你这么久才醒,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还是要好好休息。”

    她语气略带强调:“考试重要,但永远没有身体重要,记住了吗?”

    阿莉娅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庞弗雷女士看了眼时间,起身叮嘱道:“我再去配一份魔药,你等下用完餐后吃。”她回头看向还站在一旁的拉斐尔:“拉斐尔,你也一起来。正好,这是圣芒戈最常配的魔药之一了。”

    拉斐尔顿了一下,显然还不太想离开,但庞弗雷女士已经转身走向储药间,只能轻轻拍了拍阿莉娅的手臂,低声道:“我很快回来。”

    床帘被拉起,又被合上。其他人都离开了,只剩斯内普缓步走到她床尾。

    “塞德斯莫小姐,你每次进医疗翼都是如此的惊天动地。”他走近几步,脚步声像是从地面刮过一般沉闷,“这次倒是进步了,不是因为吃撑了进医疗翼,嗯?“他的黑眸冷冷扫过她苍白的脸,嘴角微微勾起,讽刺中带着审视。

    阿莉娅抬眼看他,神情平静,不置可否。

    “我倒是很好奇,”他忽而语气加深一分,压低了声音,“天文塔有什么吸引你的地方。该不会……是你又私自尝试了什么你以为能掌控的危险魔法?”

    在这片刻的沉默里,阿莉娅终于知道——他在看。他一直都在看。

    “我想您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我真的使用了什么黑魔法,恐怕不是昏倒这么简单。”阿莉娅语气平稳,丝毫不慌,甚至没有露出一丝不快。

    她只是微微侧了下头,出乎意料地补充了一句:”我想我还没有感谢您,斯内普教授。”她顿了顿,“上次在西塔楼晕倒时,是您把我送到医疗翼的,对吧?”

    斯内普的眉毛轻微一挑,面上没有太多反应。阿莉娅没再追问,只是淡淡垂下视线。

    第二天清晨,医疗翼里响起轻微的皮鞋声,床帘被人小心掀开。利维·塞德斯莫站在病床前,静静地望着自己的女儿。

    女孩安静地躺在病床上,黑发如缎,铺散在白色的枕头与床铺上。即便是在睡梦中,那股与生俱来的疏离感仍旧未曾散去,反倒让她显得格外宁静而不可接近。她的呼吸均匀,睫毛垂落,仿佛尚在沉睡之中。

    实际上她早已醒来,只是当她听见那熟悉的脚步声靠近时,便本能地闭上眼,佯作沉睡。

    利维站了片刻,最终还是轻轻半蹲下身,伸出手,极轻地——几乎像是迟疑了许久后才允许自己做的——抚摸了下女儿头顶的黑发,将她额前几缕发丝梳开。

    那动作太轻柔,反而让阿莉娅有些陌生,还很不习惯。于是,她睁开了眼,皱眉看着父亲,躲开触摸。

    利维的指尖刚好停在她发际,看到她睁眼的一瞬,手便迅速收了回来,站起身,姿态立刻恢复一贯的挺拔与克制。

    “你醒了。”他的声音不带情绪,低沉得像落地的石子,“身体怎么样?”

    “没事。”阿莉娅淡淡回应,随后将被子拉高,把整个脑袋都盖住。

    “……你是不是又私自做了什么实验?”利维望着那个整个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截发尾的身影,沉默片刻,又问道,语气中带着一贯的严肃,“还是说……你又接触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

    气氛凝滞了几秒,阿莉娅的脑袋从被子里伸出来,幽幽回答道:“我在寻找吸引摄魂怪的方法。”

    利维眉头一皱,“吸引摄魂怪?”他盯着女儿,眼底里浮现出一丝不解与警觉。“你寻找摄魂怪做什么?你不知道那是极其危险的东西吗?”

    “哈利说过,”阿莉娅一边开口,一边盯着父亲的表情,“几乎每次摄魂怪靠近他的时候......他都能听见他母亲临死前的声音。”

    “几乎每次。”她的黑眸直直地看着他,似乎想要穿透利维眼前薄薄的眼镜片,直视他的内心。“我在想,”她慢慢地说,“如果我遇到摄魂怪——我会不会……听到母亲的声音。”

    空气忽然静了一瞬。

    利维的表情凝滞当场,唇角动了动。他似乎很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机械地说出那句他早已重复了无数次的说辞:“阿莉娅,我很抱歉,你母亲……在生下你时难产。你还未出生,她就已经……所以......你可能听不——”

    “……我知道。”阿莉娅打断了他,忽然朝父亲伸出手,手心朝上摊开。

    利维面对这个动作,一下子懵了。他缓慢弯腰靠近,不知该把什么放在她手心。金加隆?

    “手给我。”阿莉娅见父亲迟迟没有动作,便轻声催促。

    他终于伸出手来——那是一只修长而干净的手,骨节分明,关节轮廓如线雕。阿莉娅注视着那只手迟疑地落入自己掌心,轻轻覆上父亲的手背,指腹缓慢地摩挲着那一处处清晰的骨线与温热的皮肤。她的手缓缓滑向掌背下方,一路滑至他那空空的无名指上,最终停住。

    那里,原本有一枚蓝宝石戒指,父亲从不曾取下。但现在,它不见了。

    利维的身形一顿,显然没料到她会关注到戒指,眼神闪了闪。前天晚上那枚蓝宝石戒指破碎后,他一时没来得及替换上。

    当时,他的心脏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宝石随之碎裂,便急忙赶往学校,正好看到拉斐尔将阿莉娅抱入医疗翼。

    就在这微妙而沉默的对峙中,医疗翼的大门被人轻轻推开。

    “阿莉娅,早上好,听说你昨天终于醒了。”邓布利多走进医疗翼时,长袍上还缀着清晨露水的痕迹。

    他身边则是院长弗利维教授,手里还抱着一小束不知从哪里摘来的细长魔法花,颜色柔和,轻轻在空气中摇曳,仿佛能自己呼吸。

    利维迅速收回手,挺直了背脊,转身看向来人。阿莉娅也缓缓收回自己的手,重新放进了被褥中,目光却依旧凝视着父亲,像是还有话要问,但已经不再急于此刻说出。

    “阿莉娅,亲爱的,我们来看看你。”弗利维一进门就满脸关切地走近,踮着脚把那束花放在床头:“医疗翼的阳光太单调了,放几株会动的植物,或许能让你恢复得更快些。”

    “谢谢,弗利维教授。”阿莉娅看着他,微微点头致谢。

    邓布利多则站在她床边不远处,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微笑望着她,仿佛什么都知道,又仿佛什么也没有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