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物们都说我是个老六》 第1章 《诡物们都说我是个老六》作者:途迷【完结+番外】 简介: -沙雕甜爽文-无神论者受x非人类攻 沈祀大学毕业后进了一家精神病医院当夜班医生,同事和病人都十分热情友好,想和沈医生贴贴,想和沈医生抱抱,想和沈医生住一个宿舍。 因为沈医生好香! 沈祀闻了闻自己的胳膊,并不觉得香。 沈医生每天工作时间是晚上八点到凌晨四点,医院提供五险一金,食宿全免,月薪过万,病人痊愈出院的话他还能拿绩效奖。 ** 一号病人是患有恋物癖的小男孩,这位的症状是最轻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当沈医生把小孩从不离手的兔子玩偶洗刷干净,拿去太阳底下暴晒一整天后,一号就不药而愈了,沈祀再也没见过他。 二号患有异食癖,也是让沈祀最头疼的一个。 因为他不仅啃自己的手指,还试图啃沈祀的,算是属于有攻击性的高危病人。 沈医生无奈之下,只好网购了一箱磨牙棒送给他。 一个星期后,二号病人难过地发现自己的门牙短了半截,说话都漏风。 三号是个恋爱脑,也是唯一一个不觉得沈祀好香的病人。 长相俊美,家世显赫的豪门少爷,身体不好还经常让他小心一些。 沈祀对上三号关切的目光,心脏扑通扑通跳。 完了,恋爱脑不仅难治还会传染! ** 仁爱精(鬼)神(物)病(集)医(中)院(营)来了个夜班医生名叫沈祀,沈医生肤白貌美大长腿,身上还有一股好闻的味道,让鬼物垂涎不已:好香,想吃…… 然而一个月后。 “知道新来的沈医生吗?我亲眼看到他把小x放到太阳底下活生生晒没了,妈呀,吓死鬼了!” “那是沈医生吗?那明明是沈恶霸!我好不容易留了几百年的长发被他咔嚓一下,剪成了圆寸,以后还怎么吓人啊qaq……” “嘘,别说了,小心被他听见了送你磨牙棒哦,再凶的厉鬼都能给磨成史莱姆!” 刚好路过的沈祀一脸疑惑:你们在说什么? 众鬼:我们说沈医生医术真好! ** 纪浮光表面是个病弱的人类,实际却凌驾于众鬼物之上,连最凶残的厉鬼见到他都甘愿俯首称臣。 然而纪浮光平时却不得不装作普通人,只因他喜欢的人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 小剧场: 纪浮光:沈医生,我……有一个朋友想咨询心理问题。 沈医生:……具体说说症状。 纪浮光:失眠,脑子里全是他,面对他的时候会忽然心跳加速,面部发热,尸斑都淡了很多。 沈医生:确诊了,是恋爱脑。找那人谈个甜甜的恋爱就好了……对了,能问一下你朋友最近一次心跳加速是什么时候吗? 纪浮光:现在:) #我当夜班医生那些年# #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鬼物们# ———————— 第01章 仁爱精神障碍诊疗中心 沈祀从地铁站出来,又沿着柏油马路走了十分钟左右才抵达目的地。 这是一栋颇有些年头的老式高层建筑,外墙上贴的还是三十年前流行的马赛克瓷砖,借着不甚明亮的月光能看到上面黄色的水渍,正门口的文化石上龙飞凤舞地刻着“仁爱精神障碍诊疗中心”几个大字。 没错,这就是沈祀即将入职的工作单位了——一家精神病医院。 他大学读的应用心理学,来这里上班还算专业对口。这两年大环境不好,经济形势下行,在裁员降薪的大浪潮下,能找到一份工作十分不容易,班上好几个同学毕业后走上了自主创业的道路——去天桥底下摆摊算命。 因为从小到大的经历,沈祀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他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所以当室友举着“十块一卦,团购九折”的木牌,问他要不要技术入股自己的“小蚂蚁命运有限公司”时,沈祀毅然决然地拒绝了他。 再之后,沈祀收到了来自“仁爱精神障碍诊疗中心”的录取通知。 医院提供五险一金,月薪过万,食宿全包,干得好的话还有绩效奖,待遇相当丰厚。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们招的夜班医生,每天工作时间晚上八点到凌晨四点,就还蛮令人头秃的。 沈祀摸了摸自己浓密的黑发,心下稍安,大步走向右前方的保安亭。 和许多普通门诊医院一样,仁爱精神障碍诊疗中心的大门是那种电动伸缩门,此时这扇毛毛虫一样的门紧紧关闭着,沈医生第一天入职,还没有门禁卡,只能让保安帮忙开门。 正值盛夏,保安亭的玻璃窗上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况,沈祀伸手敲了敲,无人应答。 他又敲了敲,还是没人回应,指节上传来冰冷刺骨的寒意,冻得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医院真是财大气粗啊,连保安室的空调都打得这么低。 银行卡余额从来没超过四位数的穷苦小沈羡慕极了,然后他更加用力地捶了锤保安亭的窗口。 砰砰砰—— 玻璃发出不堪重负的震动,终于里面响起桌椅拖曳的声音,片刻后,窗口刷地拉开,露出一个梳大背头的年轻男人。 男人有些发福,五官被肉挤得堆到了一起,不知道是不是室内用了冷光灯的缘故,照得他脸白得跟纸一样,成股的水滴滴答答地顺着发梢流下来,打湿了身上的衬衫。 第2章 好香…… 男人使劲儿吸了吸鼻子,原本眯成一条线的小眼睛也不由睁开了。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在洗澡。” 沈祀一看对方的模样,心里便什么都明白了,难怪刚才敲了好几遍窗口都没人应,是自己打扰了。 话说有钱医院的保安亭竟然还自带浴室,果然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 好香…… 一说话更香了…… 沈祀道歉的态度非常诚恳,那头却迟迟没有动静,他忍不住出声提醒:“你好,请问能帮我开个门吗?我是今天新入职的夜班医生。” 男人咽了咽快到嘴边的口水,在沈祀那张白嫩的俊脸上转了一圈,终于点了点头,窗口又刷地被关上了。 沈祀等男人从保安亭出来,在门禁上滴滴按了几下,伸缩门缓缓打开。 “谢谢!”沈医生很有礼貌。 男人没说话,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他。沈祀也不在意,他虽然不是一个i人,但很能理解社恐。 沈祀转过身,正准备往医院内走,男人忽然开口了:“你,认,识路吗?不认识的话,我,可以带你过去。” 他的声音和好听完全搭不上边,嘶哑破碎,仿佛被痰液卡住了喉咙,为人却出乎意料的热心肠。 沈祀第一次来医院,还是在晚上,光线昏暗,要准确找到医务处办公室就跟无头苍蝇差不多,闻言不由精神一震,双手握住对方的右手,诚恳道:“太感谢了,你人还怪好的嘞。” 七八月份的天气,男人的手却凉得跟冰棍似的,别提多舒服了,沈祀一个没忍住,又握了握,握了握,握了握…… 男人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上丝丝缕缕地抽离,他下意识看向被青年握住的那只右手上。 注意到对方的视线,沈祀这才发觉握手的时间有些过长了,夜深人静,孤男寡男,总之就很容易让人误解…… 他赶忙松开,男人也收回了目光:“走,走吧……” “哎等等。”沈祀喊住他,指了指打开的伸缩门,好意提醒,“门不用关上吗?” 精神病医院因为情况特殊,为了防止病人偷跑出去,无人看守的时候,大门一直都是紧闭的。 男人深深望了他一眼,在门禁上按了几下,毛毛虫似的伸缩门重新阖拢了。 “现在,可以走了。”大概是嫌他多管闲事,男人的语气隐隐透出一丝不耐烦。 沈祀歉意地笑笑。 医务处在二号楼,需要绕过一号的门诊综合楼。男人在前面带路,沈祀落后一步的距离。这一带的路灯坏了,好在综合楼内亮着灯,头顶还有月亮,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男人身上。 对方的身体比他的脸还要胖,白衬衫被肉撑得鼓鼓囊囊,头发上的水将他整个人都弄得湿哒哒的,在地面上留下一个接一个的皮鞋印。 好香…… 太香了,好久没闻到这么浓郁的阴气了,吃了他,只要吃了他,自己一定能从这该死的医院里逃出去…… 男人的口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溢出来,然而下一秒他顿住了。 “怎,么了?”男人转头去看忽然停下脚步的沈祀。 被发现了吗? 男人有些忐忑,这里太空旷了,他没把握一口吞了对方,如果沈祀挣扎或者叫起来,可能会引来其他夜班医生。 要放弃吗? 可是真的好香啊…… 就在男人纠结的时候,沈祀从书包里翻出一包纸巾递过去,语重心长道:“擦擦吧,别人会以为是洒水车来过了。” 男人低头看了看脚边的积水,又看了看那包纸巾,默默接过。他刚撕开包装的贴口,便感觉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手上。 男人:…… 他只拿了一张,将剩下的递还给沈祀,后者高高兴兴地接过,塞进书包里。 “我叫沈祀,还不知道大哥你叫什么?”沈医生丝毫不为自己的抠门感到羞愧,心情颇好地问。 男人捏着那张纸巾,干巴巴地回答:“郑家栋。” 说完,继续带路。 沈祀小跑两步追上去:“郑哥在仁爱医院工作多久了啊?” 一靠近郑家栋,那种阴凉的感觉再次扑面而来,沈祀本能地往他那边挪了挪,肩膀挨着肩膀。 “不久,上,个月,刚来的。”郑家栋低着头。 好香。 仿佛是渴了好几天的旅人,在沙漠里遇上了一大片清澈的水源。 郑家栋的鼻尖全是阴气馥郁的甜香,他已经完全沉浸在香气的海洋里了,甚至没有注意到身体的异样。 男人的脚步渐渐变得沉重,看不见的阴气从他的体内溢出,飞蛾扑火般争先恐后地钻入旁边青年的身体。 “你在这里上班还习惯吗?”周围太安静,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沈祀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对方聊天。 “还成。”郑家栋的回答十分敷衍。 快了,转过那个弯就到绿化带了,那里有树丛做掩护,足够隐蔽,适合下手。 沈祀并未在意男人的态度,继续问:“听说医院食堂提供夜宵,怎么样?好吃吗?” 他晚饭吃得早,这会儿有些饿了。 “没,没吃过。”郑家栋艰难地回答。 好累啊,怎么这么累呢?身体仿佛被掏空,好在马上就要结束了…… 男人惨白的脸上挤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第3章 “你真厉害,竟然能忍住不吃夜宵!”沈祀自己也能忍,但那是因为他穷,只要够穷,就没有什么是忍不了的。 “我,我今晚,打,打算吃的。”郑家栋手脚软得跟面条似的。 好香…… 好累啊! 好香,好累,好累,好累…… “吃什么?推荐一下呗。”沈祀随口道。 郑家栋死死盯着他,虚弱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赫赫的气音。 沈祀终于察觉出了不对劲,在他倒下去之前抱住了他。霎时,郑家栋感觉体内的阴气宛如决堤的洪水,滔滔不绝地涌向青年。 “别,别……”郑家栋大惊。 他想说别碰我,但被沈祀打断了:“好好好,我不松手。” 郑家栋:…… 男人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他大半个人都被沈祀抱在怀里,只剩下唯一自由的左手。 对,他还有左手! 郑家栋瞪大眼睛,使出吃奶的劲儿,将手伸向自己的裤腰,摸到了藏在那里的水果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砍向面前的沈祀。 鬼的力气非常大,这一刀下去,足以违背人体力学将青年的脑袋削下来,可惜他没能成功,被沈祀抓住了手腕。 “怎,怎么会?!”郑家栋睁大了眼睛,破碎嘶哑的声音里满是不敢置信,“你知道我要杀你?!” 沈祀还未开口,不远处响起纷乱的人声:“在那里!” 第02章 初遇 张风开简直快急死了,今晚逃跑的那个病人名叫郑家栋。 郑家栋生前是某上市公司的副总,年轻有为,还娶了一个漂亮的妻子。和许多狗血电视剧桥段一样,霸总老公忙于工作,忽视了家庭。 娇妻不甘寂寞,婚内出轨,郑家栋发现后一怒之下,抄起茶几上的水果刀,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将妻子和男小三捅死在了床上,自己也投河自尽了。 郑家栋死时怨气一般,死后只能算是冤魂,结果刚才看晚间新闻的时候得知妻子因抢救及时活了下来,怒急攻心,直接变成了厉鬼,趁护工不注意偷偷溜出了病房。 冤魂大多没什么害人的心思,但厉鬼就不一样了,它们不辨是非,具有无差别的强攻击性,往往为祸一方。 如果真让郑家栋从自己手上跑了,这个月的绩效没指望不说,还可能被记过处分,三代以内都别想考公务员了! 一想到这儿,张风开整个人都不好了。 “在那里!”一名护工大声说。 张风开大喜,和其他人赶过去的时候,正好瞧见郑家栋奄奄一息地躺在一名陌生青年的怀里,虚得仿佛被狐狸精吸干了精气的文弱书生。 “救,救命……”书生挣扎着朝张风开伸出一只手,浑浊的眼睛里写满了乞求。 护工上前准备把郑家栋扶起来,被沈狐狸精及时制止:“小心,他有武器。” 说完,他将男人手里那把血迹斑斑的水果刀抽出来,丢进一旁的绿化带,这才放心把人交给穿粉色工作服的护工。 在被护工牢牢扣押住的瞬间,郑家栋感动得差点哭出声,就差一点,差一点他就被吸成鬼干了,那种害怕,那种无助,家人们谁懂啊! “他好像刚洗过澡,身上都湿透了。虽然是夏天,但我看医院里空调打得挺低的,麻烦你们帮忙换身干净的衣服,否则感冒了就不好了。”沈祀体贴地叮嘱护工。 郑家栋:……假的,都是假的! 护工神色古怪,张风开想说鬼怕什么感冒,但看沈祀一脸认真的模样,话到嘴边变成了:“好的。” “还有你们最好再搜搜,他身上可能藏了别的武器,刚才还假扮保安小哥试图骗我。”沈祀用纸巾擦了擦t恤上沾染的水渍。 “那你怎么识破他的?”张风开忍不住问。 沈祀看向郑家栋的右手,一脸高深:“他根本不懂穷人。” 张风开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男人的手腕上戴着一只镶钻的名贵手表。 尴尬的沉默在几人间蔓延。 郑家栋:…… 是他草率了。 郑家栋被护工带走后,张风开看向沈祀,一拍脑袋:“你就是新来的夜班医生小沈吧?我前两天听谢主任提起过。” “是我。”沈祀和他握了握手。 “我叫张风开,也是夜班医生,我俩应该一个办公室。”张风开乐呵呵地说,“我带你去医务处报到,顺便拿一下白大褂,门禁卡和办公用品。” 张风开个子不高,也就一米七出头,长了一张讨喜的娃娃脸,圆眼睛圆鼻子,身上的白大褂有种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滑稽感。 医务处的谢主任不在,张风开帮他填了报到表,录入系统:“这样就可以了。” “不需要告诉谢主任一声吗?”沈祀有些不放心,“我是说万一有人冒名顶替……” 张风开摆摆手:“不会,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冒名顶替仁爱医院的医生,除非他活腻了。” 沈祀:……现在的医生都这么豪横的吗? 两人又去了办公室,同样在二号楼,位于医务处的下一层,和普通医院的医生办公室没什么差别,两套桌椅,两台电脑,朝南的窗台上还摆着一溜多肉盆栽。 沈祀将东西放在自己的位置上,张风开还要查房,因为是报到的第一天,沈医生没有工作可以提前下班。 第4章 不过作为一个勤勤恳恳的打工人,他走前把电脑上的病历发到邮箱,准备回家后再看。 此时已经晚上十一点多,沈祀出去的时候特别留意了下保安亭,玻璃窗口上糊着雾气看不清里面的模样,只能听见老式收音机咿咿呀呀播放戏曲的声音。 沈祀心下一松,这才对嘛,哪家医院的保安大爷梳着油光光的大背头,还一身职场精英范儿呢? 沈医生心满意足地刷了门禁卡,这个点地铁已经停运,好在医院外面停着一排小黄车,他刷了一辆,慢悠悠地往家骑。 仁爱医院位于沪城郊区,附近只有零星几户农家和一个新建的机场,得益于这个机场,大半夜的柏油路上车还不少,都是刚下飞机的旅客。 小黄车沿着窄窄的非机动车道爬行,和一辆辆疾驰而过的私家车泾渭分明。沈祀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歌一边想着明天的工作安排,不知不觉间,四周变得安静下来,汽车呼啸的轰鸣消失了,只剩下电瓶车轮胎辗轧路面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嘎吱—— 沈祀按下刹车,脚尖点地,小黄车停了下来。 十米开外的地方,有两个人。 一男一女,一少一老,一个站着一个躺着。 出事了还是碰瓷? 帮忙还是不帮? 沈医生眼中闪过一丝犹豫,零点几秒后,他义无反顾地发动小黄车,速度提到最大档,冲! 经过两人身边的时候青年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很好,马上就可以过去了。 沈医生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感觉肩膀一紧,他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扭头,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拽住了他的书包。 沈祀顺着那只手一路往上,橘色的路灯下,手主人正专注地望着他。 对方比他大三四岁的样子,有一双迷人的瑞凤眼,眉峰犀利,唇薄而色淡,像花瓣一样。做工考究的黑金衬衣下摆塞进西裤里,显得肩宽腰细,身材颀长,腕骨上则缠着一串指头大小的白玉珠串,莲花背云,一看就价值不菲。 沈祀不打算多管闲事,理由还是因为穷,地上的老爷爷老奶奶扶一次一百个w起步,他卡里连一个w都没有,不配。 然而我不杀伯仁,伯仁却不愿意放过我。 现在肇事者拉住了他,摆明了是想拖自己下水,沈医生眼一闭心一横,拿起竖在小黄车上的手机,义正言辞:“我都录下来了,不是我撞的人。” 那人闻言一愣,随后咳嗽起来,抓着书包的力道也松了几分。沈祀感觉到了,脚下一点就要溜走,谁知手的反应更快,于是他又被揪住了。 “你跑什么。”纪浮光无奈又好笑,唇色因为刚才的咳嗽加深了几分,给他略显清冷的容颜增添了一丝艳丽,“不冤枉你。我手机没电了,想问你借一下手机。” 沈祀看看他,又看看地上的老太太,知道自己误会了,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是个医生,虽然是精神科医生,但也可以帮忙看一下。不过你得帮我作证,我没有伤害她。” 他大学的时候修过一部分医学相关的课程,在救护车来之前简单做个急救还是可以的。 纪浮光眼神微闪:“你能看到她?” 沈祀一脸理所当然:“能啊。” 这么大一个大活人倒在路中央,他是有多瞎才会看不见? 说完他将手机递给对方,自己蹲下来察看老人的情况。 纪浮光拿着还不到一千块的二手小米,视线落在青年身上。 他很年轻,即便是地摊上一百块三件的t恤也掩盖不住沈祀满身的朝气和活力。五官称不上多么惊艳,但组合到一起却给人一种很舒服干净的感觉,左侧鼻梁上有一粒浅色的小痣,像深蓝天空中的一颗星子,纪浮光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沈祀检查了一下老人的四肢,没发现骨折的迹象,就是身上挺凉的,明显气血不足,这也是许多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们的通病。 “唉哟——”就在他准备去扒拉对方脑袋的时候,地上的老婆婆呻/吟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您醒啦!”沈医生大喜,“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吗?能起来走两步么?” 好香啊…… 自从被一个黑心司机撞倒后,刘春花已经在这条马路上躺了快一个星期了。无数辆汽车从她的身上碾过,却感觉不到疼痛。刘春花隐约猜到自己应该是死了,可她不想留在这里。落叶归根,她得回家。 然而她走不了,就像鬼故事里的那些地缚灵,被永远地困在了这条马路上,路过的人都看不见她。 直到今天,一下子来了两个能看见她的人,刘春花赶忙躺好,准备来一场跨越生与死的世纪大碰瓷。 她不要钱,就想让人送自己回家。 先来的那个长得特别俊,就是身体不大好,一会儿功夫刘春花已经听他咳了三四回了,比她这个老太太还虚。 就在刘春花犹豫要不要换个人讹时,一辆掉漆的小黄车嘎吱嘎吱地从远方驶来。 她很确定骑车的年轻人能看到自己,因为对方非常心机地多绕了半圈,试图萌混过关,结果被先来的俊哥儿揪住了书包带子。 干得漂亮! 刘春花在心里给俊哥儿点了个赞。 新来的年轻人身上有股极其好闻的味道,像隔壁王二婶家做的红烧肉,放了八角桂皮草果和冰糖调味,甜而不腻,入口即化,馋得她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 第5章 好香啊,太香了…… 刘春花一个没忍住睁开了眼睛。 红烧肉,啊不,年轻人同样有一副好皮相,是很受她这种老人家喜欢的类型。 于是刘春花决定,碰瓷的对象就是他了。 第03章 第一个病人 “我,我动不了了……”刘春花死死抓着沈祀的胳膊,力气大得不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别怕,救护车马上来了,您再坚持一会儿。”沈祀反握住她的手,朝一旁的纪浮光投去询问的目光:救护车多久来? 后者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没有,这是鬼,不用打120。 沈医生认为自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那迷人的瑞凤眼在告诉他:很快! 沈祀放了心,为避免二次受伤,他建议让刘春花靠边躺,谁知后者却不领情:“我不躺,我要回家。你撞了我,得送我回家。” 沈医生一脸早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从纪浮光手里接过二手小米手机,点开图片库,调出最近拍摄的一段视频给她看。 “不是哦,我只是一个路过的红领巾。” 话音刚落,对上纪浮光似笑非笑的目光,好吧,被迫的红领巾。 大概是没想到红烧肉竟然如此狡猾,刘春花布满沟壑的脸有一瞬间的扭曲,她盯着青年脖颈上细嫩的皮肤,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吃了他。 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不断蛊惑刘春花,只要吃了他,自己就能离开这条冰冷的马路,就能回家了。 刘春花被食欲冲昏了头脑,患有白内障的眼睛也渐渐染上骇人的漆黑。沈祀没有发现,坐在路墩上休息的纪浮光却察觉出了异常。 “快放开她。”他倏地站起来,骨肉匀停的手指也搭上了腕骨处的珠串。 “什么?”沈祀扶着刘春花,有些不解。 纪浮光正要回答,却忽然顿住。 就在青年说话的当口,老人身上骤然暴起的浓郁阴气迅速流逝,眼中的阴翳也退去了,看上去就是个平平无奇的迷路老婆婆。 纪浮光眼底闪过一抹讶异。 他天生体质特殊,可以看到许多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俗称鬼,而眼前的青年不仅同样能见鬼,还能吸收后者身上的阴气! “没什么。”纪浮光很快收敛了神情,轻声说,“我的意思是,你自己也小心一些,毕竟是在马路上,车来车往的不安全。” 说完又咳嗽了两声。 沈祀点点头,然而老婆婆不愿意靠边,这地方偏僻,救护车一时半会儿到不了,局面僵持住了。 “我记得这附近好像有个医院?”纪浮光温和开口。 “对,不过是家精神病医院,我就是那里的医生。”沈医生不好意思说自己今天刚报到,还没过实习期。 “那就先把她送过去吧,大多数精神病医院也可以做常规体检。”纪浮光提议。 沈祀眼睛一亮,他怎么没想到! “可是我的小黄车……” 看出他的为难,纪浮光主动说:“我帮你推过去。” 沈祀不顾刘春花的挣扎,强行将她背到了背上,安慰道:“不要慌,等到了医院您就安全了。” 刘春花做鬼经验尚浅,但失去阴气让她变得虚弱,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有毒……”老太太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您说什么?”沈祀好脾气地问。 红烧肉,有毒。 刘春花没有回答他的疑惑,缓缓闭上了眼睛。 沈祀今晚第二次来到仁爱精神障碍诊疗中心,熟练地刷了门禁卡。保安亭里换了首曲子,传出老生铿锵有力的唱腔,他没顾得上细听,直奔二号楼找值班的张风开。 纪浮光并未跟进去,目送青年的背影消失后,才将小黄车停进车棚。 不一会儿,一辆加长版宾利在他身边停下,管家福伯从里面出来,焦急地躬身行礼:“少爷,我来晚了!” 纪浮光摇头:“不晚,是我临时改了航班。” 见他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老管家松了口气,慈爱地打开车门,等对方上车后走去驾驶位。 “少爷换号码了?刚才接到陌生电话的时候,我还吓了一跳。”老管家从后视镜里看了眼纪浮光的脸色,贴心地将车内空调调高了两度。 后者望着车窗外疾掠而过的斑驳树影,略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手机没电了,找路人借的电话。” 管家真心实意地说:“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 纪浮光不知想到什么唇角微弯,半晌才淡淡嗯了一声。 听出车内人心情不错,老管家忍不住感慨:“好久没见少爷这么笑过了。” 纪浮光:…… 张风开发誓,他当了小半辈子的天师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虚弱的鬼物,身体都快半透明了! “你,你对她做了什么?”他颤抖着声音问。 沈祀熟练掏出他的二手小米手机,为自己辩解:“不是我撞的。” 张风开:…… 谁问你这个了?! 沈祀简单将回去路上发生的事情讲了,张风开的脸色逐渐变得古怪。他斟酌着开口:“咳,沈医生,你有没有想过,遇到的这位老婆婆,她可能不是人?” 沈祀沉默,他拉着张风开走到一旁,压低声音:“张医生,我知道干我们这一行的精神压力都比较大,难免胡思乱想。你什么时候方便的话,我可以帮你做个心理诊疗,免费。” 第6章 说完还体贴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放心,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 张风开:……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给病人体检需要我做些什么吗?”沈医生积极地问。 刚才在路上,他秉着多一事不是少一事的原则,如今刘春花成了仁爱医院的病人,性质就不一样了,沈祀自认还是非常有职业道德的。 张风开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不用了,我一个人就可以。沈医生早点回去吧,明天还要来上班。” 沈祀没有辜负同事的好意,去停车棚领了刚才的那辆小黄车,一路骑回出租屋。 洗漱过后,沈医生一觉睡到大中午,蒸了两个包子填饱肚子,打开邮箱,开始看病人的病历。 第一位病人名叫周小宁,是个刚满八岁的小男孩,上面说他的病症是恋物癖。 患有恋物癖的患者会疯狂迷恋某一种物品,甚至达到了病态的地步。沈祀以前在某些刑侦剧里看到过类似的症状,比如罪犯被强烈的欲/望驱使,反复收集异性的内衣,丝袜或者饰品等等。 而周小宁依恋的对象则是一个兔子玩偶。 病历上附有玩偶的图片,大约成年人小臂那么长,穿着咖啡色的背带裤,浑身雪白,脖子上还缀了个暗红色的领结。 这款兔子玩偶的原型出自一部两年前流行的动画大电影,主人公小兔是个聪明勇敢的警官,凭自己的头脑破获了多起案子,一度成为了孩子们心目中的英雄,在亲子圈里火爆一时。 制片方见有利可图,便推出了相应周边,小兔警官形象的贴纸,橡皮,便签本,还有就是照片里的这种毛绒玩偶。 不过在周小宁的故事里,兔子玩偶却被赋予了完全不同的意义。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周末,男孩和妈妈一起去城西新开业的游乐园玩耍。天气太热周小宁说口渴,妈妈便带着他到路边的小卖部买矿泉水,谁知就在女人转身付钱的时候,孩子不见了。 周妈妈立刻报了警,警察调取附近监控,他被一个戴着兔子头套的工作人员拐走了,而诱饵正是一只一模一样的兔子玩偶。 虽然后来成功获救,但周小宁却留下了恋物癖的毛病。 沈祀浏览完病历,深深拧起了眉。 * 晚上,他坐着地铁来到仁爱医院。 这一次,保安亭的门开着。 月光下一个头染黄毛,脖子上挂着大金链子的帅哥翘着二郎腿,姿态懒散地坐在摇椅里。 “你就是新来的夜班医生?”黄毛毛透过墨镜的上缘仔细打量他,待看清沈祀身上一百块三件的t恤后,嫌弃地撇了撇嘴,“嘁,原来是个穷鬼。” 沈祀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保安小哥?” 黄毛毛怒了:“什么保安?叫我艄公!” 沈祀:??? “现在的天师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保安?你才是保安!你全家都是保安!” 黄毛毛拎起地上的收音机,骂骂咧咧地进了保安亭,砰地把门关上了。 沈祀:? 沈医生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生气,一头雾水地走进办公室,换上白大褂。张风开还没来,他把两人的桌子都擦了一遍,又给窗台上的多肉浇了水。眼瞅时间差不多,将查房记录本往书包里一塞,推开了一号病人的房间。 “你就是新来的夜班医生?” 沈祀刚冒了个头,一道清脆的童音在耳边响起。 周小宁坐在床沿上,没穿病号服,一身迪士尼联名款的t恤加短裤,那个兔子玩偶被他牢牢抱在怀里,正歪着头打量他。 日光灯下,男孩的脸色比雪还要白,瞳仁却黑得出奇,像两颗乌沉沉的玻璃球,有种无机质的诡异感。 “对,我姓沈,你可以叫我沈医生。”沈祀露出温和的浅笑,走过去准备摸摸对方的脑袋,表示友好。 谁知周小宁像避瘟疫似的躲开了,冷冷道:“别碰我。” 和刚才天真无邪的模样判若两人,沈祀微微一愣,但也没太在意,他看向周小宁怀里的兔子玩偶,笑着问:“它有名字吗?” 男孩眼中闪过一丝讥诮。沈祀的切入点不算多么新颖,为了让周小宁放下执念,心甘情愿地去投胎,在他之前已经有好几个夜班医生问过这个问题了。 “小兔。”周小宁揪着兔子耳朵,漫不经心地回答。 “真是个非常普通的名字啊。”沈医生忍不住感叹。 周小宁:…… 病房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没等来男孩的回应,沈祀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把天聊死了。 他咳了一声,正色道:“大俗即大雅。” 周小宁:…… 沈医生丝毫不觉得尴尬继续问:“能让我看一下小兔吗?” 周小宁将怀里的兔子玩偶抱得更紧了:“不行。” 沈祀有些失望。 “但我可以给你看一下别的东西。”周小宁扯了扯嘴角,“不过你不能告诉其他人。” 沈祀心下一松,愿意分享秘密是好事,表明自己已经成功打开这孩子的心扉了,在治愈病人这条道路上迈出了实质性的一步,沈医生信心大增。 周小宁抱着玩偶跳下床,打开病房自带的卫生间,朝他露出一个纯真的笑容:“快来。” 仁爱精神障碍诊疗中心是一家私立医院,诊疗费高昂的同时也意味着优越的医护环境。不仅每个病人都拥有独立的病房,连里面的卫生间都比沈祀的出租屋还要大。 第7章 光洁如新的大理石洗手台,华丽的圆形浴缸,壁挂式智能马桶,连镜子都是雕花的,每一样都让沈医生发出了没见过世面的惊叹。 沈祀看向站在门口不进来的周小宁,目光里带上了无声的谴责,小小年纪就学会炫富了,长大了还了得?! 尽管有被炫到,沈医生还是好脾气地问:“你想让我看什么?” 男孩朝他诡异一笑,砰,厕所门被重重关上了。 沈祀:“……嚯!” 第04章 兔子玩偶 沈祀转了转门把手,居然还锁了。 卫生间的照明按钮在外墙上,没开灯导致四周黑黢黢的,只有门缝里透进来一丝微弱的亮光。 类似的恶作剧沈祀经历过很多次,不过那都是在他很小的时候,福利院孩子多,总有几个顽皮的,喜欢把年幼的沈祀关进无人的空房间里。 沈医生淡定地打开手机电筒,他感觉掌心滑腻腻的,似乎是在哪里不小心沾到了机油,于是拧开水龙头,准备洗洗手。 自来水管发出咔咔的闷响。 “没水么?” 沈祀一边感慨再也有钱的医院也会停水,一边把水龙头拧到最大,手电筒的光斑照到出水口,上面挂着几缕黑乎乎的东西。 他顺手将东西捋下来,待看清是什么后,啧了一声:“原来被头发堵住了,难怪不出水。” 沈祀扯了扯水管里的头发,纹丝不动,没想到堵得还挺严实。他将手机放到一边,揪住发梢加大力气。 咔咔。 咔咔。 水管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刺啦—— 随着几声脆响,沈祀感觉手下一轻,头发断了。他将断掉的头发丢进马桶里,回来继续和剩下的头发拔河。 不一会儿,头发又断了,再扔进马桶。 如此反复几次,终于水龙头不再堵塞,哗哗流出水来。 大概堵的时间太长的缘故,刚出来的一段水里全是铁锈,过了几分钟才变清澈。 沈祀高高兴兴洗完手,想起马桶里还没有冲掉的头发,又过去按下冲水按钮。 结果因为头发太多,冲下去又浮上来,冲下去又浮上来,沈医生觉得这智能马桶的冲劲还没有他出租屋三百块一个的马桶冲劲大,果然贵的不一定是好的。 他摇摇头,找了一圈,最后在洗手台下找到一个皮搋子,对着头发使劲儿怼了好几下,再冲水,这次果然很顺利就冲下去了。 沈祀在心里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 不过他在卫生间里浪费了不少时间,小孩子恶作剧他可以不计较,但这种事情也绝不鼓励,否则不利于塑造正确的价值观。 沈祀又去转门把手,这一次很轻易就拧开了。 他无奈笑笑,果然还是个孩子,不敢真做得太过分。 病房里开着灯,没看到周小宁,病床上的被子鼓起一个包。 “周小宁?”沈祀轻轻唤了一声,没得到回应。 看来是睡着了。 小孩子缺觉容易长不高,算了,明天再继续问诊吧。沈祀没再逗留,拿起桌上的查房记录本出了病房。 接下去的时间沈祀一直都待在办公室里,翻阅其他病人的病历,精神类疾病的种类非常多,常见的如多重人格障碍,俗称精神分裂,狂躁症,妄想症,异食癖等等。 像周小宁这样的恋物癖算是症状比较轻的,对日常学习和生活的影响也相对轻微。所以沈祀还挺奇怪他爸妈竟然会把孩子送来精神病医院。 快下班的时候,张风开回来了。 沈祀想起昨晚的那位老婆婆,跟他打听对方的情况。 “沈医生说的是刘春花吗?她没什么事,也没害过人,今早天不亮就投胎,咳,就出院了。” 娃娃脸医生打开了个哈欠,然后似是想到什么:“对了,为医院吸纳病人也算在绩效考核里面,过两天刘春花的这一笔奖金应该就会打到你卡上了。” 沈祀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果然好人有好报,古人诚不欺我! 张风开一脸困顿,沈医生秉着对待同事要像春天般温暖的态度,关切地问:“看你忙了一晚上,病情很棘手?” 张风开皱巴着脸抱怨:“何止棘手,简直麻烦死了,一百年的吊吊找替身……” 见青年脸色微变,张风开明白他又把自己当精神病了,于是改口:“有个病人特别爱看网络小说,天天幻想自己是书里那个被夺了气运的主角,千方百计要和别人交换人生。” 沈祀嘶了一声:“这病可比恋物癖严重多了。” 张风开:“……谁说不是呢?” 他不想和沈祀纠结气运之子的事情,便将话题转移到了周小宁身上:“沈医生刚才去看过周小宁了?感觉如何?” 后面那句他问得颇有深意,可惜沈医生没听出来。 沈祀斟酌了一下措辞:“那孩子除了爱搞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外,没什么别的大问题。 不过相比起周小宁,张医生,我想反馈一下,病人卫生间的智能马桶质量不大好,水管也很久没清理了吧?里面全是头发。对了,还有周小宁那边的卫生间门装反了,可以从外边上锁,这种情况其实存在一定的安全隐患……” 沈医生的神情无比严肃,张风开则完全石化了。 “头发?”他抓住话里的关键。 “对。”沈祀点点头,“塞了满满一水管呢,我好不容易才全部拔出来,冲马桶里了。” 第8章 张风开一双圆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马桶?!!” 沈祀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是啊,刚开始还一直浮起来,我用皮搋子使劲儿怼了两下才下去的。” 张风开眼前一阵发黑,他刷地站起来,急吼吼往外跑,因为动作太大,带倒了脚边的椅子。 “哎,张医生,你去哪儿?马上下班了。”沈祀好意提醒。 “你先下班吧,我去化粪池捞病人。” 沈祀:??? 凌晨四点一到,沈医生拎起书包,准时刷卡下班。 毛毛虫似的伸缩门缓缓打开,保安亭里翘着腿听收音机的艄公忽然像是嗅到了什么,倏地睁开眼睛,几秒钟后又闭上了。 “应该是错觉吧。”他搓了搓自己的鼻子。 来时可以坐地铁,回去沈祀又像昨晚那样骑上了小黄车。从医院到他的出租屋需要半小时,这个通勤时间不算太长,但也不短。 录取邮件里给出的待遇是包食宿,仁爱精神障碍诊疗中心可以为员工提供宿舍,条件很可能和他看到的周小宁病房差不多。 同时邮件也说了,如果不住宿舍的话,医院会多给两千元的住房补贴。沈医生算了算,他现在租的房子只要一千二,扣除水电煤气每个月还能净赚七百,这么一想智能马桶和浴缸的诱惑也没那么大了。 值夜班不止张风开困,沈祀自己也困得不行,连澡都懒得洗,往床上一躺,直接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指甲抓挠门板的声音,刺啦刺啦,尖锐刺耳,黑暗中有种瘆人的惊悚,抓挠声越来越急,越来越疯狂,似是要突破门板的阻隔,闯入室内,床上的青年却毫无所觉,睡得一脸安详。 终于抓挠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哒哒哒的脚步声。 脚步细而碎,像是有小孩在客厅里来回跑动,桌椅摩擦地面,天花板上的吊灯晃来晃去,衣柜和书架剧烈震颤,沈祀微微蹙起眉,抱着被子翻了个身,继续深眠。 直到夏日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投射进来,蹦迪般的动静才彻底平息。 中午醒来的时候,沈祀发现出租屋里一片狼藉,廉价的八仙桌被推到了墙角,椅子倒在地上,衣柜门大开着,里面的衣服倒是没少,架子上的书掉出来了一大半。 沈祀吓了一跳,第一个念头是遭贼了,但他很快镇定下来,太穷根本没有值得偷的东西。 他淡定地打开手机,本地新闻app推送了通知,说沪城地震了,震感还挺强烈,是近年来少有的四级地震。 沈祀有些意外,沪城不在环太平洋地震带上,鲜少有真正的地震发生,底下评论区也众说纷纭。 【应该是别的地方余震影响吧?】 【那这余震也太厉害了,地质系的学长初步判断四级起步,多半是原发地震……】 【你们小年轻懂什么?这是地龙翻身,龙气外溢,沪城要出大事情咯!】 【楼上搞封建迷信,举报了啊!】 沈祀默默给这一条点了个赞,但凡学过初中地理知识的人都知道,地震是地壳运动的结果,和地龙没有半毛钱关系。而且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中医上有把蚯蚓叫做地龙的说法,这么大动静,得有多少条蚯蚓一起翻身啊? 沈医生一边看新闻一边收拾乱糟糟的屋子,他拿起桌上的书包,发现拉链开了,正准备拉上,结果在里面看到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东西。 周小宁的兔子玩偶! 沈祀愣住,这东西什么时候跑进他书包里去的? 他将玩偶拿了出来,怀疑周小宁买来后就没洗过,兔子玩偶看上去又旧又脏,不少地方还沾染了褐色的污渍,肚子上的线开了,里面的棉絮跑了出来。 沈祀叹了口气,把乱七八糟的棉絮小心塞回去,然后坐在地震过后的狼藉中,借着窗帘缝里透进来的天光,一针一针把破掉的地方重新补好。 沈医生对自己的手艺相当满意,端详了一会儿将玩偶丢进洗衣机里,挤了一大坨洗衣液和衣物柔顺剂,按下启动键前顿了顿,把转速调至最大——小了他怕洗不干净。 洗衣机滚筒转出了残影,轰轰的嗡鸣声中,沈祀哼着歌整理完房间。冰箱里还剩下一小撮挂面和两个鸡蛋,煮了碗青菜鸡蛋面,撒上葱花,美滋滋吃完,沈医生走过去把玩偶拿出来。 “咦。”整只兔子焕然一新,但嘴唇周围还有一圈黄白色的泡沫,“没洗干净么?” 沈祀将玩偶又丢进洗衣机里漂洗了一遍,这次终于彻底干净了,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 几分钟后,出租屋的阳台上多了一只被晾衣架夹住耳朵的兔子玩偶,随着夏日的暖风轻轻摇曳。 今天太阳不错,晚上上班前应该能晒干。 第05章 再遇 把兔子玩偶晾去阳台,沈祀便背着书包出门了。 现在才下午一点多,距离晚上上班还有将近七个小时,他没有窝在家里,而是坐地铁去了母校沪大。 周小宁的那个拐卖案病历本上的记录并不详细,手机上同样找不到太多有用的信息。这案子两年前很火,两年后却淹没在了一堆娱乐八卦新闻当中,网上能搜到的只有警方语焉不详的通报和网友们群情激愤的谩骂,所以沈祀决定去沪大的电子阅览室碰碰运气。 沪大作为一所位列全国top3的名校,最能打的专业不是金融也不是生化,而是新闻,据说全华夏最犀利的自媒体人和最无孔不入的狗仔都毕业于沪大。 第9章 沪大的图书馆收录了市面上近两百年的报刊杂志,许多外头查无踪迹的小道消息在沪大的内网上也能找到来源。因此沈医生信心满满,然而现实很快给了他当头一棒。 原因是他的校园卡过、期、了! 别说电子阅览室,他甚至连图书馆都进不去! 不是,毕业了就不是沪大的学生了吗?毕业了就不是母校的宝宝了吗?毕业了就可以否认他们长达四年的羁绊了吗? 沈医生坐在图书馆前的台阶上,决定随机抽取一个路过的幸运儿,借人家的校园卡江湖救急。 可惜正值暑假,不少大学生都回家了,图书馆前门可罗雀。 暖烘烘的日头下,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只思考了零点一秒,沈祀便知道缘分来了! 他站起身,与对方擦肩而过的瞬间,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兄弟,借个卡。” 早在沈祀发现他前,纪浮光就看到了对方。 还是一百块三件的廉价t恤,背着洗得泛白的旧书包,秀气的眉头皱了又松,带动鼻梁上那颗浅色的小痣,整个人鲜活得像个小太阳,想不注意到都难。 “兄弟,借个卡。”青年故作深沉的声线打断了纪浮光的思绪,男人眼底不自觉浮起一抹笑意。 “又见面了,好巧。” 纪浮光今天穿的依旧是熨烫得笔挺的黑衬衫加西装裤,脸色有些苍白,举手投足却自带一股矜贵气质。 “还行。”沈祀抓了抓脸颊,“我以前是沪大的学生。你呢?” 纪浮光摇摇头:“我不是。” 沈祀肉眼可见地失望了。 纪浮光轻咳:“……我是这里的老师。” 青年的眼睛倏地亮了,仿佛蕴着细碎的光。 真的很像一个小太阳。 纪浮光望着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默默想。 “那你一定有校园卡吧?”沈祀开门见山。 纪浮光一愣,这才明白他刚才说的借个卡是什么意思,又有些想笑,点点头:“有的。” “借我用一下呗,很快还给你。”沈祀赶忙说。 纪浮光:“你自己的呢?” “过期了,不能用了。”沈祀一脸懊丧。 纪浮光看了眼他手里的校园卡,卡片被装在透明卡套里,四年过去依旧保存得十分完好。一寸照上是四年前的青年,比现在要稚嫩一些,脸颊还带着软软的婴儿肥,鼻梁上的小痣也被清晰地拍了下来。 “沈祀。”他轻声念出上面的名字,“20级应用心理一班。” “嗯。”沈医生调整了一下书包带,礼尚往来,“你叫什么?” 纪浮光拿出自己的教师卡。 “纪浮光。”沈祀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奇怪,“职务呢?哪个系的?” 纪老师以拳抵唇,咳了两声,没什么血色的脸颊上晕起一抹微红,笑着说:“我只挂名,不授课。” 沈医生懂了,应该就是类似名誉教授的职位,嫉妒使人面目全非,这种光拿钱不干活,还名利双收的工作是多少社畜梦寐以求的白月光啊! 青年深深看了他一眼,刷开图书馆的门禁,纪浮光顺理成章地跟在他后面:“来图书馆找资料?” 沈祀没有隐瞒:“对。” 涉及到病人隐私,他犹豫要不要把拐卖案的事情告诉纪浮光,不过这案子当初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现在保密好像也没什么意义。 于是他继续道:“我想查查两年前沪城的那起儿童拐卖案。” 两年前纪浮光还在京城,隔着一千多公里,对这案子只是有所耳闻,便没有发表意见:“需要我帮忙吗?” 沈祀看了眼时间,诚恳道“那就麻烦你了,有空请你吃饭。” 他用纪浮光的教师号登陆内网,后者则向同事借了账号密码,两个人开了两台电脑,同时查询拐卖案。 沪大的内网果然一如既往地强大,输入兔子玩偶和拐卖的字样就跳出来无数条链接,有些是网络上已经被炸掉的词条,还有沪大学生论坛上的发帖。 永远不要小瞧大学生的八卦能力,充足的时间和丰沛的精力决定了他们可以在这条路上走得很远。 沈祀打开一个回复人数最多的帖子,主楼详细讲述了游乐园拐卖案的经过,和病历上写得大差不差,但下面的回帖内容就丰富多了,甚至还有路人拍到了人贩子把兔子玩偶递给周小宁的那一幕。 【当时就是很温馨有爱的画面啊,谁能想到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 【是啊,我记得那个工作人员发了好多玩偶,几乎每个小朋友都收到了。我觉得可爱,厚着脸皮也要了一个,现在想想真让人后怕!】 【我也,今早消息出来的时候,我妈快把我骂死了。】 沈祀翻了几页都是差不多的言论,秀气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 “怎么了?”一旁的纪浮光注意到他的神情忍不住问。 “那天人贩子给许多人都发了兔子玩偶,为什么偏偏选择周小宁下手。”沈祀不解。 纪浮光挑眉:“或许是因为他长得可爱。” 虽然这么说可能不厚道,沈医生还是十分客观地评价:“他不是最可爱的,旁边有个落单的小姑娘,比他可爱十倍。” “是吗?” 沈祀点了点路人无意间拍到的那张照片,在距离人贩子和周小宁大约三米远的地方,一个双马尾女孩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第10章 纪浮光:…… 这样都能看出可爱十倍,沈医生眼力真好。 “咳,先不提哪个更可爱,周小宁的妈妈就在他身边买东西,拐卖难度比起小姑娘大了不止一星半点,从这一点看,确实很奇怪。” 沈祀想不通,又问:“你那边有什么收获吗?” 纪浮光:“我找到了两年前警方的追查进度记录。” 沈祀闻言顿时来了精神。 别以为侦破拐卖案像电视电影里拍得那样容易,现实中孩子丢了再找回来的概率不到一成。 虽然周小宁的妈妈第一时间报了警,警察又第一时间封锁了游乐园,然而当天并没能找到人,只在园区的公共厕所内发现了一只被遗弃的儿童电话手表。 兔子玩偶拐卖事件迅速登上热搜,强大的舆论压力下,警方不敢懈怠扩大搜索范围,可惜三天过去,依旧毫无收获。 随着时间推移,网络上的热度逐渐消退,警方也不可能只专注一个案子,派出去的警力纷纷被撤回。半个月后,连周小宁的父母也不再抱有希望,做好了孩子回不来的准备,谁知事情却忽然出现了转机。 某街道派出所民警在一次扫黄行动中,无意间扒出了一个人贩子的窝点,一起被发现的还有令所有人眼熟的兔子玩偶。 拐卖案再次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这一次警方的追查相当顺利,顺藤摸瓜,救出了七名被拐的孩童。 “人贩子一共有三个,但迄今为止只抓住了两人,还有一人在逃。”纪浮光轻声念着屏幕上的内容。 沈祀心中微动,诱拐自己的凶徒逍遥法外,这难道就是周小宁的心结? 警方在车站,机场和高速路口都录入了逃犯的长相和身份信息,两年来并没有收集到对方出城的记录,也就是说那人很可能还在沪城。 然而沪城作为国际大都市,人口几千万,想要寻找一个刻意躲起来的逃犯,无异于大海捞针。 沈祀深深凝起眉。 纪浮光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快六点了,还继续查吗?” 沈医生这才惊觉他们竟然在图书馆待了三个多小时,他八点还要上班,不能再继续耗下去,于是轻轻呼出一口气:“今天就先到这里吧,下次再说。” “好的。”纪浮光点点头,“那我们去吃饭吧。” 我们? 沈祀反应了两秒才想起下午说要请客的事情,只是这兑现未免来得也太快了吧?! 大概看出他在想什么,纪浮光微微一笑:“我没有让人情在外面流浪的习惯。” 沈祀:……行吧。 对方今天不仅借了他校园卡,还帮忙查了一下午资料,于情于理这一顿饭都跑不了。 沈医生挠挠头:“你想吃什么?” 纪浮光思索片刻:“我还没吃过沪大的食堂。” 沈祀惊讶:“你不是这里的老师吗?怎么会没吃过食堂?” 纪老师微微一笑:“我今天第一天上班。” 第一天来沪大就遇到了他。 沈祀:……行吧。 最终沈医生请纪老师吃了一顿食堂餐,四菜一汤,总计三十五块八毛,勉强在他能够承受的范围内。 而且这些菜有一多半进了沈祀自己的肚子,纪浮光吃得非常少,几乎只喝了两口汤就饱了。 沈祀虽然奇怪,但也不好多问什么。 第06章 气运之子 两人道别后,沈祀回了出租屋,把阳台上晒了一下午的兔子玩偶摘下来放进书包里,坐地铁前往仁爱医院。 沈医生没进办公室,而是直接去了综合楼的周小宁病房——那孩子离了兔子玩偶也不知道会不会出现什么应激反应。青年忧心忡忡,然而等他推开病房门,里面却空无一人,难道是去找别的病友玩了? 沈祀有些着急,只好跑回办公室问张风开,病人丢了这种事情该怎么办? “张医生,不好了,周小宁他……张医生?”沈祀望着眼前的娃娃脸无比震惊。 张风开一脸憔悴,眼下是两片浓重的青黑,整个人臭气冲天。 沈祀默默往后退了两步:“张医生?你……” “别说话。”张风开闭了闭眼睛,“我很好。” “真的吗?”沈祀表示怀疑。 张风开点点头:“比珍珠还真。” 被冲进化粪池的女鬼捞出来了,虽然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但没有魂飞魄散,他的工作保住了,以后还能考公务员,呜! 沈祀闻言微微松了口气,想起自己的来意,赶忙道:“周小宁不见了。” 张风开不在意地摆摆手:“放心吧,有艄公在,病人不可能离开医院,大概是附身在了某个……我是说可能躲在哪个角落里了。” 沈祀将信将疑。 “不信的话,你过会儿再去病房看看,人肯定自己出来了。”张风开边说边走进里间的休息室,他得洗个澡。 沈祀依旧不放心,坐了不到十分钟,又去了周小宁的病房。 这一次,小孩果然好端端躺在病床上。 沈医生一颗心这才落下,忍不住问:“你刚才去哪里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一个白天不见,周小宁看上去虚弱了不少,脸色憔悴,嘴唇发白,仿佛刚大病了一场似的。 “哪儿也没去。”周小宁撇了撇嘴。 沈祀从书包里拿出兔子玩偶,邀功似的递到他面前:“怎么样?干净吧?放了好多洗衣液洗了两遍才达到这个效果呢。” 第11章 不知想到什么,周小宁脸色大变,呕—— 沈祀赶忙把玩偶拿开,所幸小孩只是干呕,没真的吐出什么需要打马赛克的东西。他隔着被子安抚地轻拍对方的背脊,目露关切:“吃坏肚子了吗?要不要做个检查啊?” 周小宁恶狠狠盯着他,咬牙切齿,最终只气若游丝地吐出两个字:“你走!” 沈医生一脸担忧地出了病房,临走前不忘把兔子玩偶放在小孩的枕边。 看来周小宁的病症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仅仅只是和玩偶分开十几个小时,便出现了如此厉害的应激反应,必须得尽快找到那个漏网的逃犯,解开对方的心结。 回到办公室,张风开已经洗完澡换上了新的白大褂,见到沈祀便问:“怎么样,没骗你吧?周小宁走不出医院的。” 沈祀嗯了一声:“张医生今天还要继续为那名妄想症病人诊治吗?” 一提起气运之子,张风开的娃娃脸就皱成了一个包子,吊吊死了太久,连自己怎么没的都忘了,唯一的执念就剩下拉人做替身,用张风开的话来说超度这样的冤魂,比考公务员还难! 张医生生无可恋地点了点头。 “我能一起去看看吗?”沈祀有些好奇其他医生是怎么治疗病人的,打算取取经。 张风开无所谓,两人来到综合楼,进入电梯,沈祀正准备问哪一层,便见对方按下了负一的按钮。 “负一不是停车场吗?”沈医生奇怪。 一号综合楼地下一共三层,沈祀第一次下去。 谁知张风开比他还奇怪:“仁爱医院有停车场?” “没有吗?”沈祀反问。 张风开肯定地回答:“没有。” “那其他人都怎么上班的?”沈祀惊讶。 难不成和他一样坐地铁骑小黄车?可这也说不通啊,普通员工或许买不起汽车,医院高层比如谢主任和院长总不至于也买不起吧? 沈祀这么想,便也这么问了。 张风开欲言又止:“哎,你以后就知道了。” 正好这时电梯门开了,两人走出轿厢。不知道是不是位于地下的缘故,周遭的气温比空调房里还要低上几度,风从消防楼道里灌进来,吹得他后脖颈凉飕飕的,而且最令沈祀无法接受的是,负一层居然没装灯! 他开始以为是灯坏了,结果一抬头,走廊吊顶上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只墙根处的安全指示灯亮着幽幽绿光。 看出他的疑惑,张风开解释:“这里的磁场比较特殊,不装灯是为了防止灯坏掉。” 沈医生恍然大悟,表示自己明白了。 张风开:…… 你明白个der! 最开始的设计里确实装了整整齐齐一排筒灯,然而地下关的都是年代久远的厉鬼,普通led灯根本抗不过一晚,第二天全部碎成了渣。那之后院长就下令不再给负一及以下的楼层安装照明设施了。 沈祀打开手机电筒,地面的陈年污垢不知道多久没清理了,踩上去黏糊糊滑腻腻的,分外恶心。他知道一款便宜又好用的瓷砖去污剂,等回去后就把链接推给医院的保洁阿姨。 哗啦—— 耳边响起风吹动纸张的声音,沈祀下意识将电筒移向声音的来源,明亮的圆形光斑照到了一扇门。 和周小宁的病房不同,负一楼全是黑漆漆的厚重铁门,每一扇上面都贴着几张黄底红字的纸条,被楼道风吹得翻卷起来,无端给人一种萧索阴冷的感觉。 好香…… 好香。 听不见的声音在门后呢喃,沈祀凑近了看,那些字他一个也不认识,正打算问问张风开,谁知一抬头,原本走在他前面的娃娃脸同事不见了。 “上厕所去了吗?”沈祀猜测。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病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沈祀以为是张风开,两三步走过去,待看清里面的情形后,脸色大变。 “你在干什么?”他大喝一声。 病人大概没想到今天来的医生竟然换了个人,微微一愣。 沈医生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对方的双腿将他从凳子上救了下来。 好香! 病人青白的脸上满是痴迷与陶醉,可惜沈祀着急上头没有发现,喋喋不休地教育:“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不能碰到一点事情就想不开啊。” 他一把夺走对方手里的麻绳,团巴团巴放进自己的书包里:“没收作案工具。” 病人:…… 沈祀拖了把椅子,又拍拍病床,示意对方坐下来。 病人没动,沈医生也没有勉强,他此时无比庆幸跟着张风开下到了负一楼,否则又要有一条鲜活的生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能说说为什么自杀吗?”沈祀尽量放柔了语气。 病人嘴唇动了动。 好香…… 他真的好香! 想吃…… 病人不由自主地靠过去,沈医生的目光更加温和,充满了鼓励。 “是不喜欢医院的环境吗?” 病人依旧没有要开口的迹象,沈祀再接再厉:“其实我也不满意我现在的生活。” 据说安慰一个人最好的方法是让他知道别人比自己更惨。 果然病人停住了:“为什么?” 他的声音又尖又细,声带仿佛被无限拉长,绷得紧紧的。 “我银行卡里只有312块钱。”沈医生上来便放大招。 第12章 病人:…… 他默默往后退了半步。 “如果拿不到工资,下个月的房租就要付不起了。”沈祀眼眶微红,“为了尽量撑下去,我连吃挂面都舍不得加鸡蛋。” 病人:……好穷。 他本能地想要远离面前的穷鬼,忽然想到什么,唇角掀起一抹诡异的弧度:“你可以靠父母,现在不流行年轻人啃老吗?” 沈医生幽幽道:“我是个孤儿。” 病人:…… 他默了默艰难开口:“你长得好看,说不定会有富婆看上你。” 沈祀:“可是我喜欢男的。” 我喜欢男的。 喜欢男的。 男的。 病人踉跄着后退了一大步,满脸不敢置信。 沈祀吸吸鼻子,十分善解人意地叹了口气:“你就是那个想和别人交换人生的气运之子吧?” 病人微怔,他是想找替死鬼没错,可是…… 下一秒双手被青年紧紧握住:“你看看我怎么样?” 病人:…… 阴气顺着两人接触的地方迅速流逝,气运之子此刻心乱如麻根本无暇注意到这一点,他坚定地摇了摇头:“你,不合适。” “为什么?”沈医生微微睁大了眼睛,“你看不起穷人?” 病人:“……我不是,我没有。” “那你看不起同性恋?” 病人:…… 这让他怎么说? “不,也不是……”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来吧,交换人生吧,bro!”沈医生目光真诚。 病人:…… 张风开花了不少时间才破开吊死鬼设下的障眼法,结果没在走廊里看到沈祀,一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下一秒便听到不远处的病房里传来凄厉的惨叫。 他心里咯噔一下,完了,沈医生果然出事了! 张风开迅速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符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向门内。 “我是天目,与天相逐。睛如雷电,光耀八极。彻见表里,无物不伏。急急如律令!” 镇鬼符飞出去两米,被浓到几欲化水的阴气打湿,如折翼的蝴蝶般落到地上。 “沈医生!”张风开一惊,心中大恸。 是他错估了吊死鬼的危险程度,主要这家伙和之前的郑家栋等级差不多,都属于冤魂转化成的厉鬼,在张小天师的认知里,沈医生虽然平时脑洞比较大,但自保应该不成问题…… 想到这儿,张风开更加自责,他掏出桃木剑,冲进病房,大喝一声:“孽畜,本想留你一命度化投胎,现在既然害了人,也休怪我手下无情了!” “张医生?” “张医生!”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前者还算平静,后者大喜过望。 “张医生,救我!” 气运之子双目无神嘴唇发白,赫然又是一个被吸干了精气的可怜书生,在看到张风开的瞬间,两行血泪夺眶而出。 “吊吊?”张风开一愣。 “你怎么现在才来?”气运之子满腹委屈,他差点被一个穷鬼交换人生了! 张风开:……怪他怪他。 沈祀无视了气运之子无耻的告状行为,将对方转交给张风开,郑重道:“张医生,你的这位病人心理问题不大,但三观,啧……他对底层穷苦人民和小众性向抱有偏见,建议在治疗的过程中注意矫正,争取成为一个阳光积极,对社会有用的人。” 张风开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好的,谢谢沈医生。” “不客气。” 第07章 罗娘娘 因为额外探视了张分开的病人,沈祀回去的时候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到家后抓紧时间补眠,他今天还有重要事情要做,设了六个小时的闹钟,中午十一点半准时醒来。 沈祀打开出租屋的老旧冰箱,最后一把挂面昨天已经吃完了,冷冻室里还剩半包刚毕业那会儿买的小馄饨,看了看还在保质期内。 青年一边烧水下馄饨,一边叹气。虽然有一大半原因是为了开导气运之子,但自己穷也是事实,实在不行再找份兼职吧。除去夜班和睡觉的时间,每天下午还有四五个小时空闲,加上一周两天的休假日,打第二份工完全可行。 吃完馄饨,洗了碗,沈祀背上书包,去楼下买了三块钱一斤的国产香蕉,沿着居民楼的阴影慢慢走着。 沪城作为国际大都市,在大部分人眼里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代名词,然而在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下方,还隐藏着不少和时尚摩登格格不入的老旧街道。 深蓝干净的天空下,电线如渔网般密密交织,沈祀熟练地避开脚下可能凹陷的石砖,手中装香蕉的塑料袋一甩一甩,像条灵活的游鱼在幽深复杂的巷子里穿行,最终在一间低矮的瓦房前停下。 明明是晒得人几乎脱皮的烈日,一靠近瓦房气温一下子低了七八度,沈祀却仿佛早已习惯了似的,半点不觉得异常,伸手敲了敲那扇破破烂烂的木门。 前三下屋内毫无动静,沈祀并不气馁继续敲,大约半分钟后,木门刷地被拉开了,露出一张阴沉的女人脸:“哪个不长眼的丧门星敢拍你罗娘娘的门……” 女人大约三十左右年纪,生得极美,五官精致,肤若凝脂,无袖旗袍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好身材,然而最惹人注目的还是她的头发,又浓又密,像一匹柔顺丝滑的绸缎,一直垂到膝窝处。 第13章 “阿秀,是我。” 看到面前的青年,女人仿佛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满肚子怨气和谩骂一起卡在了喉咙里,川剧变脸似的挤出一丝笑容:“小沈先生,您怎么来了?” “有点事情想跟你打听一下。”沈祀背着书包,皮白脸嫩,看上去就像个无害的大学生。 女人却不敢怠慢,扭着水蛇腰做了个请的手势,等人进屋后又连忙把门关上了。 尽管早有准备,沈祀还是被和外面截然不同的的土豪装潢晃了下眼睛,天花板垂挂下来的复古水晶大吊灯折射出七彩的光芒,每一样家具都由珍贵的南粤红木精雕细琢而成,角落里的老式留声机咿咿呀呀放着民国时期流行的婉转曲调,奢靡又华贵。 沈祀在真皮沙发上坐下,女人离得他远远的,仿佛青年是什么可怕的传染病原一般。 “小沈先生想打听什么事情?我一定知无不言。”女人一手托腮,望向沈祀的目光警惕中透着痴迷。 哎,真的好香,还长得这么俊,可偏偏…… 女人控制住自己蠢蠢欲动的食欲,询问沈祀的来意。 “你知道两年前的那桩兔子玩偶拐卖案吗?”沈祀开门见山。 女人微微颔首:“怎么不知道呢?我记得当初好像还上了热搜,犄角旮旯的小鬼们,嗯,网络上到处都在谈论这个案子。可不是已经结案了吗?” “人贩子团伙一共有三名嫌犯,但警方只抓住了两个,还有一人让他逃了。”沈祀说。 “小沈先生是想找到那个逃犯?”女人明白了。 沈祀点点头:“对,我的一位病人比较在意他。” 女人有些为难:“如果他已经离开了沪城,恐怕我也无能为力。” “不,他还在沪城的可能性非常大。” 女人神色一松:“那好办,您且回去等消息吧,快的话明天天亮前就能有结果。” 沈祀笑起来:“谢谢你了。” 他将手里的塑料袋递给对方。 女人一脸复杂地接过:“每次您来过以后,我都怀疑自己是只猴子。” 沈医生认真科普:“女孩子应该多吃香蕉,排毒养颜。” 女人忿忿:……我谢谢您嘞,燕窝也养颜,您咋不买燕窝? 沈祀从屋子里出来,二手小米忽然震了一下,他打开一看,是银行发来的短信。 【您的借记卡账户0569,于07月23日收入(网银跨行)人民币10000.00元,交易后余额10310.00元。】 沈祀:!!! 穷苦小沈发出了没见过世面的惊呼,天降横财,天降横财啊! 与此同时,又一条短信亮起。 【绩效(刘春花)已转。——仁爱精神障碍诊疗中心财务部。】 他这才想起之前张风开说为医院吸纳新病人会有绩效奖励,想不到钱这么快就到账了。 收到五位数转账的沈医生仿佛走在了云端,房租有了,吃面可以卧俩鸡蛋了,可以开空调了,啊啊啊啊有钱真好! 同一时间,沪城江湾区一栋欧式小洋楼内。 纪浮光正在午休,高定黑金衬衫换成了舒适大气的中式家居服,他安静躺在床上,面容苍白俊美,双目紧闭,俊逸的眉峰微微蹙起。 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从墙壁的接缝处冒出来,融合成大大小小的佝偻影子,狞笑着扑向男人,却在接触到他的瞬间,被一道金光弹开。影子发出无声的尖叫,如蜡油般迅速融化,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浅眠中的纪浮光似是感觉到了什么,缓缓睁开眼睛,看向腕上的珠串,果然其中一颗上面多了几道裂纹。 这珠串一共一百零八颗,是临行前师父给他的,用以抵挡鬼物们的攻击,来沪城才短短三天,就有十二颗珠子出现了龟裂。 “少爷,您醒了吗?”门外传来老管家恭敬的声音。 “嗯。”纪浮光淡淡应了一声,“进来吧。” 老管家身板笔挺,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到脑后,目光慈爱:“少爷,安保公司的工作人员到了,您要不要下去看看?” 纪浮光转了转珠串:“好。” 第08章 又见纪浮光 沈祀当晚去上班的时候,张风开已经在办公室了。 娃娃脸同事见到他热情地打招呼:“沈医生,晚上好。多亏你的开导,吊吊,咳,我是说赵立他终于想通了,不再执着于羡慕别人的生活,心结打开,今早已经成功出院了。” 真实情况是昨晚的经历给吊死鬼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不愿继续待在医院里,生怕被那个叫沈祀的穷鬼缠上,于是主动找张风开度化,急急忙忙投胎去了。 “原来气运之子叫赵立。”沈祀也挺高兴的。 赵立“病愈出院”给了沈医生极大的信心,他拿着查房记录本去综合楼找周小宁。 小男孩抱着兔子玩偶坐在病床上,脸色看上去比前一晚好了些,但依旧有气无力的模样。 “看动画片吗?”沈祀主动问。 周小宁望向他的目光颇为复杂,就在沈祀以为对方不会回答的时候,小孩低低嗯了一声。 沈祀打开病房里的电视机,调到少儿频道。 “真相永远只有一个!”画面中穿背带裤的兔子警官发出掷地有声的宣言。 沈祀:…… 周小宁:…… 沈医生默默把电视关了,不过这种事情逃避也没用,还是要勇敢面对。 第14章 他深吸一口气,琥珀色的眼眸对上小孩无机质的目光,认真说:“小宁,相信我,剩下那个拐卖你的逃犯很快就能有消息了。” 沈祀注意观察着对方的神色,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周小宁对他的话并没有太大反应,低头摆弄着玩偶的耳朵。 “你不信?”沈祀皱眉。 周小宁充耳不闻。 沈祀在病房里一直待到快十一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小孩说话,后者偶尔回应一两句,大部分时候都沉默不语。 叭叭了小半个晚上,差不多到了周小宁睡觉的时间,他打算明天带故事书过来,给对方讲讲童话故事,说不定能让小孩打开心扉。 和周小宁道了晚安,沈祀推开门准备出去,身后响起男孩细弱的声音:“你们不可能找到他的。” “什么?”沈祀没听清。 周小宁却不愿意再开口了。 回到办公室,张风开提出带沈祀去吃夜宵,以感谢他帮忙开导气运之子的事情。入职三四天,沈医生还没吃过仁爱医院的食堂,总之就还挺期待的。 食堂位于二号楼顶层,做成了半开放的露天自助餐厅。暖黄色的灯光下,身穿白色制服的大厨将血淋淋的牛排放到烧得通红的铁板上,伴随刺啦刺啦的脆响,空气中弥漫着上等肉类油脂融化的焦香味。 “好香。”沈祀咽了咽口水。 “客人吃牛排吗?”大厨的脸隐在阴影里,看不太清。 沈祀本想点头,等看到对方那双黑乎乎油腻腻,不知道多久没洗过的手后,又默默打消了念头:“谢谢,不用了。” 大厨失望极了,当着他的面用刀子把牛排切成长条,粉红色的血水从肉的纹理里渗出来,散发出奇异的诱人香气,沈祀却彻底没了胃口。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华夏人,他还是更喜欢吃熟食,这个太生了。 张风开刷完工作证,拿着盘子跑过来将沈祀拽到自己身后,警告地看着案板后的大厨:“这是新来的沈医生,谢主任亲自招进来的,我劝你最好别乱打他的主意。” 大厨身体往前倾了倾,随着他的动作,沈祀听到了铁链互相碰撞发出的哗哗声。 “不要紧张,我只是和他开个玩笑。”大厨长了张平平无奇的大众脸,脸部肌肉僵硬,仿佛戴了一个厚厚的面具。他鼻尖耸动,黑多白少的眼珠子里闪过一丝迷醉。 “最好如此。”张风开一刻也不想多待,急急忙忙拉着沈祀走了。 离开牛排摊,娃娃脸才暗暗呼出一口气——在几百年道行的老鬼面前,自己就是个给对方塞牙缝都不够的小卡拉米,这也是他为什么不喜欢来食堂吃夜宵的原因。 见沈祀还在频频回头张望,张风开解释:“那里的东西不是给我们人,咳,我们普通医生吃的。” 说完带他去了旁边的小厨房。 厨房虽小,但打扫得还算干净,玻璃窗口后坐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女人,狗血的短视频台词不断从她的手机里蹦出来。 张风开敲了敲窗口,笑得谄媚:“阿姨,两份今日套餐。” 中年女人恋恋不舍地放下手机,目光还黏在屏幕上,漫不经心地拿起大铁勺,舀了一勺菠萝里脊肉,当着两人的面抖了抖,又抖了抖,最后勺子里剩下两块菠萝一块里脊。 张风开小声对沈祀说:“看来她今天心情不错,我上次来的时候,只有菠萝没有里脊。” 话音刚落,唯一的一块里脊也被抖了下去。 张风开:…… 沈祀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张医生端着自己的盘子默默走到一旁,把位置让出来给沈祀。 “新来的?”打菜阿姨看了他一眼,“哟,长得还挺俊。” 沈医生点点头,叫了一声:“阿姨好。” 中年女人顿时笑成了一朵花儿,往他的盘子里扣了一大勺菠萝里脊:“多吃点,看你瘦的。” 说完,又添了两块里脊肉上去。 “还想吃啥?阿姨给你打。”女人笑得和蔼。 沈祀:“这个,这个,和那个……” 张风开盯着他满满一盘子红烧大排,香煎黄花鱼,蘑菇酿虾滑,外加蓝莓味的纸杯戚风小蛋糕,再看看自己只有菠萝的菠萝里脊。 这可能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参差吧…… 沈祀没有吃独食的习惯,再说这么多东西他一个人也吃不完,便分了一半给张风开,顺便问:“你刚才说,我们普通医生?” 入职这些天来,他只见过张风开一个同事,仁爱医院的其他夜班医生呢? “大部分医生都出外勤去了。”张风开一口一个蘑菇,含混不清地回答。 “出外勤?”沈祀惊讶。 他只听说普通门诊医院会有医生轮岗出急救的情况,想不到精神病医院竟然也有外勤。 张风开点点头:“有些病人具有攻击性,不肯乖乖就医,就需要我们医生采取一些强制手段将他们带回来。” 两人边吃边聊,沈祀想起周小宁,便问:“那孩子当初也是被强制带来医院的吗?” 张风开回忆了一下:“啧,别看周小宁年纪小,怨气,咳,我是说脾气可一点也不小。那时候我还没来,听其他医生说差点当场自爆,他妈妈哭得跟泪人似的。” 沈祀又问:“他爸爸呢?” 张风开:“他爸不在。” 沈祀皱眉:“孩子好不容易被找到,当父亲的竟然没出现。” 第15章 “据说在陪一个很重要的客户。”张风开吃完最后一点食物,擦擦嘴巴。 沈祀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一时半会儿又说不出来。 下班前他去看了看周小宁,后者似乎已经睡着了,缩在被子里小小一团,兔子玩偶就放在枕边,两颗纽扣眼珠在月光下闪着幽蓝色的光。 病房门被轻轻阖拢,青年的身影消失。小孩从床上坐起来,拉了拉玩偶的耳朵,轻声喃喃:“不会有人知道真相的,对吧?” 罗秀说天亮之前会给消息,事实上沈祀刚出医院便收到了一条没有署名的短信:朱令峰,龙华区长虹街1129号。 朱令峰就是人贩子团伙里在逃的那一个。 沈祀没有自己过去逮人,而是找了个公用电话亭打电话。 “您好,这里是沪城110报警服务台,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接线员飒爽的声音通过话筒传入他的耳朵。 沈祀将得到的讯息一字不落地告诉了对方。 兔子玩偶拐卖案已经过去两年,接线员也没料到这时候竟然还会有群众提供线索,立刻将事情汇报了上去。 隔着电话线,沈祀听到那头一阵人仰马翻,电脑键盘被敲得啪啪响,还有个大嗓门指挥众人即刻出发。 “问报警的人叫什么名字。”刑川利落地将配枪插入枪套,头也不抬地说。 沈祀面不改色:“做好事不留名,警察同志,请叫我红领巾。” 刑川:??? 接下去的事情就不是沈医生能够操心的了,他美美睡了一觉,洗过澡换了衣服,坐地铁前往附近的未来商场。 刘春花的绩效到账后还没来得及花,沈祀打算去买些日常用品和晚上给周小宁的故事书,顺便再看看有没有咖啡店奶茶店之类的招兼职,结果刚进商场负一楼,便看见了一个熟人。 “好巧。”纪浮光朝他微微一笑。 四天遇见三回,确实很巧。 “纪老师也来买东西?”沈祀问。 “不是。”纪浮光摇摇头,“这家商场是我两年前投资的项目。” 沈祀:…… 对不起,打扰了。 他想起对方确实说过在沪大只是挂名,所以应该有其他本职工作,只是没想到这工作这么,嗯,朴实无华。 “沈医生要去超市?”纪浮光看了眼他的方向。 “对,打算买些日用品。”沈祀实话实说。 “那一起吧,我正好也有想买的东西。”纪浮光十分自然地接话。 沈祀不疑有他,去门口推了辆购物车,并主动邀请:“纪老师可以把东西放我车上,也省得你推了。” 身后的保镖嘴唇动了动,想说我能帮老板推,被纪浮光一个眼神瞥了回去。 “那就谢谢沈医生了。”说完还轻轻咳了两声。 沈祀不是第一次听见他咳嗽,忍不住问:“身体不舒服?” 纪浮光嗯了一声:“小时候大病过一场,留下了后遗症。” 沈祀没有刨根问底地问什么病,这是对方的隐私,两人还没熟到那份儿上。 一夜暴富,沈医生像只勤劳的小蜜蜂在货架间穿行,挂面速食牙膏毛巾棉内裤堆了满满一购物车,反观纪浮光两手空空。 “纪老师不买东西吗?”沈祀疑惑。 纪浮光随手从旁边的货架上拿了两筒卫生纸。 沈医生神情有一瞬间的复杂,语重心长:“纪老师,要注意身体啊。” 纪浮光:…… 纪老师面不改色:“是管家让我买的。” 身后的保镖啊了一声,小声问:“少爷,福伯什么时候让你买卫生纸了?我怎么不知道?” 纪浮光:“……他发的微信。” 保镖将信将疑:“少爷……” 纪浮光:“闭嘴。” 第09章 疯狂的电梯 两人去收银台结完账,纪浮光顺口问:“沈医生还有什么要买的吗?” 沈祀耸耸肩:“本来想去楼上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兼职……算了,下次吧。” 纪浮光看了看他手里沉甸甸的塑料袋:“我开车送你一程?” 拿着这么多东西挤地铁确实不方便,而且外面好像还下雨了,他听见了打雷的声音。 沈祀有些不好意思:“不会太麻烦吧?” “不会。” 青年将袋子重新放进购物车里,推着进了电梯。 纪浮光的车在顶楼的停车场,因为是工作日,来逛商场的人不多,轿厢里只有他们三个,电梯却发出滴滴的警报声。 “超重了?”保镖惊讶。 “应该不会吧,难道坏了?”沈祀按了按关门键。 纪浮光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要不我们换个……” 这时警报声忽然停了,电梯门顺利合拢。 “纪老师想说什么?”沈祀扭头看他。 “没什么。”纪浮光微微垂眸。 可能是他多心了吧…… 未来商场是最近几年新造的大型购物中心,不仅占地面积广,设计新潮,连电梯都做成了时髦的观光梯,轿厢的六个面由透明的钢化玻璃制成,能清楚看到远处黄浦江上电闪雷鸣。 1,2,3……随着电梯上升,显示面板上的数字不断跳动,咔—— 骤停带来的超重让沈祀心脏一阵发麻,头顶冷白色的筒灯闪了两下,噗——地一声,灭了。 第16章 雷雨天天黑得早,下午三四点钟就跟半夜一样,轿厢里一下子暗下来,好在还有街边路灯透进来的一点光亮,不至于什么也看不清。商场一共七层,而他们正好卡在了第六层。 “电梯果然坏了。”沈祀皱眉。 保镖赶忙按下紧急呼叫按钮。 “滋滋,滋滋……”黄色的小听筒里传出断断续续的电流声。 “喂,你好,电梯出故障了,我们被困在里面了。”保镖抹了把额头的汗。 沈祀看出他的紧张,安慰道:“放心,现在的电梯都有防下坠的挂钩,再说这个高度就算直接摔下去也摔不死人。” 保镖大大松了口气,结果下一秒便听他说:“最多断胳膊断腿。” 保镖:……谢谢,并没有被安慰到! “滋滋,滋滋……” 紧急呼叫那边一直无人应答,沈祀准备打求助电话,纪浮光摇摇头:“我打过了,打不通,手机没信号。” 沈祀看向自己的手机,果然显示无服务:“应该是雷雨影响了通讯站的信号。” “那现在怎么办?”保镖焦急地问。 “贴着电梯壁站……”沈祀话没说完,原本停着的电梯忽然动了,火箭般蹿了出去,以超过正常四五倍的速度急速上升! 7,8,9…… 轿厢剧烈抖动,显示面板上的数字不断攀升,10,11,12……保镖快吓疯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商场总共也才七层吧?! “闹,闹鬼了!!”保镖惊恐地抱住了自己。 沈祀也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情况,但他坚信是电梯坏了,将面板上的楼层数全部按了一遍。 电梯仿佛成了一辆时速一百二十码的过山车,豆大的雨点打在轿厢上噼啪作响,视线也变得模糊,沈祀感觉自己的头发都快飞起来了。他忽然想起什么,看向身侧:“纪老师,你还好吧?” “我没事。”纪浮光的声音依旧镇定,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脸色白得像纸一样,沈祀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腕,温温的,带一丝微凉。 纪浮光微怔。 “这样会感觉安全一点。”沈医生认真地说。 心理学研究表明,危急时刻适当的肢体接触有助于消除一部分恐慌情绪,这也是为什么有些人遇到惊吓会条件反射抱在一起的原因。 电梯还在继续往上冲,说不害怕绝对是假的,但这时候害怕也没用,他不停按压紧急呼叫的按钮,同时也没有放弃拨打求助电话。 沈医生陀螺似的忙个不停,保镖停止了尖叫,掏出手机抽抽噎噎地开始写遗言。 这时一道亮白的闪电划破苍穹,纪浮光看向脚下,雨滴在玻璃上汇聚成一股股水流,一大团分不清具体形貌的黑影章鱼般牢牢吸附着电梯缆绳。 “少爷,我今天要是死了,算,算工伤吗?”一米九几的强壮保镖可怜兮兮地吸了吸鼻子。 纪浮光:“……算。” 黑影沿着缆绳迅速蔓延,很快接触到了电梯底部。 好香…… 好香啊。 想吃,想吃…… 黑影长出人的手脚,壁虎一样在轿厢外壁上爬来爬去,最终停在纪浮光和沈祀的身边。 好香,两个都好香。 这个…… 还是另一个? 黑影扒着玻璃闻来闻去,逐渐变得焦躁,太远了,还是太远了,它努力将自己从电梯门的缝隙里硬塞进去,浓烈的阴气瞬间扑面而来。 好香好香! 黑影不再迟疑,急不可耐地贴上沈祀的后背。 就是现在! 纪浮光去捋左腕上的珠串,行动间才发现手还被青年牵着。 “怎么了?”沈祀奇怪。 纪浮光越过他,看向他的身后。 保镖听见两人对话抬起头,下一秒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沈,沈,沈先生,你你你后面!!” 说话的功夫,原本趴在沈祀背上,比他还高出一个头的黑影不知为何迅速缩水。 好……香。 想,吃。 “后面?”沈祀扭过头,隔着白色的雨幕,只看到电梯外星星点点,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 他们已经升得有十几层楼那么高了,从这个角度望下去,就还挺吓人的。 “什么也没有啊。”沈医生一脸疑惑。 保镖眼睁睁看着黑影从成年男人那么大几秒内缩小成孩童的大小,又从孩童大小缩小成篮球大小。 好,好香……吃,吃吃…… 最终篮球大的一团黑影也消失了,原本还如脱缰野马般狂奔的电梯仿佛失去了动力,悬在半空。 “停,停了?”保镖不敢置信地喃喃。 沈祀也有些意外,然而没等三人松口气,悬在空中的电梯开始垂直下落! “啊啊啊啊啊啊啊!!!!”保镖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沈祀一颗心快跳出嗓子眼了,本能地抓紧了身侧纪浮光的右手,即便隔着半指厚的玻璃依旧能听到风在耳边呼啸而过的声音,外面雷电隆隆作响。 “这下不是断手断脚了,直接成肉泥了……”保镖抱着手机,声嘶力竭地大吼出声,“呜呜,妈妈我永远爱你!!” 沈祀被他感染,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认识的人,最后无比笃定地说:“我也爱我自己!” 纪浮光跟他离得近,冷不防听到这句话,没忍住看了他一眼。 第17章 “纪老师?”沈祀询问地侧过头,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映着他的倒影,透亮极了。 纪浮光不由顿了顿,低低咳嗽:“我短时间内都不想坐电梯了。” 男人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动——那是一双干净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甲也修剪得十分整齐,没有任何装饰的左小指极缓慢地屈起。 刹那间风似乎静止了,电梯像是陷入了厚重的淤泥里,然而依照这个速度,他们最多是从肉泥摔成肉块,结局同样好不到哪里去。 纪浮光正准备再屈起一指——这一指头下去,他估计两个月都下不了床,忽然一小团微弱的金光在他的视网膜上一闪而过——真的非常小也非常弱,像刚孵化出来的萤火虫,晃晃悠悠一头扎进钢化玻璃内。 原本还在不断坠落的电梯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托住,经过短暂的缓冲后,终于彻底停下了,显示面板上的数字正好停在7层。 电梯门缓缓打开,眼前是未来商场顶层的停车场,短暂的愣怔过后,保镖哭着冲了出去。 沈祀白着一张脸对纪浮光说:“纪老师,你的商场电梯质量不大好。” 纪浮光语带歉意:“我回去让人联系一下质检部门。” 他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沈祀坦然地松开。 纪浮光开了辆低调的奔驰suv,沈祀把东西放进后备箱,坐上副驾驶座,后知后觉地低低叫了一声:“刚才真吓人啊哈哈哈哈!” 纪浮光:…… “好在已经过去了。”沈医生长长呼出一口气,打开手机,发了个朋友圈。 纪浮光瞥了一眼,结果对方贴了防窥膜,啥也没看到。 纪老师遗憾地收回视线:“沈医生住哪里?” 沈祀报了地址,纪浮光一路导航,到了目的地才发现是个十分老旧的小区,门口连个保安亭也没有。 雨还在下,不过比刚才小了许多,纪浮光把车开到楼道口,沈祀去后备箱拿了东西。 “谢谢纪老师。”沈医生站在楼道里一滴雨也淋不到。 suv的车窗降下来,露出纪浮光俊朗的侧颜:“不客气。” 汽车重新启动,沈祀也拎着东西准备转身,耳边响起男人温和的声音:“沈医生,可以加个微信吗?我们今天也算一起经历生死了。” 沈祀一愣,旋即笑起来:“可以啊。” 他放下手里的塑料袋,掏出手机扫了对方的二维码:“有空联系。” 沈祀微信列表里有几百个好友,老师同学,还有一起打暑期工的同事,他和很多人说过这四个字,但大部分时候只是成年人之间的礼貌与客套,加完往往就没有下文了。 他以为和纪浮光也会如此,谁知不到二十个小时,他就收到了来自对方的消息。 第10章 兼职 沪城警方的动作非常快,就在沈祀提供线索的当天,便将朱令峰成功抓获。 逃亡两年的嫌犯落网,媒体并没有大肆宣扬,毕竟失踪的孩子们都已经回归家庭,愈合的伤疤再次揭开只会让亲者再经历一遍当时的伤痛。 不过本地新闻还是报道了这个好消息,并采访了负责此案的警务人员。 沈祀走进周小宁病房的时候,小孩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怀里抱着兔子玩偶。 沈医生走过去陪他一起看。 刑川简单讲述了抓捕经过,记者用提前准备好的台词询问:“听说嫌犯躲在一栋烂尾楼的地下室里,靠吃压缩饼干度日。如此隐蔽的藏身之所警方是如何发现的呢?” 刑警队长实话实说:“我们接到了群众的举报。” 这种警民一家亲的故事最适合作为宣扬正能量的素材,记者闻言顿时精神一振:“方便透露一下这位热心市民叫什么吗?” 刑川的声音铿锵有力:“他说他叫红领巾。” 记者:…… 小姐姐的嘴角狠狠抽动了一下,优秀的职业素养让她迅速整理好表情,对着镜头微笑:“感谢这位红领巾朋友提供的热心帮助。法网恢恢疏而不漏,相信在警方和民众的共同努力下,一定能还沪城一个更加美好的明天……” 周小宁原本紧握成拳的双手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他看向沈祀,语气复杂:“红领巾?” 沈医生点了点头。 小孩没再说话,沈祀却深深蹙起了眉。 刚才电视里播放了朱令峰被捕的片段,也有朱令峰打了脸部马赛克的照片,周小宁眼中有厌恶,但情绪起伏却不算太大。不,准确来说,还没有听到红领巾三个字时来得震撼。 这其实是很不合理的,能让一个年幼的孩子产生心理创伤,进而迷恋上某一样特定的物品,那人的影响必然极其深刻,绝不可能只是简单的厌恶。 难道是他想错了? 周小宁的心结其实不是朱令峰? 但如果不是朱令峰的话,又会是什么呢? 沈祀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头绪只好作罢,他从书包里拿出昨天买的童话书:“听故事吗?” 周小宁看着封面上的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一脸嫌弃:“小孩子才听故事。” 沈祀挑眉:“你不是小孩子?” 周小宁不屑:“我八岁了。” “八岁就不是孩子了吗?”沈医生不懂现在的年轻人。 “反正我不听故事。” “那你想干什么?” 第18章 周小宁拿出自己的手机。 这天沈医生和他的八岁病人打了一晚上王者荣耀,从一个辣鸡青铜硬生生被带上了王者。 同一时间,纪家的小洋楼内。 “少爷,您回来了!”老管家眼底漾着一抹慈爱的笑,又往他身后看了看,疑惑询问,“新招的保镖呢?” “回家了。”纪浮光低低咳嗽,“以后应该不会再来了。” 管家并不惊讶,显然对出去一趟丢一个保镖这样的事情习以为常:“我再让安保公司那边找新的……” “不用。”纪浮光掏出手机给助理打电话,让对方查查未来商场当初建造的时候是不是发生过意外。 电梯不会无缘无故招鬼,十有八/九闹过出人命,工头为了息事宁人草草了结这种事并不罕见。 结束通话,他上楼洗了澡,出来的时候有个未接的视频来电。 纪浮光回拨过去,那头很快接通,画面中出现一张仙风道骨的脸。 “师父。”纪浮光面无表情地唤了一声。 “浮光,出什么事了?你脸色不大好。”对方关切地问。 “遇到一只电梯鬼,花了点力气处理。” “你身体本来就不好,那个力量能不用尽量别再用了。”老者正色道。 “嗯。”纪浮光应得有些心不在焉。 看出他的敷衍,老者语气变得严厉:“浮光!” “我知道了。”纪浮光点点头,转开话题:“有件事情想问问您。” 老者果然被转移了注意:“什么?” “什么样的人身上会出现金光?” 纪浮光问得突兀,老者微微眯起眼:“一般情况下,人身上自带阴气和阳气。健康的活人阳气重,阴气被阳气压制,而将死之人正好相反,至于鬼物就只剩下阴气了。 除了这两种气之外,还有一种被称为功德之气,功德之气非常珍贵罕见,万里挑一,往往是十世善人,或者对社会做出过巨大贡献的才有。怎么?你遇到这样的人了?” 纪浮光抿了抿唇:“不确定,可能是我看错了。” “我想也是,要凝成金光,那得是多大的功德啊,我印象中历史上只有一个。”老者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子。 “谁?”纪浮光问。 “唐三藏。” 纪浮光:…… “元机大师,这个怎么卖?” 谈话被迫终止。 老者丢下手机:“哎,来了!施主这个一百八一件,随喜善缘。什么,您说十八?不行不行,这是开过光的,和义乌小商品市场里九块九三样的大路货不是一个东西……” 纪浮光挂断视频,返回微信主界面,找到昨天新添加的好友。 沈医生的微信名相当接地气,叫做花开富贵,寓意广大劳动人民的美好愿景,头像则是一朵充满了中老年气息的红莲花。 如果不是当面加的好友,纪浮光会怀疑自己加错人了。他谨慎地点开对方的朋友圈,在看到最上面的那条内容后暗暗松了口气。 * 大概是打了六七个小时游戏的缘故,沈祀回去后整晚都梦到自己挥舞着水袖大杀四方。 “以后再也不玩嫦娥了。”沈医生暗暗发誓。 床头柜上的手机传来震动。 青年伸长了胳膊去捞,是一条微信。 浮光掠影:沈医生找到兼职了吗? 花开富贵:还没有,打算今天下午再出门碰碰运气。 那头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就当沈祀打算先起床再说的时候,手机再次震动。 浮光掠影:我这边有个兼职,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花开富贵:? 浮光掠影:我的保镖昨天在电梯里受到了惊吓,短时间内不准备再从事这份工作了,所以想问问沈医生愿不愿意接替他的岗位? 如果换了普通的兼职,沈祀肯定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但保镖的话,大部分时候不论雇主去哪儿都得随行,自己晚上要上班,白天也只有半天空闲,恐怕无法胜任。 迟疑间,对方再次发来消息。 浮光掠影:月薪两万,年底双薪。 两万!双薪!一年就是整整二十六万! 青年贫穷的思想立刻被金钱腐蚀了,三十七度的手指根本打不出冰冷的字眼拒绝。 浮光掠影:如果不满意的话,我可以另外再加奖金。 沈祀:……住嘴啊! 纪浮光开出的条件实在太诱人,但沈祀想了想,觉得自己有必要和对方讲清楚。一来他终归不是专业的安保人员,真遇到危险了可能无法保证对方的安全;二来周小宁的病才治到一半,没有中途放弃的道理。 沈祀把这两点和纪浮光说了,以后者的情商应该能看出其中婉拒的意思。 沈医生难过地把脸埋进被褥里,二十六万啊,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大概是他拒绝的理由太充分,这次过了许久,纪浮光都没再发来消息。 沈祀在心里安慰自己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他打算下午去拜访一下周小宁的父母,再深挖一下那孩子的内心。 第11章 周建波 沈祀坐地铁来到周小宁家所在的花园小区。这小区十年前称得上是不错的豪宅,后来随着城区不断扩建,新的楼盘也越来越多,花园小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逐渐边缘化。 沈医生按病历上留的住址找到12栋304室,敲了半天门没动静,对面的303室倒是开了,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你找谁?” 第19章 “我找章若岚女士,我是她……”想到不少人对精神病人存在偏见,话到嘴边沈祀临时改成了,“我是她的朋友,若岚姐似乎不在家?” 中年女人目露狐疑之色:“若岚不住这里很久了,你不知道吗?” 沈祀很快反应过来情况和自己了解到的有出入,笑着说:“我之前一直在外省,这两天才回沪城,若岚姐也没跟我说她搬家的事。” 中年女人闻言也没有多想:“不算搬家,自从两年前小产后她就回娘家住了,她老公倒是还一直住在这里。不过这会儿是上班时间,家里没有人的。” 章若岚小产过? 沈祀一惊,他按住心头升起的那点不和谐之处,放缓了语气问:“为什么要回娘家?她丈夫对她不好吗?” 他长相白净斯文,本就讨这个年纪的女性喜欢,又有礼貌,中年女人便没忍住多说了两句:“好,怎么不好呢?周建波是我们小区出了名的二十四孝好老公,一颗心全扑在若岚身上,下班了还帮忙带孩子做家务,哪个女人不羡慕?” 家庭关系和睦。 沈祀默默记下,正打算再问些什么,中年女人已经被家人叫回去,门也关上了。 周小宁母亲这条线暂时中断,好在还有周小宁的父亲,病历本上除了家庭住址外,还有病人父母的工作单位和联系电话。 章若岚是一名家庭主妇,而父亲周建波则在某it公司做中层管理。 他试着打了一下对方的手机,几秒后电话被接起。 “喂?” “你好,请问是周建波先生吗?” “我是,你是哪位?”周建波的态度很正常。 沈祀:“我是周小宁的主治医生……” 嘟嘟嘟…… 电话毫无预兆地被挂断,他以为是信号问题,继续打过去,意外地发现自己被拉黑了。 沈祀听着那头传来的“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忙……”深深拧起眉。 从章若岚小产回娘家到周建波一听见周小宁的名字就挂电话,一系列事情都给他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周小宁到底遭遇了什么? 电话打不通,沈祀直接找去了周建波所在的奇星网络科技有限公司。 该公司位于一栋新建的写字楼内,进门需要刷卡。沈医生没有卡,准备尾随某位幸运员工,结果一抬头,对上不远处保安虎视眈眈的目光。 沈祀:…… 尾随是不可能尾随的了,只能在门口等周建波下班。 日头很大,沈祀找了个阴凉的地方躲太阳。青年微微低垂着头,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宛如炎炎夏日里一株清爽的小白杨。 纪浮光从大楼内出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沈医生?” 青年循着声音望过去:“纪老师?” 纪浮光今天穿了一件定制的小立领衬衣,依旧是黑色的,袖口处用金线秀着一只抽象的雨燕,身材颀长,气质不俗。 “沈医生来办事?” “来找人。”沈祀随口问,“纪老师呢?” “我在这里上班。”纪浮光咳了一声,身边的助理赶忙递上保温杯。 “你不是未来商场的老板吗?”沈祀奇怪,老板也打两份工? 纪浮光淡淡道:“这栋写字楼也是我投资建造的。” 沈祀:…… 行吧,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 纪浮光看看一旁站得笔直的保安小哥,又看看热得出了一身薄汗的青年,抬抬下巴:“走吧,我带你进去。” 沈医生顿时眼睛一亮。 纪浮光让助理先下班,自己带着沈祀走进写字楼。 “你要找的人在几层?”他问。 沈祀看了眼手机上的备忘录,按下电梯:“三十八。” 纪浮光挑眉:“不是说对电梯ptsd了?” 这是沈医生最近发的朋友圈,他还顺手点了个赞。 沈祀面不改色:“已经自愈了。” 在三十八层面前,ptsd不值一提。 纪浮光忍住笑意,电梯门打开。沈祀跑去前台:“你好,我找周建波,请问他今天在公司吗?” 前台以为是周建波的朋友,便打了内线电话说有人找。 不一会儿周小宁的父亲来了。 按周小宁的年纪算,周建波最多三十五六,然而沈祀见到的男人五官还算端正,却满身疲惫,额头和眼角过早地爬上了皱纹,眼袋很重,看上去说五十三都有人信。 “谁找我?”周建波抓了抓自己的地中海。 前台指指坐在等候椅里的青年。 沈祀礼貌地自我介绍:“你好,我叫沈祀,是周小宁的……” “是你!”周建波脸色微变,显然已经认出眼前之人正是前不久给自己打电话的所谓主治医生。 沈祀没和他多客套:“我想跟你聊聊小宁那孩子的病情。” 周建波脸上的肌肉狠狠抽动了几下:“你给我适合而止!” 沈医生神情严肃:“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两年前拐卖案的经过,这对解开小宁的心结或许会有所帮助。” “够了!”周建波暴喝一声,他看了眼竖着耳朵默默吃瓜的前台,拽着沈祀走到走廊尽头的角落,压低声音咬牙问:“你究竟想干什么?” “恋物癖虽然不是大病,但不利于孩子的身心发育,而且小宁的应激反应也有些过大了……”沈祀耐心解释。 第20章 “恋物癖?应激反应?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周建波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知道啊。”沈祀觉得周建波的反应有哪里不对,这是一个父亲在听到自己孩子时该有的表现吗? 他忍不住问:“你是周小宁的爸爸,没错吧?” 周建波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他像被踩住了尾巴的狗,眼角不自然地抽搐:“我不是!” 沈祀:? 他还想再问,被周建波打断:“我还有工作要做,恕不奉陪!” 说完撇下沈祀,匆匆跑回工位上。 周建波急急忙忙收拾自己的东西,慌乱中不小心带倒了桌上的水杯,打湿了旁边一家三口的合照。 照片中男孩甜甜的笑容在他看来却无比瘆人。 为什么?那孩子不是已经死了吗?警察找到他的时候,尸体都发臭了,为什么两年过去还会有人来问关于周小宁的事?恋物癖? 周建波没来由想到那只兔子玩偶,浑身血液霎时变得冰凉,他将合照丢进垃圾桶,拿起公文包逃也似的出了办公室。 “周主任?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前台关心地问。 “我身体不舒服,对,不舒服,我今天要早点回家休息。”周建波擦擦脖子上冒出来的冷汗,心乱如麻。 前台一头雾水。 沈祀离开奇星科技,下到大堂。 纪浮光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手边的小茶几上放着保温杯。 “纪老师。”沈祀朝他挥了挥手。 纪浮光站起来:“找到人了?” 沈祀点点头。 “那现在是去吃饭还是回家?”纪浮光说得随意,“我送你。” 之前下雨不方便,这次外头晴空万里,沈医生觉得没有再蹭人家车的道理:“我自己坐地铁就可以了,不麻烦纪老师了。” 纪浮光微笑:“其实是我想麻烦沈医生。” 沈祀:? “我希望沈医生能当我的私人保镖。”纪浮光再次发出邀请,并在他拒绝前抢先开口,“先听我说完。” 沈祀闭了嘴。 纪老师语气真诚:“作为一个保镖,武力值是其次,我主要欣赏沈医生临危不乱的气势。” 沈祀:…… 他想反驳,但比起哭着叫妈妈的前任保镖,自己好像确实要更,唔,稳重一些。 “但我还要上班,真正可以兼职的时间只有下午和每周两天的假期。”沈祀忍不住提醒。 “足够了,其他时间我可以聘请别的保镖。”纪浮光轻咳了两声。 他的眉心因为咳嗽而轻轻拢起,苍白的脸颊随之染上一抹薄红,隐隐透出几分柔弱来……这谁挡得住啊! 沈医生:“好,好吧。” 纪浮光眼底闪过一丝不明显的笑意。 这天沈医生最后终究蹭了纪老师的车,毕竟作为保镖他得寸步不离地跟着对方。 一路上沈祀的神情颇为凝重,纪浮光有些奇怪:“怎么了?” 沈祀看着邮箱里的病历,语气迟疑:“纪老师,我现在怀疑周建波,也就是周小宁的父亲和两年前那桩拐卖案有关。” “为什么这么说?”纪浮光平静地问。 “还记得我之前疑惑为什么人贩子宁愿放弃落单的小姑娘,也要挑周小宁下手吗?要知道他妈妈当时就在身边,失败的可能性非常大。” 纪浮光示意他继续说。 沈祀深吸一口气:“除非人贩子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成功,但这根本说不通。” 初次见面时,即便在熟悉的医院里,周小宁也警惕心极重地躲开了自己的触碰,这样的孩子又怎么可能随便跟一个陌生人走? “可如果兔子头套下的人是他的爸爸呢?”沈祀抛出一个极其大胆的猜测。 周小宁的案子其实有相当多的疑点,但因为人贩子已经抓住并且供认不讳,所以警察从始至终都不曾怀疑过可能还存在其他参与者。 另外就是刚才周建波的表现实在太奇怪了,什么叫我不是?不是什么?不是周小宁的爸爸? “证据呢?”纪浮光问了个很现实的问题。 青年瞬间像一个被戳破了的皮球,软趴趴地瘫在副驾驶座上:“没有,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想。除非周小宁亲口指认当时带他离开游乐园的人是周建波。” 第12章 父与子(1) 晚上八点,沈祀推开周小宁的病房,小孩见到他眼睛一亮,然后又故作无所谓地移开视线。 沈祀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周小宁别别扭扭地问:“还打游戏吗?今天你可以出诸葛亮。” 沈医生想起一晚上被水袖支配的恐惧,生硬地转移话题:“我今天去了花园小区。” 周小宁一愣,脸上的表情迅速退去,直勾勾盯着面前的青年。 “你妈妈不在家。”沈祀像是没察觉他的不愉,自顾自往下说,“你爸爸……怎么这么冷?” 沈祀走去察看空调面板,上面显示26度。 “难道空调坏掉了?”沈医生不解,索性关了空调,转过身,冷不丁对上周小宁那双无机质的眼睛。 “你见到他了吗?”小孩忽然出声。 沈祀点点头。 病房里的温度更低了…… 沈祀斟酌了一下措辞:“他过得并不好,看上去十分老相。” 周小宁手下用力,兔子玩偶被他捏得变了形,在青年看不见的角度瞳孔里有浓郁的黑色蔓延。 第21章 “那是他应得的。”小孩发出赫赫的气音,天花板上的白炽灯电压不稳似地闪了闪。 一只骨肉匀停的手轻轻落到他的发顶,这一次周小宁没有躲开,刚刚聚集起来的阴气消无声息地流逝,他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 沈祀无声叹了口气:“所以那天把你带离游乐园的是他,对不对?” 周小宁迟迟没有回答,就在沈祀怀疑自己推测错误的时候,对方终于抬起头:“我想见周建波。” 从白天周建波的表现看,让他来医院的可能性不大,那么只有让周小宁去见他。 对于像周小宁这样没什么攻击性的病人,仁爱医院并不禁止其短暂外出,但前提是在至少两名夜班医生的陪同下。 沈祀自己算一个,剩下那个他找上了张风开。 因为要占用其他医生的上班时间,沈祀还有些不好意思,结果等他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娃娃脸医生勃然大怒:“虎毒尚不食子,这个周建波也太不是东西了,沈医生你别拦着我……” 沈祀:“我没拦着你。” 张风开被他一打岔,热血退去,理智回笼:“我先去艄公那儿打个外勤申请。” 沈祀头一次听说还有外勤申请这种东西。 “所有鬼物,咳,我是说所有病人离开医院都要提前在艄公那里备案,如果私自出去被抓回来会受到很严重的惩戒。” 保安亭里日复一日地传出咿咿呀呀地唱曲声,张风开敲了敲雾蒙蒙的玻璃窗,窗户很快被拉开,露出艄公那颗毛绒绒的黄脑袋。 “什么事?”黄毛毛抱着收音机颇不耐烦。 “艄公大人,我们想带一名病人出院,明天一早就回来。”张风开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 “哪层的病人啊?”艄公瞥了他一眼。 “一层,名叫周小宁。” 艄公闻言没再多问,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东西:“操!老子的申请表呢?” 沈祀往保安亭里望了一眼,透过桌椅和其他家具,一条汹涌的黑河破开重重白雾直冲他的意识深处。 沈祀猛地闭上眼睛,脑袋一阵晕眩。 “哎,怎么了怎么了?”张风开赶忙扶住他。 艄公捏着几张a4纸,没了刚才的随意,语气严厉:“你看到了什么?!” 沈祀视网膜上还残存着黑河的影子,顿了顿:“一条河。” 艄公眸色幽深:“你是新来的医生?叫什么名字?” “沈祀。” 艄公一惊:“原来你就是那个把几百年的吊吊吓得连夜卷铺盖投胎的穷鬼?” 沈祀:??? 艄公嫌弃地把申请表丢给张风开,赶瘟神似的对他们说:“去去去,赶紧填完赶紧走,穷鬼莫挨老子!” 两人打完申请,沈祀去病房接了周小宁,小孩依旧抱着那个兔子玩偶,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沈祀蹲下身,摸摸他的脑袋:“等回来,咱们再打游戏,这一次我出诸葛亮。” 周小宁深深看了他一眼。 “好。” 此时正是晚上九点多,周小宁情况特殊,不适合坐地铁,沈祀原本打算叫辆出租车,结果瞧见医院门口停着一辆眼熟的奔驰suv。 “纪老师,你怎么在这儿?”沈祀惊讶。 “刚好路过。”纪浮光面不改色地胡扯,“需要我送你们一程吗?” 沈医生虽然不信,但仁爱医院距离花园小区还挺远的,出租车一趟起码得花大几十,本着能省则省的原则,他没有跟对方客气。 沈祀作为周小宁的主治医生,和小孩一起坐了后排,张风开拉开副驾驶车门,对上纪浮光微微眯起的目光。 张小天师:“……你好。” 面前的男人并不如何强壮,却莫名给他一种极强的压迫感。 然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从对方的面相看,并非福厚长寿的命格,简单来说就是早该死了,但纪浮光却好端端地坐在车里,浑身上下散发着矜贵的气息——不仅活着,还很有钱。 难道是自己弄错了? 张风开自我怀疑,不过他擅长驱邪捉鬼,风水命理不是强项,如果他师父在,肯定能看出对方是否是早夭之相。 半小时后一行人抵达花园小区,沈祀熟门熟路地找到周小宁家。 路上小孩一张小脸始终绷得紧紧的,周身的阴气也越来越重,张风开警惕地按上桃木剑——即便再无害的冤魂,受到强刺激后,也存在狂化成厉鬼的可能,这也是为什么医院规定必须有两名以上医生陪同的原因。 所幸沈祀时不时会安抚地摸摸周小宁的脑袋,以致小孩的阴气始终控制在临界值内,并没有出现暴走的情况。 张风开不无羡慕地感慨:什么叫老天爷追着赏饭吃,这就是! 周建波今天很早就回家了,自从和沈祀见了一面后,他心里始终惴惴不安,胸口也闷得发慌。晚饭叫了外卖,但周建波只吃了几口便吃不下了,丢在餐桌上。 他怀疑自己可能生病了,疲惫地爬上床。 “爸爸,爸爸……” 迷迷糊糊间,周建波听见一个稚嫩清脆的声音在叫他,无比熟悉,却也让他无比心惊。 “爸爸,爸爸!” 童声变了调,变得凄厉痛苦。 “为什么?爸爸,你为什么要害我?我那么相信你!” 小孩青白肿胀的面孔在他的视野里一晃而过,周建波大叫着从床上蹦起来,冷汗涔涔。 第22章 两年过去,他已经很久没做这个梦了,也快记不清那孩子长什么模样。 周建波大口喘着粗气,跌跌撞撞地跑进厨房,灌了一大杯冰水,神志清明了不少。 他自嘲地笑笑,不过是一个梦罢了,白天那个叫沈祀的来过以后勾起了他深埋在心底的往事……假的,一切都是假的!周小宁早已死得透透的,尸体烧成了灰,他不可能出现,更不可能找自己索命! 周建波努力平静下来,他忽然感觉周围凉飕飕的,卧室开了空调,厨房可没开,怎么会这么冷? 周建波心里咯噔一下。 “爸爸,爸爸……” 熟悉的童音在屋子里反复回荡,周建波头皮都快炸开了。 “啊啊啊啊啊啊!!!”他无头苍蝇似的冲出厨房,用被子蒙住脑袋瑟瑟发抖。 别叫了,别叫了! “嘻嘻,嘻嘻,爸爸你在这里呀……” 声音隔着被子近在咫尺,仿佛有一颗小脑袋贴着他的耳边低声呼唤。 “啊啊啊啊啊!!!!”周建波简直快疯了,那一声声爸爸犹如刻进了他的脑子里,如影随形,根本摆脱不掉。 房子,房子闹鬼了! 周建波再也待不下去,以最快的速度打开防盗门——阴暗的楼道内,站着一个八岁的小男孩。 在见到周建波的那一刻,周小宁原本光滑完好的皮肤迅速腐烂,露出森森白骨,蛆虫从他的眼窝里掉出来,蠕动着爬向不远处唯一的活物。 周建波的大脑几乎宕机,甚至忘记了关门。 “爸爸!” “让小宁一个人上去不会有危险吧?”沈医生忧心忡忡,“他那么小,周建波打他怎么办?他也还不了手啊!” 纪浮光低低咳嗽:“放心,周建波打不过他。” “什么?”沈祀没听清。 纪浮光的视线落在他鼻梁的小痣上,指尖莫名有点痒:“我是说,如果周建波真这么丧心病狂打孩子,不还有我们吗?” 沈祀一想也是,他们就在楼道里,304室那边有什么动静,几秒钟就能赶过去。 之所以让周小宁单独去见周建波,是考虑到有陌生人在后者会心生警惕,相比起三名成年男性,一个八岁的孩子显然更容易让他放下心防,说出真相。而沈祀的二手小米手机就放在周小宁的口袋里,忠实地记录着双方的对话。 两人小声交谈,张风开掏出黄纸朱砂开始忙里偷闲地画符纸。 沈祀被他的动作吸引,指着其中一张问:“张医生,这是什么?” “桃花符。”娃娃脸冲他眨眨眼,“沈医生要来一张吗?不灵包退!” 沈医生虽然不信世上有鬼,却不觉得玄学都是迷信,像算命还有所谓的符纸,在他看来其实是人的心理暗示在起作用。 比如你买了桃花符,因为相信它能给自己招桃花,潜移默化中变得更加自信开朗,而良好的心态让人看上去精神奕奕,颜值和气质也在无形中得到提升,自然更容易吸引周围人的注意。 沈祀摇摇头,他对桃花什么的兴趣不大:“有招财的吗?” 张风开挠挠头:“小财一般不用招,时机到了自然会来;大财的话,简单的符纸没什么效果,需要设坛作法,像五鬼运财之类的。不过那种财运大多以自身气运为代价,时间久了容易反噬,得不偿失。” 沈祀:“……哦。” 张风开:就知道你不信。 纪浮光拿起刚画好的桃花符,淡淡问:“多少钱?” 张风开见他有兴趣赶忙道:“平时一百一张,您是沈医生的朋友,打八折,支持支付宝微信和□□转账。” 纪浮光掏出手机刷了码。 沈祀惊讶:“纪老师想招桃花?” 纪浮光瞥了他一眼,把符纸叠好收进口袋里,面不改色:“帮管家买的,他最近常提起邻居家的保姆吴妈。” 沈祀:“……哦?” 第13章 父与子(2) 304室门口。 “爸爸……”周小宁的一颗眼球滚到周建波脚下,小孩朝他天真一笑,“爸爸,兔子玩偶我很喜欢,每天都带在身边呢。” 周建波死死盯着那颗沾满黏液的眼球,惊声尖叫:“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男人的声音仿佛被一层厚厚的皮膜包裹住,听上去又闷又沉。 “爸爸,你是在叫救命吗?”周小宁不谙世事地歪了歪脑袋,随着他的动作,颈侧断裂的神经血管和森然骨茬露了出来。周建波再次失声惊叫,眼前这一幕冲击太大,差点没把他直接吓晕过去。 周建波手脚并用地往屋内爬:“别过来,你别过来!!” 周小宁捡起地上的眼球,装回眼眶中,冷冷看着他。 “爸爸,我当初也是这样叫救命的,你听到了吗?”周小宁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天花板上的筒灯纷纷爆裂。 “你听到了,我知道你就在那个角落里看着我,看着我被他们带走!” “我,我不是,我没有,啊啊啊啊啊!!!” “爸爸……”小孩伸出腐烂的手掌贴上他的脸颊,周建波再也绷不住,彻底崩溃了,他扑通一下跪倒在满是碎玻璃的地板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猪油蒙了心才会想把你从游乐园骗出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想跟小宁开个玩笑,对,一个玩笑!”周建波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小宁,原谅爸爸好不好?爸爸是爱你的,爸爸以前对你怎么样你不知道吗?” 第23章 “你撒谎!” 周小宁的眼窝里涌出大量黑气,周围温度一下子降了七八度,周建波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他试图爬起来,手脚却像是黏在了地面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孩一步步向自己逼近。 “救命,救命!”周建波惊恐万分,喉头痉挛地发出咔咔声,努力伸长了胳膊去够桌子上的手机。 周小宁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下一秒,手机当着周建波的面自动关机了。 周建波彻底绝望了,强烈的窒息感让他一张脸憋得通红,眼珠几乎爆出眼眶…… “周小宁上去多久了?”纪浮光收好桃花符,状似随意地问。 张风开看了眼时间:“差不多快十分钟了。” “十分钟应该够套话了。”沈祀放心不下自己的小病人,三两步跨上楼梯,推开304虚掩的门。 周建波蓬头垢面地缩在角落里,身上还带着血,看见三人的瞬间嚎啕大哭:“快,快帮我报警,我要自首,我要自首,我他妈要自首!!” 沈祀看向一旁的周小宁,毫发无损。 沈医生重重松了口气,又有些奇怪:“他怎么哭成这样?” 周小宁一脸无辜:“好像做噩梦吓着了。” 沈祀啧了一声,生平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周建波吓成这样显然亏得不轻。他拿起桌上的手机,拨打110。 “队长,有人举报花园小区12栋304室的业主周建波涉嫌拐卖自己的孩子。” 接线员第一时间将情况汇报给上级。 刑川心头一跳,周建波这个名字他记得,两年前的拐卖案中,唯一一个遇害孩子的父亲就叫周建波,刑警队长立刻意识到事情不简单:“举报人是谁?” 接线员语气复杂:“他说他叫红领巾。” 刑川:…… 沈祀三人等警车驶进花园小区了才悄悄离开,否则无法解释大晚上的不睡觉,跑人家里干什么。 纪浮光负责把他们送回仁爱医院,这一次张风开死活不愿意再坐副驾驶,要去后排跟周小宁挤一块儿。沈祀虽然奇怪,但也没有多问,坐到纪浮光身边。 “什么时候下班?”纪浮光笑着问。 沈医生系好安全带:“四点。” 纪浮光看了眼腕表:“还有一个小时,那我等下和你一起走。” 他说得无比自然,沈祀想到自己作为对方的保镖,确实不应该离雇主太远,就没有拒绝。 到了医院,张风开找艄公做登记,沈祀带周小宁回病房。 从304室出来后,小孩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眼中的戾气消散,多了几分属于普通孩子的纯真。 “打游戏吗?”沈祀晃了晃手里的二手小米。 “嗯。” 这一次沈医生终于玩上了他心心念念许久的诸葛亮。 “我觉得你嫦娥比诸葛亮玩得好。”周大神犀利点评,“以后还是多上嫦娥吧。” 沈医生倔强反驳:“我诸葛亮哪里玩得不好了?” 周小宁:“你玩诸葛亮也像在玩嫦娥。” 沈·嫦娥·祀:…… 一局游戏结束,周小宁该睡觉了,沈祀替他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拉开门。 “沈医生。”稚嫩的童音在身后响起。 沈祀微微偏头。 “谢谢你。” 青年笑起来,眉眼弯弯:“不客气。” 离开医院的时候正好四点,熟悉的suv停在路边,沈祀小跑过去上了车。 大概是奔波了一晚上的缘故,到家后沈祀顶着困意洗漱完,爬上床倒头就睡。 醒来后吃过午饭,沈医生十分敬业地给兼职雇主发微信询问下午的行程。 浮光掠影:打算去一趟未来商场。 花开富贵:买东西还是工作? 这一次对方输入的时间稍微久了一些,大约一分钟后才弹出新的内容。 浮光掠影:算是工作吧。还记得上次那台出故障的电梯吗? 沈祀当然记得,他至今都搞不明白电梯是怎么突破建筑限制,冲到半空的。 花开富贵:怎么了? 浮光掠影:工作人员在修理的时候发现了一些东西,需要我过去看看。 作为一名称职的保镖,时刻紧跟雇主步伐是最基本的职业操守,于是沈祀立刻回复:我也去。 浮光掠影:好,我顺路过去接你。 两人抵达未来商场是在半小时以后,故障电梯前摆着维修中的三角立牌。助理用小手帕擦擦额头上的汗,一张圆脸皱成了包子:“纪总,已经捞上来小半麻袋了。” 沈祀疑惑:“什么东西小半麻袋?” 助理不清楚他的身份,还以为是老板的朋友,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回答。 纪浮光走过去,毫不避讳地拉开麻袋口,露出里面的白骨。 沈祀瞳孔微缩,他大学修过一部分临床医学的课程,几乎一眼便认出这些骨头都是人骨。 “报警了吗?”纪浮光问。 助理忙不迭点头:“已经报了,警察应该很快就来。” 戴着安全帽的维修师傅从电梯井里上来又下去,最后挖出整整一麻袋的白骨,沈祀在心里大概估算了一下,差不多正好是一个成年男性的骨量。 助理站在几米远的地方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沈祀凑近了才听到他在说什么。 “冤有头债有主,诸天神佛,三清尊者你们可要擦亮眼睛,不是我害的人啊,哦对,也不是我们老板害的……” 第24章 对上沈祀一言难尽的目光,他试探着开口:“要不我把您也加上?” 沈医生坚决拒绝:“不用了,谢谢!” 助理短暂的遗憾过后,继续念叨:“电梯里的朋友您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我给您烧多多的纸,有空记得保佑咱未来商场生意兴隆……” 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纪浮光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沈祀简单说了助理的祷告,对方摇摇头:“没用。” 沈医生顿时找到了知己:“纪老师也觉得封建迷信不靠谱?” 当然不是,真实原因是电梯鬼已经被你吸吸吸吸干了! 纪老师望着青年那双干净清澈的眼眸,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嗯。” 说话间警察到了,未来商场开业不足一个月,而那堆白骨没小半年时间烂不成那样,也就是说不论人为还是意外跟商场里的店家和顾客都没太大关系,因此只封锁了故障电梯,商场依旧照常营业。 作为老板,纪浮光被叫去一边例行问话,沈祀跟着也做了笔录。 问话的警察姓刑,行事十分利落,指挥手下将白骨带回局里。上车的时候一名实习女警频频回头,被刑川注意到:“怎么,瞧上人小帅哥了?” 女警一点也不怕他,翻了个白眼,骄骄傲傲地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她只是觉得那个叫沈祀的人声音有些耳熟,至于长相,好吧,确实挺帅的! 助理在外卖app上下单了香烛纸钱等一系列丧葬用品,沈祀凑过去看了看,居然还有两个纸扎的童男童女一栋两层的小别墅外加一辆bmw轿车。 “你要在这里祭奠他?”沈祀忍不住问。 助理连连摆手:“那不能,会触发烟雾报警的。我准备去公墓立一个衣冠冢,以后逢年过节都烧点东西,让电梯gu……电梯里的朋友保佑咱们未来商场日进斗金。” 沈祀:……刚才还生意兴隆,现在就要日进斗金了,果然别墅和小汽车都不是白拿的。 第14章 出院 处理完故障电梯的事,纪老师又看了助理交上来的报告,天快黑了才结束工作,顺便送沈医生回家。 纪浮光的生活非常规律,除了吃饭睡觉以外,其他时候都在工作,不爱泡吧蹦迪也没什么不良嗜好,沈祀这个“业余保镖”当得十分轻松。 晚上照旧坐地铁去医院,这个点车厢里人满为患,大多是才下班的社畜,还有送孩子上辅导课的家长。沈祀夹在忙忙碌碌的人群中间,听车载电视介绍沪城哪家的生煎包地道,什么时候去外滩人最少,哪里又准备开发新的古镇度假区了…… 沈医生在柔美的广播声中下了车,路过保安亭的时候,想起昨晚看到的那条黑河,忍不住停下脚步。今天里面没传来熟悉的唱曲声,艄公不在? 沈祀捏了捏眉心,他怀疑是作息颠倒带来的副作用所以才会出现幻觉,毕竟那么小的房子里怎么可能会有河呢? 沈医生在办公室换好衣服,带上查房记录本打算再去看看周小宁的情况,结果被张风开叫住:“那孩子今早已经出院了。” 沈祀一愣:“出院了?” “对。”张风开挨个儿给窗台上的多肉浇水。 周小宁的心结是周建波,如今周建波伏法,他心愿一了,顺利投胎去了。 当然他不能这么说,否则沈祀又要把自己当精神病了,于是张风开换了个说辞:“他妈妈那边来接的人。至于周建波,警察也调查清楚了,他不是周小宁的亲生父亲。” 沈祀之前就有所猜测,这会儿倒不如何意外。 张风开继续道:“章若岚在和周建波结婚之前有一个谈了好几年的男朋友,两人因男方出国被迫分手,等人走后章若岚才发现自己怀孕了。” 章若岚很喜欢孩子,不顾父母反对,打算一个人把他生下来。然而未婚生子在许多人眼里是件十分丢脸的事情,章若岚自己无所谓,但她必须为肚子里的孩子考虑,不希望后者一出生就活在世人的流言蜚语中。 这时候,周建波出现了。 作为章若岚大学时期的校友,周建波一直默默暗恋着她,他向章若岚表白,说自己愿意娶她,发誓会把这个孩子当成亲生子一样疼爱。 章若岚没有办法,周建波对此时的她而言就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两人结婚后周建波确实没有食言,和邻居告诉沈祀的情况差不多,他一心一意爱着章若岚,每天下班准时回家照顾年幼的周小宁,周小宁也非常依赖他,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直到有一天,章若岚怀孕了。 周建波简直欣喜若狂,这是他的孩子,是自己和章若岚的结晶。周建波的一颗心全挂在了未出生的次子身上,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忽视周小宁,然而随着时间推移,这种忽视慢慢演变成了膈应。 周小宁就像一根刺,一点点扎入周建波的身体里,从皮到骨,他看小孩的目光越来越冷漠,冷漠中甚至还带上了一丝恨意。 为什么? 为什么要有这个孩子存在?明明对方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是妻子和别人的孽种不是吗?如果没有周小宁,他和若岚还有他们自己的孩子生活该多么美满…… 要是没有这个孽种就好了…… 这样的念头在周建波心里愈演愈烈,终于到了无法遏制的地步。 他打扮成周小宁最喜欢的兔子警官的模样,用一只玩偶将对方诱哄着离开了游乐园,离开了章若岚。 第25章 周建波确实没想过要杀死周小宁,他只是想让对方从他的家庭里消失。 人贩子抱走了孤身一人的周小宁,小孩奋力挣扎,却在逃跑中被前者不甚误杀,成了仁爱医院里的一缕冤魂。 “周小宁走失后,章若岚因为无法承受打击,小产了。周建波相当于亲手杀死了他心心念念的亲生子。”张风开不胜唏嘘。 “章若岚应该察觉出周小宁被拐和丈夫有关,否则也不会搬回娘家去住了。”沈祀说。 连他这个外人都能发现周建波不对劲,更不用说朝夕相处的妻子,或许是因为没有证据,也或许是八年的夫妻感情让章若岚将真相隐瞒下来,选择离开那个男人。 “所以最可怜的还是周小宁,小孩子有什么错呢?又不是他想出生的!再说如果当初章若岚没怀孕,能轮得到周建波上位吗?这么看他还该感谢周小宁呢!”张风开为周小宁打抱不平。 沈祀微微垂眸。 小孩子是最敏感的,他们很能知道谁对自己好,谁又满怀恶意,周小宁真的没有注意到周建波的变化吗?原本亲切温和的“爸爸”一点点变得冷漠厌恶,他真的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沈祀觉得答案是否定的,但当对方身穿兔子警官的玩偶服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那一刻的周小宁开心极了,他以为印象中的“爸爸”又回来了,心甘情愿地跟着周建波走向黑暗的深渊。 “周小宁会开始新的生活。”沈祀轻声说。 张风开即便明白沈祀和他理解的不是同一个意思还是点点头。周小宁没有害过人,最后还帮警察抓住了心术不正的周建波,下一世能平安健康地长大,也算变相地开始“新生活”了。 “对了,周小宁给你留了礼物。”张风开从抽屉里翻出一个眼熟的兔子玩偶,“他说以后不需要它了,送给沈医生做纪念。” 沈祀接过,这玩偶当初还是他亲手缝补,放洗衣机里洗了两遍才干净的,想不到最终还是回到了他这里。青年淡淡一笑,将它仔细挂在书包拉链上。 一号病人病愈出院,沈医生呼出一口气,打算投身下一个目标。这时张风开期期艾艾地问:“沈医生你接下去几天有时间吗?” 沈祀疑惑:“怎么了?” “我想请你陪我出一趟外勤。”张风开急忙补充,“当然是有偿的,绩效五五分……你要是觉得少的话,四六也行,我四你六。” 张风开刚陪沈祀去过花园小区,现在找他一起出外勤,沈医生于情于理都不好拒绝:“五五就行,大概去几天?” “四五天吧。” 沈祀闻言蹙了蹙眉。 张风开注意到了:“不方便?如果不方便的话,我再找其他医生吧。” 沈祀倒没有不方便,只是想到纪浮光那边自己接连四五天都不在,这个保镖虽说是业余的,但未免也太不称职了些。 实在不行,他要不还是把这份兼职辞了吧,毕竟医生才是本职工作…… 沈祀摇摇头:“没有。具体地址在哪儿?” “沪城西郊一个名为陶庄的古镇。”张风开见他同意,大大松了口气。不到万不得已,他还是希望能和同样身为人类的沈医生一起出外勤,至少不用担心工作到一半,会出现同事脑袋或者眼珠掉了的情况。 “咱们什么时候出发?我收拾一下东西。”沈祀问。 “明天下午吧,半夜我怕不安全。”张风开后面那句说得很轻,沈医生没听见。 两人约好时间,沈祀给纪浮光发微信。 花开富贵:纪老师,我接下去需要出一趟外勤,时间可能会比较长。 这个点纪浮光还没睡,在书房里处理邮件,看到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消息提示,平直的唇角不自觉弯了弯。 浮光掠影:去多久? 花开富贵:大概要四五天。 纪浮光挑眉。 浮光掠影:去哪儿? 花开富贵:一个叫陶庄的古镇。纪老师听说过吗? 纪浮光思考了一下,刚想说有印象,那头就又发来消息。 花开富贵:哎我忘了你才来沪城,肯定不知道。 浮光掠影:[微笑.jpg]一个人? 花开富贵:和同事一起,就是张医生,你昨天也见过的。 浮光掠影:嗯。 那头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纪浮光也不着急,点进沈祀的头像,朋友圈还停留在几天前的电梯ptsd,沈医生似乎不怎么爱发动态。 嗡——手机震动。 纪浮光打开一看。 花开富贵:纪老师,我考虑了很久,那个保镖的兼职,要不还是算了吧?我觉得我可能兼顾不了你那边,非常抱歉。 作为一个没法啃老,只能自食其力的当代年轻人,沈祀很缺钱,在沪城衣食住行每一笔都是不菲的花销。 不过他才二十三岁,还十分年轻,有一份满意的工作,虽然同事偶尔会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但人际关系简单,顶层的露天食堂味道也不错,前途一片光明! 沈祀微笑。 然而…… 啊啊啊啊啊月入两万,年薪二十六个w的兼职,就这样被他丢掉了! 沈医生内心在呐喊,在嘶吼,在化身土拨鼠疯狂尖叫,啊啊啊啊啊啊! 纪浮光那边迟迟没再发来消息,沈祀以为他睡着了,或者在忙别的事情,便打算偷偷撤回,结果…… 第26章 [消息发出已超过两分钟,无法撤回。] 沈祀:…… 这可能就是命运吧。 第15章 陶庄 陶庄位于沪城西郊,说是沪城,其实已经快到隔壁苏省了。沪城和苏省都是国内知名经济大省,陶庄正好位于双方交界,却变成了三不管地带,闭塞落后,知道的人并不多。 时近黄昏,中巴车将两人在路边放下,沈祀没带行李箱,只背了一个书包,里面装着换洗的衣物和日用品。张风开掏出手机给联系人打电话,谁知打了几个都是无人接听。 沈祀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张医生,病人家属联系不上吗?” 张风开神色有一瞬间的僵硬,干笑两声:“那个,哈哈,没事,不用人接,咱们自己进去也一样。” “你认识路?”沈祀表示怀疑。 娃娃脸同事拍拍自己单薄的胸膛:“认识,沈医生跟我走就行。” 沈祀以为他在吹牛,结果半小时后,真看到了一小片高低错落的古建筑群。 张风开暗暗松了口气,小声嘀咕:“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没什么变化。” “什么?”沈祀没听清。 “没什么。”张风开扬起笑容,“沈医生咱们快走吧,天马上就要黑了。” 陶庄所处位置地势平坦,远处隐隐能看到耸立的深山,附近四面环水,石板路和房屋都建在水原上,丰茂的荇草油油地在水面下招摇,就风景而言,有点世外桃源那味道了。 两人进入陶庄地界,这里的房屋不知道有多少年头了,大大小小,白墙黑瓦的徽式院落,正是吃饭时间,沈祀却感觉不到什么烟火气,冰冷,腐朽,仿佛老旧相框里的黑白照片。 他按下心中这点不舒服的感觉,张风开又打了一遍电话,依旧没人接。 沈祀怀疑他们可能被骗了,但骗两个精神病院的医生有什么好处呢?又没钱拿! “你们是鸿蒙地产的人?不是说要明天才来吗?”一道男声突兀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沈祀循声望去,是个穿白衬衫西装裤的年轻人,臂弯里带着红袖章,正一脸探究地望着他们。 沈祀刚想说不是,一旁的张风开忽然跳起来,一巴掌拍在年轻人背上,大喜过望:“小黎?!” 陶黎短暂的愣怔过后,也颇为意外:“小叔公!” 沈祀:??? 他朝娃娃脸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后者心虚地移开视线,用口型无声说:晚上再解释。 另一边张风开和他的大侄孙已经热络地聊了起来。 “小叔公离开陶庄好久了吧,有没有十年?”陶黎笑着问。 张风开掐指一算:“十一年,我九岁就被外婆送去了龙虎山,时间过得真快啊!” “谁说不是呢!”陶黎挠挠头,“小叔公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 张风开瞥了眼从头到尾保持微笑的沈医生,莫名感觉后脖颈一凉,硬着头皮打哈哈:“没,就是想大伙儿了,顺便来给外婆上柱香。” 陶黎不疑有他,张风开很快扯开话题:“你刚才说什么鸿蒙地产?” “这个啊。”陶黎嘿嘿一笑,“小叔公过几天就知道了。” 张风开不明所以,沉默了许久的沈祀忽然开口:“陶庄要开发成度假区了。” “什么?” “你怎么知道?”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沈祀瞥了眼娃娃脸同事,后者挤出一丝讪笑,他转而看向陶黎:“我之前在地铁广播里听到说有古镇要改造成度假区,而鸿蒙是全国知名的地产开发公司,两者结合不难猜到陶庄十有八/九就是那个古镇。” 陶黎没否认,又见沈祀长相斯文白净,自然生出一股好感:“小叔公,这位是你朋友吗?” 张风开赶忙点头:“对,沈医生,朋友,铁哥们儿!” 沈祀:……呵。 接触到青年锐利的目光,娃娃脸心虚地低下头。 陶庄没有旅馆也没有酒店,陶黎把两人带回了自己家。 这是一处占地面积极大的古老院落,里里外外分成好几进,墨绿色的苔藓从剥落的墙皮缝隙里钻出来,阴暗潮湿,宛如一头黑黢黢的食人巨兽静静趴伏在夜色之中。 见沈祀一直在打量周遭环境,陶黎好意提醒:“老宅里除了我和我妈外,还住了其他陶家人。有些叔伯年纪大了,不喜欢见外人,沈先生没事的话,最好不要打扰他们。” 客随主便,沈祀点点头。 陶黎给他们安排好房间后便离开了,张风开刚打算开溜,被沈祀揪住了后衣领:“张医生不解释一下?” 娃娃脸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我以前是陶庄人。” 沈祀奇怪:“可是你明明姓张?” “我跟我师父姓。”张风开解释,“我稍微大一些以后就去外面学术法,咳,学艺了,我们那一行所有弟子入门以后都要改姓张,我原本叫陶风开。” 学艺还要改姓?沈祀第一次听说,他有些生气:“所以我这四五天是陪你回家探亲来了?” 不怪沈医生发火,他两万块一个月的兼职啊,就这么没了!! 张风开一改刚才的狗腿模样,变得严肃:“不是,医院真接到了病人家属的求助,我是看地点在陶庄,才主动把这次外勤接过来的。” 沈祀神情缓和下来:“那位病人是男是女你知道吗?” 第27章 张风开摇头:“不知道。” “多大年纪?” “不知道。” 沈祀:…… 怕真把人惹毛,娃娃脸赶忙说:“不过我知道他的病症。” 沈祀闻言精神一振:“什么?” 张风开意味深长地吐出三个字:“异食癖。” 从专业角度而言,异食癖是由于代谢机能紊乱,味觉异常和饮食管理不当等引起的一种非常复杂的多种疾病的综合征。患有此症的人会持续性地咬一些非营养的物质,如泥土、纸片、污物等。 过去人们一直以为,异食癖主要是因为体内缺乏锌、铁等微量元素引起的。但现在越来越多的研究表明,异食癖的形成很大程度和心理因素有关。 “ta喜欢吃什么?”沈祀问。 知道异食癖偏好的食物对后续治疗能起到不小帮助,就像一号病人的恋物癖,沈祀就是从周小宁依恋的兔子玩偶着手,才顺藤摸瓜摸到拐卖案,人贩子还有周建波头上。 张风开顿了顿才说:“生肉。” 迟疑的一秒让沈祀怀疑他本来想说的是人肉,转念又觉得应该是自己多心了,杀人可是犯法的好吗?! 张风开交代完前因后果,溜回自己的房间。沈祀把带来的衣服挂进红木大衣柜,洗漱用品放去洗手台,做完这一切才在床沿上坐下来。 陶庄的床也和别的地方不一样,是七八十年前的那种雕花架子床,床身上刻满牡丹和蝙蝠的图案,隐隐还能闻到似有若无的木质香气。 沈祀忍不住感叹都是古董啊,这时手机忽然震动,跳出有的微信新消息提示。 浮光掠影:等你回来再说。 沈祀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是在回答自己昨晚的“辞职”。 很快手机再次震动。 浮光掠影:今天事情比较多,一直在忙。到陶庄了吗? 沈祀回复:刚到,已经安顿下来了。 浮光掠影:感觉那里怎么样? 沈祀想了半天,最后打出三个字:不知道。 老管家推开书房门,将几碟切好的水果和点心摆上桌,笑着问:“少爷又在和沈医生聊天吗?” 纪浮光嗯了一声,指尖不停。 浮光掠影:[黄豆挑眉.gif] 沈祀万万没想到输入法自带的表情包里面居然还有这一个,他点开自己的手机键盘,结果找了半天没找到。 花开富贵:为什么我没有? 浮光掠影:? 花开富贵:就是你的这个黄豆挑眉表情包。 纪浮光唇角不自觉弯了弯。 浮光掠影:是我们公司新研发出来的一套表情包,除了[黄豆挑眉.gif]外,还有[黄豆骂人.gif],[黄豆超凶.gif],[黄豆比心.gif][黄豆比心.gif][黄豆比心.gif]。 花开富贵:为什么黄豆比心有三个? 浮光掠影:卡了。 花开富贵:……哦。 浮光掠影:[黄豆挑眉.gif] 花开富贵:? 浮光掠影:沈医生还没说那个“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黄豆挠头.gif]。 沈祀将这个表情包代入纪浮光那张俊脸,忍不住轻笑出了声。 花开富贵:陶庄给我的感觉很奇怪,明明有山有水风光无限,镇上房屋也不少,但却死气沉沉的,就像…… 他本来想说像一座巨大的坟墓,话到嘴边换成了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不是他夸张,来到陶庄以后沈祀没见过除了陶黎以外的第二个当地人,即便是年纪轻轻的陶黎,他也觉得对方的肢体一直绷得紧紧的,丝毫没有外面二十几岁年轻人的松弛感,仿佛无时无刻不在提防着什么似的。 浮光掠影:你那个同事和你在一起吗? 花开富贵:张医生?他住我隔壁房间。 纪浮光眉心松开又蹙起。 沈祀看了眼时间,已经十点多了,他上了几天夜班不觉得困,但人纪老师明天还要工作,便没再打扰。 两人互道晚安,纪浮光抬起头,见老管家身姿笔挺地站在一旁,诧异:“有事?” 管家稍稍欠身:“本来想跟您说明天司机小王请假,只能我送少爷过去了,结果您在忙。” 纪浮光:…… 他感觉自己被点了。 老管家收起托盘,语气欣慰:“从来没见少爷对谁这么上心过呢,卡了卡了卡了了了……” 纪浮光:…… 第16章 不要靠近柜子 沈祀关了灯躺在架子床上,今晚没出月亮,只有微弱的星光从窗外透进来,照得室内晦暗不明。家具的影子投射在白墙上,层层叠叠,形成一幅幅奇形怪状的涂画。 大概是习惯了夜班的生物钟,沈祀一点睡意也没有,索性思考起张风开说的那名异食癖病人。 吃生肉的异食癖不算多么罕见,甚至南美洲的某些地区依旧有茹毛饮血的野蛮部族存在,他们享受牙齿撕开猎物喉管的感觉,那是一种另类的征服,一种权力欲望的体现。 但这种情况不该出现在和平的文明社会,陶庄…… 沈祀望着头顶黑黢黢的天花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床沿,忽然似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扎到,传来一阵刺痛。 “嘶!”沈祀倒吸一口凉气,借着手机屏幕那点亮光看清左手食指指腹上扎进去了半根木刺。 架子床因为年代久远,木头表面都包浆了,圆润得不得了,怎么会有木刺? 第28章 沈祀将手机移向床沿,只见上面被人用刀片横七竖八地刻了许多划痕。对方的手法相当粗暴,勾起了不少木刺,其中一根好巧不巧地扎到了他。 沈祀以为是哪个熊孩子的杰作,正准备躺回去,蓦地心里一动,再次看向划痕。 这些痕迹并非毫无章法,仔细分辨的话能看出是一个个的文字,只不过刻的人不熟练,或者说力气有限,所以才显得歪七扭八。 沈祀辨认了一下,从左到右,第一个字是不。 要。 靠。 近。 柜。 子。 不要靠近柜子? 沈祀想了想,一把掀开薄被和床单,露出下方的床板,下一秒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倒不是吓的,而是密集恐惧症犯了。 老旧的木头床板上密密麻麻刻着无数扭曲的字迹,全都是那句话,不要靠近柜子,不要靠近柜子,不要靠近柜子…… 凌乱而癫狂。 房间里不止一个柜子,除了大衣柜外,还有角落里的梳妆台,以及床头柜。 沈祀看向离自己最近的床头柜,和架子床一样也是老物件,实木打造,四四方方,约摸有膝盖高,一共三个抽屉,顶上那个被拉开了半截。 咯咯…… 咯咯…… 就在这时老宅里忽然响起女人清脆的笑声,时而纯真,时而妩媚,大半夜的诡异又瘆人。 ——不是,正常人谁笑成这样啊?! 沈祀心中顿时警铃大作,首先想到的是给张风开打电话,告诉娃娃脸同事他们要找的精神病人很可能出现了! 然而……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沈祀:…… 沈医生腹诽同事不靠谱,犹豫了下还是决定自己出去看看,想起张风开说这个病人爱吃生肉,具有一定的攻击性,于是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从门背后找到一根趁手的撬棍,带上防身。 青年循着笑声的来源走去,古旧的木地板发出吱呀吱呀的轻响,他尽量放缓脚步。 老宅整体呈好几个回字形互相嵌套的结构,连廊四通八达,如果不是沈祀天生方向感不错,很可能已经绕晕了。 咯咯,咯咯……呜呜! 少女的欢笑渐渐变了调,变得悲伤,哀怨,如泣如诉。 沈祀沿着木楼梯往上,老宅各处都没亮灯,凭着一点手机屏幕的微光,他上了二楼,哭声越来越近,似乎是从头顶传来的…… “你是谁?”苍老嘶哑的声音蓦地在背后响起,沈祀一惊,手里的撬棍差点就挥出去了。 沈祀转过身,对方穿着黑色的对襟长衫,整个人隐没在暗夜中。他的年纪应该非常大了,白发稀疏,脸上布满褶子,见沈祀不说话,老人怒气上涌:“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会在我家里?” 沈祀猜到他应该就是陶黎口中的叔伯之一,怕把老爷子气出好歹,赶忙说:“我姓沈,是张医生的同事,陶黎先生带我们来的。” “陶黎?”老人目光闪了闪,骂骂咧咧地啐了一口,“数典忘祖的败家玩意儿,掉进钱眼里的小畜生,滚,都给我滚!” 老人挥舞着手里的拐杖,驱赶沈祀。 沈祀虽然遗憾没能见到病人,不过他大概已经知道对方在哪里了,等天亮后叫上张风开一起过来也不迟。 青年在老人的咒骂声中一溜烟跑回客房,推开门,冷不防对上一张鬼脸!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呢? 肤色是不正常的碧青色,两颊肿胀,嘴巴很大,一直裂到耳朵根,嘴唇厚而外翻,露出里面黑黄尖利的獠牙。 刚才没挥出去的撬棍终于派上了用场,狠狠抽在那张鬼脸上。 沈祀虽然清瘦,力气却不小,福利院长大的孩子就没一个力气小的。 鬼脸发出不似人的呜咽惨叫,沈祀不敢大意,敲木鱼似的梆梆梆连敲四五下,鬼脸抱住自己的脑袋,连滚带爬地翻出窗户。 沈祀追上去,窗子外面是几米深的水泽,绿油油的水草如女人的长发在水下摇曳,薄雾将鬼脸的踪迹掩盖得一丝不漏,只余一圈圈涟漪缓缓荡开。 他拉上窗户,这才发现上面的插销掉了,根本关不严实,难怪那鬼脸能轻而易举打开。 沈祀开灯检查,想看看有没有丢东西,衣服洗漱用品都在,唯一失窃的是他书包里的两条士力架——这是他出发前买了路上吃的,一共四条,吃了两条,剩下两条是返程的口粮。 而现在口粮失窃了。 沈医生气得不轻:……天杀的小偷! 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大衣柜悄然开了一道缝隙,一只黑多白少的眼睛透过这道狭小的裂缝,直勾勾望着窗边的青年。 好香…… 第二天一早,张风开来敲沈祀的房门,结果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心中不由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沈祀一直以为他们要抓的是精神病人,一晚上过去,沈医生不会已经…… 张风开被自己的脑补吓了一跳,正准备暴力破门,房门自己从内打开了,露出青年那张温和无害的脸。 张风开大大松了口气:“沈医生,你没事就好。” 沈祀摇摇头:“有事。” 张风开不由紧张:“怎么了?” 沈医生痛心疾首:“陶庄有小偷!” 张风开愣住:“小偷?什么小偷” 陶黎听到两人的动静走过来,笑着问:“小叔公,沈先生,昨晚睡得好吗?” 第29章 张风开点点头:“还是家里的床舒服。” 沈祀唔了一声。 “这几天庄上比较忙,我恐怕没时间招待二位。”陶黎露出一个歉意的笑。 “忙去吧忙去吧,陶庄我比你熟,不用招待。”张风开乐呵呵地说。 陶黎抬脚就要离开,被沈祀叫住:“陶先生!” “沈先生还有事?”陶黎疑惑。 青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那个,昨晚我房间进小偷了。” 陶黎一惊:“沈先生看到小偷的样子了吗?” “看到了,长了一张青面獠牙的鬼脸,我打了他几下,被他跳进水里跑了。”沈医生颇为遗憾。 陶黎的神情出现了一瞬间的呆滞,张风开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水娘娘,水娘娘,一定是水娘娘回来复仇了。”不知何时,他们身后站了一个女人。 第17章 他来了 女人很年轻,二十出头年纪,她生得极为漂亮,琼鼻红唇,眉目如画,一身白色的蕾丝睡裙,长发如瀑,宛如从老电影里走出来的民国少女,美好又纯洁。 “小姑你怎么下来了!”陶黎被吓了一跳。 女人不理他,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的沈祀,忽然诡异一笑:“你被水娘娘盯上了。” 陶黎头都大了,好言好语地哄她上楼:“小姑,我送你回去吧,要是被大伯公知道,又要骂你了。” 女人却不肯走。 沈祀:“……被盯上会怎么样?” “会死。”女人幽幽道。 “小姑,你再这样我去叫大伯公了!”陶黎板起脸。 “别叫我爸爸!别去叫他……”女人似是害怕极了,瑟缩着往后退,“我乖乖的,我乖乖的还不行吗?” 陶黎把人送回去,沈祀注意到他们上了三楼,正是昨晚传出古怪笑声的地方。 陶黎的小姑就是那个疯女人? 沈祀微微蹙眉,对方精神看上去确实不大正常,但从她刚才的表现看,不像患有异食癖的样子。 “对了,张医生,水娘娘是什么?”沈祀想起女人的话。 张风开深深看了自己的这位同事一眼,科普:“就是水鬼,民间也叫水猴子。” 陶庄到处都是水,淹死的人变成水鬼出来找替身一点也不奇怪,奇怪的是…… “你说它偷东西?” 一提起这事,沈医生就忍不住义愤填膺:“对,偷了我两条士力架,整整十一块八毛呢,天杀的!” 张风开:…… 普通人遇上水鬼,比如在河里游泳的时候,发觉有水草缠住了自己的脚踝,或者明明前面是深水,却被幻觉控制了大脑,以为走在平地上,主动赴死,这种情况如果没有旁人及时点醒,基本不可能逃脱。 张风开以前修为不到家的时候,最不愿意碰到的就是水鬼,主要这玩意儿太难缠,一旦被盯上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结果到了沈医生这里,水鬼竟然只顺走了两条士力架? 张风开怀疑自己脑雾了,否则怎么会听到如此荒谬的事情? 不过想想因为不堪忍受“穷鬼”纠缠而主动投胎的吊吊和被冲进化粪池的女鬼,水鬼偷士力架这种事好像变得也没那么不可接受了呢! “不是水鬼。”沈祀皱眉,“世界上没有鬼。” 张风开知道他在这方面有自己的一套逻辑,耸耸肩不再多言。 两人出去逛了一圈,陶庄整体面积不小,大大小小的院落多达上百处,但几乎一多半已经人去楼空。 “我记得二十年前我刚出生的时候,陶庄比现在热闹多了,一大家子全住在老宅里,小辈也多。”张风开回忆,“不过大家是不敢大声说笑的。” “为什么?”沈祀奇怪。 “因为长辈们不允许。”张风开的娃娃脸上难得露出一抹讥嘲,“和古时候的封建社会一样,陶庄有自己的一套礼教习俗。食不言寝不语,女人不能穿漏胳膊和腿的衣服,哪怕大夏天也要裹得严严实实。 曾经有一个表姐就因为中暑晕倒了,即便那样,她妈妈也不敢把她的袖子捋起来散热。” 沈祀皱眉,他想起某位文学大师说过封建礼教吃人,想不到在繁华的大都市边缘,竟然还盛行这样愚昧的观念。 “而且陶庄特别不欢迎外来者,在他们看来,外面的男男女女都是野蛮人,所有的科技进步经济发展都是以抛弃礼义廉耻为代价的。同时也不允许这里的人出去,否则就会被扣上背叛整个家族的帽子。” “那陶庄后来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沈祀疑惑。 张风开收敛了漫不经心的表情,认真道:“因为发生了一件事。” 沈祀正要问什么事,远处路口传来纷乱的喧闹声。 “不卖,我不同意!” “就算陶黎那小子同意也不作数!” “陶庄不欢迎外人,滚!” 黄泥路上,几名穿长袍的老人疾言厉色地叱责,而他们叱责的对象…… 高鼻梁瑞凤眼,粉色的薄唇娇嫩得像花瓣一样。 沈祀惊讶,三两步跑过去:“纪老师,你怎么来了?” 纪浮光微微一笑:“视察。” 他今天没穿衬衫而是换了一件蓝白宽条纹的polo衫,皮鞋也换成了方便徒步的运动鞋,宽肩窄腰,身量颀长,矜贵的气质和周遭环境显得分外格格不入。 第30章 “不同意也没用,我们有承接委托书,沪城发改委盖了章的,属于正规流程。”胖助理将一份红头文件甩到几个老头脸上。 见他拿出资料,对方不由气弱,但依旧喋喋不休地骂骂咧咧:“外头骗子那么多,谁知道这文件是不是你们伪造的……” “就是!” “陶庄这样就很好,根本不需要改造!” “快滚!” 咒骂声中,几根拐杖劈头盖脸朝他们打来。 沈祀拉着纪浮光后退,好在双方并没有真正发生暴力冲突。助理第一时间收好文件,掏出手机放狠话要报警。对面一听立刻怂了,武斗被迫又转成了文斗……最后终止这场口水战的是陶黎。 “是鸿蒙地产的苏助理吗?”陶黎跑得气喘吁吁。 胖助理站出来:“我是苏七月。” 沈祀微微睁大了眼睛,想不到纪老师的助理看上去膀大腰圆,竟然有个如此秀气的名字。 看出他在想什么,纪浮光解释:“他妈妈怀了他七个月就早产了。” 沈祀恍然:“我还以为他七月份出生的。” 纪老师沉默。 “怎么了?”沈祀同样压低了声音问。 纪浮光:“他确实生在七月。” 所以不知道这个七月到底是指七个月还是七月份…… 沈祀没忍住笑起来,纪浮光被他的情绪感染,唇角也微微弯了弯。 一起来的老管家在旁感慨:“又幸福了,少爷。” 纪浮光:…… 和昨天一样,陶黎将几人带去老宅安顿。 陶庄平时几乎没外人来,宅子里客房有限,最后安排下来只有一人能住单间,剩下两两一组。 陶黎理所当然想把这个珍贵的单人间分配给纪浮光,结果被后者拒绝了。 “我和沈医生住一间。” 除了陶黎,其他人包括沈祀自己在内都不觉得奇怪。他是纪老师的保镖,保镖就应该时刻不离雇主身侧。 最后住单人间的是福伯,无他,老管家年纪最大,秉着尊老爱幼的原则,谁也不跟他抢。 住宿问题解决,沈祀看了眼乐呵呵和张风开交换名片的苏七月,将信将疑:“那份承接委托书不会是真的吧?” 纪浮光嗯了一声:“真的。” 继商场,写字楼之后,又来了一个古镇度假区,沈医生大为震撼。 “陶庄不欢迎外人,让他们滚!” 外面几个老头子的怒火烧到了陶黎身上,其中就有沈祀昨晚见过的那个穿黑对襟长衫的老人:“他是谁?” 张风开撇撇嘴:“陶大功,我大伯,算下来应该是目前陶庄的主事人,类似一族的族长。老一辈里就数他最古板封建。” 因为老宅其他人对外来者的敌意,午饭众人没出去吃,是陶黎送到房间里来的,红烧肉配白米饭。 沈祀有些奇怪:“你们不吃鱼吗?” 陶庄四面环水,照理渔业资源应该非常丰富。 陶黎神色一僵,紧张地瞥了眼纪浮光和苏七月,含混道:“这里的鱼不能吃。” 说完不等沈祀再问,匆匆跑了。 中午纪浮光休息,苏七月自告奋勇去摸陶庄的地形,老管家想看看自然风光也跟着走了。沈祀小声问张风开:“你刚才说二十年前发生了一件事,是什么?” 张风开熟练地掏出黄纸朱砂,边画符边说:“庄子里有人消失了。” 沈祀愕然:“消失?” “对,一个接一个,短短一星期失踪了七八个人。”张风开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中带着一丝悲悯。 沈祀想问报警了吗?但结合陶庄的封建闭塞,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那时候我才刚出生,什么也不懂,都是后来听我外婆说的。失踪的人一直没被找到,并且还在不断有人消失。明明太阳落山前一个不少,到了第二天就能听见外面传来悲痛的哭声,就像狼人杀一样。 有人说看到水娘娘上岸索命,也有人说是报应。一时间陶庄人人自危,终于有胆子大的提出要离开庄子,逃去外面。” 张风开将画好的符吹了吹放到一边。 “报应?”沈祀敏锐地抓住了他话里的关键,“陶庄人做了什么?” 张风开摇摇头:“不知道,我那时候还小,外婆没跟我说太多。” 他想了想补充:“陶黎或许知道一些内情。反正那段时间跑了好多人,我爸妈也在其中,他们把我丢给外婆后,自己走了。” 沈祀感同身受:“你比我好一点,我连爸妈是谁都不知道。” 纪浮光醒来的时候,看到两朵人形蘑菇缩在角落里散发着阴暗的气息。 他咳了一声,沈祀立即回头,随后安慰地拍拍张风开的肩膀:“看开点,起码我们拥有一副健康的体魄。” 纪浮光:…… 他感觉自己被点了。 第18章 潮湿之地 苏七月和老管家在天黑前赶回老宅,前者汇报工作,后者下楼去跟陶黎商量借用厨房的事,中午的菜重油重盐,对他家少爷身体无益。 “福伯人怪好的。”沈祀忍不住感叹。 纪浮光的睫毛抖了抖。 晚饭果然清淡了许多,白切鸡,海胆酱蒸蛋,丝瓜蛏子汤……沈医生惊讶:“陶庄还有蛏子?” 老管家将烫好的碗筷摆到他面前,笑得一脸慈爱:“我们自己带的,小沈先生明天想吃什么,我给您做。” 第31章 沈祀刚要说不麻烦了,苏七月也点点头:“来之前我们先去了一趟未来超市,不仅带了蛏子,还有龙虾和和牛,沈医生不必客气。” 沈祀:…… “在想什么?”纪浮光极自然地往他碗里放了一个鸡腿,温声问。 沈祀想起了自己被偷的那两条士力架……这可能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参差吧。 吃过晚饭,老宅没有电视,入夜后一片寂静,陶庄人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在沈祀看来,手机信号居然能覆盖到这里简直就是个奇迹。 沈祀先去洗漱,从浴室出来的时候,见纪浮光盯着床沿上的划痕,提醒:“床板上也全是那几个字。” 纪浮光嗯了一声,回过头。 刚洗完澡的沈医生头发还在滴水,五分裤下两条腿儿白得晃眼,活脱脱一株水灵灵嫩生生的小白菜。 纪浮光的喉头不自觉滚动了一下,移开视线拿起桌上的保温杯:“老宅其他地方有柜子吗?” 沈祀用毛巾包住脑袋,胡乱搓了搓:“一楼没有,别的地方不清楚。” 那几个老头儿盯他们就跟盯贼似的,沈祀至今只去过张风开的房间,跟他的差不多大,只有一个大衣柜,少了床头柜和梳妆台,床也是普普通通的木板床,而不是架子床。沈祀怀疑自己和纪浮光的房间以前很可能是某位小姐的闺房。 “纪老师觉得靠近柜子会怎么样?”他问。 纪浮光一个一个打开床头柜的抽屉:“不知道,但我直觉应该不会太好……” 话音未落,他的动作顿住。 沈祀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见床头柜最下方的抽屉里放着一粒白色的东西。 纪浮光将它拿出来,是一小截骨头。 以沈祀的专业水准一眼便认出这是一节人骨,还是右手拇指的指骨。 哪个正经人家的抽屉里会放着人骨头? 两人对视一眼,沈祀第一反应是报警,掏出手机按下110,然而听筒里却传来“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纪浮光皱眉:“信号太差了,等明早再试试。” 沈祀忍不住说:“陶庄远离市区,要改造成旅游度假区,还得解决通讯问题。” 纪浮光心想信号差不一定是基站的问题,也可能是某些东西在作祟。 电话打不通,轮到纪浮光去洗漱,出来发现沈祀还坐在椅子上,不由诧异:“不睡觉吗?” 沈祀有些不好意思:“纪老师睡吧,我坐着就行。” 沈医生性别男,爱好男,跟纪浮光睡一张床,不就是明晃晃地耍流氓吗?更何况人家还是自己的雇主,强烈的职业道德感不允许他接受办公室恋情。 纪浮光看了眼那张足以容纳两个成年男性的架子床,朝青年招了招手:“来睡吧。” 他的语气和声音都太温柔,沈祀差点就把持不住了,咬咬牙决定实话实说:“纪老师,其实我是个同性恋。” 纪浮光一愣,随即轻笑:“巧了,我也是。” 客房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纪浮光若无其事地在床上躺下,闭着眼睛拍了拍身边的空位。 沈祀:…… 见他不动,纪浮光无奈:“你打算之后几天都坐着睡?” 那个患异食癖的病人目前一点头绪也没有,沈祀不知道他们还要在陶庄待多久,就像对方说的,难不成每天都不睡觉了? 纪浮光说完也不再劝,好似已经睡着了一般。 纪老师光明磊落,沈祀觉得自己也没理由再矫情,在他身边躺下,很快呼吸变得均匀。 或许是旁边有人的缘故,这一觉沈祀睡得并不安稳。 好香! 好香…… 细微的声音不间断地在耳边呢喃,一遍又一遍,他不胜其扰地翻了个身,正打算捂住耳朵,手下却碰到了一层坚硬的阻隔。 沈祀一惊,立刻清醒了,却发现自己并不在床上,而是身处一个无比幽暗逼仄的地方。 他用胳膊大概丈量了一下,长约一米半,宽只有三四十公分,材质似乎是木头的,敲击会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不要靠近柜子。 床沿上的警示让沈祀心里咯噔一下,他现在不会就在柜子里吧?看大小应该是衣柜! 咯吱咯吱。 令人牙酸的咀嚼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沈祀感觉到右手处传来的异样,低下头,一张青面獠牙的鬼脸匍匐在脚边,嘴里叼着他的半截拇指。 无比惊悚的一幕让沈医生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本能地一脚将鬼脸踢飞! 下一秒,脚就被一只修长干燥的手握住了。 沈祀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好端端躺在架子床上,不是衣柜也没有鬼脸,他一个人占据了大半张床面,踹出去的脚正正巧落在纪浮光掌心里。 沈祀:…… 他正准备狡辩,纪浮光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仔细听。 咯吱咯吱。 和梦境中如出一辙的咀嚼声让人头皮发麻,沈祀抬起头,看向光秃秃的天花板,声音是从楼上传来的。 他用口型无声说了三个字:异食癖。 纪浮光没有反驳,同样无声询问:要去看看吗? 沈祀这次出外勤就是为了这个病人,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线索,自然要去一探究竟,如果能抓个现行就更好了,于是立刻点头。 第32章 不过他的脚还在对方手里,肌肤相触的地方暖烘烘的,有些痒。 注意到青年的目光,纪浮光十分坦荡地松开。他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自己的指尖,那里还残存着一丝柔软细腻的触感。 两人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沈祀原本打算叫上张风开,但又怕惊跑了楼上的家伙,便放弃了这个念头。 陶庄接连两晚都没出月亮,之前还有几点星光,现在索性连那丝微光都不见了。水面上浮起薄薄的雾气,将整座老宅笼罩在一片渺茫的烟波中。 老宅里的物件仿佛浸泡在水里一般,湿漉漉潮乎乎的,沈祀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亮光踩上通往二楼的扶梯,结果脚下一滑,被身后的纪浮光眼疾手快地扶住:“小心。” 沈祀冷汗都出来了,轻轻呼出一口气:“多谢。” 纪浮光:“不客气。” 沈祀低下头,发现深褐色的木阶梯上印着一个湿漉漉的脚印,他刚才就是踩到脚印上了才会不小心打滑。 这脚印比他的要小一些,没有穿鞋,能清楚看到三根长长的脚趾。 纪浮光把手机往远处晃了晃,不止楼梯,二楼走廊的地板上也密密麻麻全是这种脚印。 两人循着脚印一路找过去,最后在一个房间外停下。 沈祀有些诧异,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陶大功的住处。 陶大功作为如今陶庄的主事人,受宅子里所有人的敬仰,因此他的房间是最大的,位置也最好,朝南不遮光,门前还摆了几盆枝叶繁茂的矮松盆景。 咯吱咯吱。 大约是离得近了的缘故,咀嚼声变得更加清晰,伴随着低低的哀求和哭泣,沈祀心中一凛,看向身旁的纪浮光,后者朝他微微点头。 得到支持的沈医生没有犹豫,飞起一脚踹开了房门,霎时更加磅礴浓郁的水汽扑面而来,让沈祀下意识屏住呼吸。 屋内并非全然黑暗,角落里亮着一盏昏黄的小灯,朦朦胧胧,暧昧却足以让他们看清里面的景象。 陶大功衣衫不整地跪在床边,痴迷地舔着不远处白裙“女人”的脚趾,听到洞口的动静,“女人”倏地扭过头。 熟悉的,青面獠牙的鬼脸。 第19章 纪妹妹 一见到它,沈祀便想起丢的那两条士力架,俗话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沈医生二话不说,抽出腰上的撬棍,劈头盖脸抽了过去。 鬼脸发出凄厉的嚎叫,血红色的眼睛愤怒地瞪视着他,但在看到沈祀手里的撬棍时,回忆起昨晚吃的暗亏,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晓蕴!”陶大功心疼地唤了一声,鬼脸嫌弃地将他一脚踹开。 眼瞅第二记撬棍就要落下,鬼脸喉咙里发出低哑地嘶鸣,丢掉手里的食物,堪堪接住沈祀的攻击。 沈祀注意到鬼脸的“手”和它的脚一样,都只有三根手指,指甲黑而坚硬,与撬棍撞击发出清脆的金石之声。 鬼脸的力气出乎意料的大,沈祀被震得虎口发麻。纪浮光从口袋里掏出一瓶东西,对着鬼脸的大眼珠子呲呲两下,后者嗷的一声,后退数步。 “好厉害,这是什么?”沈医生震惊。 纪老师轻咳一声:“防狼喷雾。” 鬼脸眼睛遭受重创,不再恋战转身欲逃,沈祀怎么可能再让它溜走,提着撬棍正要追上去,被地上的陶大功死死抱住大腿。 “晓蕴,快跑!”陶大功声嘶力竭。 鬼脸毫不留恋地跳窗跑了,纪浮光赶过去一看,白裙渐渐隐没在幽绿的水泽中。 “被它逃了。”纪浮光按下墙上的电灯开关,霎时屋内亮如白昼。 陶大功闻言心中大石落下,松开了沈祀的腿。 沈医生捡起鬼脸掉在地上的东西,是半只猪蹄,生的,刚才他们在楼下听到的就是对方啃猪蹄的声音。 沈祀把猪蹄丢进垃圾桶,看向脚边的陶大功。 陶庄的这位主事人只披了一件真丝睡袍,衣襟大开,露出底下干瘪皱巴的胸膛和凸起的将军肚。联想到刚才屋内他和鬼脸的所作所为,沈医生眉梢高高扬起,嚯,小老头儿玩得还挺花。 “晓蕴是谁?”纪浮光忽然问。 陶大功摇摇晃晃站起来,迅速整理好衣衫。短短几分钟时间,他一改刚才卑微好色的模样,又恢复成了那个目中无人的傲慢老头。 他目光不善地盯着纪浮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还要问你们,大晚上闯进我的房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来人来人!” 老宅里都是陶庄人,或者说陶大功的拥趸,除了陶黎,剩下的人看他们这些外来者就像在看可怕的病毒,忌惮又厌恶。这时候如果引来其他人对两人一点好处也没有。 沈祀虽然遗憾没能成功抓住鬼脸,但也不好再继续逗留,拉上纪浮光快步跑出了陶大功的房间。 两人回到客房,沈祀又去浴室冲了个澡。 老宅里湿气太重,加上天气炎热,他楼上楼下地跑出了一身汗,反观纪浮光依旧清清爽爽的,脸都没红一下。 “纪老师不热吗?”沈祀忍不住问。 “还好。”纪浮光轻声说,话音未落又开始咳嗽起来。 沈祀赶忙给他拿保温杯。 纪浮光抿了一口温水,将咳嗽压下。 “我觉得你应该姓林。”沈医生嘀咕。 “为什么?”纪浮光不解。 第33章 沈医生一脸认真:“林妹妹呀。” 纪浮光:…… 纪妹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刚才那个穿白裙子的东西,你和它有过节?” 沈祀忿忿:“对,它昨晚偷了我两条士力架!” 纪浮光皱眉:“陶大功似乎跟它关系匪浅。” 沈祀看出他在想什么:“心理学上有种疾病叫恋丑癖。患有此病的人审美出现偏差,在他们的视角里,美就是丑,而丑却是美,长得越另类对这些人反而越有吸引力。不过我不觉得陶大功是恋丑癖,他应该是把那鬼脸当成了某个人,一个叫晓蕴的女人。” 两人忙活了半晚,重新在架子床上躺下来,沈祀讪讪道:“纪老师,其实我睡相挺好的。” 纪浮光似笑非笑地嗯了一声。 沈祀:…… 算了,说得他自己都不信。 “刚才做噩梦了?”纪浮光问。 沈医生猛猛点头。 “要不要换个位置?你睡里边?”纪老师提议。 沈祀同意了。 两人换了地方,睡意很快重新涌上来,就在沈祀快要睡着的时候,身边传来纪浮光的声音:“沈医生。” “嗯?” “不辞职了好不好?” 继续当他的保镖好不好? 纪浮光的声音温柔得不得了,沈祀脑子困成一团浆糊,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好。” 身侧响起男人低沉的轻笑。 这一次,沈祀没再梦到任何奇怪的东西,一觉睡到大天亮。 然而在他看不见的红漆柜门内,黑多白少的眼睛缓慢地眨了眨。 好香,熟悉的味道…… 一只苍白纤瘦的手从门缝里探出来,它试探地想碰一碰沈祀,在对上纪浮光幽深冰冷的目光后,飞快戳戳青年垂在床边的衣角,不甘不愿地缩了回去。 纪浮光收回视线,将沈祀往自己的方向拢了拢,同样闭目睡去。 沈祀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纪浮光已经起床了,站在门口和老管家低声说着什么,他过去打招呼。 “沈先生,早上好。”管家扫过床上凌乱的被褥,看向他的目光格外和蔼。 “早上好。”沈祀礼貌问候。 老管家早起做了燕皮馄饨,虾仁烧麦和豆腐皮包子,沈医生吃得心满意足。就在这时,几名陶庄人行色匆匆地从门外经过,老旧木板不堪重负地发出破碎的吱呀声。 沈祀拉住落在最后的陶黎:“出什么事了?” 陶黎本来碍于纪浮光在场不准备多说,但这事纸包不住火,早晚会被人知道,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我小姑不见了。” “啊?”沈祀一惊。 陶黎的小姑就是之前他们见过的那个白裙女人,精神看上去不大正常。 精神病人走失的情况并不罕见,然而沈祀却莫名联想到张风开跟他提过的二十年前,陶庄人消失的事情。 “对了,张风开呢?”沈祀这才记起今早还没见过自己的那位同事。 有陶黎小姑失踪的例子在前,几人都坐不住了,沈祀给张风开打电话,谁知手机信号一直没恢复。 沈医生当即决定去找人,结果刚下楼,便遇上了从外面进来的娃娃脸。 沈祀大大松了口气:“张医生,你去哪儿了?” 张风开抓抓脑袋:“我去了庄上卖香烛纸钱的铺子,想给我外婆上柱香。” 结果店家一听他跟那些外来者一伙儿的,直接说不卖,还差点把门拍他鼻子上了。 管家适时开口:“我昨天取食材的时候,看见苏助理的车里放了不少奠仪,张先生如果有需要可以问他借一些。” 苏七月的奠仪是打算烧给电梯鬼的,不过匀一些出来给张风开应该问题不大。 话说,苏七月呢? 沈祀在其他人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惑。 “你不是和苏助理住一间?”他问张风开。 张风开摇摇头:“我早上出门的时候他就不在房间里了,我还感叹了一句起得真早。怎么了?” “陶黎的小姑不见了。”沈祀脸色难看。 张风开笑容消失:“卧槽!” 沈祀知道他和自己想一块儿去了。 外头纪浮光的那辆奔驰suv还停在原地,表明苏七月不可能离开陶庄。 刚开始沈祀还抱着苏七月会自己回来的侥幸心理,然而大半天过去,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依旧不见对方踪影。 张风开找来陶黎,告诉他苏助理失踪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陶黎简直焦头烂额,沈祀盯着他的眼睛忽然问:“谁是晓蕴?” 陶黎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我小姑叫陶晓蕴。” “陶晓蕴就是你小姑?!” 沈祀和纪浮光同时震惊。堂堂陶庄主事人一把年纪了,竟然对自己的亲生女儿抱有某种不可告人的隐秘爱恋,三观炸裂! “怎么了?”陶黎不解。 沈祀深吸一口气,拍拍他的肩膀,提前打预防针:“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家伙看上去人模狗样,其实内心脏得一批。” 老管家瞥了眼自家少爷,微微颔首:“小沈先生说得很对。” 纪浮光:…… 第20章 祠堂 沈祀将昨晚撞破陶大功和鬼脸奸情的事情说了,陶黎果然无法接受:“绝对不可能!大伯公最重规矩,陶庄里谁都可能违反伦常,只有他不可能!小姑疯了以后,也是他让人把她锁起来的,钥匙只有大伯公一个人有。他如果真对小姑有什么不轨之心,根本不需要找替身,直接,直接……” 第34章 陶黎没说完,但大家都明白他话里的未尽之意。 “陶黎。”许久未出声的张风开开口,他定定望着面前的年轻人,神情莫测,“二十年前的失踪案究竟怎么回事?” 陶黎目光闪躲,刚想说不知道,被纪浮光提前拿话堵住了退路:“苏七月无故失踪,如果陶先生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那么对陶庄的开发鸿蒙地产将会重新进行考虑和评估。” 一听纪浮光有撒手不干的意思,陶黎顿时急了,咬咬牙也不再隐瞒:“水娘娘,他们说是水娘娘把那些人拖进水里去了。” “好端端的,水娘娘为什么要拖他们?”沈祀不解。 张风开想说水鬼害人不需要理由,下一秒便听陶黎苦着脸道:“沈先生知道陶庄的水娘娘是如何产生的吗?” 沈祀挑眉:“愿闻其详。” “几百年来,陶庄始终与外界隔绝,自成一方天地。这里的人没有经过新式教育,也没有法律的概念。对他们而言,唯一需要遵守的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规矩不能坏。规矩说女人死了丈夫必须守寡,如果哪个寡妇和庄上其他男人好上了,女的绑上石块沉塘,男的关祠堂。” 陶黎说这段话的时候自己都觉得十分愚昧可笑,张风开脸色无比难看。 “陶庄到处都是水,也到处都是……人。” 陶黎嘴唇微微发白,他目光越过窗户,落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绿油油的水草此时看在众人眼中,好似一把把女人的长发。 沈祀这才明白为什么之前他说陶庄的鱼不能吃,这里的鱼每一条恐怕都是吃人肉长大的…… 张风开低低咒骂一句,都说鬼可怕,然而如果不是坏了的人心,又哪来那么多鬼? “为了报复陶庄,水娘娘从水泽里爬上来,它们将女人拖下水淹死,把男人关进祠堂。” “水娘娘就是那些被沉塘的女人变的?”沈医生不大相信,“有证据吗?” 陶黎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可这就是二十年前失踪案的真相,我没骗你们!” 沈祀不置可否,他没再继续和陶黎掰扯骗不骗人的话题,转而问:“我们能去你小姑的房间看看吗?” 陶黎僵硬地点头:“可以。” 老管家去准备午饭,剩下三人跟着陶黎上了三楼,沈祀落在最末尾,纪浮光看了他一眼:“你怀疑陶黎在撒谎?” 沈祀摇摇头:“不一定是撒谎,可能正如陶黎所说,那就是他知道的真相。” 在陶黎的故事里,水娘娘由死去女人的冤魂所化,对陶庄人满怀恨意,可它们却直到二十年前才开始害人,之后一直相安无事。 等他们这些人来了,水娘娘再次现身。拖走陶晓蕴就算了,但苏七月并不是陶庄人,为什么也会失踪?光这一点就说不通。 沈祀第一次进陶晓蕴的房间,对方虽然疯了,陶庄人或者说陶大功对她却很不错。向阳的小套间,上好梨花木打制而成的小茶几和成套的桌椅,床上铺的也是昂贵的丝绸床品,不过没看到柜子。 真丝旗袍和小洋装被挂在原木衣架上,梳妆台的地方则摆着一面等身的落地镜。 沈祀回忆了一下,陶大功的房间里好像也没有柜子,所有的斗柜全换成了博古架。 他问陶黎:“老宅里为什么不放柜子?” 陶黎眼底一片迷茫:“啊?大概架子比较省木料?” 他还真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在陶黎印象中,老宅一直都是不用柜子的。 张风开也说:“小时候大伙儿想捉迷藏,只能躲床底下。摸清楚这个规律后,基本一抓一个准。” 听他提起往事,陶黎脸上也不由露出一丝笑意:“是啊,那时候小姑总躲到窗帘后面,因为她的裙子看上去和窗帘很像。” 沈祀闻言眉心不由一跳,他忽然意识到陶晓蕴虽然是陶黎的小姑,但实际年龄和两人差不多,也是二十来岁。 二十来岁,二十年前…… “陶晓蕴的妈妈呢?”他问。 来陶庄三天,他从未听陶黎提起过陶晓蕴的母亲。 陶黎挠挠头:“小姑的妈妈在生她的时候难产死了。她是高龄产妇,四十多了才怀上晓蕴小姑,大伯公重情,之后再也没有续弦。” “除了陶晓蕴这一个女儿,陶大功还有别的亲人吗?”沈祀问。 陶黎仔细回忆:“还有个妹妹,不过他妹妹很早就生病去世了,那时候我还没出生呢。” 陶晓蕴的房间看不出多少东西,自从前两天她偷跑出来后,重新换了门锁,钥匙在陶大功手上,而后者昨晚忙着和鬼脸虐恋情深,根本没功夫上三楼来。 “小姑一定是被水娘娘带走的,它们还带走了苏助理!”陶黎脸上满是恐惧。 沈祀想起什么,走到窗边,轻轻推了推。 “怎么了?”纪浮光垂眸望着他。 沈祀拨弄了一下窗棂上的插销,和他房间里的一样,是坏掉的。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苍老的声音充满怒气,陶大功狠狠瞪视着陶黎,“谁让你把他们带过来的?” 陶黎看着陶庄的主事人,本能地感到畏惧,但想起沈祀刚才跟他说,陶大功趴在地上舔水娘娘的脚趾,胃里便一阵翻腾。 他强忍住呕吐的欲望,脸色煞白地小声辩驳:“苏助理也失踪了,我带他们上来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第35章 陶大功并不像陶黎那样害怕,神色反而松了松,阴恻恻地威胁几人:“赶紧滚吧,否则失踪的就不止那个胖子了。” 众人下楼的时候脸色都不大好看,老管家倒是做了不少菜:“吃饱了才能继续找人。” 盐水虾,素烧鹅,五香熏鱼,腌笃鲜……他将一碗糖酥酪递到沈祀手边,笑着说:“尝尝福伯的手艺。” 乳白色的牛奶凝固成软软甜甜的酥酪,用勺子轻轻一碰,便□□弹弹地摇晃起来。 沈祀从小就爱吃甜,可惜福利院里孩子多,就算有颗糖也轮不到他。长大以后,知道赚钱不容易,就更舍不得买了。 “谢谢福伯!”沈医生弯了弯眼睛。 一小碗糖酥酪很快下了肚,沈祀还有些意犹未尽,纪浮光将自己那碗推过去:“我不爱吃这个。” “真的吗?”沈祀目光黏在糖酥酪上,嘴里假模假样地说,“那真是太可惜了。” 纪浮光怎么看不出他的心思,淡笑:“不可惜。” 老管家也点点头:“少爷那碗本来就不是给他吃的。” 沈祀:? 沈医生一口气干完两碗酥酪,美得不得了。 几人在房间里安安静静吃饭,外面却热闹起来,老宅里的人都出动了,男男女女排成一支长长的队伍,陶黎也捧着一个托盘混在其中。 “这是在做什么?”沈祀问张风开。 张风开也不知道,沈祀与纪浮光对视一眼:“跟去看看。” 陶大功拄着拐杖走在最前面,然后是陶黎的另外两名伯公,接着是壮年一辈的男丁,再是陶黎和其他小辈,女人们排在队伍末尾。 沈祀没想到老宅里竟然住了这么多人,他们就像一群常年生活在阴暗蚁穴中,不见天日的蚂蚁,浑身散发着行尸走肉般的沉沉死气。 “你们要去哪儿?”张风开一把拉住陶黎。 陶黎被他吓了一大跳,惊恐地望向不远处的陶大功,见后者并未注意到这边,才暗暗松了口气。 “祠堂。”陶黎压低声音,明显不想多言。 第21章 陷阱 随着队伍行进,不断有其他陶庄人从四面八方赶来加入,无数双脚踩在青石板路上啪嗒作响,和水浪拍打岸沿的声音合到一处,此起彼伏。 日头不知什么时候躲到了云层后面,天色阴下来,和昨晚一样,水面上浮起氤氤氲氲的薄雾,软绵绵的水草像是活了一般肆意生长,让人有种它们在不断舔舐自己脚底的错觉。 长长的队伍悄无声息地行走在水泽之上,没有一个人说话,安静得仿佛阴兵过境。 陶庄的祠堂只有一个,位于水源的尽头。 有人说这一带是先有祠堂,再有的陶庄,而漫无边际的水泽则是从祠堂下的暗洞里流出来,再蔓延开的,最终成了孕育和吞噬一方生灵的温床。 几百年过去陶庄祠堂的白墙和屋瓦修缮过多次,依旧显出斑驳之色来,里面点着儿臂粗的蜡烛,火光下,数不清的牌位高低错落,宛如一片小小的森林。 陶大功跪在供桌前拜了三拜,又磕了三个响头,老头子祈求先祖庇佑的祷告遥遥传入沈祀耳中,他问张风开:“你进过祠堂吗?” 张风开按住自己的桃木剑:“只有历代陶庄主事人才有资格进入祠堂,其他人哪怕过年祭祖,也只能站在外面。你想进去?” 沈祀直觉陶庄的这个祠堂有古怪,苏七月指不定就在里面,他想了想说:“你等下跟着其他陶庄人,我和纪老师找机会溜进去看看。” 张风开原本不放心他们冒险,但想到沈医生要力气有力气,要玄学有力气,便点了点头。 陶大功的祷告持续了快一个小时,沈祀都替他觉得膝盖疼,终于在太阳快下山的时候,队伍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沈祀和纪浮光藏在大树后面,等人走光了才现身。不知道是陶大功年纪大了,眼神不好,还是有意为之,祠堂门上的挂锁竟然并未完全插到底,很轻易便能拔出。 “这可能是个陷阱。”纪浮光轻挑一眉,“还要继续吗?” 沈祀仔细看了看那个锁,毫不犹豫地回答:“继续。” 两人推开门,游鱼一般消失在祠堂里。 供桌上的香已经彻底熄灭,沈祀经过时头顶黄色的魂幡互相碰撞,末端铜铃发出清脆的铃铃声,好似有看不见的怨灵在喁喁低语。 沈医生不信鬼神,陶庄祠堂里摆满密密麻麻的牌位,再加上阴森的气氛,换个人估计早就吓得双腿发软了,他也不觉得害怕,目光一一扫过去。 陶清寒,陶贤明……最上面是陶家老祖宗的牌位,再往下依次是其他祖祖辈辈,最下面两排则是张风开和陶黎的父母辈,陶夏冬,陶筱纭,陶俊生…… 沈祀的视线定格在其中一个牌位上,忽然砰—— 祠堂门被大力关上,外头传来落锁的声音。 两人不约而同回头。 纪浮光耸耸肩:“陷阱。” 沈祀:“……唔。” 关门时带起的风将蜡烛吹灭了一根,祠堂里的光线瞬间暗下来不少,纪浮光走过去准备将蜡烛点燃,沈祀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示意仔细听。 身体原因,纪浮光的皮肤温度比常人要低一些,沈祀却正好相反,他就像一个小太阳,暖融融的热意顺着两人肌肤相触的地方,一点点爬上纪老师的脸颊。 第36章 “有声音。”沈祀用口型说。 纪浮光抓回逃离的思绪,侧耳倾听,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长长短短的敲击声让沈医生一下子振奋起来:“摩斯电码!” 纪浮光惊讶:“你懂这个?” 沈祀很干脆地摇头:“不懂,但我看电视里都这么演。” 纪浮光好笑。 反正不管是不是摩斯电码都表明祠堂里有人。 沈祀用耳朵贴贴这面墙,又贴贴那面墙,纪浮光看他像只小仓鼠一样忙来忙去,指尖莫名又有点痒。他目光环视一圈四周,走过去掀起供桌的桌布。 “沈医生,这里。” 沈祀盯着面前黑黢黢的暗门,一脸震惊:“纪老师你怎么知道供桌有问题?” 纪浮光活学活用:“电视里都这么演。” 沈祀一愣,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戏谑,忍不住也笑了。 暗门上挂了铁锁,沈祀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回形针,把其中一头拉直,插进锁眼里,耐心捣鼓了两三分钟,只听咔嗒一声,挂锁的弹簧将锁芯顶开了。 “沈医生还有这一手?”纪浮光惊讶。 沈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大学的时候当过两个星期的锁匠学徒。” 纪浮光奇怪:“只做了两个星期?” 沈祀忿忿:“我过去没多久锁店就倒闭了,老板连夜带着小姨子跑了,连我的工资都没来得及发。” 纪浮光:…… 他想起沈祀给自己当了十天保镖,也还一分钱没拿到,轻咳一声:“回去就给你打钱。” 沈医生羞赧一笑:“我不是那个意思。” 暗门打开,底下黑黢黢一条暗道。 “我先下去。”沈祀利索地将t恤下摆系到腰间,纪浮光帮他举着手机电筒,叮嘱,“小心。” 沈祀掀开暗道的小门,霎时一股尘封许久的霉味儿扑面而来,他屏住呼吸,等味道稍稍散去后,猫着腰沿石砌的阶梯一点点往下走。 祠堂下面出乎意料的阔达,人工开凿的痕迹不多,更像一处天然形成的溶洞。沈祀下去没多久,纪浮光也跟着下来了。地下洞穴里阴冷而潮湿,手电筒的光斑晃过坑坑洼洼的地面,洞顶的石笋,以及光秃秃的石壁…… 沈祀一惊:“这是?!” 每隔一定距离,溶洞壁上都嵌着一个长方形的柜子,这些柜子外观一模一样,就是沈祀房间里的大衣柜。衣柜年份久远,表面的红漆大部分已经剥落,门上的锁头也烂掉了。 沈祀走过去打开其中一个的柜门,一具森白的人骨从里面掉了出来。 纪浮光眼疾手快地拉了他一把,免去沈医生被骷髅架子抱个满怀的命运。 两人又开了附近的几个柜子,里面装的无一不是人骨。不知从哪里漏进来的风吹过骨与骨之间的缝隙,发出呜呜的响声,宛如死者怨愤的悲鸣。 沈祀灵光一闪:“这些是陶庄百年来,犯了错的男人们。” 男女的骨骼差异很大,他之前还觉得陶庄的刑罚只针对女人,而对于那些“犯错”的男人,陶黎一句轻飘飘的关祠堂,沈祀真以为关两天就给放出来了。 柜门上到处都是指甲刮擦留下的深刻抓痕和斑驳血迹,不难想象里面的人有多绝望痛苦。纪浮光捡起一块石片,小心扒拉其中一具人骨,结果发现不少骨头上布满细小的齿痕。 衣柜并非全然密闭,人关在里面不会窒息,但时间久了肯定会饿,地下溶洞没吃没喝,想要活下去只能啃食自己的血肉,而这无疑是饮鸩止渴。 “这样活生生把人折磨死,还不如一刀杀了来得痛快。”沈祀皱眉。 纪浮光唇边挑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杀人不过头点地,陶庄历代的主事人想要震慑族人,树立威信,惨无人道的酷刑是最简单,也最行之有效的办法。” 溶洞里这样的柜子起码有上百个,而每一个都代表着一个死于私刑的陶庄人。沈祀向来不爱多管闲事,此刻心里也一阵憋闷。 他忽然朝纪浮光深深鞠了一躬,无比认真地说:“纪老师,请你们一定好好改造陶庄。” 这个腐朽发臭的蚁穴也该被翻出来暴晒在烈日之下了。 纪浮光看着青年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没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发顶,轻声道:“好。” 第22章 少年 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 原本已经停止的敲击声再次响了起来,并且比之前更加急促,似乎在提醒两人别对着一堆骨头架子慷慨激昂了,还有个活人等着被救呢! “苏助理!” 沈祀循着声音摸过去,敲击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清晰。 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 终于十来分钟后,两人在溶洞深处看到了一个簇新的衣柜,而有节奏的敲击声正是从里面发出来的。 沈祀如法炮制用回形针打开挂锁,白胖的苏助理咕噜噜滚了出来。 “沈先生,老板,我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呜!”苏七月哭得像个两百斤的狗子。 纪浮光嫌弃地蹙起眉:“先出去再说。” 地下溶洞空气稀薄,还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人骨,沈祀也不想多待,他边往外走边问苏七月:“苏助理学过摩斯电码?” 苏七月一脸茫然:“没有啊。” 沈祀吃惊:“那你刚才敲的是什么?” 第37章 苏七月恍然:“你说那个啊,我老家的著名小调。” “什么?” 苏七月得意:“茉莉花。” 沈祀仔细回忆了一下之前听到的敲击声,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 确实,这不比摩斯电码流传广泛啊?是他狭隘了! 溶洞里光线昏暗,地形崎岖,沈祀的手机没电了,三人靠着纪浮光手里的电筒亮光往回走。 “苏助理,你还记得自己怎么被弄到这里来的吗?”沈祀问。 一提起这事,苏七月就恨得牙痒痒:“我半夜起来上厕所,刚进卫生间就被一个黑影打晕了。我还以为是张风开,但张医生身上一股香烛味儿,那人身上没有。” “陶庄人想用你的失踪把我们吓走。”纪浮光一语道破。 说是陶庄人,但沈祀知道他指的就是陶大功。 “除了我,还有其他人不见吗?”苏七月掏出手帕擦脸和脖子。 “有,陶黎的小姑陶晓蕴。”沈祀怕他不知道,补充说,“她之前一直住在三楼。” 苏七月小眼睛微微睁大:“就是张医生口中的那个疯女人?” 沈祀摇摇头:“陶晓蕴没疯,她是装出来的。” 这下不止苏七月惊讶,纪浮光也颇为意外地瞥了他一眼。 沈祀是精神病医生,对方真疯还是假疯,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看出来了:“陶晓蕴应该是在躲什么人,或者东西。” 三人边说边走,渐渐的,沈祀察觉出不对劲,低声问纪浮光:“我们刚才下来的时候有花这么长时间吗?” 纪浮光抿了抿唇:“没有。” 苏七月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咱们,咱们不会是遇到鬼打墙了吧?” 相信科学的沈医生严肃纠正:“世界上没有鬼,与其说是鬼,不如说溶洞因为长时间封闭,可能存在某些致幻气体或者真菌,干扰了我们的判断……” 话音未落,苏七月感觉脸颊一凉,一滴无色透明的液体顺着皮肤滑下,他缓缓抬起头:“卧槽!” 沈祀和纪浮光同时向上望去,原本光秃秃的溶洞顶部不知何时爬满了鬼面人身的水娘娘。它们像大蜘蛛般牢牢吸附在岩石上,其中一只的口水滴下来,打湿了苏七月的脸颊。 “跑!”沈祀低喝一声。 短短一个字不仅惊醒了苏七月,也惊醒了暗中蛰伏的水娘娘们,数不尽的鬼脸朝三人扑来。 沈祀抽出撬棍,狠狠抽向离得最近的那只鬼脸,后者惨叫一声,被抽得斜飞出去。 “卧槽,牛逼!”苏七月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沈祀接连抽飞五六只鬼脸,替他们杀出一条血路。 纪浮光因为有珠串护身,水娘娘本能地避开了他,一窝蜂地往另外两人身上涌。 “快走!”沈祀应对得还算轻松,但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这里别说四手,四百手都有了! 苏七月也不想拖累他,连滚带爬地往外跑,嘴里不住念叨:“电梯鬼爷爷保佑,等出去了孙儿给您烧元宝!” 就在这时,沈祀余光无意中瞥见一道白色的身影,被密密麻麻的鬼脸夹在其中。 是一个人。 隔着层层叠叠的水娘娘,沈祀看不清对方的长相,只隐约分辨出是一名瘦削的少年。 溶洞里怎么会有少年? 是和苏七月一样被绑来的吗? 沈祀顾不得多想,朝他大喊:“过来,我带你出去!” 少年听见他的声音,先是愣了愣,然后努力拨开周围的鬼脸,沈祀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将人从水娘娘堆里拔了出来。 短暂的停留让他们陷入新的包围圈,沈祀挥舞手中的撬棍,冲鬼脸低吼:“滚开!” 好香! 是熟悉的味道。 喜欢…… 少年耸了耸鼻尖,任由对方抓着自己,黑多白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 一张鬼脸贴上来,视线被迫中断,少年眼底闪过一抹不悦,趁沈祀忙着对付其他水娘娘,悄悄朝鬼脸龇了龇牙。庞大的威压迅速蔓延开去,溶洞里温度骤降,沈祀感觉抓住少年胳膊的手像握了一根冰棍,下意识松开了。 周遭的水娘娘似是被什么东西吓到,僵在原地,后面的水娘娘不明所以,踩着同伴的脑壳上来,沈祀瞅准机会一鼓作气冲出去,又转头招呼少年:“跟上。” 少年瞅了瞅自己的胳膊,默默跟了上去。 纪浮光已经找到出口,打着手电筒接应他们。 沈祀三两步爬出暗道,等少年也出来后,立即将暗道门关上。 水娘娘尖利的指甲挠在上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沈祀却顾不得它们,他闻到了浓烈的桐油味儿。 和老宅一样,祠堂的框架是全木结构,天气好的时候,一颗火星子就能让整座房子烧起来,更不用说还被人故意浇了桐油。 火舌舔过垂下来的魂幡,迅速蔓延至那一大片牌位,不断有烧裂的木头砖块砸下来,劈啪作响。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原本被锁上的大门大喇喇开着,放火的人显然并不准备要他们的命,对方的目标就是烧祠堂。 苏七月冲在最前面,用肥硕的身躯替他们开路,沈祀护着纪浮光紧随其后。 等四人终于出了祠堂,外头天已经彻底黑了。沈祀吐出一口烟灰气,纪浮光视线落在他身后的少年身上,淡声问:“他是谁?” 第38章 沈祀摸摸还有些灼热的脸颊:“哦,刚才在洞里顺手救的。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最后一句问的少年。 刚才场面太过混乱,沈祀没顾得上细看,此时才发现他生得非常漂亮,四肢修长,细眉凤眼,有种雌雄莫辩的美。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实在太瘦了,脸色苍白,两颊微微凹陷,明显营养不良。 “殍。” 第23章 泥头车 “殍。” 少年的声音十分低哑,像缺了松油润滑的琴弦。 作为一名专业的精神科医生,沈祀敏锐地觉察到这孩子有轻微的自闭倾向。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任谁经历这一连串糟心事,恐怕都开朗不起来。 “飘?那我就叫你阿飘吧。”沈医生和和气气地说。 少年:…… 苏七月:…… 纪浮光没忍住轻咳一声,压下喉底溢出的一丝笑意。 老宅里。 因为沈祀他们一直没回来,张风开急得不得了,娃娃脸上满是寒霜:“我要进祠堂,陶黎你去给我把门打开!” 陶黎简直快哭了,丢一个苏七月已经够糟心的,结果现在连纪浮光这尊金光闪闪的大佛也没了踪影,陶庄还要不要开发了? 陶黎一个头两个大:“小叔公,你知道祠堂除了主事人谁都进不去……再说,我也没钥匙啊!” 钥匙在谁身上不言而喻,张风开噔噔噔跑上楼,与正巧从房间里出来的陶大功打了个照面,张小天师手一伸:“钥匙,我要进祠堂。” 陶大功大怒:“胡闹,祠堂岂是你随随便便能进的?” 张风开冷笑:“当初要不是我那恋爱脑的爹跟着我不靠谱的妈跑了,如今陶庄这个主事人的位置,还不定是谁的呢?” 陶大功听他提起往事,脸上挂不住,正欲斥责,只听身后哗啦一声巨响,他下意识扭头,张风开抢先一步冲了进去。 卧室的窗户玻璃碎了一地,鬼脸人身的水娘娘从破开的缺口里爬进来,獠牙外翻,笑得诡异。 张风开一惊,一脚踹过去,将才露了个头的鬼脸重新踹回水里。他透过窗户望出去,一张张鬼脸土豆似的从水泽中冒出来,摇摇晃晃地走向老宅。 这一幕陶大功也看到了,老头子倒抽一口凉气差点晕过去,哪还有半分昨晚的痴迷。 “水娘娘发怒了,水娘娘发怒了!” 老宅里乱起来,年长的婆子跪在地上不住磕头,祈求水娘娘息怒。胆子大的男人从厨房里拿出生肉丢给离得最近的鬼脸,希望后者吃饱了能放过他们。 陶黎自出生起还没见过这么多水娘娘,密密麻麻,起码有几百只,它们像一群被食欲支配的丧尸,试图将庄子里仅剩的生机之地彻底吞噬。獠牙撕开生肉结实的肌肉组织,猩红的血水顺着碧青色的下巴流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腥气和血腥气。 陶黎忍住呕吐的欲望,搬起石头,砸中了一只水娘娘的脑袋,后者丢下手里吃了一半的肉食,将贪婪的目光转向他。 陶黎仿佛被某种凶狠的猛兽盯住一般,近距离接触鬼脸的恐惧让他浑身肌肉僵硬,动弹不得。张风开抽出桃木剑,一剑逼退近在咫尺的水娘娘,将呆立在原地的大侄孙拉到身后:“傻站着干什么?” 陶黎这才回过神,衣服后背已经被冷汗完全浸湿了。 沈祀四人赶来的时候,成群的水娘娘距离老宅只一步之遥,苏七月看着密密麻麻的鬼脸头皮都快炸了:“走走走,咱赶紧回沪城吧,我去开车!” “不行,张医生和老管家还在里面。”沈祀一撬棍抽飞一张试图靠近的鬼脸。 “那,那怎么办?”苏七月的手帕都快被他擦烂了。 沈祀看向纪浮光:“纪老师,你的大奔能借我开开吗?” 纪浮光有些意外:“你会开车?” 沈祀点头:“会的,我大学时候当过一阵子代驾。” 纪浮光没有多想,把车钥匙给他。 沈祀坐进驾驶位,纪浮光在他旁边系好安全带,苏七月还犹豫,眼见连阿飘都膝盖并拢,乖乖待在后座上,咬咬牙也上了车。 沈医生启动车子,提醒一句:“大家坐稳了。” 下一秒,suv便如炮弹般发射出去。 油门踩到底,刻度盘指针飞速旋转,发动机发出巨大的轰鸣,砰,砰,砰—— 最外围的一圈鬼脸接二连三被撞飞,苏七月跟大饼似的贴在真皮靠背上,阿飘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颊变得更白了,纪浮光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意思很清楚:别吐我车上。 阿飘深吸一口气,按下车窗,水娘娘尖利的指甲贴上他细嫩的皮肤,少年面无表情地拗断了伸过来的手指,放进嘴里。 沈祀专注开车,并未注意到这一幕。纪浮光收回视线,车子继续加速,一个漂移摆尾,又将几只鬼脸撞进水里。 除了沈祀自己,其余三人都感觉被抛上了云端,又掼入了地底,比坐过山车还刺激。 “沈医生,你以前~当代驾~的时候,有~接到过~回头客~生意~吗?”苏七月被颠出了波浪音。 沈祀把着方向盘,一脸惊讶:“苏助理,你怎么知道我做的都是一锤子买卖?” 苏七月缓缓闭上了眼睛,过了片刻,他挣扎着掏出手机,对准车外挤挤挨挨的鬼脸——他得把这些匪夷所思的玩意儿拍下来,等回去以后,够在狐朋狗友中间吹好一阵子了。 第39章 陶庄除了石板路就是黄泥路,不一会儿车头上便溅满了泥巴和从水娘娘身体里流出来的腥臭液体。 沈祀撞飞一只鬼脸,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对纪浮光歉意一笑:“纪老师,等回沪城了,我帮你洗车。” 纪浮光刚想说没关系,沈医生一个加速,让他嘴里的话重新吞进了肚子里。 老宅里乱作一团,陶大功被族人们护着,又惊又怒:“水娘娘为什么会突然暴动?” 人群里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指着窗外惊叫:“祠堂起火了!” 西边血红一片,熊熊火光照亮了天际。 陶大功膝盖一软,布满皱纹的老脸上终于露出惧怕之色,对其余人大吼:“快,快去救火!” “可是外面这么多水娘娘,我们出不去啊!”有人小声嘀咕。 陶大功气极:“蠢货,祠堂如果被毁,就再也没有东西能压制住水娘娘了,全部人都得死!” 张风开倒不觉得陶大功是在危言耸听,水娘娘由沉塘女人的怨气所化,她们生前遭受封建礼教迫害,死后对那座供奉了历代陶庄主事人的祠堂同样充满恐惧。现在祠堂被烧,水娘娘没了压制,才会无所畏惧地上岸。 陶庄人面面相觑,几个年轻男丁壮着胆子攻击,却被水娘娘一把抓住了用来当做武器的木棍,乌黑尖锐的指甲划破皮肤,伤口周围迅速肿胀起来,流出乌紫的脓水。 “啊啊啊啊!!!” 一个陶庄人的脖子被鬼脸咬住,他惊恐地歪着脑袋,甚至能听到血液汩汩流出和被吞咽下肚的声音。 骇人的一幕让老宅里安静一瞬,随即彻底乱了起来,人们拥挤着四散奔逃,有意无意地把身边的人推向水娘娘,以换取自己活命,哭声喊声咒骂声响成一片。 张风开一面对付层出不穷的水娘娘,一面还要防备自己人的暗箭,简直疲于奔命,陶黎劝众人冷静,然而根本没人听他的,就在这时—— 砰砰砰—— 轰轰轰—— 所有人同时抬起头,沈医生开着他的泥头车冲进水娘娘的包围圈。 第24章 饿鬼 看到这一幕,张风开的眼泪都快下来了。此时的沈祀在张小天师眼中就是救他们于水火的盖世英雄,只不过他脚下踩的不是七彩祥云,而是泥头车的油门。 有沈祀的帮忙,张风开顿时压力骤减。 “我是天目,与天相逐。睛如雷电,光耀八极。彻见表里,无物不伏。急急如律令。” 他双手各甩出一叠镇鬼符,黄色的符纸飒飒作响,利箭般射向附近的水娘娘。 镇鬼符分别贴上鬼脸眉心,一张都没有落下,车里的苏七月看得眼睛都直了:“高,高人!” 沈祀摇头:“封建迷信要不得。” 苏七月作为一个生意人,平时最讲究风水八字这些,闻言语重心长道:“沈医生你不懂,根据我的经验,这位张医生一看就是有大神通的……” 话音未落,只见水娘娘一把揪下脸上的符纸,愤怒地扑向不远处的张风开。 苏七月目瞪口呆。 沈祀叹息:“我就说要不得吧。” 说完,一踩油门,将攻击张风开的几张鬼脸统统撞飞出去。 张风开诧异镇鬼符竟然没用,不过他很快想明白其中缘由。陶庄四面环水,又长期闭塞,不与外界相通,是很好的养阴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水娘娘从原本的冤魂渐渐转化成了具有实质的地煞,所以才能被普通人看见并且触碰到,同时也不受他镇鬼符的压制。 相比起大部分道行浅薄的鬼魂,地煞没那么怕阳光,甚至许多撑把伞还能自由行走在烈日之下,同样的也更加难对付。好在这些地煞形成的时间不算太长,免疫得了镇鬼符,却免疫不了桃木剑的伤害。 张风开看着又一只被沈祀撞上天的水娘娘。 ……嗯,也无法免疫沈医生的泥头车攻击。 “小姑!”陶黎的惊呼声唤回张风开的注意,他顺着对方的视线望过去,陶晓蕴穿着她那件白色的蕾丝睡裙站在远处,隔着密密麻麻的鬼脸,与他们遥遥相望。 “晓蕴!”陶大功也看到了忽然出现的少女,苍老浑浊的眼睛倏地一亮,旋即又暗沉下来,“谁让你跑出去的?你不知道大家为了找你花了多少功夫!” 陶晓蕴赤脚站在水里,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现出冷色调的惨白,她抚了抚海藻般的长发,粲然一笑,薄唇轻启:“你看到我妈了吗?” 她本就生得极美,这一笑如天光乍现,连水娘娘带来的阴冷之气都不由散了几分,说出的话却让陶大功面色大变。 “这些水娘娘里有我的妈妈吗?”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你妈是难产而死的,怎么会变成水娘娘!”陶大功低斥。 “是吗?”陶晓蕴收敛了笑容,“你撒谎!我一定会找到她,一定会!” “所以你放火烧了祠堂?就为了找到你妈?”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叫起来,“疯子,陶晓蕴你这个疯子!” 沈祀在车里也听到了几人的对话,他撞飞三只水娘娘,看向安静站立着的陶晓蕴,后者正好也望过来,四目相对。 陶晓蕴眼中闪过一抹歉疚,很快把视线转开。沈祀轻挑一眉,他没猜错,对方果然是在装疯。他想了想,心里有了主意。 沈祀不再横冲直撞无差别攻击,而是一边开车一边寻找着什么。水娘娘从外形看基本没什么差别,一样的高矮胖瘦,一样的如涂了油彩般的獠牙鬼脸,它们拥有与人极其相似的躯干和四肢,但又明显不是人。 第40章 泥头车一路疾驰,水娘娘都见识过这玩意儿的威力,纷纷避瘟疫似的躲开。 “沈~医生,你~打算~做什么?”苏七月屁股颠成了八瓣儿,还不忘放下他的手机。 “找陶晓蕴她妈。” 沈祀不觉得世上有鬼,在他看来,这些水娘娘更像是某种还未被科学家发现的不明生物。在一大片青皮肤中,有一抹白影格外显眼,那是一只穿白裙的水娘娘,陶大功曾叫他“xiaoyun”。 “找到了!”沈医生琥珀色的眼睛微弯。 比起其他同伴,名为“xiaoyun”的水娘娘显然更聪明,也更通人性,知道进沈祀的房间里偷士力架,也知道从陶大功那里骗生猪蹄吃,它发现泥头车的目标是自己后,扭头就跑。 泥头车没有直接将其撞飞,而是猫抓老鼠似的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直到把它逼进水泽当中。 隔着挡风玻璃,水娘娘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恶狠狠盯着车内的沈祀。 纪浮光蹙起眉,忽然冷冷开口:“下去吐。” 苏七月不知道他在跟谁说话,下一秒就见身边的少年铁青着一张脸打开车门。 阿飘背对着泥头车,在沈祀看不见的角度,阴翳如墨般氤氲开染黑了全部眼白,属于饿鬼的森冷气息铺天盖地朝鬼脸席卷而去。 原本还气焰嚣张的水娘娘立即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了咽喉,舌头吐得老长。 阿飘嘴唇翕动,无声喝令:“滚!” 脖子上的力道松懈,水娘娘一个猛子扎进水里,逃也似的跑了,几秒钟后又像是想起什么,连滚带爬地浮上来,发出尖锐的啸叫。其他水娘娘听到它的叫声,仿佛狼群听到头狼的召唤,丢下老宅里的众人,跟在后面消失得无影无踪。 “它们走了……”陶黎满头满脸的汗,白衬衫紧紧贴在背上。 阿飘重新上了车,沈祀关切地问:“你还好吧?要不要吃点晕车药?” 少年看了眼他旁边的纪浮光。 纪老师微微一笑:“不用,他吐啊吐的,就习惯了。” 沈祀总觉得不大好,于是又问阿飘:“真的不需要吗?” 少年僵硬地摇摇头:“不用。” “行吧,如果不舒服的话记得告诉我。”沈祀叮嘱。 “嗯。” “沈医生。”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沈祀朝后者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纪浮光低低咳嗽,苍白的脸颊因此染上一丝淡淡的血色:“我有点不大舒服。” 沈祀赶忙问:“怎么了?” “胸口闷。” 沈祀想了想说:“可能是安全带勒得太紧了,我等下帮你看一看?” “好的。”纪老师眉眼微弯,“谢谢沈医生。” 旁观了全程的殍和苏七月:…… 水娘娘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沈祀把车停回原来的位置。 一行人软手软脚地下了车,老宅里闹哄哄的,所有人都在质问陶大功陶晓蕴妈妈的死因。 陶庄主事人把自己锁进房间里谁也不见,陶晓蕴也施施然回了三楼。 沈祀走的时候是两个人,回来变成了四个,张风开目光落在多出来的少年身上,瞳孔骤缩:“他,他,他……” 沈医生介绍:“张医生,这是阿飘。” 张风开一双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我特么当然知道他是阿飘! “阿飘,这是张医生,我的同事。”沈祀又对少年说。 阿飘:“张医生好。” 他声音沙哑,但还算礼貌。 张风开深吸一口气,内心却在疯狂尖叫啊啊啊啊啊,饿鬼啊啊啊啊啊啊,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饿鬼因为受业力所累,在无边的饥渴中煎熬度日,正常食物在它们面前会化为火炭,一进口中就变成火焰灼烧喉咙,日复一日的折磨让饿鬼成为了六道众生里戾气最重,也最凶残的存在。 而现在,张风开面前就站着一只饿鬼,对方还叫他张医生。 张风开觉得不是自己疯了,而是这个世界疯了! 第25章 君子动口不动手 “张医生你怎么了?”沈祀见他脸都扭曲了,忍不住问。 张风开命令自己冷静,也可能是他弄错了,毕竟饿鬼又不是烂大街的东西,随随便便出来就能遇上一只,结果下一秒,便听少年对沈祀说:“我饿。” 张风开:……啊啊啊啊啊,饿鬼啊啊啊啊,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沈祀摸摸阿飘的脑袋,笑着说:“走,我带你去吃东西。” 老宅里众人大战水娘娘的时候,管家福伯在厨房里做好了六菜一汤,脆皮乳鸽,葱油笋壳鱼,冰烧三层肉,白灼基围虾,油淋菜心……甜点是杏仁奶豆腐。 老管家看他就像在看自己的亲孙子,笑眯眯地问:“小沈先生饿了?” 当了一晚上泥头车司机,沈祀还真有点饿了,诚实地点点头,福伯递过来一笼水晶虾饺让他先垫垫肚子。 “这位是?”老管家望向他身后的少年。 沈祀像刚才那样做了介绍,福伯便也给了少年一笼虾饺。 阿飘端着虾饺不动。 “怎么了?很好吃的,快吃吧,凉了外面的皮就硬了。”沈医生一口一个,福伯的手艺没得说,饺皮劲道,虾仁软韧q弹,轻轻一咬,咸鲜的汤汁就在口腔里爆开,满足得不得了。 少年盯着面前的四只虾饺,接下去的举动让沈祀大跌眼镜,他一口咬住了装虾饺的蒸笼,嘎吱嘎吱。 第41章 沈医生脑子里飞快闪过三个字:异食癖! 沈祀帮老管家把菜端出去,几个人都饿了一晚上,特别是苏七月,他昨晚被装进柜子里以后,整整一天没进食,饿得前胸贴后背,坐下没多久就干掉了两大碗米饭。 沈祀暗暗观察着阿飘的一举一动,在他的制止下,少年没再吃蒸笼,但也没吃桌上的其他食物。 阿飘双手放在膝盖上,低垂着脑袋,乖得像幼儿园里的小朋友。 对面,张风开的视线同样牢牢锁定在少年身上,妈耶,跟饿鬼一桌吃饭,说出去都没人信。他还记得下山前,师父跟他说过两句话,一句是捉尽天下厉鬼,还有一句饿鬼除外。 张风开当时不明白,问为什么,被师父用桃木剑敲了脑袋:“你傻啊,你打得过人家吗?” 张风开当然是打不过的,他连给饿鬼塞牙缝都不够。 张医生的目光太灼热,少年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张风开猝不及防:…… 一顿饭吃得他胆战心惊,好在阿飘一直老老实实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像忽然狂性大发,张开血盆大口一口把旁边苏七月的脑袋吞了这种事并没有发生。 晚饭后,沈祀去找了张风开,神秘兮兮地说:“张医生,我知道我们要找的异食癖是谁了。” 张风开语气艰涩:“是谁?” 沈医生压低声音:“就是阿飘,他不吃虾饺,喜欢吃蒸笼。” 张风开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张医生,你怎么了?”沈祀奇怪。 张风开赶忙睁开眼:“没什么,就是觉得沈医生你观察入微,连这样小的细节都注意到了。” 沈祀被他夸得不好意思:“那个,张医生,我业余接了个兼职。” 这事张风开早就知道了,仁爱医院并不禁止医生接私活,比如不少天师还兼职帮人看风水,除邪秽等等,像他自己偶尔也会把画好的桃花符平安符拿出去卖,于是摆摆手:“这不是什么大事。” 沈祀闻言微微松了口气:“我得尽量保证纪老师的安全,所以在回去之前,阿飘就拜托你照看了。” 照看?什么照看? 张小天师一头雾水,不过很快他就知道沈祀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异食癖病人已经找到,纪浮光团队对陶庄的考察也基本结束,一行人打算睡一觉,等天亮以后就离开。 至于水泽里被沉塘的女人们和祠堂底下那些活生生饿死的男人,手机信号一恢复沈祀便报了警,警方对此非常重视,连夜出发赶往陶庄。 一切似乎即将尘埃落定。 张风开在水娘娘堆里摸爬滚打了一晚上,身上全是黏糊糊臭烘烘的黏液,他洗完澡换上干净的睡衣,推开浴室门,和门外抱着枕头的少年大眼瞪小眼。 张医生觉得他可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苏七月知道阿飘要来和张风开一起睡,主动去了福伯那边,房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最终还是少年先开口:“好弱的天师。” 张风开:…… 龙虎山第一百三十七代掌门传人张小天师敢怒不敢言,一张娃娃脸憋得通红,半天吐出一句:“君子动口不动手。” 骂我可以,别打人,也别吃我! 阿飘只是陈述事实,并没有嘲讽他的意思,自己走到床边把枕头一放,躺下了。 张风开不想跟饿鬼睡一张床,但他的房间不比沈祀的,连把椅子都没有。 张医生绝望了。 半晌,他咬咬牙,大不了打地铺,反正天气热,就算睡地上也不会着凉。然而张风开根本不敢闭眼睛,就这么大点地方,对方离他不过几米远,安静极了,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黑暗中,他哆哆嗦嗦地摸出手机,给远在龙虎山的师父发微信:“师父,我遇到饿鬼了。” 此时正是凌晨两点半,张风开没等来师父的回复,心疼地抱住了自己。他以为今晚会睡不着,结果困意上来很快陷入了黑甜乡。 床上的少年缓缓睁开眼睛。 阿飘瞥了地上的张风开一眼,并不是人饿死就会变成饿鬼,古时候饿鬼的诞生往往伴随大/饥/荒和国运的衰落。当饿死的人足够多,怨气冲天积攒到一定程度,饿鬼才会出现。 陶庄的祠堂底下埋了几百具枯骨,和遍地饿殍比起来这个数目不算庞大,但因为生前被关在柜子里,靠吃自己的血肉苟延残喘,极端痛苦下,死后对陶庄人的怨恨呈指数倍数增长,最终导致饿鬼降生。 阿飘很饿,他已经许久没吃东西了。对饿鬼而言,活人灵魂是最妙不可言的美食,其次是滚烫的血肉,如果这两样都没有,那就只剩下鬼物身上的阴气。 阿飘悄无声息地下了床,打开衣柜走进去,再出来的时候已经在隔壁沈祀的房间里了,黑多白少的眼睛贪婪地盯着深眠中的青年。 好香,好香…… 阿飘发誓他从未闻过如此美妙的味道,从灵魂到肉/体都散发着致命诱惑,他咕嘟咽了一下口水,下一秒对上纪浮光冰冷的目光。 滚。 这一刻阿飘忽然共情到了半小时前的张风开,敢怒不敢言,默默把衣柜门重新关上了。 那个人类看似病弱,阿飘却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无比可怕的气息,尽管只有短短一瞬间,但那种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压制,让少年明白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第42章 阿飘从柜子里出来,悄无声息地上了二楼。他站在摆了矮松盆景的房间门前,几秒后,门锁咔嗒一声自己开了。 第26章 规矩不能坏 这一晚的经历让陶大功根本无法入睡,祠堂被烧,水娘娘暴动,每个人都在问晓蕴妈的死因,不依不饶…… 陶大功心烦意乱,还有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慌张。 规矩不能坏。 我没有做错。 陶大功不断在心里为自己开脱,死一个总比死两个好,再说我还替她保留了死后的名声呢! 陶庄主事人渐渐平静下来。 这时,咔嗒—— 他背对着房门侧躺在床上,听见声音还以为是哪个胆大包天的陶庄人敢擅闯他的卧室,正准备斥责,下一秒森冷的寒意从脚底冒上来。 “谁?”陶大功伸手去够墙上的电灯开关,电灯却没像他料想的那样亮起。屋子里漆黑一片,他慌忙跑去拉开窗帘,想让月光洒进来,玻璃窗上却贴着一张青面獠牙的鬼脸。 “啊!”陶大功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板上,“你不是筱纭,不是我害的你,快走,快走!” 鬼脸却轻而易举推开窗户,在它爬进卧室的一刹那,皮肤上的青色褪去,獠牙缩短消失,变成了女人的模样。 女人长得十分美丽,眉眼间有陶晓蕴的影子,她穿着陶大功熟悉的白色连衣裙,是那个年代的少女想穿却不敢穿的款式,纤细洁白的脚踝从裙摆下露出来,晃得人移不开眼。 陶大功一下子呆住了:“筱,筱纭。” 他的眼神变得痴迷,慢慢跪下来,老树皮般的手颤抖着抚上对方的裙摆。 “筱纭,是你吗?筱纭?” 他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个夏天,少女在院子的梧桐树下转圈,雪白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散开成一朵无暇的花。 “筱纭!”他听见母亲从屋子里冲出来低声呵斥陶筱纭,“你身上穿的是什么?还不快脱下来!” 少女嘟嘟囔囔地反驳:“裙子,是裙子,外面来的姐姐说城里的女孩子都穿这种连衣裙。姆妈,你看是不是很漂亮?”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笑起来的时候,嘴角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明媚得好似春日里的阳光。 母亲却被她的话吓得脸都白了:“快住嘴!女人不能穿裙子,这是规矩,规矩不能坏!” 说完拉着陶筱纭回了房。 树下的少女走了,走进了陶大功的心里,从此他就像一只阴暗的鬼魂,藏在对方看不见的角落,偷偷窥视着陶筱纭。 这是他同父异母的幼妹,两人之间隔了三十岁。 陶庄不欢迎外人,庄子里的老人说他们是病毒,是老鼠屎,会坏了陶庄传承几百年的规矩,应该把他们赶出去。 几个误入者来向陶筱纭告别,其中就有跟她说外面女孩子都穿裙子的大姐姐,还有一个戴眼镜的男学生。男学生在院子里,在那棵梧桐树下向陶筱纭表白,说喜欢她,问她愿不愿意和自己一起去沪城。 陶大功站在阴影里,看着对方吻上少女的额头。陶筱纭没有推开他,白皙的脸颊因为羞涩浮起一抹红晕。 陶大功嫉妒得快发疯,深埋于心底的畸形情愫疯狂生长,那一天他喝了很多酒,借着酒劲推开了幼妹的房间。 “规矩不能坏。”他喘着粗气在少女耳边说出这五个字。 在陶庄,坏了规矩的女人只有一个下场。 第二天,男学生没等来陶筱纭,以为她后悔了,失望地跟着其他人一起离开了陶庄。 陶大功对这个结局非常满意,直到两个月后,陶筱纭怀孕了。 陶大功慌得不得了,此时的陶筱纭精神已经不大正常,看到成年男人靠近会发出凄厉的惊叫。 母亲也吓坏了,她长年受封建礼教的荼毒,骨子里是个十分软弱的人,六神无主,反而问陶大功该怎么办? 陶大功想了一晚上,想出了一个主意。 风从窗户外灌进来,明明是盛夏的天气,陶大功却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他猛地从幻境中清醒过来,眼前美丽曼妙的少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水娘娘布满獠牙的血盆大口。 陶大功连滚带爬地后退,鬼脸再次变成了陶筱纭的模样,清纯惑人。陶大功的精神快崩溃了,不住磕头求饶:“筱纭,筱纭,是我对不起你。我也不想的,我那晚喝醉了……都怪那些外面来的人,如果不是他亲了你,我也不会,也不会,啊!!!” “陶筱纭”一口咬住他的脖子,鲜血溅到她美丽的脸上如恶鬼一般可怖,陶大功的生机飞速流逝,一条灰扑扑的影子从他苍老的躯体上脱离,浑浑噩噩地往外走。 门口的少年面无表情地抓住灰影,一点点塞进嘴里,灰影无声尖叫,最终彻底消失。 阿飘摸摸自己的肚子,还是很饿,但比刚才要好一些了。 他不再看屋内的情形,回到客房。地上的张风开被忽然带进来的阴风一激,翻了身,继续呼呼大睡。 天刚亮,沪城警方便赶到了陶庄,刑川在人群里看到沈祀,纪浮光和苏七月,表情变得一言难尽:“又是你们。” 沈祀也没想到这案子的负责人还是他,忍不住问:“刑队长,未来商场那案子有眉目了吗?” 刑川瞥了他一眼,青年皮肤白而清透,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干净澄澈,让人不由心生好感:“快了,过两天就能出结案通报……” 第43章 话音未落,老宅里传来陶黎惊恐的大喊:“大,大伯公死了!” 沈祀与纪浮光对视一眼,刑川已经跑过去了。 陶黎给陶大功去送早饭,结果敲了半天没人回应,他担心出意外找了几个年轻人一起把门撞开。陶大功穿着睡衣倒在地上,脖子破了个大洞,皮肤呈现出不正常的灰白色。 警方立刻将现场围了起来,经历过昨晚的大战,所有人都猜测陶大功是被水娘娘咬死的。 沈祀以为又出了人命案子,他们这些人一时半会儿走不了,结果张风开拉着刑川走到一旁,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什么。两人再回来的时候,刑警队长深深看了几人一眼,告诉他们做完笔录就可以离开陶庄了。 “想不到你还有这样的人脉。”沈医生惊讶又佩服。 张风开摆摆手:“不是我的,是咱们医院的。只要你说是仁爱医院的医生,警察那边就不会多问什么了。” 沈祀虽然不理解但大为震撼:“如果仁爱的医生真干了违法乱纪的事呢?” 张风开语气意味深长:“那不用警察动手,医院会给他相应的惩罚。” 沈祀想说滥用私刑是犯法的,害人终害己,眼前的陶庄就是很好的例子,但他莫名直觉仁爱医院的惩罚应该和陶庄的不一样。 来时只有他和张风开两个人,回去多了纪浮光,管家福伯,苏七月还有阿飘,一辆车坐不下,刑川十分善解人意地派警车送了他们一程。 等到了沪城,张风开自己带着阿飘去医院,让沈祀休息一晚,明天再上班。 出了四天外勤,沈祀确实累得不行,硬撑着洗完澡连头发都来不及吹干,倒头就睡。 第二天他是被说话声吵醒的,老小区隔音不好,对门来了新住户。沈祀出去看了眼,来来往往的工人正不断往里面搬家具。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引起他太多关注,下午沈祀又去了趟罗秀家,打算谢谢她先前帮忙调查逃犯朱令峰的事,谁知对方不在,只能又拎着一袋子香蕉回来。 对门的东西已经搬得差不多了,保洁阿姨在打扫卫生,沈祀便把自己的屋子也大扫除了一遍。 晚上八点,沈医生照例到医院上班,刷了门禁,正准备进去,保安亭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都紧紧关闭着的窗口忽然刷地拉开了,探出艄公那颗毛绒绒的黄脑袋:“沈医生。” 沈祀诧异扭头:“您叫我?” 黄毛毛神色微妙,嫌弃中带着一丝怀疑:“张风开带回来的那只饿鬼,真是你抓到的?” 饿鬼?什么饿鬼? 沈祀想了半天,才明白他指的是阿飘,虽然少年确实有异食癖,但也不能说人家是饿死鬼吧? 沈医生蹙了蹙眉:“他叫阿飘,不叫饿鬼。” 艄公见他没否认,神情更加复杂,招招手:“你过来点。” 沈祀凑近。 艄公仔细打量他的三庭五眼,不禁小声嘀咕:“怎么看都是个普通人类……” 说普通其实也不十分准确,沈祀的眉眼单看比较寡淡,从命格上说这样的长相不论亲情还是子孙缘都十分单薄,很容易落个幼年丧夫丧母,老来无人赡养的凄惨下场。 至于术法上的成就……艄公压根儿就没在青年身上感受到丝毫跟佛道相关的气息,能抓住饿鬼这样的大凶之物,多半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吧。 艄公看了半天,看不出所以然来,抱着收音机别别扭扭地说:“上班去吧,有机会请你吃夜宵。” “啊……”沈医生一脸茫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向来谁也不放在眼里的黄毛毛会忽然改变态度,但也没想太多,走进办公室,张风开已经在了。 虽然才认识不到半个月,但两人一起送周小宁去见他爸,又一起在陶庄大战水娘娘,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娃娃脸同事一见到他便哥俩好地勾住沈祀的肩膀:“沈医生,哎,都这么熟了,你比我大两岁,我叫你沈哥可以么?” 沈祀自然没意见,张风开虽然有时候会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还爱搞封建迷信活动,但人不坏,讲义气,危难时候不会抛下同伴自己跑路,沈祀觉得交这样一个朋友也不是件坏事。 “阿飘已经安顿好了?”他问。 说起饿鬼,张风开下意识打了个哆嗦:“好了,就在负三层。” 沈祀疑惑:“为什么是负三?” 他不知道仁爱医院的病房是怎么安排的,但让孩子住地下室容易长不高,明明一楼就还有不少空房。 张风开心说当然是因为他危害性太大,六道众生中的饿鬼道本就属于三恶道,失去符纸和阵法的压制,忽然暴走怎么办?一整个医院的人和鬼给他塞牙缝都不够! “我也不知道,医务处那边可能有自己的章程吧。”张风开随口扯了个谎,很快转移话题,“对了,谢主任回来了,他让你有空去他办公室一趟。” 第27章 对门邻居 主任办公室在楼上,顶头上司召见,沈祀不敢怠慢,穿上白大褂就过去了。 沈祀虽然是谢主任招进来的,却没有见过本人。面试是电话面试,录取通知发的邮件,报到那一天对方不在,还是张风开帮忙把资料录入的系统。 沈祀敲了两下门,里面传出一个年轻温和的男声:“进来。” 谢主任看上去二十七八年纪,梳着大背头,眉眼俊秀,鼻梁上架一副金丝边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不像医生,更像哪家的公子哥儿。他身后的白墙上挂着一块实木雕花牌匾,用毛笔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大字:一见生财。 第44章 好匾额! 沈医生在心里默默点了个赞。 “小沈?”谢主任开口拉回他的思绪。 沈祀规规矩矩叫了一声:“谢主任好!” “你是我招进来的,不用这么拘禁。”谢主任笑着指指对面的椅子,示意他坐。 沈祀坐下:“不知道谢主任找我什么事?” “也没什么,就是问问工作还习惯吗?”谢主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语气和蔼。 “挺好的。”沈祀实话实说,“薪资很丰厚。” 刘春花那一万绩效还没花完,周小宁的绩效奖已经到账了,一共三万块,还有这次出外勤的奖金,听张风开的意思,肯定也不会少,沈医生满意极了。 谢主任笑了,状似不经意地问:“殍是你带回来的?” 张风开刚叫了他一声哥,沈祀没有吃独食的习惯,赶忙道:“您是说阿飘吗?是我和张医生一起找到的他。” 谢主任啧了一声,张风开几斤几两他还不知道吗?别说抓饿鬼了,能让饿鬼多嚼几下,都算他本事。 “那个,谢主任,我有件事想请您帮忙。”沈祀有些迟疑。 “什么?”谢主任端起桌上的保温杯吹了吹。 沈祀语气诚恳:“阿飘年纪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地下室常年不见阳光,不利于维生素吸收,长此以往容易长不高。所以我想问问能不能把他安排去别的病房,能晒到太阳的那种……哎,谢主任,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 谢主任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他咳了两声:“好,我知道了。” “谢谢谢主任。”沈医生给他鞠了一躬。 谢主任:…… “不客气,你忙去吧。” 解决了阿飘的病房问题,沈医生步履轻快地出了主任办公室。 他前脚刚走,后脚办公室里便凭空出现一个男人。对方身材高大,目测超过一米九,大夏天的穿一身黑西装,眉眼锋锐,长发如瀑。 “就是他把饿鬼抓回来的?”男人声音低沉。 谢必安懒洋洋地把腿架到办公桌上,丝毫没有刚才和沈祀说话时的严肃模样:“是啊,新来的夜班医生,姓沈。” “他魂魄的味道很特别。”男人指出。 鬼和人不一样,鬼闻不到大部分气味,却能闻到活人灵魂的味道。小孩子的魂魄干净透彻,不带一丝杂质;经常做好事的善人魂魄如花朵般芬芳;而嫉妒,贪婪,残忍的魂魄就像罂粟,是恶鬼的最爱。 “他很香。”谢必安的语气并不轻佻,只是在陈述事实,“但不是好人的那种香,我从未在其他活人身上闻到过这样的味道。” 他不排斥,却也不迷恋,因此在这一点上没有给予太多关注。 “有沈祀的资料吗?”男人问。 谢必安把桌上的平板扔过去,对方单手接住,上面记录了沈祀前二十三年的生平。 男人快速浏览了一遍,深深蹙眉:“他是个孤儿?父母呢?” 谢必安耸耸肩:“不知道,生死簿上就写了这么多。自从轮回井被封以后,地府的气受影响,连生死簿也越来越不准了,缺字少页的情况又不是只有这一次。” “你当初怎么想到把他招进来的?”男人又问。 谢必安也有些奇怪:“我当时在好几个招聘网站上都发了招聘启事,但最后只收到他一份简历。” “有人做了手脚?”男人脸色微沉。 “可能性不大。”谢必安早考虑过这一点,提醒,“仁爱医院又不是普通医院。” 男人一时无言,片刻后问:“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位沈医生?” 这回轮到谢必安沉默,要说简历的事纯属巧合,普通人可不能让饿鬼乖乖束手就擒。 “我让张风开盯着他。”谢必安说。 男人点点头又问:“地下那个最近还安分么?” 谢必安抄起桌子上的招财猫摆件,想了想又放下了,换成纸巾丢到他脸上,破口大骂:“姓范的,你他妈给我适可而止,老子刚回来连觉都没睡一个,就被你审犯人似的问东问西,拉磨的驴也不是这么使唤的!” “你一个鬼差睡什么觉?”男人接住纸巾,丝毫不见动怒,似是对这一切已经习以为常了。 “我乐意,不行?”谢必安的眉毛高高扬起。 “行。”男人把纸巾放回桌上,“那你睡觉,我去看看。” 他这样谢必安反而不好再发作,冷冷哼了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走走。” “不睡觉了?”男人眼底闪过一丝不明显的笑意。 “不是你说我一个鬼差睡什么觉吗?”谢必安没好气地拉开门,“官大半级压死人,早知道就留下面不上来了,现在倒好,被姓范的骑头上,册那……” 同一时间,苏七月也回了住处,到家第一件事不是休息,而是掏出手机,打开一个名为“易大师教你看风水”的微信群。 鬼电梯事件后,苏七月就给自己报了个线上大师班,费用只要9999。群主易大师定期会在群里讲解道家思想,易经八卦,风水堪舆。苏助理也由此认识了不少志同道合,并且具有一定经济基础的好(冤)朋(大)友(头)。 群主每周只上一次课,剩下的时间群友们会分享自己听说过的一些不可思议事件,像女厕所的鬼头拖把,学校消失的十三个阶梯等等。 第45章 是七月不是七个月:哥们儿这次出差遇到的真家伙,大伙儿给掌掌眼![视频] 群里很快有人冒泡。 群友甲:七个月这啥啊? 群友乙:是啊,画面怎么抖得这么厉害,七个月你帕金森了啊? 苏七月原本还挺洋洋得意,看着屏幕上不断冒出的对话气得肚子都大了一圈:你才帕金森,你全家都帕金森!货真价实的水鬼,怎么样没见过这么多吧? 群友丙:水鬼长这样?我去年上影视城旅游的时候,看到的群演丧尸跟这差不多。[图片][图片][图片]。 群友丁:嘿,还真是。七个月,大伙儿都不差钱,但你请演员扮水鬼过分了啊! 底下一连串过分了,苏七月有口难言,算了爱信不信,他丢下手机洗澡去了。 微信群里嘻嘻哈哈了一阵很快又恢复平静,群主易大师的心里却掀起了轩然大波。 易大师虽然卖网课,但和那些骗子神棍不同,他是有真本事的,尽管不多,可也足以让他看出苏七月视频里“水鬼”的不对劲。 易大师关掉微信,转头将视频传到了佛道论坛上。 【有没有道友帮忙看看这玩意儿是啥?[视频]】 易大师就是个半路出家的野道士,无门无派,在论坛的等级很低,因此这条帖子并未引起太多人的关注,不多久便沉了下去。 他见一直没什么人回复,就也不再关注,打算先讲今天的课,等结束以后再问问发视频的那个学员怎么回事。 一节课四十五分钟,结果上到一半儿,朋友打来电话:“易建国,快看论坛!” 易大师一愣。 “你发的那条帖子,炸了!”朋友激动得冲着话筒大吼,差点没把他耳朵震聋,“三大派的人都出现了,我说易建国你上哪儿找的视频……” 易大师顾不上听朋友哔哔,挂断电话,在群里说了句今天的课提前结束,下次补上,便匆匆打开佛道论坛。果然才不到半小时,他的帖子后面就多了个红彤彤的爆字。 【好重的阴气,这视频里的阴气都快溢出屏幕了!】 【看着像水鬼……】 【楼上哪个派的?这点眼力都没有!看清楚,那是地煞!】 【楼上不要危言耸听,你以为地煞是大白菜啊,满大街都是!】 【我比较好奇,如果是地煞的话,视频里起码两三百只了,拍摄的人还活着吗?】 【肯定活着啊,不然这视频怎么流出来的?】 【放屁,一只地煞就够喝一壶的了,别说这么多只,你以为是大罗金仙转世啊,还能活着!】 【所以这肯定不是地煞……】 论坛里吵得不可开交,短时间内便筑起了高楼,终于吸引了管理员的注意,能在佛道论坛里当管理员的自然不是普通人,也不是普通天师。 管理员随手点开视频,下一秒便被画面里挤挤挨挨的鬼脸震住了,他抖着手拨了个号码:“喂,师兄吗?我找掌门,有急事!” 那个最开始说是地煞的层主同样紧急联系自家长辈:“爷爷,您快看佛道论坛,出大事了!” 佛道论坛聚集了全国各地的天师,僧侣和野生捉鬼人,平时大家都忙着三次元赚钱,偶尔上来灌个水,冷冷清清,很久没像今天这么热闹过了,因为一次性涌入的用户太多,网站差点直接崩溃。 【确实是地煞。】 【楼上这个id,卧槽,不会是我想的那位大佬吧!】 【楼上你tm卧槽谁呢?对我爷爷放尊重点!】 【大佬莫怪,我就是太激动了qaq……】 【应该是水鬼化煞,只具人形而无人貌,化煞的时间不会特别长,大概率不超过十年。】 【就算不长,但数量这么多,即便茅山派的开派祖师爷在世也不可能全身而退,更不用说拍视频了。】 【我茅山不行,你全真就行了吗?一把年纪了还学小年轻搞拉踩那一套,hetui!】 【牛鼻子你敢啐我!】 【就啐你怎么了?tui,tui,tui!】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稍安勿躁,听听正一道的张大师怎么说。】 【开着车把地煞撞飞,这是哪家的道法?我竟不曾见过!】 几个大佬一出现,原本吵吵嚷嚷的天师们瞬间安静如鸡,专心看大佬分析,直到此时才有人忍不住问:【开车把地煞撞飞很厉害吗?】 【车能撞飞鬼吗?】 【不能。】 刚打下这两个字,那人便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既然地煞比鬼厉害,又怎么可能被区区一辆汽车撞飞呢? 真实情况是地煞的力气非常大,别说汽车,就算坦克来了,都没法把它轰走,没有术法加持,纯物理攻击可奈何不了地煞。 【所以开车的到底是谁?】 龙虎山正一道道观内,老观主张秋义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忽然他的手机震了一下,是弟子张风开发来的微信:师父,我回仁爱医院了。 张秋义一惊,手先于脑已经把话发了出去:徒儿,你还活着啊? 张风开:…… 他一个视频电话打过去:“师父你失去我了!” 张秋义讪讪:“我也不知道你遇上饿鬼竟然还能活下来啊……” 张风开冷哼。 张秋义赶忙顺毛捋:“真的,我收到消息的时候还偷偷哭了一场,不信你看我眼睛!” 第46章 老爷子把垂下来的白眉毛撩上去,露出微微泛红的眼眶。 张风开见状心里也不好受:“对不起师父,徒儿让你难过了。” 张秋义别过脸偷偷松了口气,他这个小弟子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哄。 “对了,徒儿,你看佛道论坛的那条帖子了吗?我怎么觉得视频里的背景有点像陶庄啊?”张秋义纳闷。 视频? 张风开一头雾水地点开论坛,熟悉的老宅,熟悉的水娘娘,还有熟悉的泥头车…… “师父,不是像,这就是陶庄。”张风开一边看视频,一边回答,“我也在现场哩!” 张秋义眼前一黑:“你这次出去遇上的到底都是些什么东西?!” 张风开抓抓脸颊:“也就饿鬼和地煞,别的没了。” “也就!”张秋义觉得他快不认识这两个字了,老观主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那你最后怎么逃出来的?开车的人是谁?” 一提起这事,张风开瞬间来了精神,与有荣焉:“我同事,饿鬼也是他抓的哩!” 张秋义忍不住惊呼出声:“怎么可能?!” 饿鬼又不是水鬼,说抓就抓。 张风开提醒:“师父,我还活着。” 是啊,他的小徒弟还能跟他打视频,就是最好的证据。 “那他是哪一派的高人?师承何处?”在张秋义看来,有此大神通的人必定家学渊源,十之八/九背后站着某个隐世家族或者大派。如果能成功拉拢对方,他们正一道指不定就压过茅山全真,成为天师界第一大派了! 张老观主激动得苍蝇式搓手手。 张风开挠挠头,说了一句让张秋义差点把手机扔了的话:“沈医生不相信世上有鬼。” 就在佛道论坛和各家各派热火朝天探讨开车人来历的时候,话题主角沈医生正毫无所觉地继续当他晚八早四的夜班社畜。 沈祀从邮箱里翻出第二位病人的病历。 二号病人刚来医院没几天,名叫许攸,男性,今年二十二岁,病情一栏上明明白白写着三个字:失忆症。 大部分人会觉得失忆和精神病完全不沾边,其实这种认知是不正确的。从学术上说,失忆根据成因的不同,可分为器质性失忆症和心因性失忆症,前者一般是因为脑部受创,而后者就属于精神疾病的范畴了。 所以当沈祀看到许攸的病症是失忆时并不觉得奇怪,只觉得棘手。 失忆就意味着病人对自己的过往一无所知,想要打开对方的心扉,唤醒沉睡的记忆,只能从他身边的人入手。 沈祀带上查房记录本,推开了二号病人的病房门,然后直奔卫生间。 “沈医生?”一道轻柔的男声在他身后响起,沈祀猛地回过头。 “您这是?”许攸诧异。 沈祀转了转门把手,冲他微笑:“没事,我看看卫生间的门有没有装反。” 许攸:? “你知道我?”沈祀在椅子上坐下来,有些惊讶。 许攸笑着点头:“我听医院里其他病人提起过您。” 和周小宁比起来,许攸可太有礼貌了,或许是失去记忆的缘故,他的反应有些慢,说话的语速也很轻缓。 他穿着干净的白t恤牛仔裤,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一些,没烫头也没纹身,黑发软软地搭在额头上,露出一双圆溜溜的小鹿眼,头上缠着一圈纱布,据说失忆前伤到了脑袋。 “他们都说我什么?”沈祀好奇。 许攸脑子里闪过鬼物们的窃窃私语。 “知道新来的沈医生吗?” “哪个沈医生?” “就是那个把长发鬼冲进化粪池的沈医生!” “啊!!!不要在我面前提沈医生,我害怕!” “我也是!他前段时间还把负一楼的吊死鬼吓得连夜卷铺盖投胎了!” “别说了,知道周小宁那孩子吗?沈医生竟然把他洗刷干净挂在太阳底下暴晒,简直丧心病狂!” “谁说不是呢,二层的郑家栋好不容易化身厉鬼,本以为可以出去找妻子报仇了,结果半路遇上沈医生,硬生生被吸成了鬼干,差点投不了胎……” 想到这儿许攸的身体忍不住抖了抖,他看着沈祀的眼睛,万分诚恳地说:“他们说沈医生医术真好!” 沈祀被他夸得不好意思:“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许攸:…… 成年人之间的客套结束,沈祀问起许攸的病情。 交谈下来,沈医生发现二号病人虽然失忆了,但生活常识还在,吃饭睡觉上厕所都能自理,和正常人无异。日常交流也并无障碍,听说读写能力健全,他丢失的是过往二十二年的经历。 “其实人没有回忆也可以继续生活下去。”沈祀实话实说。 许攸摇摇头:“我感觉忘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许攸的病房在一层,死后几乎没什么怨气,但他心里一直记挂着某件事情,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渐渐的,这件事情成了一个深重的执念,导致他滞留在仁爱医院里无法投胎。 大概是怕沈祀不理解,他举了个例子:“比如哪天沈医生您忘记了银行卡密码,并且柜员告诉您除非自己想起来,否则卡里的三万多块钱永远也取不出来……” 沈祀厉声打断:“可以了,我理解了!” “是,是吗?”许攸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说话都磕巴了。 第47章 “是的,非常理解。”沈医生拍拍他的肩膀,郑重承诺,“放心,我一定帮你回忆起每张银行卡的密码,保证一个数字都不会漏!” 许攸感动极了,直到沈祀大踏步走出病房才发现有哪里不对,他想记起来的不是银行卡密码啊…… 沈祀回到办公室,又看了一遍许攸的病历。 许攸因为失忆,病历上记录的内容也少得令人发指,家庭住址没有,家属联系电话没有,只有一个从前的工作单位,是一家名为银色火的酒吧。 沈祀在某点评app上搜了搜这家酒吧的信息,晚上九点以后才营业,一直到凌晨四点歇业,嚯,比他还少上一个小时班。 店家放出来的图片灯红酒绿,男男女女随着重金属音乐摇头晃脑,花花绿绿的灯光一打,一个个看上去跟水娘娘一样。 沈医生深深拧起眉,初次见面他对许攸的感观很不错,安静温和气质干净,因此很难想象对方竟然会去闹腾的酒吧做驻唱。 思索间,张风开呜呜咽咽地走进办公室。 “怎么了?”沈祀一脸关心。 张风开把鲜血淋漓的手指举到他面前:“被咬了。” 沈祀也是一惊:“被谁?” 张风开委屈又害怕:“阿飘。” 沈祀看向同事的目光充满了同情:“要不我帮你包扎一下?” 张风开哭着点点头。 他只是按谢主任的吩咐把阿飘从负三层调到地上九层,结果刚打开门就被咬了。少年叼着他的手指就像叼着一根棒棒糖,张风开差点当场晕过去。好在对方只咬破皮肤吸了点血,倒没真把他吃了。 “阿飘的异食癖你打算怎么治啊?”沈祀一边帮他擦碘伏一边问。 张风开:…… 他想说谁特么给饿鬼治吃人的毛病啊,但想起沈祀坚定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又硬生生憋了回去:“不是每一个病人都能出院的。” 像饿鬼这种级别的大鬼,根本不存在转世投胎的可能,它们只会年复一年地被囚禁在仁爱医院里,直到几百上千年后彻底魂飞魄散。 沈祀听他这么说倒没反驳,精神病也是病,就算医生的医术再高明,也不可能把所有病人都治好,想了想问:“陶庄的案子有结果了吗?” 陶庄就像一棵扎根极深的老树,表面看着风景秀丽,与世无争,内里早就已经烂透了。沈祀还挺希望警方能把这棵树连根拔起,削掉烂根,再好好消消毒,灭灭菌。 一说起这个,张风开手指头都不痛了,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沈哥,你知道陶晓蕴的生母是谁吗?” 沈祀挑眉:“难道不是陶大功的妻子?” 张风开摇摇头:“陶大功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陶筱纭,两人相差三十岁。” 沈祀愣住,心里生出一个无比荒谬的猜测:“陶晓蕴的妈妈不会就是……可陶黎说那个妹妹很早就病死了。” 张风开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悲哀:“她不是病死,而是怀孕了。” 陶大功酒后□□了幼妹,并让她怀上了自己的孩子。 规矩不能坏。 坏了规矩的女人要被沉塘,男人要被关祠堂,为了“挽救”妹妹,也为了“挽救”自己,陶大功想出了一个馊主意。 他把陶筱纭关进阁楼里,对外宣称她病了,而陶大功的妻子与他结婚多年一直没有生育,便借此假装怀孕。等到瓜熟蒂落的时候,李代桃僵,陶晓蕴就这样成了陶大功夫妇的孩子。 “陶筱纭因为长时间的精神压迫难产而死,至于陶大功的妻子……”张风开顿了顿,“她是淹死的。” “淹死的?”沈祀皱眉。 “对,她淹死在了洗脸盆里。”张风开的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不止她,还有陶大功的母亲,以及其他一些知情人。 陶黎说二十年前的那次失踪是水娘娘报复,并非凭空猜测,因为这些人的死或多或少都和水有关。” 张风开沉吟:“沈哥,你说有没有可能是陶筱纭的鬼魂在作祟?” “不可能。”沈医生有理有据,“如果是陶筱纭死后变鬼复仇,她最该杀的就是陶大功,为什么陶大功没死? “所以我更倾向于是陶大功杀人灭口,为了逃脱罪责,把脏水泼到水娘娘的头上。” 张风开听他这么说竟然觉得还挺有道理的,不过陶大功已死,事情真相究竟如何谁也不知道。 “这些事情都是陶晓蕴说的?”沈祀问。 “你怎么知道?”张风开惊讶。 “猜的。”沈祀笑了笑,“最先说陶庄有异食癖的那个病人家属应该也是她,包括我房间床上的那些划痕同样是她干的,就为了提醒我们小心(被装进)柜子。” 张风开竖起大拇指:“沈哥你太牛了!陶晓蕴无意中撞见陶大功酒后发疯,他把水娘娘当成了陶筱纭,向它忏悔,向它表白,这才知道自己身世的真相。” 得知父亲竟然暗恋亲妹妹,而自己还管这样的畜生叫爸爸,简直把陶晓蕴恶心得不轻。 她想把这一切都公之于众,想让所有人看清陶大功道貌岸然下的丑陋嘴脸,但后者是陶庄的主事人,是规矩的制订者,没有人会相信她。 于是陶晓蕴开始装疯卖傻,离陶大功远远的,还用水娘娘的故事作为诱饵,告诉仁爱医院陶庄有吃人的厉鬼,希望能联合外面的人一起推翻陶大功的统治。 第48章 陶晓蕴不知道饿鬼殍的存在,在她的认知里,患有异食癖的“病人”从始至终都是水娘娘。 “陶庄即将被开发成新的旅游度假区,按照规定,里面的人也都应该迁往其他地方安顿。原本那些人还不愿意离开,陶大功的事情暴露以后,所谓的规矩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现在没人想再留下了。”张风开忍不住有些唏嘘。 “对了,还有那些水娘娘呢?警方处理了吗?”沈祀又问。 “处理了。”张风开撒谎撒得面不改色。 警察当然对付不了地煞,真实情况是苏七月的那个视频在佛道论坛爆火后,道门有头有脸的几家因为拉踩的事吵起来了,谁也不服谁。用张风开师父的话说,头可断血可流,面子不能丢。最后各掌门亲自下场,带领众弟子前往陶庄清理水娘娘,以证明自家实力绝不比其他派差。 沈祀闻言彻底放下心:“省了纪老师他们不少麻烦。” 张风开神情古怪:“沈哥,我怎么感觉你还挺关心纪总的。” 沈祀一脸理所当然:“他是我金主爸爸啊。” 从陶庄回来当天,纪浮光就给他转了第一个月的兼职工资,不多不少,正好两万块,瞬间把沈医生那颗满是铜臭味的心腐蚀得千疮百孔。 张风开想起纪浮光买的那张桃花符,再看看面前掉进钱眼里的他沈哥,忽然对纪少爷充满了同情。 * 当晚沈祀回到出租屋,开门的时候不小心把钥匙掉到了地上,他弯腰去捡,看见对门的地垫上摆了一双锃亮的男士皮鞋。 咦,已经住进来了吗? 沈祀所在的这个小区年代久远,住在这里的大部分都是老头老太和像他这样贪图房租便宜的年轻打工仔,一层住不了几户人。 沈祀打算明天买点东西拜访一下新邻居,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和新邻居搞好关系总没有错。 洗完澡对着电风扇猛吹了十分钟,沈医生躺在床上刷了会儿朋友圈,再返回微信界面的时候,发现有条未读的消息。发信人是他那位毕业后自主创业,成立“小蚂蚁命运有限公司”的大学同学。 aaa十元一卦,团购九折:小四,下个月八号有空吗? 沈祀现在晚上值夜班,白天要当纪浮光的保镖,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还真不一定抽得出空。 但他和“小蚂蚁”关系不错,刚毕业那会儿对方还问他要不要入伙,也算很为他这个朋友考虑了,想了想回复:怎么了? 凌晨四五点,沈祀没等来那头的消息便先睡了过去,第二天中午简单蒸了俩包子,从冰箱里拿出牛奶,草草对付一顿。 吃过午饭,倒了垃圾,他看了看桌子上原本打算给罗秀的香蕉,发现还没烂,提着敲响了对面邻居的门。 沈祀只敲了两下,正准备敲第三下的时候,门开了。 他没想到屋主来得这么快,还有些惊讶,等看清对方的面容后,惊讶变成了震惊:“纪老师?!” 纪浮光穿着丝绸质地的中式家居服,胸袋上方绣了三片暗金色的竹叶,清雅又矜贵。 “是我。”他朝沈祀点了下头,侧过身,“进来坐。” 纪浮光的这间屋子比他的要大一些,统一的硬装,瓷砖地面粉刷的白墙,简陋得不得了。然而里面的家具,从桌椅到照明再到窗帘和地毯,连沈祀这个外行人都能看出价值不菲。 肆意打量别人的住处是十分礼貌的行为,沈祀很快收回视线:“纪老师今天没去上班?” 纪浮光笑笑:“我在哪里上班都一样。” 沈祀顿时想起对方拥有的商场写字楼以及一大片亟待开发的度假区,哦,人家还是沪大的名誉教授……可恶,这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参差吗? 他把带来的香蕉递给纪浮光:“男人应该多吃香蕉,不容易得痔疮。” 说这话的时候,青年琥珀色眼睛亮晶晶的,真诚极了,丝毫看不出送三块钱一斤的香蕉是因为他抠门。 纪浮光并不戳穿他,轻咳一声掩下眼底的笑意:“谢谢沈医生,不过我没有痔疮。” 沈祀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移向他的臀部,丝绸的垂坠感很好,剪裁合体的家居裤包裹住纪浮光两条笔直修长的腿,再往上是…… 沈医生的脸颊微红。 “吃过午饭了吗?”纪浮光让他随便坐,自己进了厨房,“没有的话,一起吃点?” “纪老师还会做饭?”沈祀微微睁大了眼睛。 “不会,管家让人送来的。”纪浮光实话实说。 沈祀偷偷松了口气,还好,否则一个男人长得好看又有钱,还会做饭,简直太可怕了! “吃过了。”怎么说纪浮光也是他的雇主,在雇主家里蹭吃蹭喝,沈医生觉得不大好。 几分钟后,沈祀面前放着一碗红豆双皮奶。 “纪老师怎么想到搬这儿来了?”美滋滋吃着甜点,沈祀问出心中的疑惑。 “原来的房子打算重新装修一下。”纪浮光放下筷子,微微一笑,“再说,住得近一些,沈医生也好保护我。” 说保护我三个字的时候,还十分应景地咳了两声,俊逸的眉宇间透出一丝惹人心疼的孱弱。 沈祀的脸忍不住又开始发烫,这时手机传来震动,打开一看,是“小蚂蚁”。 aaa十元一卦,团购九折:小四,下个月八号同学聚会,你来不来? 第49章 同学聚会? 有一说一,沈祀不是个多么恋旧的人,他似乎一直都在往前走,很少回忆过去的人或者事。小学高中的同学聚会他不是忙着学习,就是忙着兼职赚钱,也都没有参加。 没等来他的回复,“小蚂蚁”很快又发了新的消息。 aaa十元一卦,团购九折:这次聚会是我发起的,小四你可一定要来给兄弟撑场子啊,吗喽拜托.jpg 沈祀挑眉。 “怎么了?”纪浮光注意到他的神情问。 沈祀如实说了:“我以前的大学同学组织了一场聚会。” “什么时候?”纪浮光抿了口清茶。 “八月八日。”沈祀有些不好意思,“纪老师,那天我可以请假吗?” 纪浮光笑道:“当然可以。保镖只是一份兼职,你的时间是自由的。” 沈祀神色一松,他看过了下个月八号正好是周六,医院那边休息,于是回复“小蚂蚁”:okk. aaa十元一卦,团购九折:小四你真的太好了,爸爸爱你,么么哒![红包] 沈祀脸上不自觉浮起一抹浅笑,他没去点那个红包,反手发过去一个小猫嫌弃的表情包。 青年本就柔和的眉眼此时变得更加温暖,宛如一个不断往外散发着热意的小太阳,纪浮光忍不住问:“关系很好的同学?” 沈祀重重点头:“嗯。” 他从小到大跟周围人相处得都不错,福利院,小学,中学,大学,兼职……学习认真,工作踏实,没有人会不喜欢这样的沈祀,然而一旦脱离了所处的交际圈,他们对他的印象很快就会淡去,而沈祀同样也不再想念。 马楼,也就是“小蚂蚁”,是为数不多毕业后还和沈祀保持联系的人,原因无他,两人做了四年寝室室友,上下铺睡了四年。 “用马楼的话说,就算是块石头,也该睡出感情来了。”沈医生最后对他和小蚂蚁的革命友谊做了总结。 咣当—— 纪浮光碰翻了手边的杯子,清亮的茶汤洒了出来。沈祀赶忙抽出纸巾帮忙把桌子擦干净,又扶起杯子,微微松了口气:“还好没碎,这杯子一看就很贵……” “还行,沈医生要是喜欢的话,我可以送你一个。”纪浮光心不在焉地说。 “不用不用。”沈祀赶忙拒绝,来新邻居家连吃带拿算怎么回事? 一刻钟后,沈医生告辞离开,手里捧着纪老师给的一看就很贵的杯子。 沈祀站在门口,摸摸鼻梁上的小痣,迟疑地问:“纪老师,你今晚有空吗?” 纪浮光眉梢微扬。 第28章 酒吧 晚上九点,一辆奔驰suv停在了银色火酒吧外头,门口的侍应生殷勤地帮忙拉开车门,然而等沈祀从副驾驶座位上下来,他愣住,随后低低咒骂了一句,操,看走眼了! 沈祀丝毫没察觉出侍应生眼里的鄙夷,打量着面前的酒吧。 银色火的门头一半位于地上,一半位于地下,五颜六色的霓虹灯扭成酒瓶,高脚杯和红唇的造型,重金属的死亡音乐隐隐从墙后传来,紧张激烈的鼓点就像沪城这座繁华到极致的大都市,热闹,浮躁,甚嚣尘上。 侍应生已经去为别的车开门了,纪浮光看了眼略有些踟蹰的青年,挑眉:“不进去?” 沈祀抓抓脸颊,实话实说:“我酒精过敏。” 纪浮光笑了:“没事,你可以不喝。” “也对。”沈医生顿时神色一松,旋即像想到什么,盯着他试探地问,“纪老师,这个酒吧不会也是你开的吧?” 纪浮光摇头:“不是。” 沈祀莫名松了口气,否则他真有种这个世界已经被纪氏产业占领了的错觉。 两人沿着石头台阶往下走,随着他们的进入,嘈杂的音乐声更加震耳欲聋,沈祀忍不住揉了揉耳朵。 他看了眼一步之遥的纪浮光,后者神色如常,没有表现出一丝异样,心想果然酒吧这种声色场所对有钱人来说早已见怪不怪,纪老师也不例外。 走过狭窄的通道,到了酒吧大堂,沈祀才知道什么叫群魔乱舞,染着各种各样奇怪发色的年轻男女随着劲爆的鼓点,不断摇晃扭动身体,嘴里发出他无法理解的尖声怪叫。 他第一时间看向驻唱台,上面没有人,看来许攸离开后,酒吧老板并未再招新的歌手。 沈祀第一次来酒吧,还有些茫然,纪浮光已经走向吧台。调酒师一见他身上的高定就知道来了大主顾,麻利地拿出菜单,热情推销上面最贵的几款酒水。 纪浮光朝沈祀招招手,青年穿着一百块三件的白t,不施脂粉,站在一群浓妆艳抹的夜场浪子中间,干净得像一杯什么都没添加的凉白开。 沈祀走过去看了看单子,上面最便宜的矿泉水也要二十五一瓶,都能在小区楼下买十斤香蕉了,摊主说不定还会再送俩桔子! 沈医生暗自腹诽酒吧消费太坑人,但这钱自己还真的不得不花。他们不是警察,想调查许攸的过往,不付出点代价,人家凭什么告诉你? 沈祀在农x山泉和怡x之间难以抉择,旁边的纪浮光帮他做出了决定:“要一罐旺仔牛奶。” 调酒师小哥看看沈祀又看看纪浮光,瞬间露出一个我都懂的眼神,从冰箱里拿出红色罐装饮料,当面拉开拉环倒进玻璃杯中,还十分体贴地问了一句:“加冰块吗?” 沈祀摇摇头:“不用了,谢谢。” 第50章 旺仔一罐五十,比矿泉水贵了整整一倍,沈医生的心在滴血。 大概看出他在想什么,纪浮光说:“我请你。” 沈祀拒绝了:“我自己付就行。” 纪老师本就是陪他来的,再让对方花钱,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沈祀喝了口牛奶,状似随意地问调酒师:“听说你们这儿的驻唱唱歌很不错,今天怎么没看到他?” “客人说的是melody吗?她这几天请假了,所以吧里暂时没有驻唱。”调酒师将一杯上层银色下层深红,杯沿上点缀了半颗樱桃的鸡尾酒放到纪浮光面前,“本店特色招牌‘银色火’。” melody怎么听都不像是男生的名字,沈祀差点以为自己找错酒吧了。纪浮光漫不经心地搅动杯中的酒液:“不是她,是另一个男歌手。” 调酒师熟练擦拭酒杯的动作顿住,脸上职业化的笑容消失:“客人,您说什么?我听不懂。” 纪浮光拿出两张红色纸币推过去,薄唇轻启:“许攸。” 调酒师的眼神明显亮了亮,然而听到许攸的名字后,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瑟缩了一下。 他张望了一下四周,见没人关注这边才压低了声音说:“许攸不会再来唱歌了,他已经死了。” 沈祀原本目不转睛盯着吧台上的钞票,听到这话猛地抬起头:“不可能,我昨晚才见过他!” 调酒师正打算收走自己的小费,被他吓得一个激灵,连钱也顾不上拿,走到角落里继续擦杯子。 沈祀取回钞票,叠好还给纪浮光,忿忿不平:“我不记得在哪里看到过,说一个人真正的死亡是被世界彻底遗忘,没想到反过来也一样。许攸只是失去了过往二十二年的记忆,结果调酒师却说他死了,世态炎凉!” 纪浮光:…… 沈医生再一次重新定义了什么叫逻辑自洽。 “再去问问?”他偏了偏头。 沈祀纠结半晌,最终还是同意了。他从纪浮光手里接过那两张百元大钞,不忘承诺:“等回去后微信转账还你。” 纪浮光不置可否地笑笑。 沈祀把钱推给调酒师,后者瞥了眼去而复返的两百块,不大乐意地问:“您想知道许攸什么事?” 青年等的就是这句话:“许攸在这里干多久了?” 调酒师回忆了一下:“差不多半年吧,他本来的工作好像赚得不多,又需要钱就来咱们这儿了。” 说到这里调酒师顿了顿,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老板挺喜欢他的,开了相当不错的工资。” 沈祀想起许攸干干净净的模样,一点也不想知道他口中的喜欢是哪种喜欢,又问:“他有特别要好的朋友吗?” “朋友?”调酒师将擦好的杯子挂到架子上,“许攸挺孤僻的,除了唱歌也没别的爱好,到点了唱完就走。有喜欢他的客人请他喝酒也不赏脸,被骂过好几次。朋友的话,melody应该算一个吧,他俩以前是搭档……” 调酒师没说完,被其他客人叫去调酒了,沈祀在随身本子上记下melody的名字。 片刻后,两名留大波浪,衣着清凉的美女分别坐到两人旁边的高脚凳上,其中一个嗲嗲地问:“二位能请我们姐妹喝一杯吗?” 纪浮光还没开口,沈医生正色道:“不能。” 姑娘大概也没想到青年竟然拒绝得如此干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纪浮光有些想笑,酒吧里音乐太吵,他凑到沈祀耳边,低声问:“不是刚给你发了工资?还这么舍不得钱?” 纪浮光的那杯酒度数不低,沈祀能闻到他身上微醺的酒气,混着淡淡的樱桃香,让人耳根发烫。 他不自然地拉开一点距离,点点头:“嗯,舍不得。” 沪城的房价太高,工作前,沈祀从未考虑过买房,不过最近半个月的收入让他觉得努力攒攒,应该还是有希望的。 纪浮光闭眼轻笑,背后是喧嚣嘈杂的人群,镭射灯旋转出一个个光怪陆离的图案,沈祀忽然伸出手摸上他的额头,感受到掌心传来的热意,语气肯定:“纪老师,你喝醉了。” 纪浮光没想到他会忽然动手,浓密的眼睫轻轻颤了颤。 大波浪姑娘看看他又看看沈祀,视线最后落在沈祀面前的那杯旺仔牛奶上,一瞬间仿佛明白了什么,低低咒骂:“靠,死基佬!” 两人愤而离去,纪浮光握住沈祀的腕骨,将他的手从自己额头上拿下来,笑道:“我没醉。” “真的?”沈医生狐疑。据他所知,大部分醉酒的人都会说自己没醉。 纪浮光没回答,往不远处的调酒师抬了抬下巴:“还问吗?” 好不容易来一趟酒吧,五十块钱一罐的牛奶都喝了,目前为止才弄到一个搭档名字,沈祀自然要问,否则亏大发了。 他第三次走到调酒师面前,后者怕他再把钱拿回去,忙不迭将那两张纸币揣进口袋里。 沈祀遗憾地收回视线,专心问问题:“melody还在酒吧驻唱吗?她什么时候来上班?” 调酒师想了想说:“应该就这几天吧,具体时间你们要问boss。对了,当初小许是boss招进来的,对他的事情可能知道得也多一些。” 沈祀与纪浮光对视一眼,赶忙问:“你们老板在哪儿?” 调酒师大拇指往上一指:“他的私人包厢。不过boss这会儿可能正忙,二位等半小时再过去吧。” 第51章 沈祀看了眼时间,此时恰好十点,dj换了首更加热辣的舞曲,将酒吧里的气氛推向新的高潮。 纪浮光又要了杯和刚才同款的“银色火”,沈祀的牛奶喝完了,他问调酒师:“你们这儿的牛奶能续杯吗?” 纪浮光没忍住噗地笑出了声,调酒师小哥脸都绿了,沈医生大失所望:“这么贵的牛奶竟然不能续杯!” 琥珀色的眼睛里明晃晃写着谴责,仿佛在质问五十块钱一罐的牛奶不能续杯究竟是人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 调酒师:…… 银色火酒吧一楼除了中央的舞池外,剩下的都是卡座,包厢则在二楼。 半小时后两人按照调酒师说的,敲响了最里间的包厢门。不一会儿门打开,出来的却不是酒吧老板,而是一个美艳火辣的年轻女人,经过沈祀身边的时候,还朝他抛了个媚眼。 “艹!老子还在这儿呢!你他妈媚眼抛给谁看?”包厢里的酒吧老板正好看到这一幕破口大骂。 女人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嗓门比他还大:“反正不是给你看。” “妈的,婊子就是婊子,下次……”酒吧老板话音未落,女人踩着十九厘米的恨天高,噔噔噔走回包厢,狠狠甩了他两巴掌,“婊子骂谁呢?嘴巴放干净点,就你那点小玩意儿,白给老娘钱都不稀罕再来!” 说完,抬起下巴又噔噔噔地走了。 酒吧老板捂着脸站在原地,半晌才注意到门口还有两个人,顿时满腔的怒气找到了发泄的途径,大声质问:“你们是谁?” 沈祀还未开口,纪浮光淡淡道:“我姓纪,是四季酒业的负责人。刚才在楼下喝了这里的招牌银色火,如果没有尝错的话,里面用到的两种主酒都来自我们公司。” 酒吧老板在听到四季酒业四个字后,一肚子怒火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笑容满面地上来和他握手:“原来是纪总!怪我有眼不识泰山,哈哈哈哈……” “刚才那是?”纪浮光指了指他脸上清晰可见的五指山。 酒吧老板笑得尴尬:“新交的女朋友,让您见笑了。” 酒吧老板名叫金耀耀,二十七八年纪,一头白毛板寸,脖子上挂着手指粗的大金链子,眼底两团青黑,显然平时没少交女朋友。 纪浮光但笑不语。 金耀耀把两人请进包厢,打开桌上的小冰箱,问:“纪总喝点什么?” 纪浮光余光瞥了眼一旁的沈祀:“我不用,给我朋友一罐牛奶。” 金耀耀笑嘻嘻地把旺仔牛奶倒进玻璃杯里:“纪总的小朋友长得真干净,一看就不经常来咱们这种地方。” 沈祀接过牛奶,觉得他话有哪里怪怪的,另一边纪浮光点头:“他第一次来酒吧。” 金耀耀笑得更暧昧了,他在两人对面坐下,问:“纪总今天来是有什么事?” 纪浮光也不跟他兜圈子,开门见山:“想跟你了解一个人。” 金耀耀乐呵呵地问:“谁?” “许攸。” 金耀耀的笑僵在了脸上,他想说不认识,沈祀飞快道:“他之前在你这里当驻唱。” “这,纪总,不是我说,你们问许攸做什么?” 他已经死了啊。 大概是嫌晦气,金耀耀默默把后面那句话咽了回去。 沈医生正色道:“业务相关。” 金耀耀:…… 他妈什么业务能和死人相关?! 金耀耀脏话就在嘴边,纪浮光指尖在沙发扶手上轻轻点了点:“希望金老板能如实回答,今后的合作四季酒业会考虑适当让利。” 纪老师画的饼又大又圆,金耀耀硬着头皮承认:“是,许攸说很需要钱,我看他挺可怜的,就收留了他。” “只是看他可怜?”沈祀虽然脸嫩,但并非什么都不懂的小白花,这一句问得颇有深意。 金耀耀看了眼纪浮光的脸色,讪笑:“许攸的长相气质都很对我胃口,我想和他谈朋友,一个月两万五。至于驻唱的事,他愿意唱就唱,不愿意我就让其他人来,全凭他高兴。” 一个月两万五的朋友? 沈祀还是第一次听人把包养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的。 金耀耀不以为耻,颇为遗憾地说:“可惜他拒绝了,那脸那屁股,啧……” 沈祀怕他说出更不要脸的话,赶紧打断:“你知道许攸有在意的人或者事情吗?” 许攸说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虽然沈祀觉得酒吧老板知道的可能性很低,但目前他也没有其他可以问的人,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结果下一秒就听金耀耀说:“许攸有个对象。” 第29章 名字 许攸有对象? 沈祀心中一喜,这绝对是相当有价值的信息了:“具体说说。” 金耀耀哼了哼:“说是对象,谁知道到底是什么玩意儿。那人年纪不大,最多也就二十五六岁吧,从头到脚一身名牌,看上去像哪家的小k。” “小k?”沈祀愕然,“许攸的对象是男人?” “是啊,要不知道那小子是个弯的,我能跟他谈朋友吗?”金耀耀掏出根烟叼嘴里,又像是想起什么,讪笑着问纪浮光,“纪总不介意吧?” 沈祀听他一口一个朋友心里不大舒服,故意膈应:“长期抽烟的人,免疫系统功能会下降,血液变黏,血压变高,血管硬化,心肌梗塞。患肺癌,支气管炎的概率急遽上升,一旦得病,痛苦不堪增加家庭的负担,连累家小,害人害己。” 第52章 金耀耀:…… 酒吧老板默默把烟收回口袋里。 纪浮光轻咳一声掩去唇边的笑意:“许攸的男朋友经常来你们酒吧?” 金耀耀摇摇头:“那倒没有,半年也就来了一两次吧,那家伙据说是某重点大学的研究生,长得人模狗样,傲得不得了,嫌我们这地儿乱。” “重点大学?”沈祀追问,“知道是哪个大学吗?” 金耀耀嗤了一声:“这我就不知道了,谁关心他呀……” 见沈祀肉眼可见的失望,酒吧老板赶忙又说:“不过二位可以问问melody,她之前跟许攸是搭档,两人关系不错,肯定知道得比我多。” 又是melody。 沈祀与纪浮光对视一眼:“melody什么时候再来酒吧驻唱?” 金耀耀有些犯难:“说不好,melody和许攸不一样。她是沪城本地人,家里条件也不错,来唱歌纯粹是爱好,体验生活。听说小妮子前两天还出了个人专辑,有钱就是不一样,专辑也是说发就发。哎,同样都是爹妈生的,有的人一出生就在罗马,有的人一出生就是牛马……” “那你知道melody住哪儿吗?”沈祀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 金耀耀嬉皮笑脸:“小朋友,我一个大老爷们儿没事问人小姑娘家在哪儿很容易引起误会的,你说是不是?” 这就是不知道了。 “等melody来了,你告诉我们一声。”纪浮光递过去一张名片。 金耀耀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宝贝似的双手接过:“您有空也可以带您家的小朋友常来玩儿,不喝酒,我这里牛奶管够,包厢也管够,嘿嘿……” 两人下到一楼,纪浮光看了眼时间:“回去了?” 沈祀:“等我会儿。” “怎么了?”纪浮光疑惑。 “牛奶喝多了。”沈医生丢下话,一溜小跑拐进厕所。 纪浮光不由失笑,他长相清俊,肩宽腿长,衣着打扮稍微有点眼力的都能看出不凡,几名女生见他站在厕所外面忍不住窃笑:“一看就是在等女朋友……” 这时沈祀正好出来,手上还沾着水,纪浮光递过去一张纸巾,那几名女生瞬间瞪圆了眼睛:“哇趣,原来是男朋友!” “她们在说什么?”沈祀有些奇怪。 纪浮光微微一笑:“没什么。” 两人走到停车场,纪浮光喝了酒开不了车,摸出手机准备找代驾,沈医生自告奋勇:“代驾多浪费钱啊,纪老师要是信得过我,我开车送你回去。” 纪老师:…… 在陶庄泥头车大战水娘娘的回忆突然攻击了他,纪老师正色道:“我们要不还是走回去吧,喝了酒散散步,挺好。” 酒吧距离他们所在的小区不过三四公里,真要走也就半小时功夫,沈医生表示没意见。 盛夏的夜晚比白天要凉快一些,微风拂过,马路两边树影婆娑,沈祀踩在盲道上,一面感受脚底传来的凹凸感,一面梳理今晚得到的关于许攸的信息。 “许攸不是沪城本地人,家境一般,在银色火酒吧驻唱,人际关系简单,相熟的人除了搭档melody外,还有个富二代高学历男友。” 纪浮光点头:“言简意赅。” 沈祀被他夸奖有些不好意思,摸摸耳朵继续分析:“就目前来看,许攸记忆里的重要事情或许和他男朋友有关。可惜我们不知道对方的名字长相,只知道他就读重点大学。” 纪浮光接过话头:“沪城的重点大学就那几所,许攸在银色火打工,离男朋友的学校应该不会太远,可以在地图上搜一搜。” 沈祀表情微妙:“不用搜,附近的重点大学只有一所,就是沪大。” 纪浮光一愣,轻笑:“巧了。” 沈祀也笑起来。 “有了沪大,男朋友这两个线索,我回去问问许攸,看他能不能记起来点什么。”沈医生信心大增。 “嗯。” “纪老师。”沈祀慢吞吞停住脚步。 “什么?”纪浮光转头看他。 沈祀看着他:“你以前经常去酒吧?” “为什么这么问?”纪浮光挑眉。 沈医生指出:“你刚才在银色火表现得十分老练。” 纪浮光冷不防被口水呛到,剧烈咳嗽起来,沈祀赶忙帮他顺气。 “没有,就这一次。”纪老师为自己正名。 沈医生一副你不用说,我都懂的表情拍拍他的肩:“成年人出入声色场所无可厚非,不过你身体不好,平时还是应该少喝酒,也少,嗯,纵欲。” 纪浮光:…… 他不是,他没有,他真的第一次!再说,他哪里纵欲了?再说,他的身体怎么就不能纵欲了?! 沈祀回到家,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当晚去仁爱医院找了许攸。 “我有个男朋友?”许攸脸上一片茫然,半晌轻声说,“我不记得了。” 沈祀循循善诱帮助他回忆:“他挺有钱的,是个富二代。” “富二代?”许攸下意识揪紧了自己的衣角,嘴唇微微发白。 沈祀注意观察他的神情,再接再厉:“而且他学习不错,十有八/九是沪大的在校研究生。” “沪大,沪大……”许攸喃喃,“沪大?淼淼,余淼淼。” “他叫余淼淼?”沈祀没想到事情竟然如此顺利,精神一振,“那你一直记挂的事情能记起来吗?” 第53章 “记挂的事情?”许攸眼中刚亮起来的光一点点褪去,整个人重新变得暗淡下来,“我忘了。” “那melody呢?你还记得她吗?他是你在银色火酒吧驻唱的搭档。”沈祀又问。 许攸努力回想,片刻后遗憾地摇摇头:“抱歉沈医生,我真的记不起来了。” 沈祀并不失望,反而安慰道:“没关系,有了余淼淼的名字已经迈出一大步了。” 他这么说倒并非无的放矢,普通人知道名字和学校或许做不了什么,谁让沈医生在沪大有人呢? 麻烦纪老师这种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翌日,沈医生再次造访新来的邻居,这一次开门的是老管家。 “福伯好!”沈祀递上带来的香蕉。 老管家一脸慈爱:“香蕉好啊,多吃香蕉不容易长痔疮。” 咔嚓—— “什么声音?”沈祀一惊。 老管家笑容不变:“没什么,是我家少爷裂开了。沈先生快进来吧,屋里凉快。” 纪浮光在书房看邮件,见他来丝毫不觉得意外,笑着问:“许攸那边有进展了?” 沈祀开门见山:“他想起来男朋友的名字了。” 纪浮光挑眉:“这么快,叫什么?” “余淼淼。” “还有其他信息吗?比如哪个系的?多大年纪?”纪浮光问。 “没了……” 沈祀来之前没想太多,这会儿自己都觉得离谱,只一个名字就想从上万学生当中找到许攸的男朋友,无异于大海捞针。 “先试试看吧。”纪浮光当着他的面给沪大总教处打了个电话,请对方帮忙寻找一位名叫余淼淼的研究生。 “系统搜索估计需要一些时间,管家做了双皮奶,吃一点?” 纪浮光提议。 沈医生想吃又不好意思,结果就听老管家笑呵呵地说:“用沈先生昨天带来的香蕉做的。” 沈祀:“谢谢福伯。” 加了香蕉的双皮奶更丝滑香甜,就像在吃固体版的香蕉牛奶,沈医生接连吃了两大碗,直到纪浮光的手机响起,沪大总教处那边告知结果出来了才放下勺子。 “沪大研究生学院一共有四个余淼淼,其中一个是女生,剩下三人都说不认识许攸。”纪浮光转述了总教处的原话。 “怎么可能?!”沈祀惊讶,“会不会有人在撒谎?” 纪浮光提醒:“这种事情要是撒谎很容易被戳穿,总教处有余淼淼们的照片,只要让酒吧老板一一辨认,根本不可能瞒过去。” 确实,如果是谎言,就太拙劣了。 “或许余淼淼并不是沪大的。”沈祀猜测。 纪浮光沉吟:“还有一种可能,余淼淼不是许攸男友的名字。” 沈祀眉心微蹙:“不是男朋友还会是谁?” 许攸除了一个名字别的什么也记不起来,现在沪大的余淼淼全跟他没关系,事情似乎就这样进入了死胡同。 接下去两天,许攸的病情依旧毫无进展,沈祀也从刚开始的剃头挑子一头热渐渐冷静下来。 他每晚都去和许攸聊天,试图用专业知识唤醒对方沉睡的记忆,然而收效甚微,至于剩下的时间则有一大半都在帮张风开包扎伤口。 没错,张医生又双叒叕被咬了。 短短四天内,张风开被阿飘咬了七次,两只手上全是纱布。 “这日子没法过了。”娃娃脸医生呜呜咽咽,沈祀看了都不忍心,“我替你想想办法。” 第30章 黑猫 这天沈祀照常凌晨四点下班,小黄车骑到半途,豆大的雨点从高空坠落,砸在脸上一阵生疼。 夏季的天娃娃的脸,他出门前看过天气预报,明明说晴空万里,结果确实是万里,万里大雨。 雨点很快变得密集,隐隐有倾盆的架势,沈祀不得不找了个就近的居民楼躲雨。 居民楼是上个世纪的产物,大几十年过去成了危房,断水断电,无人居住,外墙的涂料早已剥落,大大的红色拆字随处可见。 沈祀不敢久待,这种老房子一场大雨下来搞不好直接垮了都有可能,他打算等雨稍微小一些了就走。 七八月份日头长天亮得早,这个点东方应该已经出现鱼肚白,然而因为雷雨天,成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雨丝斜飞打在摇摇欲坠的窗户上噼啪作响,不远处一道亮白色的闪电劈下,短暂地照亮了四周景物,留下幢幢阴影。 好香,好香…… 好香啊! 黑暗中亮起无数赤色光点,长手长脚的奇怪影子从墙缝和地缝里钻出来,互相推挤缠绕着争先恐后地摸上青年的脚踝,手腕和脖颈。天色太暗,沈祀并未注意到它们,只感觉周遭一下子变得凉快不少。 雨声哗哗,夜似乎更深了,居民楼庞大的阴影小山似的将青年笼罩其中,好香,好香……听不见的低语密密匝匝地包围过来。这些黑影仿佛饿了很久,它们并非人类的魂魄,而是死去的流浪动物,猫,狗,还有阴沟里的老鼠和吃腐肉的乌鸦。 万物有灵,动物死后自然也会化鬼,只不过绝大部分动物不像人那样心存执念,会乖乖前往地府投胎,当然也有一些被虐杀的猫狗,因为死时怨气太重,而滞留人间。 它们往往聚集在少有人至的偏僻场所,比如即将拆迁的危楼,或者废弃的地下车库,对经过的人类发起无差别攻击。 第54章 不过这些小动物的鬼魂比起厉鬼要弱得多,普通人遇上最多做几天噩梦,体质差的生点小病,大多无性命之忧。可惜沈祀不是普通人,黑影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便如水珠坠入熔炉,化作阴气消逝得无影无终。 啊!!! 影子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逃离,沈祀莫名感觉周围的温度又升上去了,忍不住抱怨:“连下雨天也凉快不了太久……” 簌簌—— 黑黢黢的楼道里传来细微的响动,青年一个激灵:“谁?” 他打开手机电筒照过去。 “喵!” 是一只小黑猫。 浑身黑漆漆的,只四爪和尾巴尖上一抹雪白,它不知道多久没进食了,看上去又瘦又小,下巴尖尖的,跟沈祀相似的琥珀色眼睛睁得溜圆。 一人一猫对视半晌,沈医生蹲下身,伸出一只手:“喵喵喵……”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小黑猫大大的猫眼里闪过一抹嫌弃。沈祀锲而不舍,继续喵喵。几分钟后,黑猫不堪其扰,终于不情不愿地走过来,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掌心。 毛绒绒的触感让沈医生的心都快化了,在书包里翻出半个没吃完的面包,撕了一点递过去。小猫看也不看,蹲坐在地上,长尾巴一扫一扫。 “还是只挑食的小猫。”沈祀轻轻弹了一下黑猫的脑门,后者浑身的毛顿时炸成了一个球,“嚯,脾气好大!” 沈医生震惊,忽然楼道里再次传来动静,一人一猫同时扭头。 “好心人,能给点吃的吗?” 这次不是猫,是个人,对方隐在阴影里,看不清体形容貌,声音也听不出年纪。 “我很久没吃东西了。” 沈祀以为他是和自己一样躲雨的路人,善意提醒:“不要站太里面,小心楼塌了。” 黑暗中响起一声微不可闻的轻笑:“我不会被压死的。” 沈祀自认劝也劝了,那人实在固执便没再多管闲事,想了想把面包掰成两半,再两半。 目睹这一幕的小黑猫:…… 楼道里的陌生人:…… 沈医生丝毫不以抠门为耻,大大方方把那一小块面包放到地上,剩下的收回书包里。 不一会儿从黑暗中伸出一只手,此时正好一道闪电落下,让他得以看清那手的模样,惨白修长,虎口的位置纹着一朵血红色的莲花。 手拿到面包很快缩了回去,片刻后传来轻微的咀嚼和吞咽声。沈祀于是没有再关注,逗弄起脚边的小黑猫。 雨渐渐停了,天边微微泛白,沈祀重新骑上小黄车,回到出租屋,钥匙刚插入锁孔,对面的门开了。 “纪老师,起这么早?”沈祀看了眼手机才刚过五点。 纪浮光穿着绣了金竹叶的家居服,以拳抵唇轻咳:“被雨声吵醒了。” 沈祀深有同感:“确实好大的雨,差点回不来。” 说完像小狗一样甩了甩脑袋,纪浮光不闪不避,任由小水珠落到自己身上。 沈医生平安到家,纪老师也准备回屋,余光扫过他的指尖,只见上面萦绕着一丝极淡的黑气。 纪浮光神色微凝,状似随意地问:“回来的路上遇到什么人了?” “你怎么知道?”沈祀惊讶,“躲雨的时候碰见个路人,给了他点面包,哦,还有一只小黑猫。” “猫?”纪浮光挑眉。 “对,很挑食,面包都不吃,但怪可爱的。”沈祀笑眯眯地说。 纪浮光又瞥了眼他的指尖,点点头:“好好去洗个澡,淋了雨睡觉容易感冒。” 沈医生乖乖答应。 大概是这一晚的危楼留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沈祀洗漱完上床没多久便做起梦来。 梦中雷电交加,他又站在了那栋废弃的居民楼前,沈祀刻意去楼道里看了看,没有小黑猫,也没有问他要面包吃的路人。 沈祀走回雨中,雨滴像素般穿过身体,了无痕迹。 “原来是在做梦。”他喃喃着环顾四周,下意识仰起头,顶楼残破的玻璃窗后现出一道人影。人影整个包裹在黑色的斗篷里,遮住了面容,只能看出身材十分高挑。 “喂!”沈祀忍不住大喊,“这楼要倒了,快出来啊!” 人影低下头,显然也发现了他,却依旧一动不动。沈祀顿时急了,想也不想冲进楼里。 现实中的沈医生心肠不坏但也不会过度热情,更不会为了救别人而搭上自己的性命。 然而在梦里,他的手脚却仿佛失去了控制,带着他的身体大步踏上楼梯,迫不及待,就好像居民楼里有什么吸引它们的东西在召唤,救人只不过是为了逻辑自洽的借口罢了。 沈祀知道在做梦,倒不如何惊慌,他也想看看引自己过去的人是谁,长什么模样。 老式居民楼没装电梯,沈祀只能老老实实爬楼梯,好在楼并不高,手脚在未知力量的牵引下,带着他来到顶层。 沈祀喘着气推开房门,和外面陈旧破败的模样不同,屋内的装修豪华复古,层层叠叠的蛋糕状水晶大吊灯让他想起同样喜好奢靡风格的罗秀。不过这里常年无人居住,蛛网遍布,灰扑扑的窗帘被夜风吹开,浸泡了雨水后变得像泥浆一样沉重。 沈祀一间一间找过去,终于在琴房找到了黑斗篷。斗篷遮去了男人大半张面孔,只露出光洁年轻的下巴。 人不动我不动,沈祀盯着对方,虽然是在梦里,但眼前的一幕太过诡异,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开口。 第55章 终于男人的耐心率先告罄:“好久不见,lu……” 他的唇一开一合,骤然炸响的惊雷淹没了下半句的称呼。 沈祀不动声色:“你是谁?我们见过吗?我为什么会梦到你?” 男人沉默。 片刻后他问:“你没认出我的声音?” “没有。”沈祀答得果断,“我认识你吗?” 外头风雨交加,屋子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你竟然真的全都忘记了。”男人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愤怒和自嘲。 “啊?”沈祀茫然。 他又不是许攸,从小到大的记忆完整健全,因此很清楚自己并不认识对方。 “如果没有你,也就不会有现在的我。”男人循循善诱,“怎么样,现在记起来了吗?” 沈祀微微睁大了眼睛,神情变得复杂,男人紧皱的眉心舒展开,很好,就是这样…… “乖崽?”沈医生试探地开口。 男人:…… 男人高大的身形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沈祀知道自己弯成了一盘蚊香,母单二十三年没交过女朋友,自然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儿子,难不成是养子? 见他的神情变来变去,男人终于忍无可忍,厉声喝止:“够了,你过来!” 沈祀一点也不想过去,然而手脚再次被看不见的丝线控制,如提线木偶般僵硬地朝对方走去。 男人斗篷下的唇角微勾,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对方伸出手,骨节修长,虎口处的莲花纹身似血殷红。 沈祀微微眯起眼,下一瞬—— “喵!” 伴随一声凄厉的猫叫,近在咫尺的手被大力挥开。下一秒周遭的一切,斗篷,男人,危楼,吊灯,雨夜如水镜般碎裂,他醒了。 “好奇怪的梦。” 床头的电风扇吱呀吱呀地吹着,沈祀摸摸额头嘟哝一句,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快下午一点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刷牙洗脸吃过午饭,下楼倒垃圾,谁知一打开出租屋的门,对上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喵。” 沈祀惊讶:“你怎么在这儿?昨晚一路跟过来的吗?” 小黑猫歪了歪头,趁他不注意一溜烟儿跑进屋。 “哎!”沈祀匆匆扔了垃圾,回来的时候小猫老实蹲坐在他的卧室门外,长尾巴一甩一甩。 “你是流浪猫吗?”沈祀摸摸它的脑袋,小黑猫嫌弃地别开头。 沈祀莫名看懂了它的意思,不是。 “那你主人呢?”沈祀又问。 这小黑猫回答不了,歪头看着他。 “算了,我等会儿在本地新闻上发个失物招领,看有没有人过来认领你。”沈祀在猫鼻头上轻轻点了点,然后去厨房下了点挂面,不加油也不加盐,装在碗里放到小黑猫面前,“吃吧。” 小猫像昨晚那样看都不看那一眼,优哉游哉地在出租屋里转来转去,东闻闻西嗅嗅。 沈祀见状只能自己把面吃了,这时传来敲门声,小黑猫停下脚步,耳朵高高竖起,警惕地望向门口。 沈祀过去开门,门外站着纪浮光,笑着和他打招呼:“在做什么?” 沈祀手里还拿着盛面的碗:“喂猫。” “猫?”纪浮光下意识去看他的指尖,上面的那丝黑气已经不见了。 “对,就是之前说的在路上遇到的那只黑猫,小家伙自己跟过来了。”沈祀进屋找了一圈,最后在卧室的衣柜底下找到了瑟瑟发抖把自己炸成毛球的小黑猫。 “对新环境的应激反应?”沈祀奇怪,明明刚才还挺自来熟的。 纪浮光与黑猫四目相对,后者奶里奶气地叫了一声:“咪呜。” 沈祀:…… 这突如其来的夹子音是怎么回事?怎么小猫咪还有两副面孔呢? 纪浮光移开视线,随意地问:“这猫你打算怎么处理?” “挺亲人的,不像是野猫,我先看看有没有人认领,没有的话我自己养。” 沈祀从小对毛绒绒就没什么抵抗力,以前不养是因为穷,现在工作稳定,收入也不错,养一只猫完全在他的能力范围内。 纪浮光嗯了一声没发表意见。 “对了,纪老师找我什么事?”沈祀问。 纪浮光说起正事:“酒吧老板打电话来说melody今晚会去银色火唱歌。” 同一时间,摇摇欲坠的居民楼内,身穿黑斗篷的男人将手中化作灰烬的面包丢在地上,渐渐消失在空气中。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第31章 搭档和男朋友(捉虫) 晚上九点两人来到酒吧,调酒师小哥边擦杯子边问纪浮光:“一杯银色火?” 纪浮光摇头:“柠檬苏打水。” 小哥有些意外:“改口味了?” 纪浮光微笑:“某人不让。” 调酒师顿时心领神会。 沈祀跟着金耀耀去见许攸的搭档。酒吧刚开门,melody还没到登台的时间,在休息室调试吉他。 这是个十分典型的沪城女孩,黑发红唇,利落的牛仔连衣裙,没有太多装饰,浑身上下散发着优渥家境带来的自信和骄傲。 “melody!”金耀耀熟稔地和她打招呼,笑嘻嘻地说,“你没来的几天,酒吧里生意都差了。” melody没理他,目光落在一旁的沈祀身上。 “这是沈先生,我朋友。”金耀耀介绍。 第56章 melody眼中闪过一抹不屑,敷衍地哼了哼:“你好。” 沈祀知道她误会了,开口解释:“金老板喜欢交朋友,但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你好,我叫沈祀,是仁爱精神障碍诊疗中心的医生。” melody夸张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精神病医生?那你可找错人了,我精神健康得很,连现在网上流行的抑郁症也没有。” 沈祀发现许攸的这个搭档说话阴阳怪气的,让人很不舒服。 金耀耀显然也受不了她这风格,对沈祀摆摆手:“沈先生您和melody慢慢聊,我先去招呼其他客人了啊。” 说完火烧屁股似的跑了。 事关许攸的病情,沈祀也不希望有太多人在场,等酒吧老板离开后,他问melody:“你认识许攸吗?” 原本如带刺玫瑰般骄纵艳丽的女孩脸色瞬间变了,几秒后很快收敛表情,冷漠道:“认识,那又怎么样?我们只是搭档而已,他的事情与我无关。” 沈祀并不在意她的态度,继续道:“他失忆了,作为他的主治医生,我希望能了解更多他的过往,以帮助他恢复记忆。” melody一脸难以置信,半晌吐出两个字:“疯子!” 沈祀觉得这姑娘忒不讲道理,不告诉他许攸的事就算了,干嘛骂人呐? 就当沈祀以为对方不愿意配合,琢磨要不要换个方式询问时,melody居然开口了:“许攸是个好人。” 沈祀秀眉一挑:“具体说说?” 半小时后,沈医生回到吧台。 纪浮光面前摆着柠檬苏打水,身边坐了一个穿黑色紧身衣的小男生,纤腰丰臀,背后的两片蝴蝶骨高高耸立,饶是沈祀看了都不由心神一荡。 他忽然想起在陶庄的时候,纪浮光说过自己是同性恋。 小男生画了和酒吧氛围异常契合的烟熏妆,眉眼带笑不知在说些什么,纪浮光身体微微前倾,听得十分认真。 “先生喝些什么?”调酒师小哥高声问,沈祀耳朵一震,差点失聪,不着边际的想法也随之被抛到脑后。 不远处两人齐刷刷望过来。 纪浮光朝小男生比了个ok的手势,后者高高兴兴地跑去其他卡座了。 “不用了,谢谢。”沈祀摆手。不论是五十块钱一罐的旺仔牛奶,还是二十五块一瓶的矿泉水,对他而言都太奢侈了。 “问完了?”纪浮光走过来。 “嗯。”沈祀忍不住又往男生离去的方向看。 “许攸男朋友的室友。”纪浮光忽然说。 “啊?”沈祀诧异,“你知道许攸的男朋友是谁了?” 纪浮光点头:“他叫齐明锐,沪大机械工程研一在读。那个男生经常会来银色火推销酒水,我就问了他一些关于许攸的事情。许攸性子冷淡,两人不熟,但他正好认识许攸的男朋友。” 沈祀哦了一声,纪浮光于是又问:“melody那边呢?她怎么说?” 沈医生看了眼驻唱台,女孩一出现便引来人群的阵阵欢呼,酒吧里的气氛更热络了。 “melody喜欢唱歌,但一直唱不好,家里人也不支持她,直到她遇见了许攸。许攸虽然没钱,可天生拥有一副好嗓子,悟性很高,用melody的话说,以他的水平完全可以进军娱乐圈。这也是酒吧老板愿意花大价钱留他在这里驻唱的主要原因。” 别提喜不喜欢的话,商人逐利,在许攸明确拒绝被包养的情况下,金耀耀不可能在一个草包身上浪费太多钱。 “许攸教melody唱歌,还介绍她来银色火驻唱,melody很感激他。”沈祀最后说。 “没了?”纪浮光轻挑一眉。 “没了。”沈祀耸肩。 “你觉得她在说谎?”纪浮光注意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微妙。 沈祀啧了一声:“不一定说谎,但肯定隐瞒了一些事情。” 否则刚才聊天的时候melody不应该是那样的表现,错愕中带着慌乱。 纪浮光:“你还打算再问她吗?” 沈祀摇摇头:“不了,如果她有意隐瞒,就算硬问出来,也不一定会是真话。明天白天我去一趟沪大,找齐明锐。” “要不要我陪你一起?”纪浮光问。 这几天纪老师帮了不少忙,连酒吧都来了两次,沈祀没好意思继续麻烦对方。再说沪大他待了四年熟悉得很,知道寝室号找过去并不困难,因此便拒绝了。 “那你小心。”纪浮光叮嘱。 第二天下午,沈祀来到齐明锐所在的研究生寝室,却没见到人。就在他疑惑是不是找错地方的时候,一道清亮的声音叫住了他:“哎,你不是昨晚的那朵小白花吗?” 沈祀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你不记得我了?我当时正和你朋友说话,然后你过来了,我才走的。”见他没认出自己,男生笑着提醒,“银色火吧台边。” “是你!”沈医生震惊。 性感紧身衣换成了松松垮垮的t恤大裤衩,大浓妆也卸了,露出一张棱角分明,颇为阳刚的脸。沈祀这才注意到对方比自己还高出半个头,就体型而言一点都不小。 “我叫温良。”男生朝他伸出一只手。因为之前那个古怪的梦,沈祀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虎口的位置干干净净,并没有血莲花。 “沈祀。” 做完自我介绍,温良又笑起来:“我也没想到随便去酒吧打个工还能遇上同一个大学的老师,毕竟不是多么体面的工作,所以拜托你朋友不要告诉学校里的其他人。你来找齐明锐?” 第57章 “对。他好像不在?”沈祀目光扫过不大的四人间。 “齐明锐家境不错,这学期在外面租了房子,不住寝室了。”温良解释。 白跑一趟,沈祀有些遗憾:“那你知道他房子租在哪里吗?” 温良点头:“知道的,我带你过去。” 两人刚出寝室楼,一道灰色的影子哧溜一下从沈祀的脚边窜了过去,把他吓了一跳。 温良笑道:“别怕,只是一只猫。” 沪大确实有不少流浪猫,许多学生喜欢小动物但碍于宿舍不能养,所以经常会带着猫粮过来投喂。此时他们看到的是一只刚成年的狸花猫,蹲坐在矮树下朝沈祀喵了一声,半点不怕人地舔了舔爪子。 “以前在心理学楼上晚自习的时候,也经常能听见楼下有猫叫声。”沈祀陷入回忆。 特别是求偶期的猫,叫声特别大,是晚课老师的一生之敌。 “你也是沪大的学生?”温良惊讶。 沈祀:“对,六月份刚毕业。” 温良笑了:“那我比你还大一届,你要叫我学长。” 沈祀:…… 一想到对方穿着黑色紧身衣,画着精致烟熏妆的小模样,这声学长他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 所幸温良也不勉强,笑道:“不叫就不叫,走吧。” 齐明锐租的房子距离沪大不远,一个月房租就要四五千,比他那套小出租屋贵好几倍,属于有钱人才能消费得起的“学区房”,看来那家伙还真是个富二代。 到了齐明锐所租的公寓楼下,温良停住脚步,满怀歉意地说:“齐明锐比较注重隐私,平时不喜欢我们去他家,我就不陪你上去了。” “已经非常感谢你了。”沈祀向他道谢。 温良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问:“能加个微信吗?” 沈祀一愣。 “我后面如果想起来一些有关许攸的事情,或许帮得上忙。”温良笑眯眯地说。 沈祀闻言便扫了他的二维码,两人互加微信后,就此别过。 沈祀坐电梯上到八楼,按了按墙上的门铃,不一会儿门开了。 开门的是个戴眼镜的男生,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腕上一块欧米茄手表,看上去斯斯文文:“你找谁?” “你是齐明锐?”沈祀问。 对方一脸探究:“对,有事?” 沈祀暗暗呼出一口气,终于见到正主了,不容易啊,于是开门见山:“你认识许攸吗?” 齐明锐脸色微变,但还是点了点头:“认识,他是我前男友。” 沈祀没想到居然会听到这样一个答案:“你们分手了?为什么?” 齐明锐皱眉:“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 沈祀自我介绍:“我是许攸的主治医生,他患了失忆症。” “失忆症?”齐明锐差点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你在和我开玩笑吗?许攸,许攸他已经死了啊,他是自杀的!” 沈祀并不意外,他在调酒师小哥那里已经听说过许攸的“死讯”,对他们动不动就让人“被死”这种事非常无奈。明明许攸就在仁爱医院,只不过暂时失去记忆了而已。 沈祀不打算和他继续纠结死没死的话题:“所以你们为什么分手?” 他直觉分手的原因很重要,或许就是许攸一直无法解开的心结。 齐明锐明显有些不耐烦了,他想把门关上,被沈祀眼疾手快地抵住。偏偏后者看着瘦弱,力气却大得吓人,齐明锐根本动不了分毫,只能怒气冲冲地说:“分手还有为什么?就是不喜欢了,不爱了,懂吗?” 沈祀心说我才不懂,我又没分过手。 他还想再问,齐明锐威胁道:“你再不走,我报警了。” 沈祀遗憾地松开手,门立即砰——的一声在他面前关上了。 他在原地站了会儿,重新坐电梯下楼。 齐明锐从监控里看到青年离开的背影,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低低咒骂一句:“哪来的神经病!” 沈祀出了小区门,沿着小区外的围墙转了一圈,然后悄咪咪从另一个大门进来,找了个隐蔽又能看到齐明锐家那栋楼的位置坐下。 百无聊赖之际,嗡—— 手机忽然传来震动,沈祀打开一看,是纪浮光。 浮光掠影:见到齐明锐了吗? 沈祀拍了张照片过去。 浮光掠影:这是什么? 花开富贵:齐明锐在校外租的房子。 浮光掠影:所以你这是在? 花开富贵:一面埋伏。 纪浮光找过来的时候,沈祀正在打蚊子,见到他明显眼睛一亮,招手:“纪老师,这儿!” 纪浮光对他的热情颇有些受宠若惊,不过心里还是高兴的,谁知下一秒便听沈医生美滋滋地说:“终于不是我一个人被咬了。” 纪浮光:…… 他好气又好笑,看了眼天色问:“吃晚饭了吗?” “没,怕错过重要线索。”沈祀实话实说。 纪浮光打开带来的保温袋:“管家做了你喜欢吃的脆皮乳鸽,就是不知道闷了这么久皮还脆不脆。” 沈祀闻到乳鸽的香气口水都快出来了,立刻说:“肯定脆!福伯人真好,他一定能追到吴妈。” 纪浮光唇边浮起一抹笑意,赞同道:“我也觉得他能。” 两人边吃边埋伏,其实主要是沈祀在吃,纪浮光只略略喝了两口保温杯里的水,看了眼不远处的公寓楼问:“你认为齐明锐有问题?” 第58章 沈医生啃乳鸽的动作不停:“不确定,但他整个人给我一种很违和的感觉。” “什么感觉?” 沈祀想了想问:“纪老师你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也穿白衬衫,带腕表吗?” 纪浮光挑眉:“我出去也不穿白衬衫。” 沈祀一噎,纪浮光喝水掩去唇边的笑意,淡定地将话题拉回来:“或许齐明锐只是对白衬衫和腕表。” 沈祀叹了口气:“所以我才不确定他到底有没有问题……” 就在这时,纪浮光忽然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沈祀意识到什么,扭过头。 “是齐明锐!”沈医生顿时来了精神,“他准备出门?这个点出去干什么?吃饭?” “要跟上去看看吗?”纪浮光问。 沈祀摇摇头,他们不是专业的追查人员,贸然跟踪很容易被发现。更何况自己和齐明锐刚见过面,被认出来的可能性极大。 “等吧,他肯定会回来的。”沈医生伸了个懒腰,朝身旁的人一抬下巴,“走。” 纪浮光:“去哪儿?” 青年抓抓胳膊,忿忿:“买花露水,破蚊子咬死我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两人站一块儿,蚊子就只咬他一个,这年头连蚊子都欺穷怕富! 纪浮光:…… 因为担心齐明锐随时可能回来,沈祀不敢走得太远,买完花露水继续蹲守在公寓楼下面。 晚上九点,齐明锐的身影出现在两人的视野中,但却不是一个人,胳膊上还挽着一名女孩。后者黑发红唇,画着精致的淡妆,一袭收腰牛仔裙,肩上背着大大的吉他包。 齐明锐不知说了什么,女孩咯咯笑起来,神情举止十分亲密。 认出对方是谁后,沈祀忍不住嚯了一声。 纪浮光也有些惊讶:“melody?她怎么会和齐明锐在一起?” “分手后我男朋友和我搭档成了恋人?”眼前的一幕刷新了沈医生的三观,“而且齐明锐跟许攸应该分手没多久,酒吧老板和温良都以为他还是许攸的男朋友。” 纪浮光疑惑:“温良是谁?” “就是昨晚在酒吧遇到的那个男生。”沈祀还沉浸在你爱我我爱他的狗血剧情中,这一段不仅涉及三角恋,还涉及男男,男女恋。好你个齐明锐看起来浓眉大眼,背地里玩得还挺花! “你打算把这事告诉许攸吗?”纪浮光问。 沈祀难得犹豫起来,如果许攸和齐明锐之间是一段甜甜蜜蜜的恋爱也就罢了,但现在这种情况…… 沈祀还没回答,纪浮光又想起来一件事:“既然齐明锐是许攸的男朋友,那余淼淼又是谁?” 如果不是他提醒,沈祀都快把余淼淼这个名字忘了。是啊,在许攸的故事里余淼淼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不一会儿齐明锐家的灯光暗下来,窗帘也被拉上了,纪浮光看了眼时间:“回家?” 沈祀摇摇头:“我先去趟医院,见见许攸。” * 仁爱医院一层的病房内,许攸坐在窗户前望着外面的天空,宽大的t恤套在身上松松垮垮,显得他整个人格外单薄,仿佛轻轻一阵风都能吹走。 “许攸。”像是怕把对方吓到一般,沈祀下意识放轻了声音。 许攸转过头,笑得温和:“沈医生你来了。” 沈祀听着他的声音,联想到齐明锐和melody,莫名就觉得糟心。 他迟疑地开口:“你还记得齐明锐吗?” 许攸思索片刻,摇摇头:“没印象了。” 沈祀斟酌了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他是你男朋友。” 许攸浅浅蹙起眉:“我不记得他。” “确切地说,应该是前男友,他现在跟melody在一起了。”沈祀语气复杂。 “melody又是谁?”许攸一头雾水。 “你在酒吧驻唱的搭档。” 许攸嘶了一声:“玩得好花。” 沈医生深表赞同。 “沈医生。”许攸微笑,“我觉得我一直放不下的不是齐明锐,和melody应该也没什么关系。” “那是余淼淼?” 许攸垂下眼眸:“沈医生,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有些人有些事,哪怕不曾看见,但只要想到他,念出那个名字,内心深处就会变得无比柔软和快乐。” 沈祀思索片刻,用力点头:“有的。” 许攸的目光充满了鼓励:“是什么?” 沈医生羞涩一笑:“rmb.” 许攸一愣,反应过来后没忍住笑出了声。 两人一直聊到下班,沈祀走出病房,正准备把门带上,却听许攸说:“沈医生不用关严,虚掩就可以了。” 沈祀奇怪:“为什么?” 许攸反倒被他问住了,脸上露出一丝迷茫:“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应该这么做。” 沈祀若有所思。 回到出租屋,沈祀洗完澡上床总觉得家里好像少了点什么,闭眼睡去前才想起小黑猫不见了。 大概是嫌他这里不好,所以自己跑了吧…… 几条街区外的高档公寓内。 melody随齐明锐进屋,嫌弃地捂住了鼻子:“你打算什么时候搬家啊?每次来这里都觉得有一股猫屎的臭味。” “学校附近的房子不好找,太差的你又看不上。再过两天,过两天肯定搬。”齐明锐搂着她的肩安抚。 第59章 女孩不甘不愿地点点头。 齐明锐从冰箱里拿出切好的水果,用牙签插了送到她嘴边。melody显然十分受用,不再纠结搬房子的事情:“我和爸爸说了我们的事。” “他同意了吗?”齐明锐赶紧问。 melody瞥了他一眼,齐明锐讪笑:“我这不是怕他不喜欢我吗?” “爸爸对你印象还不错。”melody玩着他的衬衣下摆,“我从小学习差,他就一直希望我找个高学历的男朋友。” 齐明锐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得意之色。 “他说等你毕业以后先进家里的公司历练两年,如果表现不错……”melody没把话说完,一根手指勾住齐明锐的衬衫领口,媚眼如丝。 齐明锐抱着她倒在床上,嘴里还不忘承诺:“我一定好好表现……对了,宝贝,忘了说你今天戴的美瞳颜色好特别,我很喜欢。” melody被他亲得晕晕乎乎,她隐约记得自己出门前好像没戴美瞳,但那不重要…… 不一会儿,卧室里响起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男人挥汗如雨奋力耕耘,女孩抚摸着他结实的背肌,忽然问:“许攸夸过你吗?” 齐明锐动作一顿:“这种时候提他做什么?” melody不依不饶:“昨晚有人来酒吧问他的事。” 齐明锐还以为什么,不以为意地捋开她汗湿的长发,一点点亲吻:“那人今天也来找我了,就是个神经病,说什么是许攸的主治医生,不用管他。” melody目光扫过卧室内的所有摆设,冷不丁开口:“我有时候会觉得许攸还在,他没死,就在这个房子里,安静地看着我们。” “melody!”齐明锐被她说得汗毛都竖起来了,语气变得严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melody与他对视,猫一样的深黑色瞳孔微微放大:“我知道,我还知道许攸为什么会自杀。他是被逼死的,他是被我们活生生逼得去跳楼的!他浑身的骨头都碎了,脑袋裂开了一个口子,白色的脑浆和血混在一起……” 齐明锐一把捂住女孩的嘴巴,不让她继续说下去,眼睛微微发红:“是他自己犯傻怪得了谁?谁没失恋过?失恋了就要去死吗?那大街上全是死人了!” melody嗤笑,一把挥开他的手:“许攸是因为失恋才自杀的吗?” 齐明锐不自然地移开视线,随后又放软了语气问:“宝宝,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 melody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刚刚那几分钟她忽然对眼前的这个男人充满了强烈的恨意,恨不得让他立刻去地下给许攸陪葬。 她用力甩了甩脑袋,想把这个念头甩掉:“你说得对,我可能真的太累了。” 齐明锐摸摸她的脸,低声问:“继续?” melody笑着软倒在他身上,齐明锐眼中闪过一抹嘲弄之色,富家千金又怎么样?还不是和许攸那个傻子一样,恋爱脑上头,掏心掏肺地对他。 床板嘎吱作响,齐明锐情到热处低下头亲吻melody的眼睛。嘴唇和皮肤相触,却不是料想中柔软细腻的触感,而是毛绒绒的,仿佛亲到了一颗大毛球,顿时把齐明锐吓得一个激灵。 “怎么了?”melody奇怪他的反应。 “毛,你脸上有好多毛!”齐明锐惊叫起来,彻底软了,连滚带爬地下了床。 melody摸摸自己的脸,光光滑滑,哪有什么毛,气得破口大骂:“齐明锐,你发什么神经?” 齐明锐紧紧盯着她的脸,是正常的人类皮肤,并没有毛…… 奇怪,难道是自己出现幻觉了? “对不起,我最近没睡好……”齐明锐低声下气地道歉。 好不容易把女孩哄回来,两人都没了兴致。 “我去洗澡。”melody走进浴室。齐明锐点燃一根烟,边抽边打量周遭。 这是他和许攸一起租的房子。许攸死的第二天,他就把对方的东西全丢到了楼下的垃圾桶,亲眼看着垃圾车运走。 然而就如melody所说,不知道为什么房子里总是弥漫着一股似有若无的猫屎臭。 许攸生前养过一只猫,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就是沪大校园里随处可见的流浪猫。齐明锐不喜欢猫,在他看来那玩意儿叫起来太瘆人,还养不熟,有一回自己想摸一摸,结果却被咬了,连夜去医院打狂犬。 齐明锐一直想把那只猫丢掉,可架不住许攸喜欢,说什么自己以后不会有小孩,猫就是他们的孩子。 齐明锐没搭腔,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和许攸过一辈子,男人和男人怎么可能会有结果呢?趁着年轻,玩玩儿罢了。 后来许攸跳楼,猫从家里跑出去,过马路的时候被车撞死了,他还挺高兴的。 齐明锐缓缓吐出一个烟圈。 一墙之隔,melody站在淋浴间里,热水哗哗从莲蓬头里洒下来,玻璃上很快浮起一层模糊的雾气。她挤了一大坨奶白色的沐浴露——这沐浴露还是许攸买的,几十块一瓶的超市货。 melody嫌弃地抹到身上,心里盘算明天上网买一批新的。雪白细密的泡沫很快布满她的皮肤,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奇怪的灼热感和轻微的刺痛。 “靠,不会过敏了吧?”melody皱眉。 她赶紧打开花洒冲水,泡沫消失露出底下的皮肤,女孩发出惊恐的尖叫:“啊!!!!!” 齐明锐被吓了一跳,从床上蹦起来,结果手里的烟灰抖到了大腿上,烫得他咒骂一声操! 第60章 浴室里的尖叫还在继续,齐明锐不耐烦地把烟头丢进垃圾桶里,走过去敲了敲门:“出什么事了?” 浴室门猛地被拉开,melody从里面冲了出来,一头撞进他怀里。齐明锐正打算安慰地拍拍她的背,手刚落下去却发现触感不对。 女孩浑身长满厚厚的黑色长毛,湿漉漉的贴在皮肤上,怪异又恐怖,齐明锐整个人都傻了。 “妖,妖怪!”他哆嗦着把她推开。 melody却死死抓住他的胳膊,嘴里发出猫一样的呼噜声。 齐明锐费力挣扎却根本挣脱不开,原本娇小的melody此时力气大得像个怪物.齐明锐怕得要死,慌乱中抄起一旁的台灯,用力砸向她的脑袋,melody痛苦哀嚎。 齐明锐砸红了眼,在他的视角里,女孩已然成了一只硕大的猫——尖耳朵长尾巴,和许攸养的那只除了体型外,不论花色还是神情都一模一样,正冷冷地,阴鸷地盯着他,仿佛能看穿他潜藏在心底深处所有的虚假伪善与卑劣恶意。 “小畜生,去死吧!” 齐明锐被这双眼睛看得头皮发麻,他丢掉台灯,发了疯似的抓着melody的脑袋往墙上撞,发出响亮的咚咚声。 “大晚上不睡觉干什么啊?吵死人了晓得伐?”隔壁邻居骂骂咧咧,让齐明锐从魔怔的状态中陡然清醒过来。 melody早已昏过去,额头破了一个大口子,鲜血正汩汩往外冒出来,沾了满头满脸,看上去分外可怖。 齐明锐吓得连忙松开手,女孩砰一下摔到地上,生死未知。 然而这还不是最可怕的,红色的火光映入齐明锐的眼帘,卧室不知什么时候烧起来了。 齐明锐捡起地上的衣服手忙脚乱地拍打火焰,可惜收效甚微。大火好似浇了汽油般迅速蔓延至整个屋子,呛人的烟气让他差点窒息,齐明锐顾不上灭火,跌跌撞撞地跑去开门,结果门却被反锁了。 “操!”齐明锐气急败坏地拍打着门锁,火越烧越旺,逐渐迫近的高温逼得他彻底绝望了,“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高学历的富二代大声呼救,然而回答他的只有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猫叫。 “喵——” 沈祀听到声音打开门,小黑猫蹲坐在走廊上,毛绒绒的长尾巴一扫一扫。 “你回来了?”沈祀又惊又喜,“出去了才知道家里好吧!” 沈医生没好气地点了点小猫的鼻头。他在本地新闻上发了失物招领的启事,然而几天过去,并没有疑似小黑猫的主人联系他,沈祀便决定自己养。谁知昨晚回到家,小家伙不见了,说实话他还有些失落。 小黑猫用脑袋顶了顶他的掌心。沈祀抱起小猫,打算等会儿去一趟宠物医院,买些猫粮猫窝猫砂之类的必需品。既然决定要养,就不能太马虎了。 沈祀打开手机地图,寻找附近的宠物医院,这时微信跳出新的消息提示。 温良:学弟,齐明锐住院了,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第32章 渣贱 齐明锐住院了? 说实话,知道许攸在意的人不是齐明锐后,沈祀就对这位玩得很花的前男友失去了兴趣。 不过温良很快又发来另一条信息:齐明锐精神好像出了点问题。 沈祀惊讶,昨晚他和纪浮光离开的时候,齐明锐还跟melody说说笑笑,半点不像精神异常的样子……他起了好奇心,回复:我现在过去。 温良等在医院住院部楼下,一见到他便笑着挥手打招呼:“学弟,这边!” 被一个看上去比自己小的人叫学弟,沈祀心里有些怪怪的,但也没太在意,直接问:“齐明锐怎么样了?” 温良:“中度烧伤。” 沈祀挑眉:“不是说精神出了问题?” 温良耸耸肩:“精神也不对劲,反正你看了就知道了。而且不止他,还有melody,两人的情况差不多,只是melody烧伤更严重。” 两人坐电梯上去。齐明锐所在的隔离病房谢绝探视,透过玻璃能看到对方跟个木乃伊似的直挺挺躺在床上,和昨天见到的那个斯文高材生模样完全判若两人,身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 “被烟熏的。”温良解释。 melody在他旁边的病床上,包得比齐明锐还严实,连脸上都贴着纱布。 “怎么会忽然着火?”沈祀奇怪。 温良还未开口,另一道熟悉的声音加入对话:“齐明锐在家里吸烟,起火点是床头柜旁边的垃圾桶。” “刑队长。”沈祀看向来人,正是沪城刑侦支队队长刑川。 住宅起火有人受伤也属于刑事案件,刑队长会出现在这里没毛病。 “沈医生认识齐明锐?”刑川目光锐利。 沈祀没有隐瞒:“我的一位病人和齐明锐相熟。” 刑川脸色微变,低骂了一句我靠! 沈祀疑惑:“刑队长,怎么了?” 刑川还未说话,病房里的melody忽然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她抖着手摸上自己的脸颊,发出痛苦而凄厉的尖叫。 “她怎么忽然醒了?”温良睁大了眼睛。 两人刚救治完,打了分量不轻的麻醉剂,而且为了防止病人抓挠,还绑了束缚带。眼前的女孩却仿佛一下子变得力大无穷,轻松扯掉结实的束缚带,扑向邻床的齐明锐。 “快,快去叫医生!”刑川对温良大喊。 “好的。”温良急忙跑去值班室。 第61章 melody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死死掐住齐明锐的脖子,后者的脸颊因为缺氧涨得通红,眼珠几欲突出眼眶。沈祀隐约听到细微的猫叫声,可病房里哪来的猫呢? 医生很快赶来,和几名护工合力将女孩重新按回病床上。 “怎么回事?麻药的剂量不够吗?”刑川浓眉紧锁。 主治医生擦擦脑门上的汗:“照理是够了的,但每个人的耐药性不同,这位女士对麻醉剂的耐受可能比较高。” “囡囡,我的囡囡!”一对中年夫妇行色匆匆地出现在病房外,在看到melody的惨状后,其中的美妇两眼一翻差点晕倒,被身边的丈夫及时扶住。 昨晚邻居闻到烟味第一时间报了警,警察破门而入的时候,齐明锐和melody已经昏迷了,躺在地上成了火人。送医后,警方查明身份,通知了双方的父母。 “别拦着我,我要进去看囡囡!”美妇边哭边扒拉挡在门口的护士。 “病人皮肤大面积烧伤,需要无菌治疗,还请家属配合。”主治医生头都大了。 “里面躺着的是我们的女儿,我们想看看她还不行吗?”王启德指着医生的鼻子大骂,“你们这些医生有没有同情心的?小心我去医务处投诉你!” 话音未落,病房内再次响起猫叫,这一次,不止沈祀,所有人都听见了,喵—— “什么东西?不是说无菌病房吗?怎么会有猫?”王夫人瞪着主治医生。 “我也不知道。”主治医生赶紧进去查看,然而找了一圈,别说猫,连根猫毛都没见着。 就在众人毫无头绪的时候,床上melody的嘴巴开开合合,喵—— “这,这怎么可能?!”王启德被吓得够呛,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囡囡,囡囡到底怎么了?” “猫,猫,是许攸养的小畜生回来报仇了!”齐明锐满脸惊恐,拼命挣扎着想要远离,可他被束缚带绑住了,根本动弹不得,纱布下的伤口反而在摩擦中重新渗出血来。 “许攸,谁是许攸?”王夫人听出不对劲,问其他人。 沈祀没有说话,温良开口解释:“齐明锐的男朋友。” “胡说,小齐明明在和我们家囡囡交往,怎么可能跟那什么许攸扯上关系,还是男朋友,简直一派胡言!”王启德根本不信。 病房里的齐明锐却猛地一震,神色慌乱:“许攸,许攸,是我,是我们对不起你,你不要恨我,我也是逼不得已。我家里就我一个独子,爸妈还要靠我传宗接代,我不能让他们失望……” 齐明锐昨晚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仅仅听到许攸的名字就让他吓得浑身打颤。 王启德夫妇闻言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难看,在齐明锐口中,他们放在心尖尖上的宝贝乖囡成了对方传宗接代的工具! 王启德冷哼一声:“亏我之前还想着让这小子毕业后来家里的公司上班,扶不起的小瘪三……” 正在这时电梯门第三次打开,女人的哭喊声先于其人传入众人耳中,沈祀不由感叹今天的隔离病房真热闹。 新来的女人看上去五十出头,穿一身粗布衣裳,肤色偏黑,眼角额头爬满常年劳作留下的皱纹。她挥舞着拳头对着王启德一顿猛捶,嘴里气势汹汹:“你个老龟孙,骂谁瘪三?” “你是谁?”王启德被她泼妇般的叫骂吓了一跳,艰难地往后躲。 “我是小锐的妈妈。”女人扒着玻璃寻找齐明锐的身影,“儿子,儿子,妈妈来了啊……” 温良惊讶:“齐明锐不是富二代吗?” 沈祀也颇为意外,不论四五千一月的高档公寓,还是那块欧米伽手表显然都不是一般穷苦人家消费得起的。 “是许攸。” 银色火老板和调酒师说过许攸半年前去酒吧驻唱,原因是很需要钱,然而沈祀看到的许攸,衣着朴素,他之前还疑惑对方的钱用去哪里了,现在有了答案。 “拿男朋友的钱在外面装富二代钓妹子,完事儿还把人一脚踹了。”继周建波陶大功之后,沈祀再一次见识到了人类生物的多样性。 “所以是齐明锐这个人渣欺骗人家感情,关我们囡囡什么事?我们囡囡是无辜的呀!”王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巴掌扇在齐母脸上,“你生的好儿子!玩男人不够,还要来害我的女儿。” 那一记耳光又脆又响,沈祀毫不怀疑王夫人是在借机报刚才丈夫被齐母暴打的仇。 齐母做惯了农活,力气大,哪里吃过这样的亏,当即揪住了对方的头发,王夫人吃痛大叫。主治医生护士见状连忙过去劝架,王启德怕妻子受欺负骂骂咧咧地掏出手机说要叫朋友过来帮忙。 “够了!”刑川大吼一声,亮出证件,“我是警察,齐明锐和王敏所在出租屋着火,牵连到附近住户。这案子已经交由我们刑侦支队处理,无关人员请不要干扰警方办案,否则一律以扰乱公共秩序处理。” 刑队长这一声吼堪比晴天霹雳,原本还扭打在一处的双方不甘不愿地分开了。 王夫人还在哭她的囡囡,王启德见妻女又是受伤又是受委屈,心疼得不得了,当即对刑川说:“警察同志,我女儿也是受害者,您一定要还我们一个公道啊……” 刑川还未开口,病房里响起齐明锐的冷笑:“受害者?这三个字听了我都要笑掉大牙。” 他话虽然是对外面人说的,眼睛却神经质地盯着病床上还在喵喵叫的melody,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嘲讽:“我穷,我花许攸的钱装大款,我骗人感情,你女儿又是什么好东西?她就是个小偷。” 第62章 “你这是什么意思?”王启德心里莫名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意思是你女儿把许攸辛苦写的歌当自己的,还打算出专辑。”事到如今齐明锐索性破罐子破摔了,“渣男配小偷,怎么样,还满意么?” 王启德说不出话,王夫人忘记了抹泪,只有齐母无法接受事实:“小锐,你怎么可能是那样的人呢?别这么说自己……” 齐明锐眼中闪过一抹厌恶:“怎么样的人?长得帅?成绩好?” 他指着脖子上的纱布,双目通红:“中度烧伤,你有钱给我植皮吗?这件事闹大了,学校还会让我顺利毕业吗?都怪你们!要不是你们穷,要不是你们拖后腿,我用得着花许攸的钱吗?用得着在melody那婊/子面前低声下气吗?一切都是你们害的!” 此时的齐明锐仿佛一头歇斯底里的野兽,把所有的愤怒与怨气统统撒到自己母亲身上。齐母被他疯狂的样子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 走廊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女孩吊诡的喵喵声和齐明锐因为激动剧烈喘息的声音。 “许攸也穷。”沈祀皱眉,“但他没有成为人渣。自己坏就不要把责任推到别人头上。” 齐明锐噎住。 事情发展到此,沈祀心中的疑惑解开大半,这里的大部分人都让他感到窒息,他要去见见许攸,洗一下眼睛。 此时太阳刚下山,红霞漫天,沈祀坐着地铁前往仁爱医院,刷完门禁,伸缩门却并未像往常那样打开。 “怎么回事?坏了吗?” 疑惑间保安亭的玻璃窗口刷一下开了,探出来一颗毛绒绒的黄脑袋,原本怒气冲冲的艄公在看清来人的模样后秒变脸,笑呵呵地说:“是沈医生啊,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正好没事就早点来了。”沈祀随口道。 艄公摆摆手:“还没到夜班时间,你现在进不去。” “为什么?”沈祀奇怪,他从没听说哪家的夜班医生只能晚上进医院。 面对青年的真诚发问,艄公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挠了挠头,最后说:“院长的规定。” “行吧。”沈祀闻言也没再执意要进去,想了想问,“院长叫什么啊?我还没见过他。” “姓阎,大人她很忙的,不仅要管理医院,地府那边也要操心,自从轮回井丧失功能以后,全靠人工操作投胎,两边的工作量加起来比以往大了好几倍……”艄公絮絮叨叨。 明明每个字沈祀都认识,但组合到一起,他硬是一句话也没听懂。什么轮回井失去功能?什么人工投胎?不过想到这么大个医院,就艄公一个保安夜以继日地当值,精神压力过大,偶尔胡言乱语在所难免,沈医生一下子又理解了。 “哦,对了,您知道孟医生吗?”艄公忽然问。 “孟医生?”沈祀摇摇头。 他来仁爱医院快一个月,还只见过张风开一个同事,护工倒是不少,但大部分护工都十分沉默寡言,就像一台台精密的机器,根据编写好的程序,按部就班地做着各自的事情。 “孟医生之前一直在地府那边出外勤,昨晚刚回来,您这两天应该就能见到他了。”艄公摆弄着手里的老式收音机。 “孟医生人怎么样?”本着和新同事搞好关系的原则,沈祀虚心求问。 艄公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孟医生为人热情,就是有一点点小癖好,容易让人误解。” 沈祀点点头:“一个人的爱好只要不违反乱纪,违背道德伦常,都应该被尊重。” 艄公的笑更怪异了:“哦还有,千万不要吃孟医生给的任何东西。” 他终于调到了想要的频道,收音机里传出咿咿呀呀的唱曲声。艄公看了眼天色,对沈祀摆摆手,“时间差不多了,您可以进去了。” 沈祀本来还想问为什么不能吃孟医生给的东西,闻言拿出门禁卡,只听滴一声,伸缩门缓缓拉开。 他走进综合楼,熟门熟路地推开许攸的病房,后者听到动静转过头:“沈医生早!” 沈祀没有纠正他话里的错误,许攸笑道:“沈医生,我想起来了,我想起那件很重要的事情是什么了。” 沈祀同样回以微笑:“恭喜。” 许攸疑惑:“沈医生,你似乎并不惊讶。” “我猜到了。”沈祀语气平静。 是的,白天看见蹲坐在出租屋门口的小黑猫时,他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许攸养过一只猫。 “它很可爱,也很调皮,会送你出门,也会在家里安静地等你回来。你不在的时候它很无聊,你在了它又不愿意总粘着你。但它从不会背叛你,不论你贫穷或者富有,不论你美丽或者丑陋,在它的眼里,你就是整个世界……” 沈祀的话没说完,许攸的眼里蓄满了泪水,苍白瘦削的青年用手背遮住自己的眼睛,轻声呢喃:“淼淼,我一直放不下的是淼淼。” 余淼淼,鱼喵喵。 “我捡到它的时候才两三个月大,就在沪大的校园里,小小软软的一团,连抢食都抢不过别的流浪猫,但我一眼就看见它了。” 许攸的脸上满是怀念之色:“我问它要不要跟我走?那样就不用和其他猫抢吃的了。淼淼真的特别聪明,二话不说把自己卖给了我。” 刚来的小猫不会用猫砂,许攸自己蹲在猫砂盆里教它扒拉砂子。齐明锐看他像在看一个傻子,但许攸乐此不彼,他说,我以后就是淼淼的爸爸了,是它唯一的依靠。 第63章 事实也确实如此,除了许攸,小猫谁都不亲,包括齐明锐,也包括偶尔会来公寓的melody。 后来许攸死了,他不明白为什么人和人之间的情感会如此不堪一击。他是个孤儿,从小失去了父母,在沪城遇到齐明锐和melody后,许攸以为自己的人生终于迎来了转折。 然而所谓爱情,友情的背后却充斥着谎言和背叛。他疑惑,他难过,他的情绪走到了死胡同,从天台跳下去的那一刻,许攸猛然想到了他的猫。 他死了淼淼怎么办?齐明锐不喜欢猫,淼淼会重新流浪吗?它会被其他猫欺负吗? 它再也找不到他了…… 接踵而至的冗杂思绪中,许攸像断线的风筝摔到地上,成了一抹孤魂,忘记了所有让他痛苦的往事,只留下一个无法抛却的执念,余淼淼。 “沈医生,你能帮我找到淼淼吗?我想再看看它。”许攸恳求。 沈祀点头:“淼淼长什么样?” 许攸边回忆边比划:“它还不到一岁,是只黑猫。脸不是那种圆乎乎的包子脸,有点尖尖的,我以前还老说它没有别的猫猫可爱,把它气得不轻。对了,它四只爪子是白色的,尾巴尖也一点点白,特别好认……” 沈祀越听越不对劲:“等等。” “怎么了?”许攸奇怪。 沈祀啧了一声:“我可能知道你的猫在哪里?” 许攸又惊又喜:“在哪儿?” 沈医生:“我家。” 他是在拆迁楼捡到的小黑猫,那地方距离医院不远,现在想想小家伙很可能是准备来找许攸,结果被他半路截胡了…… 沈祀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把小黑猫也一起带来了。看着小猫从病房的门缝里钻进去,沈医生酸溜溜地离开了。 本来还以为他终于要有猫了,结果空欢喜一场。不过能看到许攸和余淼淼团聚,沈祀还是很欣慰的。 沈医生溜溜达达地回到办公室,张风开坐在椅子里泪眼婆娑,左手食指上两个明显的小洞,血丝正源源不断往外冒。 “沈哥!”张小天师看见他不由眼睛一亮。 沈祀心里咯噔一下,糟糕,这几天忙着帮许攸找记忆,忘记给张风开解决阿飘的事情了。 娃娃脸医生注意到他的表情,刚憋回去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沈祀:…… 他轻咳一声:“莫慌,我已经想到办法了,明晚就帮你解决。” 张风开顿时如闻天籁:“呜,沈哥,你不是我哥,你是我爸爸!” 沈祀:…… 许攸记忆恢复,不日便能出院,沈祀连轴转了好几天,终于能暂时歇一歇了。 第二天照旧睡到日上三竿,他洗漱完打开冰箱。 陶庄的绩效奖已经下来了,一共三十万,他和张风开两人五五开,沈祀分到十五万。 他问张风开怎么这么多,对方告诉他绩效奖和病人所在楼层挂钩,地下部分的楼层越低,奖金越多,地上则正好相反。 阿飘当初被分到负三层,和周小宁差了整整十二层。再说那次他们在陶庄经历的危险也不少,光几百只水娘娘就够他们喝一壶的,用张风开的话说,三十万还给少了。 所以如今的沈医生和一个月前的沈祀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可惜即便银行卡里存着快二十万,出租屋的冰箱里放的依旧是挂面,鸡蛋和速冻包。 沈祀不会做饭。 有些事情需要天赋,而很显然他的天赋并没有点在烹饪这一技能上。 望着满冰箱的速冻食品,沈祀不由想起了福伯做的脆皮乳鸽…… 咚咚。 进户门被有节奏地敲了两下,沈祀过去打开,外头老管家笑得一脸慈爱:“小沈先生。” 沈祀觉得除了天赋外,很多事情还讲究缘分。 比如现在,他和他的雇主就很有缘。 两人坐在同一张餐桌边,中间隔着脆皮乳鸽,柠檬笋壳鱼,黑蒜牛仔粒,果木樟茶鸭,虾酱空心菜…… “小沈先生以后每天都可以过来吃饭。”管家笑呵呵地将餐具放到他手边,说出的话直接戳中了某人的心巴。 “这怎么好意思!”沈医生目不转睛盯着脆皮乳鸽如是说。 “保镖的工作包食……”纪浮光默默把宿字咽了回去,“包工作餐。” “诶,我合同上怎么没见到这一条?”沈祀觉得他应该没有记错。 纪浮光面不改色:“八月份新加的条款。” 沈医生放心了。 纪浮光唇角微勾,抿了抿手中的雨前龙井,转移话题:“齐明锐和melody被纳入了警方的刑拘名单,等他们出院后就执行。” 那场火一连烧了好几户人家,隔了三条街的未来商场都能看到滚滚浓烟,引起的经济损失也够让两人喝一壶了。 刑川勘察现场的时候还挺奇怪,明明只是一个小小的烟头,照理不应该造成如此大的火势,但事情偏偏就发生了。 短短一天时间,齐明锐玩弄他人感情,吃软饭的渣男行为在沪大研究生学院的师生间小范围地传播开了。沈祀毫不怀疑其中有一大半是温良的功劳,纪浮光昨天虽然不在现场,但作为沪大的名誉教授,会有所耳闻并不奇怪。 “melody暂且不提,齐明锐留下了案底,就算顺利毕业,以后想找好工作也难了。”沈祀咋舌。 他一点也不同情对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齐明锐做那些事情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第64章 “下午什么打算?”纪浮光笑着问。 “纪老师有安排吗?”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沈祀既吃又拿(工资),当然以雇主的行程优先。 纪老师回答:“我无事一般就待在家里。” 这就是放他假的意思。 沈祀想起之前去找罗秀结果没见着人,便打算抽空再去一趟:“我准备见个朋友。” 纪浮光有些意外,除了上次发微信的那只小蚂蚁,对方还是第一次提到自己的朋友:“远吗?要不要我送你?” 沈祀摆摆手:“不远,走过去十多分钟。” 沈医生吃完丰盛的工作餐告辞离开,望着重新关上的门,纪浮光幽幽道:“见朋友去了。” 老管家不怎么走心地安慰:“少爷还是有机会的,毕竟您有钱。” 沈医生最喜欢的就是钱。 纪浮光:…… 第33章 磨牙棒 沈祀拎着楼下水果店买的香蕉,熟门熟路来到罗秀家的小院子,这一次倒没再碰壁,门很快开了,露出女人姣好的面容。 罗秀将他让进屋,脸上的笑意在看到沈祀手里的香蕉后变成了浓浓的哀怨:“再过几天连香蕉都要吃不起了。” 沈祀:? 在他印象中,罗秀一直非常富有,屋里随便一件红木家具都抵得上普通人好几年的工资,什么时候为钱发过愁? 罗秀掰下一根香蕉,剥掉皮塞进嘴里:“最近新泾区那边忽然冒出来一家裁缝铺子,据说手艺相当不错,我好几个老客户都上他那里去了。” 罗秀在人间行走,除了偶尔帮沈祀找找人外,正经主业是制衣,还是那种高端私人定制,走的民国怀旧风,比如女款的旗袍,男款的复古西装等等。 她审美独到,手艺精湛,做出来的衣服颇有老沪城十里洋场的味道,因此顾客粘性很高,沈祀还是第一次听她抱怨生意不景气。 “客户可能也只是图一时新鲜,等新鲜劲儿过了,就又来你这里了。”沈祀安慰。 罗秀点头:“但愿如此。” 两人又闲聊了会儿,沈祀提起另一件事:“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罗秀:“您说?” 沈祀斟酌道:“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和长相,只知道应该是个年轻男人,还有他左手的虎口处纹着一朵血莲花。” 罗秀微微蹙眉:“信息太少了,找起来恐怕不容易。” “不急,你有时间帮我留意一下就行。” 罗秀记下,随口问:“这次又是为了您的病人?” 沈祀摇头:“不,是为了我自己。” 罗秀讶然。 沈祀忿忿:“他不仅吃我的面包,还在梦里冒充我儿子,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不要脸!” 罗秀:“……行吧,我有消息了通知您。” 晚上八点,沈医生准时打卡上班,他像往常一样走进办公室,下一秒又一脸震惊地退了出来。 “沈哥,爸爸,别走!”张风开被一条长腿咚在墙角,弱小可怜又无助。 然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腿主人有一头乌黑浓密的大波浪,大红旗袍开到大腿根,白皙的瓜子脸上眼波流转,一颦一笑像极了民国时期画报上的那些封面女郎,性感又妩媚。 看在和张风开的父子情分,哦不,同事情谊上,沈祀停下离去的脚步,严肃道:“现在是上班时间,这位女士跟张医生如果有什么私事,还请等下班后再处理。” 女郎缓缓放下腿,风情万种地走到他面前仔细打量,片刻后红唇轻启:“你就是新来的夜班医生沈祀?” 低沉,富有磁性的烟嗓,充满了成熟男人的魅力。 沈祀:…… 作为一名专业的精神科医生,他很淡定地接受了美丽妖娆的御姐本质是个女装大佬的事实,略一点头:“是我。请问你是?” “我叫孟知爻。” 沈祀想起之前艄公跟他说出外勤的孟医生回来了,眼前这位孟知爻大概率就是孟医生本人了,至于艄公当时特意提起的小癖好…… 嗯,确实是挺小众的癖好,沈医生不理解,但尊重。 “听说你来的这一个月不仅把上百年的吊吊超度了,还抓住了饿鬼?” 前者还好,毕竟说服百年的吊死鬼投胎虽然有难度,但也并非完全不可能,而后一条……说实话,孟知爻是不信的,那可是饿鬼,连黑白无常见了都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的存在,区区一个凡人……咦,孟知爻耸了耸鼻尖,接着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凑到他颈边使劲嗅闻。 “好熟悉的味道。”孟知爻喃喃,一抬头对上沈祀一言难尽的目光。 他知道对方可能误会了,赶忙道:“放心,我虽然喜欢穿旗袍,但我不喜欢男人。” 沈祀面无表情:“哦,我喜欢。” 孟知爻呆了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无声吐出一句卧槽,默默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沈祀没再管他,看向一旁的张风开:“阿飘的病房换到哪一间了?” 张风开知道他这是要帮忙解决饿鬼咬人的问题了,顿时喜上眉梢,殷勤道:“爸爸,我带你过去!” 两人出了办公室,孟知爻闲着无聊便也跟了上去。 阿飘从负三层调到了第九层,或许是在顶楼的缘故,阳光直射最强烈,沈祀一出电梯,就感觉周遭的气温一下子升高了许多。但他明明记得仁爱医院每一层都装了空调,难道是空调坏了? 第65章 思索间,走廊深处传来哗哗的金属摩擦声,沈祀下意识停住脚步。片刻后他的视野中出现了一抹娇小的身影,身影由远及近,是一个穿白裙的女人。 女人五官端正,容貌清丽,最惹眼的是拥有一头柔顺漂亮,长至腰际的黑发。 沈祀的目光落在对方的手脚处,那里拴着长长的锁链,锁链另一端被两名护工握在手中,刚才的哗哗声正是锁链碰撞发出来的。 “这是?”沈祀疑惑。 “放风。”张风开还未开口,一旁的孟知爻抢先说,“你不知道吗?” 沈祀确实不知道精神病院放个风为什么还要戴锁链,又不是监狱。 张风开用他听得懂的话解释:“这位病人具有一定的攻击性。” 孟知爻诧异地看向娃娃脸医生:你在说什么屁话?烈火地狱的厉鬼哪个没有攻击性? 张风开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看见。 孟知爻继续道:“这女鬼生前杀业很重,要在这一层待够两百年才能转世投胎……” 话音未落,便见沈祀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望着他。 “怎么?你不信?”孟知爻朝不远处的护工招招手。 护工沉默地将女人带至三人身前。 离得近了,沈祀才发现女人的瞳仁比常人细得多,眼白偏宽,从下往上看人的时候有一种十分阴鸷的感觉。 两人无声对视,几秒后女人猛地后退,死死抱住左边的护工,吼得声嘶力竭:“快,快带我回去!我再也不要放风了,快点,快!” 女人的情绪过于激动,行动间一个黑色的东西从她头顶落下,轻飘飘地掉到地上。 沈祀弯腰捡起来,发现是一顶假发。 “恶霸!”女人一把夺过假发,以惊人的力量和速度拖着两名护工哭唧唧地跑了。 沈祀:? 他有些茫然还有些无辜:“我不认识她啊……” 张风开神色复杂:“不,你认识,不仅认识还拔断了人家的头发。” 还把头发丢马桶里冲进了化粪池,害得他捞了整整一晚上! 孟知爻比沈祀还震惊。 李苏苏,也就是女鬼,生前跟错了人,怀孕多次,但都因为检查出来不是男孩,而被婆家强制要求打胎,最后导致终生不孕。人渣丈夫以此为由出轨了别的女人,而婆婆不仅帮儿子打掩护,还骂她是不会下蛋的鸡。 事情暴露后,李苏苏用自己的头发勒死了睡梦中的丈夫一家。她是伏法死的,一头长发生前被当做凶器,沾染了因果,死后变得比钢丝还坚韧,杀伤力极强。别说用剪刀剪,就算斧头砍,大火烧都不可能弄断分毫。 然而事实就在眼前,那狗啃似的圆寸别说孟知爻觉得辣眼睛,就连李苏苏自己能不留下心理阴影,已经是内核十分强大了。 孟知爻不明白他就离开了几个月,为什么回来仿佛换了一群鬼,这还是他熟知的仁爱医院吗? “到了。” 三人站在病房外,孟知爻第一次见传说中的饿鬼,瞬间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张风开深吸一口气,做足心理建设后才缓缓推开厚重的铁皮门,下一秒滚滚热浪扑面而来。 沈祀心想空调是真的坏了,还未等他看清病房内的景象,一道模糊的人影一闪而过,张风开只觉两边肩膀一沉,少年抱着他的脑袋,张开血盆大口。 张风开整个人都傻了,不是,说好只咬手指的呢? 孟知爻则根本来不及反应,他也是在地府待了好几百年的老鬼了,但和黑白无常不同,每一任孟婆的主要职责是清除鬼魂们的记忆,好让他们无牵无挂地去投胎,说白了相当于公司后勤,技能点完全没点在打架上。 不过这一切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什么这只饿鬼没有被拴起来啊?! 孟知爻和张风开一样傻了。 照理阿飘确实应该像长发鬼那样被铁链锁住手脚,然而他之前表现得实在太过无害。和其他厉鬼不同,人家是自己走进仁爱医院的,一路上还坐的大奔,最大的破坏也就咬咬手指。作为主治医生的张风开一时大意,就没想到要上铁链。 “阿飘,你在干什么?”青年的声音干净澄澈,宛如山间清风拂过,连病房里的高温似乎都因此降低了一些。 少年抱住张风开的动作一僵,他缓缓抬起头,对上沈祀疑惑的目光。 熟悉的香气来了…… 他又往对方身后看了看。 那个可怕的男人没来…… 阿飘微微松了口气,他看看沈祀,又看看如临大敌的孟知爻,然后缓缓,缓缓地低下头,在张风开毛绒绒的脑壳上响亮地亲了一大口。 众人(鬼):…… 孟知爻的表情陷入了呆滞,张风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腿软得差点站不住。沈祀一脸复杂,原来所谓被咬的真相竟是如此,而他无形中也成了两人play里的一环,终究是自己错付了。 然而不论小情侣间的情趣,还是少年异食癖发作,咬人终归不对,他板起脸对阿飘道:“下来。” 阿飘乖乖照做,低垂着脑袋,像个认错态度良好的孩子,沈祀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塑料袋递给他。 “这是什么?”孟知爻忍不住问。 张风开也从沈祀身后探出头,塑料袋有一张a4纸那么大,花花绿绿的,上面还画着一只可爱的q版仓鼠。 “磨牙棒。”沈祀解释,“一共有牛肉,混合坚果和新西兰香草三种口味,每一根都是独立包装,不用担心拆开后剩下的会受潮。 第66章 “而且我网购前专门看过配料表,里面都是一些天然的蔬果种子和肉类,人也能吃。”沈医生考虑得非常周到。 孟知爻语气艰涩:“……你让饿鬼啃磨牙棒?” “孟医生抽烟吗?”沈祀不答反问。 孟知爻:…… 他一个几百年的老鬼抽屁个烟:“没有。” 沈祀了然:“戒烟的人在戒断期间往往会用一些类似的行为代替吸烟,以缓解对烟草的依赖性,比如嚼口香糖。阿飘有异食癖,从心理学上分析,其实和烟瘾有相似之处,当他想异食的时候,啃两口磨牙棒,能转移一部分注意力。” 孟知爻觉得他在胡说八道,但没有证据。 不过张风开认为沈祀说得挺对,毕竟他沈爸爸可是开泥头车撞飞几百只地煞的神奇人物。 阿飘迟疑地撕开塑料袋,挑了根牛肉味的,先凑到鼻尖闻了闻,大概是感觉气味还凑合,当着三人的面塞进嘴里。 嚓嚓! “怎么样?”张风开小心翼翼地问,“好吃吗?” 饿鬼当然是尝不出味道的,不仅尝不出味道,普通食物进入他们的喉咙会变成炭火一样滚烫,永世受饥饿的折磨。 阿飘将磨牙棒拿出来,上面有一个很小很浅的牙印。 “卧槽!”孟知爻震惊得瞪大了眼睛,“这玩意儿好硬!” 沈祀满意地点点头:“我找店家定制的特别升级版,据说硬度达到了sssss级,至今还没有哪一只小仓鼠能够成功在上面留下齿痕,阿飘已经非常厉害了。” 阿飘:…… “以后想咬人的时候就拿一根出来磨磨牙,吃完了跟我说,我再给你买。”沈医生难得大方。 少年看着手里的磨牙棒默默点了点头。 三人回到办公室,孟知爻被谢主任叫走有事要谈,房间里只剩下沈祀和张风开两个人,娃娃脸医生还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中,沈祀忽然叫了他一声:“张医生。” 张风开嗔怪:“沈哥,咱们都这么熟了,你也别叫我张医生,叫我风开吧,小开也行,我师父一直这么叫我。” 经历过许攸的事,沈祀现在一听到小开两个字,脑海中浮现出的就是齐明锐包成木乃伊的模样,都快不能直视富二代了:“行,那我叫你风开。” 张风开美滋滋地应了一声,反倒让沈祀不好开口了,斟酌半晌最后道:“风开,我知道阿飘那孩子虽然有异食癖的毛病,但他长得漂亮,乖巧听话,确实是个不错的男生。别说你,我也喜欢他。可首先他还是个未成年,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作为精神病医生,和自己的病人谈恋爱是十分不专业的行为……” 乖巧听话? 不错的男生? 未成年? 张风开脸上的笑容渐渐变成了惊恐,他赶忙打断对方:“不是沈哥,你以为我在和阿飘谈恋爱?” “难道不是吗?”沈祀狐疑,他亲眼看见阿飘亲了张风开,当着自己和孟医生的面,吧唧一口,响亮极了。 张风开:…… 同一时间医务处主任办公室。 谢必安依旧梳着大背头,两条长腿毫无形象地架在桌面上,看向推门进来的孟知爻:“见过新来的沈医生了?” 孟知爻点点头,随意地拉开椅子坐下。 谢必安挑眉:“怎么样?” 孟知爻脑海中闪过长发女的圆寸和饿鬼手里的磨牙棒,神情复杂:“他很不简单,我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谢必安惊讶:“你认识他?” “不认识。”孟知爻否认,“我也觉得奇怪,他看上去就是个普通人类……对了,他好像对仁爱医院和这里的病人有不小的误解。” 谢必安转了转手中化作钢笔的招魂幡,笑道:“他不认为世上有鬼,以为仁爱就是一家普通的精神病医院,和其他综合医院没有任何区别。” “你不打算告诉他实情?”孟知爻皱眉,“厉鬼不是真的精神病人,它们会伤人。” “你觉得厉鬼伤得了他?”谢必安反问。 孟知爻语塞,行吧,是他杞人忧天了。 “我让张风开多注意他,如果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及时向我汇报。”谢必安抖了抖二郎腿。 张风开一个初出茅庐没多久的小天师,毕生心愿就是死后能考上地府公务员,成为一名有编制的鬼差。他许诺可以让对方免试保送,但条件是帮自己监视沈祀。 “张风开?就是那个长了一张娃娃脸的小医生?你让他监视沈祀?”孟知爻神色古怪。 “对啊,有问题吗?”谢必安奇怪。 孟知爻目露同情:“他管沈祀叫爸爸。” 谢必安:…… 第34章 女明星 许攸投胎是在沈祀把小猫送去的第三天,张风开告诉他,许攸顺利出院了,并且和周小宁一样,也给他留了礼物。 沈祀来到一层病房。 门依旧没关严,虚掩着,一道影子从门缝里钻出来,绕着他的脚边转了一圈,“喵——” “余淼淼!”沈祀又惊又喜。 他以为许攸会把小黑猫带走,还失落了好一阵,结果小家伙还在。 沈祀蹲下身,挠了挠小猫的下巴,指尖传来毛绒绒的触感,让他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变得柔软下来。 “许攸要去其他地方开始新的生活了,所以拜托沈哥你照顾余淼淼。”张风开看着一人一猫互动,心里说不出的羡慕,啊啊啊啊他也想摸软乎乎的猫猫。 第67章 那天他再三保证自己和阿飘清清白白,天地可鉴,沈祀才勉强相信了他的话。 然而即便如此,张风开总觉得他沈哥看自己的目光不似从前那般纯洁了,怀疑中带着警惕,警惕中带着谴责,时刻防备他滑入跟未成年饿鬼谈恋爱的泥潭。 张小天师叹了口气,朝小猫试探地伸出手,余淼淼似是察觉到威胁,忽然一扭头,对着近在咫尺的娃娃脸医生凶狠哈气。 张风开:…… 张医生难过,张医生委屈,但张医生不说。 * 隔天中午,纪浮光在书房里听助理苏七月汇报这季度的业务总结。 “陶庄那边设计组已经过去丈量了,应该最多一个月就能出计划书。几栋写字楼的运营一切正常,全暨酒店的营业额比上季度多了三成。” 纪浮光微微颔首:“暑假是旅游旺季,接下去几个月酒店的生意会更好。” 说完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十一点二十三分。 “您说的是!”苏七月并未注意到上司的微表情,小小地拍了个马屁,继续笑眯眯地说,“四季酒业按您的吩咐下半年会给银色火让利两个百分点。还有未来商场,之前出了电梯gu,嗯,的事,运营部请了杨思慕过来举办粉丝见面会,旺一旺人气,已经谈得差不多了,只差签合同。” “杨思慕的知名度和路人缘都不错,和未来商场的形象确实比较契合。”纪浮光边说余光又瞥向挂钟。 这一次苏七月注意到了,忍不住问:“您一会儿有安排?那我加快速度。” 纪浮光唔了一声:“也不算……” 话音未落客厅门忽然被敲响,苏七月有些奇怪这个点来的会是谁,只见面前的男人刷地站起身,迈开长腿,快步走过去开门。 “纪老师中午好!”沈祀十分有蹭饭人的自觉,礼貌得不得了。 “中午好。”纪浮光唇边浮起一抹浅笑。 “今天吃什么?哎,福伯呢?”沈祀熟练地从鞋架上拿下属于自己的拖鞋,结果下一秒便听纪老师说,“管家去新泾区那边了,不在家。我们出去吃。” 沈祀有些意外,但也没多说,只点了点头问:“吃什么?” 纪浮光笑了:“你选……” 说话间,苏七月收拾好文件也从书房出来了,见到沈祀显然非常高兴:“沈医生!你来上班了?” 他知道沈祀在兼职给纪浮光当保镖,也亲眼见识过沈医生泥头车大战水娘娘的光辉事迹,深觉自家老板慧眼识人,这个保镖请得简直太值得了! “我就住在对面。”沈祀笑着回答,“我和纪老师打算出去吃工作餐。” “工作餐?”苏七月不解。 纪浮光淡淡瞥了他一眼,胖助理立马心领神会,笑呵呵地说:“对,保镖是有工作餐的,上个月刚加的福利。” 沈祀疑惑地看向纪浮光:“不是说八月份加的吗?” 纪总面不改色:“上个月加的,八月份开始执行。” 沈祀恍然:“苏助理要一起吗?” 苏七月还未开口,纪浮光已经替他回答了:“他不吃,减肥。” 苏七月:…… 他怀疑自己这季度的奖金可能要泡汤。 沈祀看了眼苏助理的啤酒肚,鼓励地握了握拳:“加油!” 苏七月:…… 两人下了楼,坐进纪浮光的车里。 “想吃什么?”纪浮光淡笑着问。 沈祀认真思考了片刻:“沪大后门的美食街上有一家陈记面馆,纪老师吃过吗?” 纪老师一个挂名的名誉教授,来沪城一个多月,唯一一次去沪大还是报到那天,遇上了蹲在图书馆门口守株待卡的沈医生,自然没吃过陈记的面,于是摇摇头:“没有,好吃吗?” 沈医生倾情安利:“好吃的。我以前只要兼职发了工资,就会去陈记面馆点大排面。他家的面和现在流行的手擀面不一样,是机器压的挂面。扁扁的,一煮就烂,没那么劲道,但很有小时候老沪城的味道,汤也特别鲜。” 纪浮光打开车载导航,笑道:“那我可期待了。” 沈医生拍拍胸膛:“保证不让你失望!” 美食街不好开车,纪浮光将大奔停在路口,两人沿着街边建筑投下的阴影溜溜达达地往里走,很快找到了沈祀说的那家陈记面馆。 面馆不大,里面只有六七张桌子,但收拾得非常干净,老板娘一见沈祀熟络地迎上来:“小沈啊,我前几天还跟我们家老陈唠叨好久没见你了。老样子,一份大排面要香菜不要葱?” 沈祀眉眼微弯:“嗯,最近在实习,所以没怎么往这边跑。” “难怪了,实习很辛苦吧,一会儿我让老陈给你多加块大排补补。”老板娘赶紧说。 “谢谢婶子。”沈医生脆生生地道谢。 “客气啥!”老板娘笑容满面,又看向他旁边的纪浮光,“小沈,这是你朋友还是同事?” 纪浮光今天难得没穿衬衫,而是像沈祀一样套了件深色的t恤,配牛仔裤,看上去比平时显小,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是附近沪大的学生。 沈祀一愣,同事自然不是同事,至于朋友…… 他看向身边的男人,后者与他对视,目光深沉中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沈祀微微一笑,对老板娘道:“我老板。” 咔嚓。 第68章 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纪浮光深吸一口气,雇主和保镖,确实是老板没毛病。 “也是我朋友。”青年笑得比阳光还灿烂,“生死之交,过命的交情。” 纪浮光瞥了他一眼,默默把碎掉的心脏重新粘起来。 “哎,这年头老板也不容易做,要考虑的事情多,一样辛苦。等会儿婶子也给你加大排。”老板娘絮絮叨叨。 纪浮光学着沈祀的样子:“……谢谢,婶子。” “不客气不客气。” 老板娘笑呵呵地去厨房下单,两人找了张空桌坐下,纪浮光看向沈祀:“这里的老板娘很喜欢你。” 沈祀从筷桶里抽出一次性餐具包递给他:“陈叔有心脏病,有次快打烊的时候忽然发作晕倒,店里没什么人,陈婶又去隔壁店里唠嗑了。我那天忙着赶毕业论文,来得晚正好碰见,就帮忙打了急救电话。” 纪浮光了然。 不一会儿面上来了,奶白色的高汤底,根根分明的挂面,再来几株小青菜点缀,最后盖上两块红烧大排,烟火气十足。 沈祀好久没吃,确实想念得不行,迫不及待地喝了口汤,鲜得差点把舌头吞下去。 大排表面裹了一层薄薄的淀粉,内里的肉筋提前被捶松,还吸饱了美味的汤汁,香得不得了。 “怎么样?好吃吧!”沈医生满足得眯起眼。 纪浮光点头:“不错。” 外头烈日炎炎,店里立式空调呼呼往外吹着冷风,墙上的电视正在播午间新闻。 “近日,我市发生多起女性遇害案件,被害者年龄多为十五至四十五周岁,望广大市民朋友外出注意安全……” 陈婶坐在小板凳上边择菜边叹息:“哎,造孽哟,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杀人魔,好几个年轻姑娘遭了难,最近本地新闻一直在播这个。” 店里一桌客人也忍不住开口:“谁说不是呢,我们班留校的女生都不敢随便出去了,怕被盯上。” 这一桌也是沪大的学生,另一人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杀人的是个变态,专挑长得漂亮的女孩子下手,杀了不够,还要把人家的皮剥下来。” 沈祀边吃面边听他们闲聊,闻言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 那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叔在派出所上班,为了让家里的女孩们都引起重视,提高警惕,所以透露了一点内幕。警方发现受害者尸体的时候,都只剩下血刺呼啦的一团了,外面的皮肤不翼而飞。法医说,从体表残存的肌肉组织判断,人皮应该是被完整剥下的。” 沈祀皱眉:“不可能,人的皮肤底下有无数神经血管,和肌肉的连接极其紧密,你说的这种情况即便是最专业的外科医生也无法做到。” “所以已经有人说这案子不是人干的了。” “操,你小子别说了,大热天的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同桌的学生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午间新闻结束,电视里开始播放最近大热的一部偶像剧,几人也扯开话题,讨论起电视剧剧情。 沈祀吃完最后一筷子面,汤底也喝了大半,才心满意足地摸摸肚子。 “回家还是去别的地方逛逛?”纪浮光笑着问。 “我想去一趟宠物医院,给余淼淼买点猫粮猫窝之类的东西。”有了猫的沈医生美得不得了。 纪浮光顿了顿:“你准备养它了?” “对,许攸把它托付给我了,我一定会把它养得白白……黑黑胖胖的。”沈医生干劲满满。 纪浮光神色复杂:“可能有点困难。” “什么?”沈祀没听清。 “没什么。”纪浮光轻咳一声,“现在就走?” “走!” 买单的时候,陈婶执意不收钱,最后还是纪浮光趁对方不注意,悄悄把二维码扫了,在提示音响起前拉着沈祀快步跑出面馆,任由陈婶在后面大喊。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吃霸王餐。”忽略掉路人惊异的目光,等重新坐进车里,沈祀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带我来吃的。”纪浮光配合他胡诌。 沈祀一秒入戏:“快开车,不然陈婶要追上来了!” “好。” 宠物店距离沪大不远,纪浮光一脚油门便到了。向来抠搜的沈医生难得大方一回,不仅买了猫粮猫窝猫砂盆等必需品,还斥巨资挑了俩猫玩具——真的是巨资,两个玩具竟然花了他一百二,沈祀心痛得无法呼吸,含泪把钱付了。 纪浮光有些好笑,手机忽然响起,来电显示是苏七月。 他朝沈祀比了个手势,走到角落里接听。 那头苏七月的声音有些着急:“老板,未来商场的见面会可能要泡汤了。” 沈祀拎着两大袋猫咪用品等了好一会儿,纪浮光才打完电话回来。 “出什么事了?”沈祀注意到他神情有异,忍不住问。 “未来商场那边出了点问题。”纪浮光并未隐瞒。 沈祀一惊:“不会是电梯又坏了吧?” 纪浮光摇头:“不是,苏七月请了杨思慕过来,本来一切都已经谈妥了,只差签合同。结果刚才杨思慕的经纪人打电话告诉他,要取消见面会计划。” 沈祀虽然不追星,但也听说过杨思慕的大名,确切地说如今国内就没几个人不知道她的。杨思慕童星出道,因为出众的容貌和出色的演技,在影视圈一路飞升,微博粉丝好几千万,是名副其实的当红巨星。 第69章 “为什么?”沈祀奇怪,以杨思慕的名气,未来商场给出的见面会报价绝对不低,在他看来就算是大明星,也没必要和钱过不去。 然而纪浮光接下去的话却让沈祀大吃一惊:“杨思慕的经纪人说,她最近被变态跟踪了。” 如果换作平时,也就多派几个保镖保护的事,但最近杀人魔事件闹得沸沸扬扬,经纪人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让杨思慕冒险。钱什么时候都能赚,命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还好没签合同,双方都没什么损失。”沈祀乐观地想。 纪浮光摇摇头:“未来商场宣发部那边已经把杨思慕见面会的消息放出去了,不少外省的粉丝已经提前预定了车票机票,沪城本地的粉丝还自发组织起了后援会,要是突然告知见面会取消……” 纪浮光没说完,沈祀却能想象出粉丝的愤怒,到时候别说给未来商场旺人气,不扔臭鸡蛋就不错了。 没签合同就敢贷款透露消息,苏七月知道后把宣发部长狠狠批了一顿,他自己又被纪浮光批了一顿。 “现在怎么办?”沈祀也不免跟着担忧起来。 纪浮光倒比他淡定,面色如常地说:“我打算明天亲自去见一见杨思慕。” …… 杨思慕作为目前国内数一数二的大明星,住的是高档小区,连门禁都有三道,森严程度让沈祀咋舌。然而即便这样,据经纪人说,杨思慕某次下楼散步,也感觉有人在跟踪自己。 除了纪浮光,沈·保镖·祀外,苏七月也一起来了。三人被经纪人迎进杨思慕所住的小别墅内。 别墅装修走的现代简约风格,客厅只摆了一张大大的月亮沙发和两个小边几,连正经茶几也没有,显得十分空旷。不过沈祀注意到靠墙的地方立着一个长长的衣架,衣架上挂满女士服装。 经纪人泡了茶接待他们,苏七月奇怪:“杨小姐的生活助理呢?” 经纪人苦笑:“因为跟踪的事,小慕现在谁也信不过,把所有助理,包括保姆阿姨在内全部辞退了,这几天一直是我在照顾她的起居。” “那她打算一直躲在家里不出去吗?”苏七月觉得匪夷所思。 “至少挨过这一阵,等那个杀人魔落网吧。” 经纪人也烦得不行,杨思慕原本有个已经签好的广告代言,现在同样没法展开工作。代言商那边已经派人来催过好几次,如果一直这么无限期地拖下去,对方恐怕就要问他们索赔违约金了。 说话间,杨思慕从楼上下来。 她有一双大而多情的桃花眼,皮肤白皙,身段玲珑,天生的美人坯子。不过杨思慕此时看上去却不似以往屏幕里那般明艳动人,反而十分憔悴,即便擦了厚厚的粉底也遮盖不住眼下的青黑。 “纪总,见面会的事非常抱歉,希望以后有机会能再合作。”杨思慕微微欠身,语气诚恳。 纪浮光:“杨小姐先别忙着拒绝,毕竟还没到见面会的日子,一切都有可能。” 杨思慕苦笑:“除非警察能抓到那个杀人魔,否则我恐怕不敢出门。” 杨思慕的态度看似软和,实则十分坚决,谈话一时间陷入了僵局。 这时沈祀忽然开口:“杨小姐可以说说之前几次被跟踪的具体情况吗?” “你是?”杨思慕疑惑。 “我叫沈祀,是纪总的保镖,同时也是一名精神科医生。如果跟踪你的人确实有心理问题,我或许可以帮上忙。” 沈祀语气温和,再加上他长相无害,让人不由自主放下心防,杨思慕与经纪人对视一眼。 “好的,但我不想在这种时候大肆宣扬,占用公共资源,所以希望沈医生能帮我保密。” “可以,我保证不会有第六个人知道。”沈祀微笑。 杨思慕回忆:“我一共被跟踪了三次。第一次是十天前,那时候刚好上一部戏杀青,剧组在明阁摆了庆功宴。我不小心喝多了去洗手间,结果出来的路上感觉有人在跟踪我。” “杨小姐,饭店里人来人往,而且你当时喝了酒……”苏七月说得委婉,但在场众人都能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杨思慕喝醉出现了幻听。 杨思慕叹了口气:“我最开始也这么以为,就没太放在心上。接着又过了三天,我做完一个采访准备回家。到地下车库的时候,想起有东西落在演播厅了,我的生活助理前段时间崴了脚,不方便走路,我于是自己回去拿。” “然后又被人跟踪了?”沈祀问。 杨思慕点头:“没错,这一次我听到身后有得得得的脚步声,非常清楚,绝对不可能是错觉。” “你回头看了吗?”苏七月忍不住问。 纪浮光瞥了他一眼,苏七月讪讪地缩回脑袋:“我什么也没说。” 大部分女生遇到这种情况第一反应肯定是跑,有回头的功夫,说不定已经逃走了。 果然杨思慕脸色微微发白:“我不敢看,快步跑到了演播厅。回去的时候,我和其他工作人员一起走,那个人没再跟了。” “查过监控吗?”纪浮光忽然问。 杨思慕经纪人面露自责:“小慕当晚把这事告诉了我,我以为是私生粉。可哪个当红明星没点私生粉呢?以前也碰到过很多次,我就没当回事,只多派了保镖保护。等后来再想起查监控,内容已经被覆盖了。” “那还有第三次呢?” 第70章 说到第三次跟踪,杨思慕眼中闪过一抹恐慌,脸上血色尽退:“演播厅那天以后大概是我身边一直有人的缘故,那人没再出现。我和李姐都松了口气,以为就这样结束了。 谁知就在昨天傍晚,我下楼散步,又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因为在自家小区,而且身边有助理和保镖,所以这次我没跑,而是回了头。” “结果呢?”苏七月赶紧问。 杨思慕双手捂住脸,几近崩溃:“什么也没有。” “啊?”沈祀诧异,“怎么可能?!是不是躲起来了?” 李姐轻抚后背安慰自家艺人,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颤抖:“我后来问过小慕的生活助理,她说当时并没有听见脚步声,保镖也一样。” “监控呢?”纪浮光皱眉,“现在距离第三次跟踪还不超过两天,应该没被覆盖。” 李姐咬紧了牙:“查了,但那地方正好是监控死角,所以什么也没拍到。” 众人一时无言。 沈祀想了想,从另一个角度切入:“杨小姐,你还记得在被跟踪的前几天,身边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平常的事情,或者见到不寻常的人?” 杨思慕平复了一下心情,仔细思索后摇摇头:“我之前一直在剧组拍戏,每天接触的也都是相熟的同事,没有不正常啊!” 经纪人李姐给她倒了杯水,叹气:“有,怎么没有。小慕你忘了跟我说盒饭的事了?” “盒饭?”沈祀与纪浮光对视一眼。 杨思慕也想起来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快杀青的那几天,原本送盒饭的那家店不知道什么原因忽然不送了,换了一家新的,味道比较辣,我吃不惯,就跟李姐抱怨了几句……这应该没什么吧?” 沈祀不置可否。 “对了,去明阁的前一天,助理拿了一堆赞助商提供的衣服过来,让我挑喜欢的在庆功宴上穿。这算不平常吗?”杨思慕刚才没想到,纯粹是多一件衣服少一件衣服,对女明星而言,实在太不值一提了。 至此,沈祀再问不出更多东西。 从杨思慕家出来后,三人并未立刻回去,而是绕着别墅走了一圈。 “纪总,沈医生,你们在干什么?”苏七月一头雾水。 纪浮光没理他,沈祀好脾气地回答:“找跟踪杨小姐的人有没有留下线索。” 苏七月一脸探究:“那有线索吗?” 沈祀摊手:“没有。” 苏七月:…… 他鬼鬼祟祟地张望了一下周围,见四下无人,凑过来压低声音:“依我看,杨小姐十有八/九是撞鬼了,否则怎么会只有她一个人听见声音,还看不到跟踪的人。” 沈祀正色:“子不语怪力乱神,可能是杨小姐的听觉特别敏锐,能听见远处传来的声音;也可能是她工作太忙,压力太大,出现了幻觉,总之要相信科学。” 苏七月:……要不是他亲眼见过陶庄的水娘娘,差点就信了。 “现在怎么办?”胖助理的脸皱成了一个包子,“总不可能真就这样取消见面会的计划吧?我怕那些粉丝知道以后把未来商场砸了。” 沈祀看向纪浮光,后者挑眉反问:“沈医生有什么想法?” 沈医生没有想法,只想回家撸他的猫。 纪浮光轻咳一声:“如果跟踪杨小姐的确实是一位精神病人。据我了解,大多数精神病院都有绩效奖的说法,不知道仁爱医院有没有……” 沈祀神色一凛:“找出跟踪者刻不容缓。” 绩效不绩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每一位精神病人都得到救治,走出阴霾,拥抱阳光,幸福你我他。 纪浮光似笑非笑:“所以沈医生的建议是?” 沈祀丝毫没有被看穿的尴尬,想了想面不改色道:“我觉得可以从忽然不送的盒饭入手。” 第35章 骗子和小偷 沈祀虽然提到了盒饭,但其实心里也没底,主要杨思慕那边给出的信息看似很多很杂,却都是十分主观的感受,一点实质性的线索也没有。 苏七月问李姐要了盒饭商家的店名。 “红火火饭馆?这名字不错。”沈祀夸道,“生意红红火火。” 然而等三人开车横跨两个大区,抵达目的地,呈现在他们眼前的却是一片萧索的景象。 招牌被卸下,门头上方空空荡荡,灰扑扑的玻璃门把手上挂了一把链条锁,旁边张贴着旺铺出租的告示。 “倒闭了?!”苏七月目瞪口呆。 沈祀倒没有太惊讶,他走向不远处的小卖部。 老板是个微胖的中年女人,烫着这个年纪的沪城阿姨喜欢的短羊毛卷,见到他热情招呼:“小伙子买什么呀?” 沈祀目光落在柜台玻璃下面的中华香烟上,阿姨心领神会:“买烟哦……” “我不抽烟。”沈医生笑得腼腆。 阿姨也笑了:“不抽好,健康。我家那个死鬼老头子,从早上睁眼就开始抽,抽到晚上困觉,家里搞得乌烟瘴气,迟早得肺病西塌!” 沈祀笑笑不接话:“阿姨冰柜在哪里啊?天太热,我想买三根棒冰。” “就在门口,你自己挑。”阿姨努了努嘴。 沈祀拉开冰柜移门,一边挑棒冰,一边状似随意地问:“旁边那家商铺出租的事情您知道不?” 阿姨惊讶:“小伙子你要租商铺啊?” 沈祀朝身边的纪浮光抬抬下巴:“不是我,是我领导有这个打算。” 第71章 纪领导配合地点头:“想租下来做餐饮。” 阿姨脸色微变,她看看三人又看了下四周,然后才压低了声音说:“阿姨没坏心眼的哦,但劝你们最好换个铺子。” “为什么?”沈祀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丝疑惑。 阿姨忌讳地啐了一口:“那铺子死过人,不干净!” “啊?”这下不止沈祀,纪浮光和苏七月也颇为惊讶。 阿姨叹了口气:“你们不住在附近吧?” 沈祀摇头。 “那难怪不知道。大概大半个月前吧,那铺子的老板娘死了。我是没亲眼看见,但听其他人说,警察找到她的时候,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跟个血葫芦似的,她男人过去认尸当场给吓晕过去了。” 阿姨念了句阿弥陀佛:“她家里还有一儿一女,大女儿今年刚上高中,小小年纪就没了妈,造孽哟。” 三人对视一眼,苏七月用口型说:杀人魔! “那一家人现在去了哪里?”沈祀挑好棒冰关上冰柜。 “回老家咯。他们不是沪城本地人,是徽省的,徽省省会下面的一个小县城……一共十五块。” 沈祀付完钱,随口问:“有具体的地址吗?” 阿姨瞥了他一眼:“小伙子不是来租铺子的吧?” 沈祀被揭穿也不尴尬,笑道:“被您看出来了,我们就是想向红火火的老板了解点事情。” “看你们也不像坏人……等着,我问问我们家老头子,他和隔壁经常一起钓鱼,比我熟。” 阿姨大着嗓门朝楼上吼了几句,不一会儿,沈祀三人拿到了想要的答案。 “所以接下来我们要去徽省?”苏七月咋舌。 纪浮光淡淡道:“你也可以不去。” 上司都这么说了,苏七月哪里还敢不去。何况他们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替未来商场的事擦屁股,他这个总裁助理没把好关,无论如何也不能置身事外。 “沈医生呢?”纪浮光看向沈祀。 许攸出院后,仁爱医院那边暂时没有给他分配新的病人,连张风开也闲得抠脚,沈祀一度还很奇怪,明明大部分病房都是满的。 他问过原因,被娃娃脸医生一句“那些病人还没到出院时间”含混过去了。 “我也去,不过得先和医院报备一下。”沈祀说。 根据仁爱医院的规定,所有医生出外勤都必须两人以上同行,晚上沈祀问张风开要不要一起去徽省。 “是为了杀人魔那起案子?”张风开问。 沈祀挑眉:“你知道?” 张风开耸耸肩:“这事闹得沸沸扬扬,不少夜班医生都认为凶手很可能是个厉鬼,咳,精神病人,毕竟剥皮这种事一般人干不出来。” 两人约好第二天出发的时间,沈祀回家收拾行李。 小卖部阿姨给的地址比较偏僻,飞机高铁无法直达,一行人最后坐的绿皮火车。 沈祀三人早早抵达候车室,张风开还在路上,纪浮光接了个电话。苏七月见时间尚早,打算去自动贩卖机那儿买几瓶水。 “沈医生想喝什么?矿泉水果汁还是茶?” 沈祀无所谓,随便选了个:“矿泉水。” 他守着三人的行李,目送胖助理离开。 候车室里人来人往,沈祀放空了一会儿,掏出手机给张风开发信息,问他到哪儿了。 “好心人,我钱包丢了,能给点钱让我买张票回家吗?”没等来张风开的回复,沈祀头顶响起一道沙哑陌生的声音。 他仰起脸,是个长相十分普通的男人,疲劳,胆怯,颓唐,和大部分来沪的打工人没有任何区别,浑身上下几乎毫无记忆点。 以他的经验,眼前之人十有八/九是个骗子,沈祀微笑:“我没带现金。” 那人默了默,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硬卡片。 他的动作有些僵硬,肢体也有些奇怪的不协调,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丝线提溜起来一般。 然而以上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正经人谁随身携带二维码啊?这年头骗子都不装了是吧? 男人:“支持扫码付款。” 沈祀:…… 沈祀深吸一口气,提醒:“身份证还在吗?没有身份证买不了票。” 那人点点头,拿出自己的证件。 沈祀看了看,感觉不像是假的。对方左手身份证,右手二维码,见青年终于举起手机,嘴角扯起一抹古怪的笑。 谁知下一秒,只听咔嚓一声。 “喂,请问是110吗?我在沪城火车站遇到一个骗子,可以提供真人照片,上面有他的身份证和收款码,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男人:…… “算你狠!” 骗子也没想到沈祀竟然如此不要脸,不给钱就算了,还报警! 他又惊又怒,却无可奈何,只能跌跌撞撞地跑了,影子在地上拖出一条又长又黑的痕迹。 纪浮光打完电话回来,见沈祀一个人坐在长椅上神色有异,不由问:“怎么了?” 沈医生一脸深沉:“好人难做。” 纪浮光:? 半小时后,张风开也到了,火车检票进站。 因为是临时定的票,没买到软卧,只买到了硬卧。沈祀坐在下铺,上铺是纪浮光,旁边苏七月。他看着隔了一条过道的孟知爻和阿飘,目光最后落在唯一的女性身上。 对方一袭洁白无瑕的连衣裙,长发及腰,墨镜和口罩将脸遮得严严实实。 第72章 他小声问张风开:“他们怎么也来了?” 张风开同样压低声音:“只是顺路,孟医生带着阿飘和另一位……你也认识。” 沈祀:“我不认识。” 他确实不记得自己见过对方。 张风开还未说话,女人弯腰去捡地上的纸巾,结果脑袋上的假发不小心掉了,露出一个独一无二的圆寸。 沈祀:…… 好吧,他们确实不久前刚有过一面之缘。 “她叫李苏苏,这次和孟医生阿飘一起去赣省抓一只大鬼,咳,一个危险系数极高的精神病患者,戴罪立功,争取早日出院。” 张风开解释:“同行的还有位柳医生,吃坏肚子上厕所去了。另外谢主任前两天也已经赶往赣省,等他们过去汇合。” 沈祀有些讶异,一下子出动这么多人,看来赣省的那位患者病情确实相当严重。 两人喁喁说着话,李苏苏盯着手里的假发一脸狰狞。沈祀摸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喃喃自语:“绿皮火车什么时候也装空调了?还怪冷的。” 孟知爻看了眼李苏苏,后者将假发重新扣回头上,屈辱地收敛了浑身的阴气。 阿飘靠在窗边,穿着干干净净的白衬衫小西裤,腰间却不合时宜地系了一个腰包,让沈祀想起八九十年代,南下羊城卖衣服的批发商,瞬间土豪气质就上来了。 见他一直盯着那腰包,张风开得意一笑:“我买的。” 沈祀看他的眼神瞬间变得一言难尽,还说你们没有谈恋爱,连定情信物都送了,还是热情奔放又火辣的大红色! 少年五官精致,身材纤瘦,就像宫老笔下干净忧郁的男高中生,美得好似一幅水彩画,前提是忽略那个辣眼睛的红腰包。 沈医生真心实意地感慨:“我本来以为我已经够抠门了,结果你比我还抠……” 这样的腰包淘宝上九块九一个都嫌贵。 张风开:…… 他很想说这腰包是他花了整整三万块钱,才托人从师门代购过来的。 布料由千年冰蚕丝织成,用红线绣了一整篇大悲咒在上面,以化解阿飘的戾气。普通背包饿鬼能背得起来吗?能吗?不出两天就化成灰烬了! 注意到沈祀的目光,阿飘下意识舔了舔嘴唇,下一秒对上纪浮光冷飕飕的视线。少年低下头,默默从腰包里掏出一根坚果味的磨牙棒。 嚓嚓,嚓嚓—— 一个戴假发的圆寸姑娘,一个啃磨牙棒的腰包少年,再加上一个穿旗袍的女装大佬,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沈祀和张风开闲聊的时候,孟知爻则在打量纪浮光和苏七月。 苏助理就是个普通人,除了因为不爱运动,肥胖导致的脂肪肝和高血脂外,看上去正常得不得了。 至于纪浮光…… 孟知爻神色微凝,眼前的男人身姿挺拔,气质矜贵,却是一副早夭之相。 用那些天师的话来说,就是命格太轻,这样的人大多活不到成年。即便活下来也多病多灾,还很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 除此之外,孟知爻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纪浮光的眼睛是那种很标致的凤眸,眼尾微微上挑,并不如何凌厉。但孟知爻对上他的目光,会有种从头到脚都被看透了的感觉…… 这时又有人推门进来,打断了孟知爻的思绪。 来人是个高瘦的中年男人,五官端正,气质儒雅,看得出年轻的时候也是帅哥一枚。 “我刚才去了隔壁车厢,结果里面全是不认识的,差点以为走错门了。”来人笑呵呵地说。 “这位就是柳医生。”张风开给沈祀介绍。 “你好,我是柳蝉。”柳蝉看上去十分憨厚,搓着手有些局促。 几人互相认识后,沈祀低声问张风开:“柳医生当夜班医生很多年了吧?” 张风开惊讶:“你怎么知道?” 沈祀目光扫过柳蝉锃光瓦亮的头顶,张风开默默点了点头。 但往好的方面想,以仁爱医院的待遇,柳医生应该非常有钱,也就是传说中的我变秃了,也变强了! 国内硬卧大多是六人间,而他们有八个人,柳蝉在这边只待了十来分钟,就带着李苏苏去了隔壁车厢。 沪城到徽省的小县城绿皮火车需要开十多个小时,天黑以后众人各自上了床。 沈祀的意识很快变得模糊,朦胧间却感觉床铺好像轻轻晃了晃,将他一下子惊醒了。 沈祀睁开眼,以为是错觉,正打算继续睡,结果床又动了。 沈祀:…… 沈医生叹了口气,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攀住上铺的围栏,用气音叫了一声:“纪老师。” 纪浮光翻了个身,面对着他,语带歉意:“吵醒你了?” 沈祀诚实地点点头:“睡不着?” 纪浮光索性盘腿坐起来:“嗯,这里的床太硬了。” 沈祀轻笑出声:“不止是纪妹妹,还是豌豆公主。” 纪浮光:…… 黑暗中,青年的眼睛亮晶晶的,弯成一道月牙,笑容仿佛在闪闪发光。 “等我下。”沈祀丢下一句,重新缩回下铺。 纪浮光不明所以,片刻后他的床上多了一条被子。 沈祀眨眨眼:“多垫一层,应该就没那么硬了。” “那你怎么办?”被子暖呼呼的,还带着青年的体温。 第73章 “你有带换洗的衣服吗?”沈祀问。 纪浮光从行李箱里拿出两件衬衫。 沈祀把衬衫盖在身上,纪浮光听他呼吸渐渐变得均匀,铺好被子,也闭上了眼睛。 夜已深,车厢里一片安静,只剩下车轮辗轧枕木发出有节奏的哐哐声。 十米开外的公共卫生间内,水龙头自动打开,殷红色的血水哗哗积满洗手池,流到地上,汇聚成一个成年男人的形状。 与此同时,墙上的镜子无声碎裂,一只青白干瘦的手从镜子内部伸出来,然后是黑色的长发。 女鬼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无比骇人的脸。她的两只眼睛被人用粗麻线草草缝合在一起,嘴巴则一直裂到耳朵根。 “你好了没?”女鬼的声音又尖又细,语气有些不耐烦。 “马上,我眼珠不见了。”血男一手捂着自己的右眼窝,急得团团转。 “一天天的就知道找你那破眼珠子,三爷手下怎么会有你这种废物。”女鬼骂道。 血男敢怒不敢言,委委屈屈地从地漏里掏出一颗乒乓球大小的东西,放到水龙头底下冲了冲,用力按回眼眶:“要不是白天影子操纵那个骗子失了手,没能从目标那儿拿到介质,也不用我俩出马,三爷自己就能在梦里把目标带回来。” “影子也是个废物!”女鬼鄙夷,旋即又拉下脸,“你到底好了没?” 血男摸摸眼睛,赶忙道:“好了好了。影子说,这次出来目标身边只有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天师和两个普通人类,没人护得了他。” 女鬼神色稍缓:“一会儿你牵制住那个天师,我去把目标带走。” 血男不乐意,凭什么危险的事情他来干,但女鬼实力比自己强,只好捏着鼻子答应。 两鬼出了厕所,径直朝沈祀几人所在的车厢走去。 门无声被推开,霎时一股极为诱人的香气扑面而来。血男脸上浮现出痴迷之色,女鬼也耸了耸鼻尖,口水不自觉从裂开的嘴角流下来:“好香……” 那是一种他们从未闻到过的香味,仿佛三伏天里的冰镇冷饮,让鬼通体舒坦。 随着两鬼的靠近,车厢内温度骤降,深入骨髓的寒意在不大的空间里蔓延开来,里面的人接二连三被冻醒了。 阿飘烦躁地用被子裹住全身,孟知爻低低嚯了一声,张风开感觉到浓重的阴气,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在枕头底下抽出桃木剑。 纪浮光看着腕上又裂了两颗的珠串微微蹙眉,苏七月睁大眼睛,在见到不远处的两大团黑影后,脑子里嗡一下,赶紧把眼睛重新闭上,不住喃喃:“电梯鬼爷爷保佑孙子一定要平平安安,聪明伶俐,回头给您老人家烧游艇……” 沈祀也醒了,他第一反应是去按墙上的电灯开关,结果当然没有亮,只能摸黑翻找自己的手机。这时听见张风开大喝一声:“哪里来的孤魂野鬼,敢在此作祟!” 桃木剑刺向其中一个黑影,谁知对方并不害怕,反手握住剑身。张风开感觉剑尖像是扎进了泥潭里,沉重滞涩。 他正准备将桃木剑拔出,鼻尖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顿时眼前一花。 女鬼桀桀怪笑,果然是没什么经验的三流天师,顾头不顾尾,好好在她的幻境里做个噩梦吧。 轻松解决了张风开,女鬼下意识望向血男,想看看他那边怎么样了,结果却见后者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在干什么?”女鬼气不打一处来,原本让他对付那个天师,结果什么忙也没帮上,还要自己动手。 血男艰难地转了转眼珠,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磕磕巴巴:“有,有鬼!” 女鬼骂了句傻x,车厢里到处充斥着那股诱人的香气,让她有些晕头转向,本能地朝香味最浓的地方——靠窗的那张高低床——扑去,然而上铺还是下铺,这是个问题。 女鬼青白的脸上闪过一丝挣扎,好像下铺的香味更浓一些…… 她缓缓俯下身,不对,应该是上铺,乌黑尖利的指甲重新收了回来,抓向上铺躺着的人。 也不对,还是下铺吧……上铺,下铺,上铺,下铺…… 纪浮光抱着沈祀的被子,冷冷看着黑暗中不断做深蹲的女鬼。 沈祀隐约能看到一团模糊的黑影在他和纪老师的床前来来回回。他小心翼翼地挪过去,在黑影再次蹲下来的瞬间,对着疑似脑袋的位置狠狠踢了一脚。 有什么东西从黑影身上滚下来,飞到对面床铺。 沈祀愣住。 女鬼发现自己的头不见了顿时又急又气,浑身阴气一下子暴涨,眼皮缝隙里流下两行血泪。 她摸黑找到头颅,重新按回脖子上,决定将偷袭之人的脑袋也摘下来当球踢,结果下一秒对上孟知爻似笑非笑的目光。 同类的气息让女鬼一愣,三爷难道还派了其他人?这明摆着就是不信任自己了! 女鬼有些受伤,恼怒之下将怨气发泄在眼前的不速之鬼身上,冷冷道:“目标是我的,识相的话我劝你自己滚。” 孟知爻虽然打不过饿鬼,但区区一个枉死的厉鬼还不在话下。转眼间,原本美艳妖娆的旗袍御姐露出恶鬼凶相,阴气混着戾气化作利刃袭向近在咫尺的女鬼。 后者惊叫一声,才知道自己碰上硬茬了,这他妈哪里是同行,分明是地府鬼差! 女鬼拼命闪躲,可因为距离太近,还是被削掉了一条手臂。此时的她已经顾不上找沈祀,只想夺门而逃。谁知才刚有所动作,就被一只冰冷刺骨的手抓住了剩下的那条胳膊。 第74章 女鬼下意识扭头,少年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属于大鬼的威压不需要刻意释放,就能让她这个级别的鬼物从魂魄深处感受到威胁。 这他妈到底是谁说目标身边没人护着的? 女鬼此刻把影子撕碎的心都有了! “你踩到我的东西了。” 少年的声音低沉嘶哑,宛如来自地狱的催命符。 女鬼咬咬牙,挣断唯一的手臂,从半开的门缝里挤了出去。 阿飘捡起地上的磨牙棒,用纸巾擦拭干净,放进嘴里。 嚓嚓。 嚓嚓。 另一边,沈祀终于找到了他的手机,打开电筒,刺目的白光瞬间照亮整个车厢。 “刚才好像进小偷了。”沈医生严肃地说。 女鬼一走,张风开便从幻境中脱离出来了。他心有余悸地看了眼正在啃磨牙棒的少年,妈呀,太可怕了,他刚才竟然梦见阿飘亲了自己一口。 苏七月直挺挺躺在床上,一脸安详,听到沈祀的声音才缓缓睁开眼睛。 孟知爻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脸盆,沈祀这才注意到地上好大一滩血水,仿佛某个惨无人道的杀人现场。 “哪来的?”沈祀诧异。 “血鬼。” “病人。” “嚓嚓。” “小偷受伤了。” 四个声音同时响起,沈祀自动忽略掉前三者,看向最后一个声音的主人:“纪老师看到小偷长什么样了吗?” 纪浮光轻咳:“应该是个女人,具体的样子太黑了没看清,不过她好像有选择恐惧症。” “你们谁动的手啊?”苏七月看着满地狼藉忍不住问。 车厢里一片沉默。 张风开默默把桃木剑放回枕头底下,阿飘啃着磨牙棒,仿佛失去了语言能力。孟知爻用喝水的搪瓷杯一下一下把血水舀进脸盆里,苏七月见没人回答也不再多问,嘿,又活下来了,电梯鬼爷爷真灵! 沈祀坐在床上一声不吭,纪浮光从上铺探出头,关切地问:“怎么了?” 沈医生欲言又止,最后一脸紧张地站起来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我刚才好像把小偷的头踢掉了。” 纪浮光:…… 另外竖着耳朵听的四人:…… “但我觉得不应该,我当时没用太大的力气,就轻轻踢了一下。而且头掉了小偷怎么还可能逃走呢?纪老师,你说对不对?”青年越说越坚定。 纪浮光微笑:“对,是你看错了。” 沈祀闻言大大松了口气:“我就说,差点以为真的见鬼了……” 众人:…… 见孟知爻一个人蹲在地上处理血水,沈祀拿了个空矿泉水瓶过去帮忙,边舀边感叹:“这么多血,也不知道小偷怎么样了。” “你担心她?”孟知爻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圣父。 沈祀点点头又摇摇头:“如果把她交给乘务员,说不定有惊喜。我以前在本地新闻上看到过,某辆高铁上发生了持刀抢劫事件,有退伍军人挺身而出制服歹徒,最后餐车奖励了那个见义勇为的乘客两根老冰棍。” 孟知爻:……是他肤浅了。 女鬼逃出来后,并没有立刻离开火车,而是钻入了隔壁的车厢。 她脑袋掉了一次,又损失两条手臂,得尽快吃个人补补,否则很可能撑不到见三爷。 时间紧迫,女鬼一进去就将利爪伸向离门最近的床铺。 她习惯用堪比钢刀的指甲穿透活人的颅骨,再敲骨吸髓,然而这一次她却没能摸到坚硬的骨头,而是抓住了一顶假发。 “什么玩意儿?!”女鬼气急败坏,下一秒她感觉背后凉飕飕的。 化鬼以后,她已经很久没体会到这种感受了,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女鬼缓缓扭过头,只见一个丑兮兮的圆寸脑袋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长发,羡慕嫉妒又贪婪。 “你的头发好漂亮。” “现在是我的了。” 第36章 裁缝铺 沈祀四人在小县城下了火车,孟知爻他们还要去赣省,双方就此告别。 红火火饭馆的老板名叫洪高义,原本在沪城赚了钱,回到当地也算衣锦还乡。谁知家里的女主人忽然去世,还是以如此诡异可怖的方式,对洪高义和两个孩子都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一行人在路人的指引下找到洪家,来开门的是洪高义本人。听小卖部阿姨说洪高义今年也才四十出头,沈祀见到的男人却半边头发全白了,满脸苦相。 “你们是?”一下子这么多人找上门,洪高义目露警惕。 苏七月说明来意:“洪老板,我们想向您了解一下您妻子去世时的情况。” 洪高义闻言脸色瞬间变了,语气冷硬:“我老婆已经死了,你们别再来烦我们了。” 妻子死后,几乎每天都有记者和自媒体上门跟他打听情况,刚开始他还会耐着性子回答他们。 可后来洪高义发现那些人根本不是为了找出凶手,纯粹为了蹭热度博眼球。他惨死的妻子以及他们一家,成了对方谋取益的手段,成了人血馒头。 苏七月有些着急:“我们不打扰你,问完事情我们立刻就走。” 洪高义不愿多说,直接就要关门,沈祀忽然道:“洪先生,听说您有一个女儿。” 洪高义音量陡然拔高:“你要干什么?” 沈祀知道他误会了:“我能理解洪先生您想要保护家人的心情,但您有没有想过,如果杀人魔一直没被抓住,就可能继续有像您妻子,甚至是您女儿这样的孩子被害。” 第75章 新闻里报道受害者的年龄跨度从十五到四十五周岁不等,沈祀这么说并非危言耸听。 洪高义眼中闪过一抹挣扎,握着门把的手终于松开了,咬咬牙:“好,就当是为民除害了。” 沈祀闻言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洪高义回忆命案当天的经过:“我们家虽然做的小本生意,但口碑一直很好,大部分食材都是天不亮就去批发市场进货了。原本这事我在干,男人嘛,脏点累点不算什么。结果那段时间,我好巧不巧摔断了腿,买菜的事就被我老婆揽了过去。 最开始两天一切都顺顺利利的,我老婆买菜,我负责做。她还说这样挺好,要不以后就这么分工吧。我说都行,只要她不嫌累……” 说到这儿,洪高义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燃,沧桑的面容此刻看上去更加愁苦。 他揉了揉眼睛,继续往下讲:“到了第三天,我老婆回来忽然跟我说,有人跟踪她,我当时就觉得不大对。 不是我自夸,我老婆虽然四十了,但年轻的时候也是远近闻名的美人。我让她别买了,大不了歇业几天。可她不答应,说两个孩子上学报培训班都要花钱,舍不得那点收益。 我没办法,就让她在车上藏了一把菜刀,真遇上坏人也能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之后她没再提跟踪的事,我以为事情过去了,也就渐渐放了心。” 沈祀和纪浮光对视一眼,洪高义妻子很可能是怕丈夫担心,所以才故意不提,真实情况恐怕和杨思慕一样,凶手一旦盯上就不会轻易放弃。 “所以警察让我过去认尸的时候,我感觉天都塌了。”洪高义拿烟的手微微颤抖。 张风开忍不住插话:“您妻子的尸体真如外界传言的那样,被剥去了皮?” 洪高义脑海中浮现出妻子惨死的模样,胃里不由一阵翻腾,他快步跑到墙根边,大口呕吐起来。 张风开尴尬地摸摸鼻子,从包里掏出一瓶矿泉水递给对方。 洪高义接过去漱了漱口,稍稍缓过来后,深吸一口气:“那畜生确实剥去了我老婆的皮肤,从头到脚,法医说非常完整,就算是他也做不出来。” “警察找到你老婆的……皮了吗?”苏七月小心翼翼地问。 洪高义摇头:“没有,不止我老婆的,其他受害人的皮也都没找到,警察说,凶手可能有收集女人皮肤的癖好。” “变态!”苏七月低低咒骂一句。 沈祀想了想,忽然问:“洪先生,在你妻子说被跟踪前,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洪高义苦笑:“实不相瞒,像我们这样的饭馆,每天开门做生意,遇到各种各样的顾客,贪便宜闹事甚至举报都非常普遍,你要说不寻常,还真没什么……” “你妻子呢?她那段时间除了买菜照顾店里生意外,还做过什么?”沈祀换了个思路问。 洪高义仔细回忆,片刻后猛地一拍大腿:“她那些天在网上买了不少衣服,说是天气热了,要给家里添几件夏装,她自己的,我的和孩子们的都有。” 衣服? 沈祀脑中有什么飞快闪过,他问洪高义:“那些衣服都还在吗?” 洪高义眼眶微红:“在的。我老婆虽然死了,但她的东西我都好好收着,谁也没让动。” “能让我们看看吗?” 洪高义让他们稍等自己回屋去,不一会儿抱出来一个大纸箱放到几人面前:“就这些,都在里面了。” 沈祀打开一看,主要是两个孩子的衣服,还有洪高义的男士上衣和短裤,成年女性的反而不多,只有一件旗袍。 那旗袍底色偏蓝粉,胸口和腰腹的位置用丝线绣了两朵硕大的并蒂莲,花瓣细腻婀娜,底下的莲叶也栩栩如生,叶片上的露珠好似要滚下来一般,连沈祀这样的门外汉都能看出缝制旗袍的人必然花了极大的心思。 “好漂亮的旗袍!”苏七月跟着纪浮光也算见多识广,此时也忍不住啧啧称赞。 沈祀摸了摸旗袍,滑腻腻的,他开始还以为材质是绸缎,等真上手了才发现不是,给他一种舒服又不舒服的感觉。 而且他闻到了一股无比强烈的恶臭,像猪肉在三伏天放了很久,腐烂变质,浓重的腐臭味源源不断地从旗袍上散发出来。 然而看其他人的表情,却仿佛闻不到一般,沈祀微微蹙起眉。 “怎么了?”纪浮光问。 沈祀把自己的感受说了:“你没闻到吗?” 纪浮光动了动鼻尖,摇头。 沈祀按下心中的疑惑,看向洪高义:“洪先生,你知道你妻子是在哪家网店买的这件旗袍吗?” 洪高义为难:“这我就不知道了……哎,等等,我去问一下我女儿,她或许知道。” …… “花愫?”苏七月看着洪高义给的淘宝店名,“没听说过。” 沈祀点进店铺,是家开了二十几年的老店,注册地址就在沪城新泾区,粉丝数刚刚过万,看似不少,但在服装行业里应该属于末流了。 店里旗袍款式不算特别多,老板特意在首页注明主要走的定制路线,一人一价。 沈祀找到绣并蒂莲的那一款,上面显示月销量为11,也就是说除了洪高义妻子外,还有十个人也买了那款旗袍。 “这旗袍有什么问题吗?”纪浮光挑眉。 沈祀语气微妙:“我在杨思慕那里也见到过一件差不多的旗袍。” 第76章 杨思慕家客厅靠墙的地方立着一个衣架,架子上挂满各种高定,其中一件就是旗袍。他当时只匆匆瞥了一眼,隐约分辨出上面绣的好像是芍药。 “那个杀人魔不会就是旗袍店的老板吧?”苏七月叫起来。 纪浮光淡淡开口:“去看看就知道是不是了。” 老沪城有很多弯弯绕绕的巷子,藏着无数老字号的裁缝铺,茶楼,熟食店和烟酒坊,花愫就是这样一家裁缝铺。 沈祀和纪浮光从小县城回来的当天便来了这里,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穿一袭旧时长衫,鼻梁上架着老花镜,看上去斯斯文文,并没有大部分商贾的世俗气。 他刚好送一位女客出来,见到两人笑着问:“二位做衣裳吗?我这里主要做旗袍,男装比较少。” 老板的语气十分和善,如果光看外表,完全无法将他和杀人剥皮的变态联系到一起。 店铺里稍微有些凌乱,工作台上堆着各种花色和材质的布匹,墙边摆了几个模特假人,展示的每一件旗袍都和沈祀在洪高义那里见过的一样精致漂亮。 沈祀没有正面回答:“您这边生意似乎很不错。” 老板谦虚地笑笑:“勉强糊口罢了。” 再多就不愿意说了。 沈祀只好贴脸开大:“您认识黄月红女士吗?她在你的网店里买过一件并蒂莲纹样的旗袍。” 黄月红就是洪高义的妻子。 老板笑容不变:“这位先生,我这里虽然生意一般,但每个月也卖出去不少衣服,不可能知道每一位客人的名字。” 沈祀与他对视:“黄月红死了,就在不久前。” “啊?”老板惊讶,反应过来脸色微沉,“你们不是来做衣服的。” 纪浮光挡在沈祀身前,看着他说:“我们确实是来做衣服的,我朋友只是随便问问。刚才你说的男装款式有哪些?” 老板闻言神色稍缓,打量了一下两人,给出建议:“您的气质比较适合穿马甲西装,您朋友倒是可以试试中式长衫。” 纪浮光问了价钱,老板报出一个数字。抠门小沈顿时如遭雷击,纪浮光瞥了他一眼,淡淡道:“给他做一件。” 沈祀拼命给他使眼色,那么多钱,够他在夜市买一麻袋t恤了! 纪浮光轻咳一声,面不改色地说:“工作服。” 沈祀:…… 他感觉有哪里怪怪的,继工作餐后又多了个工作服,就算再粗线条,这会儿也觉出不对劲来。他看看纪浮光,又看看老板,最终点头:“行吧。” 老板拿出皮尺准备给沈祀量体,被纪浮光打断:“我来。” 沈祀一愣。 纪浮光眨了三下眼睛。 沈祀莫名看懂了,杀人魔,意思是你敢让杀人魔给你量尺寸? 他确实不敢。 老板虽然意外,却也没说什么。他报的价不低,客人的这点小要求还是应该满足的。他将皮尺递给纪浮光,自己在旁指导。 “把手抬起来。”纪浮光轻声说。 沈祀乖乖照做,纪浮光站在他身后,看不见人,但夏天衣服薄,能感觉到指尖点在皮尺上传来的力道。青年的身体不由自主绷紧了,然后肩膀就被轻轻拍了一下。 “放松,自然状态,否则容易有误差。”纪浮光提醒。 沈祀:…… 量完肩宽和臂长,纪浮光绕到跟前,双手从他腋下穿过。 这个姿势就有些过于亲密了,仿佛爱人间的拥抱,连彼此的呼吸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沈祀望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再次涌上来。 接下去是腰围和臀围,这两处纪浮光明显加快了速度,只用了半分钟便结束了。 “好了。”纪浮光退开,将数据报给裁缝铺老板,沈祀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老板将皮尺和记录本收起来,有些惊讶:“这位客人量体的手法很熟练,基本不用我教。” 纪浮光看了眼正在揉肩膀的沈祀,随口道:“跟家里长辈学过一点。” 衣服需要两天才能做好,纪浮光付完定金,两人出了裁缝铺,沈祀颇为意外:“纪老师还会做衣服?” 纪浮光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不会,但我祖母会。她是服装厂老板的女儿,自己就会打板剪裁,我和我爸小时候的衣服都是她做的,她还给家里佣人的孩子做衣服。” “你奶奶对你真好。”沈祀有点羡慕,他是个孤儿,福利院孩子多,能养活就不错了,小孩子穿的衣服都是大孩子换下来的,根本不可能有家人亲自动手做。 纪浮光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含混地嗯了一声。 “怎么了?”沈祀奇怪。 “没什么,我祖母她,咳,确实是个非常有趣的老太太。”纪浮光转移话题,“花愫的老板你怎么看?” 在见到裁缝铺老板前,纪浮光以为对方是某只留恋人间,不愿投胎的厉鬼。沈祀虽然不信鬼,可有一句话没说错,就算是专业的外科医生,也不可能将人的皮肤如此完整地从□□上剥离。 而且纪浮光因为体质特殊,自小便能见鬼,对阴气的感知力也极为敏锐。在洪高义家的时候,他虽然没闻到沈祀说的臭味,却察觉出那件并蒂莲旗袍上携带了一丝阴气。 然而事实上,裁缝铺老板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身体看上去比他还强壮。 第77章 沈祀神情变得严肃:“他有问题。” “哦?”纪浮光示意他继续说。 “如今沪城因为杀人魔的事闹得满城风雨,我刚才提到黄月红的死,大部分人,比如苏助理的第一反应就是和杀人魔有关。裁缝铺老板却表现得十分警惕,这不对劲。” 沈祀才不管什么鬼不鬼,他就从心理逻辑上分析。 “你觉得他是杀人魔?”纪浮光问。 沈祀迟疑地摇摇头:“我不知道。如果是杀人魔,那他的心理素质也太好了,在残忍杀害了这么多人的情况下,竟然还能继续淡定地做生意。 另外黄月红和杨思慕虽然都在花愫买过旗袍,但买旗袍的人有很多,可其他人并没有被跟踪,也没有出事。” “那裁缝铺老板这样算洗清嫌疑了?” 沈祀秀挺地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先听听风开和苏助理那边打探到了什么消息吧。” 从洪高义家回来,四人分作两拨,沈祀跟纪浮光去花愫裁缝铺,剩下两人则在附近转悠,了解裁缝铺老板为人。 “风开?”纪浮光轻挑一眉。 “就是张医生。”沈祀十分自然地解释,“我和他认识这么久了,又是同事,一直连名带姓地叫,感觉不大好。” 纪浮光轻轻啧了一声。 心说我和你也认识挺久了…… 说话间,两人走进街边的一家茶楼,苏七月和张风开已经在小隔间里等着了,见到他们站起来挥了挥手。 “怎么样?有线索吗?”沈祀迫不及待地问。 苏七月把倒好的茶推过去:“街坊邻居对老裁缝的印象都差不多,心眼不坏,是个实在人。花愫在这条巷子里开了好多年,是付裾——就是老裁缝——从他妈妈手里接过来的,做一些复古洋装,也做旗袍。 沪城现在虽然还有人穿旧式衣服,但主流市场早已被各种休闲运动品牌占领。更何况,付裾的手艺普普通通,和他妈相比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很多老客户在付妈妈去世后,就慢慢不再光顾。裁缝铺的生意一落千丈,好多人都在猜付裾什么时候会关门。” “可我们刚才去的时候,付老板刚做成了一单生意……”沈祀瞥了眼身边的纪浮光,准确来说应该是两单,“而且,淘宝店的销量也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差。” 苏七月讲得口干,张风开接过话头:“转折就出现在一个月前。原本手艺平平的付裾忽然做出了一件极其美丽的旗袍,见过的人都说付裾开窍了,比他妈还厉害。从那以后付裾几乎只做旗袍,本来他最擅长的是长衫,后来长衫也很少做了。” “沈哥,你说真有开窍这种事吗?”张风开表示怀疑,他也天天修习术法,对上地煞还不是要靠泥头车?开窍?不存在的! 沈祀摇摇头,从心理学角度分析,所谓的开窍其实是反复练习,量变到质变,厚积薄发的结果。付裾以前主要做的长衫,就算开窍也该开长衫的窍,而不是旗袍。 苏七月又提起一事:“听街坊们说,警察前几天也来找过付裾,但只是例行问话,并没有把他抓起来。” 顺着旗袍这条线很容易查到裁缝铺,但就像他之前说的那样,大部分买旗袍的客人都好好地活着,换作自己是付裾,一口咬定是巧合,警察在没有其他证据的情况下,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可真的是巧合吗? “我打算去找杨思慕。”沈祀忽然说。 其余三人看向他,苏七月以为沈祀是为了未来商场的事,颇为感动:“沈医生你人真好,不过我今早刚探过杨小姐经纪人的口风,对方还是只肯待在家里,哪儿也不去。” 沈祀摇头:“我没打算让她跟你签合同。” “我去找她借一样东西。” 第37章 杀虫剂 第二天一早,沈祀和纪浮光前往杨思慕的住处。 相比起两天前,杨思慕看上去更加憔悴,整个人也瘦了一圈,仿佛风一吹就能飘走。 经纪人李姐给他们倒茶,叹气:“小慕又被跟踪了。” 沈祀与纪浮光对视一眼。 李姐无奈扶额:“她怀疑那个人就藏在家里,所以想去酒店住一段时间。” “它不是人,它是鬼,是鬼!”杨思慕歇斯底里地尖叫,可怜的女人已经被折磨得快崩溃了,“我看到它了,手脚弯成不可思议的弧度,像大蜘蛛一样在外面爬来爬去。” 沈祀一惊,赶忙问:“他长什么样?男的女的?” 原本崩溃大哭的杨思慕一噎:“我不知道。” “不是说看到他了吗?”沈祀奇怪。 李姐在旁解释:“昨晚那家伙出现的时候,小慕正好在浴室洗澡,隔着浴室的毛玻璃看到了轮廓。她吓得叫起来,我就在楼下,上去的时候对方已经跑了。” 杨思慕捂着脸抽泣:“越来越近了,它离我越来越近了。” “监控呢?” 这一次跟踪者都登堂入室了,沈祀不相信以杨思慕所在小区的安保水平,会一点没拍到。 谁知李姐摇摇头:“拍到了又没拍到。” 沈祀疑惑,拍到就拍到,没拍到就没拍到,什么叫拍到了又没拍到?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李姐从手机里调出在物业那儿拷贝来的监控录像,录像时间不长,只有短短五十几秒,拍的是别墅西侧的一小片树篱。 第78章 那时候正好晚上八点多,天完全黑了,但小区里有路灯,所以并非什么也看不到。 起初画面是静止的,进度条快到一半的时候,沈祀只觉眼前一花,一道黑影嗖一下蹿过一人高的树篱,落到地面上。 在不甚清晰的镜头下,那模样确实非常像一只大蜘蛛,四肢着地,以非人的速度嗖嗖嗖爬着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 那人从出现到消失,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钟,而且因为光线问题,别说看清对方的长相,连性别都是个谜。 “我已经报了警,但拿着这么个监控录像,警方那边也没什么头绪,只能让我们锁好门窗。”李姐苦笑。 说话间,外面的门铃被按响,经纪人过去开门。来人四十出头年纪,不高偏瘦,穿一身土黄色道袍,肩上背个粗布包袱,颇有几分港式鬼片中驱鬼道士的风范。 “易大师!”杨思慕激动地站起来,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里也有了神采,“您终于来了!” 易建国朝她点点头,注意到客厅里的另外两人,目露诧异:“还有其他艺人也遇到鬼了?” 不怪易建国这么想,主要是纪浮光和沈祀的模样气质太出挑,比娱乐圈当红的几个小生长得都好。 “不是,纪总和沈医生是来看望小慕的。”经纪人赶忙介绍,“这位是易大师,全国知名的正一道天师,小慕请来抓鬼的。” “杨小姐家里有事,无关人员不要过来凑热闹,否则对你们没好处。”易建国说得不客气,对杨思慕道,“先带我去昨晚遇鬼的地方看看。” “易大师请随我来。”杨思慕显然对易建国十分信任,情绪也稳定了不少,看上去没刚才那么害怕了。 作为影视巨星,杨思慕的房间并不如何奢华,走的时下年轻人青睐的低调简约路线,卧室里只摆了一张床,东西两面分别连通衣帽间和化妆室。 “我当时刚洗完澡正准备从浴室出来。”在场大多是男性,杨思慕说到这儿有些不好意思,但很快被重新涌上来的恐惧冲散。 她指着那个化妆室,眼底满是惊恐,“我透过毛玻璃看到有个黑影坐在那儿……” 易建国神情严肃,他从随身包袱里拿出一张符纸,点燃后凑近梳妆台,黄符烧了一会儿熄灭。 “奇怪……”易建国眉头紧锁。 “易大师,怎么了?有哪里不对吗?”李姐被他弄得也不由紧张起来。 “这房子里确实有阴气。” 杨思慕闻言顿时脸色一白,下意识抓紧了身边经纪人的胳膊,易建国继续说:“但浓度不高,不像是厉鬼的样子……哎,你在做什么?!” 沈祀用硬纸板小心将地上的纸灰扫进垃圾桶里,再撒上水,做完这些才微微松了口气,严肃道:“大师,烧完的纸灰不妥善处理,很容易引发火灾的。” 躺在医院里的齐明锐和melody就是前车之鉴。 易建国:…… 纪浮光轻笑。 易建国看看两人,有些生气:“不是让你们别在这里了吗?没听见?” 易建国觉得现在的年轻人真不懂事,闹鬼是好玩儿的吗?一会儿被吓得哭爹喊娘别怪他没提醒。 沈医生掷地有声:“世界上没有鬼,要相信科学。” 易建国:…… 大多数女性天生爱美,杨思慕也不例外,何况她还是靠脸吃饭的明星,平时花在打扮上的时间比普通人要多得多。因此她的梳妆台也格外大,一些贵价化妆品和首饰被随意摆放在上面。 见沈祀还在打量杨思慕的梳妆台,纪浮光走过去问:“怎么了?” 沈祀看着梳妆镜中的自己和纪浮光,有种两个人挨一块儿拍合照的错觉。 他赶紧移开目光说:“我在想,那人好不容易进入别墅,不第一时间去找杨小姐索命,反而在梳妆台前坐了下来,他想干什么?” 经纪人李姐脱口而出:“还能干什么?化妆呗!” 说完她瞬间意识到了什么,一脸惊愕:“跟踪小慕的是个女鬼?” “是女人。”沈祀纠正。 一旁的易建国看不下去了,在他看来弄清楚对方是男鬼还是女鬼毫无意义,反正最终都是要超度的。 他没再理会两人,转而让杨思慕继续说。 杨思慕被他们一打岔,心中的恐惧消减不少:“我当时吓坏了,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但它还是发现了我,以惊人的速度往浴室爬过来。浴室门被捶得砰砰响,李姐在楼下听到动静,害怕我出事,匆匆赶过来。我这才叫出了声……” “杨小姐,你不用怕,我这几天会寸步不离地保护你。”易建国信誓旦旦,显得很有职业素养。 杨思慕朝他感激一笑。 接下去的时间,几人就待在杨思慕的别墅里,李姐叫了外卖,大家吃过以后,易大师在单人沙发上盘腿打坐。 沈祀走到客厅的落地衣架前,结果发现那件芍药花的旗袍不见了,于是问杨思慕:“杨小姐,我记得你有一件很漂亮的旗袍?之前挂在这个衣架上。” 作为一个颇具知名度的女明星,杨思慕有很多漂亮衣服,因此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他说的是哪件:“我放去楼上的衣帽间了。” 因为不能出门,杨思慕每天能做的消遣不多,就把前段时间助理送来的衣服全试穿了一遍,挑出合眼缘的,打算以后有合适的场合再穿,那件旗袍就是其中之一。 第79章 “能让我看看吗?”沈祀问。 “可,可以。”杨思慕虽然奇怪,但这并不是多么过分的要求,便亲自打开衣柜门,把旗袍拿了出来。 比起黄月红的那件并蒂莲,杨思慕的旗袍在设计和布料配色上更加年轻,做成了无袖的式样,长度也在膝盖以上,层层叠叠的芍药花开满大半件旗袍,触手温凉,细腻得好似人的皮肤。 沈祀将旗袍凑到鼻尖闻了闻,同样闻到一股熟悉的腐臭味,不过要轻得多,如果说黄月红的旗袍已经重度腐坏,杨思慕的这件则才刚开始出现腐烂的迹象。 趁杨思慕不注意,沈祀压低声音问纪浮光:“警察一直没找到杀人魔剥下的受害者皮肤,你说这些旗袍会不会就是用人皮做的?” 纪浮光深深看了他一眼:“沈医生在讲鬼故事?” 沈祀认真说:“以现在的科技水平,牛皮羊皮经过精心制作,可以变成完全不同于原貌的另一种材质,人皮理论上也能达到这个效果。” 纪浮光反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祀一脸理所当然:“因为心理有问题。” 纪浮光:…… 很好,又圆上了。 杨思慕听见旗袍两个字,忍不住说:“这件旗袍没有品牌标识,我也不知道是哪个品牌方送来的,刚开始还有点不敢穿,一直挂在架子上。 后面看它实在漂亮,就忍不住试了试。不是我夸,真的非常美,怎么说,就穿上它,连我都忍不住要爱上自己了。” 女人看向旗袍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正常的痴迷。 沈祀忽然道:“杨小姐,如果今晚没能抓住那个跟踪的人,这件旗袍可以借我两天吗?我朋友快过生日了,她很喜欢旗袍,我想请人做件差不多的,作为生日礼物。” 杨思慕目露迟疑,沈祀又道:“你放心,两天后我一定原样奉还。” 话到这份上,杨思慕也不好再拒绝,更何况沈祀身后还站着纪浮光。 纪氏在沪城知道的人或许不多,但在京城绝对无人不晓,她即便再喜欢也不可能为了一件衣服得罪对方,笑道:“沈先生客气了,别说两天,再多几天也无妨。” 沈祀将旗袍叠好放进书包里。 天色很快暗下来,杨思慕原本放松的心情也再次变得紧张起来,李姐一直在安慰她。 易建国开始往卧室的四角贴上符纸,沈祀跟在他身后,好奇地问:“易大师,这些都是什么符?” 易建国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不是说要相信科学?” 沈祀点头:“相信科学和符纸并不冲突。我有个同事,他平时没事的时候也爱画符纸,不过主要画的桃花符,据说还挺灵验的。” 易建国闻言神色稍缓:“桃花符虽然比不上我的镇鬼符,但也十分考验天师的功底,沈先生的这位同事也是非常了不起了。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哪个道派的?” 沈祀回答:“他叫张风开,我不知道是哪个道派的,不过听他提过小时候住在龙虎山。” 姓张,龙虎山。 两条信息一下子把易建国这个野路子天师冲得目瞪口呆。 全国天师千千万,几乎每一个都会说自己师承三大道派,就好比易建国自己,对外宣称修的正一道。但真正的正一道天师人数还不到三位数,能住在龙虎山主观里的更是少之又少。 这个不信世上有鬼的年轻人,不会是在吹牛吧? 易建国狐疑地打量沈祀,结果越看却越觉得对方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时间差不多了。”纪浮光开口提醒。 昨晚跟踪者就是八点多将近九点的时候出现在监控摄像头下。 易建国不再关注沈祀,对杨思慕说:“杨小姐,为了防止打草惊蛇,你需要一个人留在房间里。不过你放心,我就在隔壁,那鬼绝对伤害不了你。” 他敢这么保证,是因为卧室里阴气不重,就算真的有鬼,多半也是攻击性不强的普通冤魂。 易建国说得笃定,杨思慕能在娱乐圈杀出重围成为巨星,也不是只会哭哭啼啼的小白花,尽管依旧害怕,但还是壮着胆子答应下来。 剩下的人跟易建国一块儿走出卧室。易大师将耳朵贴在墙上听了听,不由皱起眉。别墅的隔音太好,他有点担心一会儿鬼物出现,无法第一时间赶去现场。 踟蹰间,身后响起一声精神抖擞的“timi”! 易建国一回头,就看到沈祀拿着二手小米登上了他的嫦娥,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玩游戏?!” 沈祀头也不抬:“我在和杨小姐组排。” “什么?”易建国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不是害怕么?正好打打游戏放松一下心情。而且跟踪的人一旦出现,杨小姐只要立刻下线,我们就知道该过去了。” 易建国:……好刁钻的办法。 易大师沉默。 “能带我一个吗?”纪浮光笑着问。 “还有我……”李姐也忍不住凑上来。 沈医生相当大气:“可以,不过得等我们打完这一局。易大师一起来吗?加上你正好五个,都不需要带散人了。” 易大师:…… 易大师妥协。 十分钟后。 四人坐在床沿上,人手一台手机。 易建国看着屏幕里可可爱爱的粉红萝莉头,不禁怀疑人生,自己到底是如何上了沈祀的贼船的?以及他为什么不能玩李白或者诸葛亮?嗯? 第80章 炫酷的游戏音效从八点多一直响到十一点,就在易建国以为那鬼今晚可能不会出现的时候,手舞两把宣花板斧杀得正欢的杨思慕头像忽然暗了下去。 “来了。”沈祀轻声说,众人顿时神色一凛,易建国抽出桃木剑,第一个冲进杨思慕卧室。 朝西的那扇窗大大开着,夜风将白色的纱帘吹得卷起来,杨思慕抓着手机,死死盯着不知何时出现在梳妆台前的身影,心底的惊骇几乎将她吞没。 那人背对着她,看不见容貌,体态却极尽婀娜,就像一名正在梳妆打扮的女子。 “孽障,还不束手就擒?!”易建国甩出两张镇鬼符,对方一个闪身,轻而易举便躲开了,它僵硬地抬起手,骨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随后四肢着地,如人形蜘蛛般快速朝他爬来。 易建国脸色骤变,桃木剑刺向对方,谁知竟被后者反手接住,稍一用力,只听咔嚓一声,裂了。 易建国心疼不已,杨思慕和李姐则心惊不已。 “完了,这鬼易大师也打不过!”杨思慕惊呼。 易建国:…… 易大师一张老脸由白转红,狠狠心咬破舌尖,喷出一口心头血洒在桃木剑上,正准备再次进攻,然而另一道人影比他还快。 沈祀举着一瓶雷达杀虫剂,对着人形蜘蛛劈头盖脸就是一阵猛喷。 人形蜘蛛一时没防备,被喷个正着,顿时发出痛苦的惨叫,“啊——” 它本能地仰起头,众人这才看清楚它的长相,脸上涂满厚厚的粉底,刷得比雪还白,两弯细长柳叶眉,眼窝很深,唇瓣殷红,这妆容让沈祀想起民国画报上的广告女郎。 但那些女郎天生底子好,化妆能让她们变得更加美丽妩媚,面前的这只大蜘蛛就完全不是这回事了。它的皮肤因为上了年纪而出现褶子,粉底卡在里面显得很不均匀,再搭配上一张血盆大口,与其说是封面女郎,不如说更像游乐园里卖气球的小丑。 人形蜘蛛的声音又尖又细,沈祀被它的怪异妆容吓了一跳,捏紧杀虫剂再接再厉,呲,呲,呲——,啊,啊,啊—— 人形蜘蛛被呲得满屋子乱窜,沈医生在后面穷追不舍。 看着这一幕,经纪人李姐不由喃喃:“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 易建国:…… 大概是见他们人多,也可能是沈祀的杀虫剂太厉害,人形蜘蛛在苦苦挣扎了半刻钟后,终于找到机会从窗户里翻了出去,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沈祀没有追,别墅比一般住宅要高一些,直接跳下去不至于会死,但免不了崴脚。 他遗憾地转过身,就看见众人正敬畏地盯着他……手里的杀虫剂。 “最毒男人心。”杨思慕神情复杂。 “是时候接个杀虫剂广告了。”经纪人李姐拿出记事本将这一条列入计划。 纪浮光挑眉:“怎么想到带杀虫剂的?” 沈祀把杀虫剂塞回书包里,唔了一声:“上次在陶庄,我看你用防狼喷雾喷水娘娘挺好使的,就去网上搜了一下,结果那东西还挺贵,不如杀虫剂价廉物美……” 话音未落旁边的易建国忽然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你是谁了,你是那个开泥头车的大神!” 他当初把苏七月的那个视频看了无数遍,已经将沈祀开车的背影牢牢刻在了脑海中,刚才青年拿着杀虫剂背对着他的样子终于让易建国如梦初醒。 “泥头车?”沈祀有些意外。 易建国赶紧将前因后果说了,语气感慨:“说起来我还要谢谢您。因为那个视频,我才有机会被佛道论坛里的大佬注意到,收为记名弟子。对了,大神,还不知道你师承何处?” 沈祀年纪轻轻在驱鬼一道上就有如此造诣,他的师父必然更加厉害,恐怕如今的三大派话事人都无法与之匹敌。 沈祀抓抓下巴,报出一个名字。 易建国没听说过,羞愧地低下头:“是我孤陋寡闻了。” 沈祀:“嗯,他是沪大应用心理系的教授,今年已经六十多了。” 易建国:…… 跟踪者跳窗逃走后,所有人都大大松了口气,沈祀看向杨思慕:“杨小姐,那人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出现了。而且我相信这件事情过不了多久就能尘埃落定。” 尽管人形蜘蛛把自己的脸画得跟鬼一样,但沈祀已经认出他是谁了——花愫的老板付裾。 第38章 人格分裂 从杨思慕家出来后,沈祀没有立刻去裁缝铺,而是到路口的水果店买了两串香蕉。 “买这个做什么?”纪浮光疑惑。 “去见朋友。”沈祀把书包和香蕉放到大奔的后备箱。 纪浮光想起他之前向杨思慕借的旗袍,语气不由变得微妙:“真有那样一个朋友?” 沈祀:“当然,骗你干嘛?” 纪浮光轻轻啧了一声:“我以为只是一个借口。” suv驶入一条偏仄的小巷子,还没到目的地,纪浮光便感觉到了一股无比阴冷的气息,好似大夏天里进入空调房,手腕上的白玉珠串表面凝聚出细小的水珠。 沈祀在罗秀的小院前下了车,纪浮光自然而然地跟在他身后。 小院常年紧闭的大门难得大开着,里面还挺热闹,稀稀拉拉站了不少人。 “阿秀?”沈祀在门上敲了两下。 院里的人声顿时一静。 第81章 “小沈先生?你怎么来了?”罗秀惊讶。 她今天穿了一件白底青花瓷的丝绸旗袍,乌黑如墨的长发松松绾在脑后,妩媚慵懒,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樽上好的古窑瓷器。 “来看看你,顺便让你帮忙看样东西。”沈祀往旁边让了让,介绍身后的纪浮光,“这是纪老师,我的朋友。” 罗秀的目光下意识落在男人身上,原本松弛的笑容瞬间消失,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那是一种陌生但无比清晰的压制,有别于其他任何厉鬼或者神官的威慑,仿佛和他面对面站着都需要极大的勇气,。 惹不起。 罗秀不敢与之直视,臣服性地微微低头。 “阿秀?”沈祀的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罗秀重新回神,扬起笑脸和纪浮光打了声招呼:“纪先生,我叫罗秀,你也可以叫我阿秀。” 纪浮光点点头:“小罗。” 罗秀:…… 沈祀没忍住噗地笑出了声:“纪总,阿秀可不是你的下属。” 纪浮光轻咳:“不好意思,习惯了。” 话是对罗秀说的,眼睛却看着沈祀。 罗秀:…… 沈祀跟她走进院内,笑着问:“今天怎么这么热闹?” “我们来和罗娘娘商量两个月后的山市开办。”罗秀还未开口,一道男声抢先回答。 或许是围墙太高遮挡了大部分光线的缘故,说话的男人看上去脸色青白,大夏天还穿着长袖长裤。他看沈祀的眼神非常古怪,热切中带着一丝贪婪。 不止他,剩下的人也差不多,黑多白少的眼睛几乎黏在青年身上。其中一个因为瞪得太用力,不小心把眼珠子瞪出来了半颗,赶忙偷偷按了回去。 好香,好香,好香…… 听不见的低语声在黑瓦白墙的小院子回荡,沈祀毫无所觉地问罗秀:“山市?” 罗秀含糊道:“你可以把它当成是一场小型交易会。” 说完一挥手,对那些人说:“今天我没空,改日再聊,都散了吧。” 人群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叹气声,刚才抢着答话的男人踟蹰着走到沈祀跟前,依依不舍地说:“沈先生,我先走了啊。” 沈祀礼貌地点了点头。 很快剩下的人也接二连三地过来和他道别。 “沈先生,我也走了啊!” “沈先生,下次见……” “沈先生,再见!” “沈先生……” 沈祀:…… 他一脸莫名其妙,好不容易等人都走了,沈祀疑惑地看向罗秀:“他们……” 罗秀往门口的方向啐了一口:“你别管他们,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对了,你上次让我查的那个血莲花,目前还没结果,恐怕要再等一段时间。” “血莲花?”纪浮光轻挑一眉。 沈祀简单讲了拆迁楼的雨夜和奇怪的梦境:“我就是在那时候遇到的余淼淼。” 纪浮光若有所思,片刻后道:“以后别随便给陌生人东西了。” 沈祀点点头,深以为然。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在心理学上,第六感并非毫无逻辑,它更像是经验、意识留存以及残存记忆等方面的综合表现,有时候是身体自我保护的一种本能。 沈祀认为自己潜意识里对血莲花纹身起了警惕之心,所以在梦中,那个陌生的斗篷男才会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人,进而想到让罗秀帮忙查一查。 “刚才说有东西让我看?是什么呀?”罗秀把他带来的香蕉装进果盘,掰了两个下来,放到两人面前的桌上。 沈祀从书包里拿出问杨思慕借的那件芍药花旗袍。 罗秀秀眉微蹙,用手掩住口鼻,嫌弃得不得了:“这玩意儿人皮做的,而且是死了好些天的人皮。” 沈祀并不质疑罗秀的判断,当他知道警方没找到受害者的皮肤后,就有了差不多的猜测。 “这旗袍哪来的?”罗秀问。 “新泾区一家叫花愫的裁缝铺。” “新泾区?!”罗秀一愣,旋即冷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全沪城旗袍做得比我好的还没出生!敢和你罗娘娘抢客户,我看他是想再死一次!” 沈祀:? 什么叫再死一次? 罗秀简直暴跳如雷,本就凉快的室内瞬间又阴冷了几分,沈祀搓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下意识往纪浮光的方向靠了靠:“哎,才七月底怎么就降温了……” 纪浮光看着两人快挨到一起的膝盖,嘴角微扬。 罗秀也察觉到周围气温骤降,赶忙收敛了自己的煞气,室温慢慢回升,沈祀挪回原来的位置,纪浮光心底顿时一阵失望。 沈祀语重心长劝她:“你不要冲动,杀人是违法的。” 罗秀深吸一口气:“放心,我不杀人。” 她杀鬼。 从罗秀家出来的时候已近黄昏,夕阳给电线杆上的麻雀蒙上一层金色滤镜,好似一个个小金团子,毛绒绒的,可可爱爱。 纪浮光回望身后的旧式小院子,淡淡道:“想不到沪城还有这样的地方。” 这样的诡物。 沈祀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笑道:“沪城虽然叫城,面积可不小,好多地方连我都没去过呢,比如刚才他们说的山市,我就没听说过。” 纪浮光拉开车门:“以后有机会一起去,我也想看看。” 第82章 沈祀眉眼微弯:“好。” 纪浮光发动车子,状似不经意地问:“你和罗小姐很熟?” 沈祀系好安全带,唔了一声:“我和阿秀一个福利院长大的。不过她来得晚,我遇见她的时候,我五岁,她已经十三岁了。 不知道为什么,福利院的阿姨总忘记给她打饭,所以阿秀老饿肚子。我看她可怜,每次都会把自己的饭菜分一半给她。从某种意义上说,阿秀也算是我养大的了。” 青年的语气里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惆怅。 纪浮光:…… 把一名女阿修罗投喂大,沈医生也算古今中外第一人了。 没错,罗秀是个阿修罗,外表美艳动人,实际易怒好斗,骁勇善战,战斗力比起黑白无常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想想沈医生给饿鬼送的磨牙棒,养大一个阿修罗好像也不是什么多了不得的事情了。 “接下去想做什么?”纪浮光笑着问。 沈祀看了眼天色:“不知道现在去花愫裁缝铺还来不来得及。” 虽说付裾铩羽而归后,短时间内再去杨思慕那边的可能性不大,但他还是打算尽快了结这事,以免夜长梦多。 纪浮光微微一笑:“可以。” 纪老师说可以那必然可以。 半小时后,suv停在了花愫门口。 裁缝铺还没关门,付裾隔着窗户和邻居闲聊。他换了件青色的长衫,脖子上挂着皮尺,围裙口袋里露出半截粉笔和剪刀柄。 “付老板,我来拿做好的衣服。”沈祀笑眯眯的,看上去脾气好得不得了,丝毫不见前日用杀虫剂追着喷人的凶悍。 老裁缝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邻居见有客来访也不再跟他唠嗑,半是羡慕半是嫉妒地说了句:“老付这生意越做越好了,什么时候请大伙儿吃个饭,沾沾光。” 付裾笑得比哭还难看:“一定一定。” 目送邻居走远,付裾迅速收敛了笑容,面无表情地瞥了两人一眼,硬邦邦地说:“稍等,我去给您拿来。” 说完去了内室,走到半途,老裁缝猛地转过身,身后沈祀正静静望着他。 付裾强忍住心中的怒意,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声音发沉:“客人,我说了让您稍等。” 沈祀从书包里拿出杨思慕的那件芍药花旗袍,刷地抖开:“为什么想到用人皮做旗袍?” 付裾脸色大变,强自镇定:“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祀啧了一声,死鸭子嘴硬。 “这旗袍是你做的没错吧?如果我把它送去医院做dna鉴定,你说会不会检测到黄月红的dna?” 人皮搞成这副鬼样子,沈祀自己也不敢保证是不是还能验出死者的dna,但他觉得付裾也不知道。 老裁缝一口黄牙差点咬碎,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不着痕迹地往后退,随即一个闪身拐进内室,跑了。 这次不用担心会摔断腿,沈祀毫不犹豫追了上去,裁缝铺的内室比他想象得要大得多,被付裾当成了起居室。 这铺子开了几十年,付母死后,花愫的生意越来越差,付裾根本没钱重新装修,因此还是旧时的风格。 堂屋地面铺的青砖,几把不值钱的复合木椅子东倒西歪,玳瑁色的珠帘被风一吹互相碰撞,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沈祀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极其浓烈的香味,很快他找到香味的来源——一个不起眼的香炉,香炉摆在木头茶几上,袅袅青烟正不断从里面溢散出来。 他一脸严肃地走过去,打开香炉盖子。 “小心。”纪浮光忍不住提醒,“这香可能有问题……” 沈祀从书包里拿出矿泉水,把还在冒着火星的香料浇灭了,随后微微松了口气,疑惑地看向纪浮光:“什么?” 纪浮光:“……没什么。” 消防队欠沈医生一个最具防火意识奖。 两人穿过堂屋,掀起还在晃动的门帘,昏暗的房间内,付裾站在一面巨大的落地镜前,小心翼翼地描画着眼线。 他的外貌和穿着没有任何变化,体态和表情却跟原本的老裁缝完全判若两人,温婉柔媚,风姿绰约。他哼着民国时期老沪城流行的小调,声音又尖又细。 “付裾”看了眼镜子里的沈祀,幽幽叹了口气:“外面的香对你果然不起作用。你有杀虫剂,我打不过你。” 沈祀皱眉:“没有杀虫剂,你也打不过我。” “付裾”:…… “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沈医生认真询问。 “付裾”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就是你人格分裂的症状。”沈祀解释,“是不是经常会出现记忆缺失的状况?比如明明在吃饭,回过神来却已经睡完午觉了等等。” “付裾”涂口红的手一抖,他古怪地看着青年,指了指自己:“你以为我人格分裂?” “不然呢?”沈祀反问。 “付裾”深吸一口气:“我没有人格分裂。” 沈祀点头表示理解:“科学研究表明,有八成以上的病人都不知道自己患有此种病症。” “付裾被鬼附身了。”“付裾”用指尖揩去唇边多余的口红,朝他露出诡异的笑容,“我就是那只鬼。” “鬼?”沈祀倒抽一口凉气。 “付裾”显然很满意他的反应,话也多了起来,“对,我叫蔡文兰,是付裾已死的母亲。小裾从小就没什么缝纫天赋,他对车感兴趣,可他爹早死,我一个寡妇好不容易把孩子拉扯大,哪还有多余的钱买汽车?” 第83章 沈祀把那口气重新吸回来,敷衍地嗯了一声:“人格分裂的病人大多胆小,怯懦,能力不足,因此部分病人会将副人格幻想成自己的哥哥姐姐或者其他独立强大的存在,以期待得到对方的保护。 已离世双亲作为副人格的情况不多见,但也不是没有。”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付裾”:…… 纪浮光强忍住笑意:“这么多条人命,束手就擒吧。” “付裾”没理他,一眨不眨盯着面前的青年:“你叫沈祀?” 沈祀点点头:“对,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当你的主治医生……” 大概怕他再说出什么颠覆自己世界观的言论,“付裾”赶忙打断道:“有人让我给你带句话。” 沈祀有些意外,与纪浮光对视一眼:“什么?” “他说,我们会再见面的。” 第39章 寻人启事 沈祀报了警,得知有杀人魔的消息,刑警队来得很快。 他们在裁缝铺里搜出了不少带血的腐肉,经鉴定是几名受害者的皮肤组织,被作为人皮旗袍的“边角料”丢弃。 夏季天热,这些皮肤早已烂得一塌糊涂,爬满蛆虫和苍蝇,小警员把东西拿出来的时候差点被熏一个跟头。 刑川看看沈祀,又看看他身边虽然病歪歪,却气场十足的纪浮光,忍不住调侃:“我有时候觉得你俩是警局的编外人员。” 从未来商场的电梯井白骨,到陶庄的命案,再到闹得沸沸扬扬的杀人魔事件,短短一个多月时间报警的次数,比一般人一辈子加起来都多。 哦对了,听队里的实习生说,之前拐卖案提供线索的那个红领巾好像也是沈祀生。 沈祀一本正经:“刑队长,编外人员有工资吗?” 刑川:“……没有,不过可以申请荣誉。” 沈医生失望:“那算了。” 刑川:……不是,你一个精神病医生这么现实真的好吗?! 把人交给警方,沈祀做完笔录后,和纪浮光回了出租屋。 余淼淼窝在猫窝里,看到两人进来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沈祀走过去,不顾小黑猫意愿,把它从头到尾撸了个遍,又对着毛绒绒的小肚皮深深吸了一口,那样子比付裾还变态。 “这么喜欢猫?”纪浮光倚在门框上有些好笑。 “喜欢。”沈祀毫不犹豫地回答。 哪个铲屎官能抵挡住毛团子的诱惑呢? 说完,他又要把脸埋进小黑猫的肚皮里,忽然盯着后者某处不可描述的部位,神色微妙:“许攸没给余淼淼绝育……” 剩下一人一猫同时僵住。 “宠物医院应该没有医生会给余淼淼绝育。”纪浮光艰难开口。 “为什么?”沈祀不解。 纪浮光咳了一声:“我的意思是它还太小了。” 沈祀仔细打量小黑猫,然后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小半个月过去,余淼淼好像一点也没、长、大! 不应该啊,几个月的小猫照理就和婴儿一样,长得飞快,几乎一天一个样。 沈祀找到余淼淼的猫碗,里面的猫粮一粒未动。沈医生看看手里的猫,又看看碗里的猫粮,看看猫粮,再看看猫,神情越来越凝重。 一旁的纪浮光以为他终于意识到余淼淼的不对劲,结果就见青年点了点小猫的鼻头,没什么威慑力地警告:“以后不许再偷溜出去翻垃圾桶,吃老鼠也不行。” 余淼淼:…… 纪浮光:…… 他看着沈祀把小黑猫重新放回窝里,状似随意地岔开话题:“付裾的那句话,你有什么想法?” 我们会再见面的。 沈祀走去卫生间洗手,语气十分笃定:“有人想搞我。” 纪浮光轻挑一眉。 哗哗水流声中,青年再次开口:“我甚至怀疑之前火车上的那个小偷,很可能也是冲我来的。我听到她说‘目标是我的,识相的话我劝你自己滚。’” 当时沈祀还不确定,但付裾的话让他不得不多留一分心眼儿。 “有怀疑对象吗?”纪浮光问。 付裾咬死了不愿意透露背后之人是谁,沈祀脑子里却几乎立刻就蹦出三个字:“血莲花。我人缘一向不错,除了那晚在梦里,他想当我儿子,我没认,他恼羞成怒了。” 纪浮光:…… 他咳了一声:“除了手背上的血莲花纹身,还有其他线索吗?” 沈祀摇头,这么些天过去,他其实连那个梦都快忘得差不多了:“不过我想到找出他的办法了。” 纪浮光:? 咚咚咚,出租屋的门被敲响,老管家到点来喊两人吃饭。 沈祀没再继续血莲花的话题,福伯今天炖了个冰糖肘子,浓油赤酱,纪浮光基本没动筷子,全便宜了他。 吃完肘子又喝了一碗消暑的冰镇绿豆汤,吃饱喝足的沈医生懒洋洋地瘫在椅子上不想动弹。 老管家没像以往那样第一时间过来收拾餐桌,而是在整理一个透明的收纳箱。 沈祀有些好奇地看了两眼,里面装着几大包男款服装。 注意到他的目光,福伯笑呵呵地说:“是老夫人从京城给少爷寄来的。” 沈祀想起纪浮光之前在花愫裁缝铺说过,纪奶奶是服装厂老板的女儿,小时候自己的不少衣服都是她做的。 大概看出他在想什么,纪浮光摇头:“这些不是。这些是纪氏旗下几个男装品牌的当季新款。” 第84章 沈祀看了看,果然在衣领的位置发现了品牌logo,他对衣服牌子没什么研究,但光看剪裁和料子就知道肯定不便宜。 “诶?”沈祀目光落在收纳箱的一角,指了指,“那里是不是有一张照片?” “还真是,应该是老妇人一起放进去。”老管家把照片拿出来。 沈祀凑过去看,惊讶:“纪老师,原来你家里还有其他姐妹呀。” 照片微微发黄,显然已经有些年头了,照片上的小姑娘约摸五六岁年纪,穿着漂亮的粉色小短裙,头上还扎了两个可爱的小丸子,皮肤白皙,眉眼和纪浮光有几分相似。 “没有,我爸妈只有我一个孩子……”说到这儿,纪浮光忽然神色微变,从福伯手里抽走照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放进口袋里。 “所以这个女孩子是?”沈祀一脸疑惑。 纪浮光耳根微红,老管家笑眯眯地说:“那是少爷小时候。” “福伯……”纪浮光心累地捏了捏眉心。 两人对他的抗议充耳不闻。 “纪老师小时候?”沈祀讶然。 “嗯呢。少爷从小就长得比女孩子还好看,老夫人膝下没孙女,她又爱做姑娘穿的小裙子,所以经常让少爷当模特。”老管家语气还有些怀念。 沈祀感叹:“这下真成了纪妹妹了。” 纪浮光:…… 等老管家离开后,沈祀压低声音小声说:“纪老师,那张照片能让我再看看吗?你小时候,咳,我是说他真的好可爱!” 比余淼淼还可爱! 纪老师严词拒绝。 杀人魔的案件成功告破,警方做了个小小的发布会,证实凶手就是花愫裁缝铺的老板付裾,为了避免扩大影响,隐去对方用人皮做旗袍的事情,只暗地里把那些旗袍全部收回了。 付裾患有人格分裂症,依法免除死刑,不过他最终还是没能活下来。 张风开问了警察局的熟人,说付裾是咬舌自尽的。死的那天晚上,附近拘留室的犯人听到他发出女人一样的尖叫,仿佛经受了极端痛苦的折磨。但明明里面只有他一个人,再无第二者存在。 “那犯人也被吓得不轻,本来犯了事儿,死鸭子嘴硬什么都不肯说,第二天一股脑儿把犯罪经过全交代了。”张风开也没想到付裾的死竟然还有这样的效果。 杀人魔落网,杨思慕那边没了顾虑,被迫暂停的工作重新开展起来。苏七月第一个跟她签了未来商场见面会的合约。 为了表示感谢,杨思慕还想约沈祀几人吃饭,沈医生摇摇头:“杨小姐工作忙,吃饭就不必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几张你的签名照。” 几张签名照而已,杨思慕十分痛快地答应了,还贴心地问沈祀要不要to签。 沈祀连忙婉拒:“不不不,普通签名就好。” 自从那天被沈祀看到小时候的照片后,纪浮光现在听到照片两个字就眼前发黑。 回去的路上他问沈祀:“想不到你还是杨思慕的粉丝。” 沈祀看着八张新鲜出炉的签名照心里美:“不是啊。” “那你要她的签名照干什么?”纪浮光奇怪。 沈祀将照片小心夹进记事本里,表情严肃:“这些不是普通签名照。” 纪浮光:? 沈祀:“这些是小钱钱。” 像杨思慕这样的当红巨星,网上一张亲笔的签名照早已被炒上了天价。 纪浮光:…… 见面会安排在一个星期后,两人跟着苏七月一起去凑热闹。杨思慕不愧是当红顶流女星,短短几天时间,便恢复到了光彩照人的模样,笑容甜美,亲和力十足。 粉丝们举着应援灯牌聚在台下高呼女神的名字,尖叫声此起彼伏,给这个火热的夏天更增添一份热情。 “杨小姐真的很漂亮。”沈祀由衷赞叹。 纪浮光心里咯噔一下:“我记得你说过喜欢同性。” 沈祀点头:“对啊,但也不妨碍我欣赏美呀!我打算把阿秀介绍给她,以后做旗袍可以找阿秀,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纪浮光闻言暗暗松了口气,下一秒又听青年问:“纪老师,你自己的房子还没装修好吗?” 之前搬到沈祀对门的出租屋,纪浮光用的借口是原来的房子要重新装修,现在一个月过去,算算时间确实差不多了。 纪老师轻咳:“已经好了,但还需要散散味道。” 沈祀哦了一声,没再多问。 台上杨思慕唱了一首主演电视的op,歌声婉转动情,粉丝们激动地跟着偶像一起合唱。 两人混在其中静静听着,纪浮光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他低下头,耳边隐约响起沈祀的声音:“纪老师。” “嗯?”纪浮光下意识看向沈祀,对上青年琥珀色澄澈透亮的眼眸,“什么?” 合唱声有点大,他便朝沈祀的方向侧了侧身,两人本就站得近,此时更是几乎肩膀挨着肩膀。 纪浮光的长相无可挑剔,从沈祀的角度能看到他浓密的睫毛和微微上扬的眼角,身上淡淡的薄荷香气让沈祀的心跳莫名快了两分。 他无端想起一直被自己刻意忽略的工作餐和工作服——付裾虽然是个变态杀人犯,但做长衫的手艺没话说。那件价值四位数的碧青色长衫被当做物证一起上交给了警察局,把沈祀心疼得不行,纪浮光却毫不在意,打算找别的店再给他定制一套…… 第85章 还有月两万的工资——沈祀虽然在某些方面神经大条,可也不是个傻子,哪家的兼职给这么多钱啊?而且大部分时候都是纪浮光跟着他在跑…… 纪浮光的手机持续震动着,他没有理会,又笑着问了一遍:“怎么了?” 沈祀指指他的手机:“不接吗?” 纪浮光;“不用。” 沈祀看清楚上面的来电显示是苏七月,忍不住提醒:“苏助理打来的,可能是有工作上的事情。” 嗡嗡—— 纪浮光被震得心烦,直接将电话挂了。 沈祀:…… “现在没有了。” 纪浮光把手机塞回口袋,朝他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沈祀张了张嘴,他此时其实已经忘记刚才想说什么了,一道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哎,终于找到你俩了,这见面会人也太多了,纪总您咋还挂我电话呢,冰淇淋都快化了……” 未来商场里面开着空调,苏七月依旧热得满头大汗,他手里举着三个不同颜色的冰淇淋,对沈祀笑嘻嘻地说:“沈医生喜欢什么口味的?自己挑。” 沈祀要了白桃乌龙味的,放进嘴里,瞬间桃子的清甜和乌龙的茶香充斥整个口腔。 “m家新出的口味,我排了快半小时才抢到的,最后三个。”苏七月狗腿地转向纪浮光,“纪总,你呢?” 纪浮光一张俊脸黑得像锅底,冷冷瞥了他一眼:“不吃。” 苏七月愣住:“啊?” “还有你这个月的奖金没了。” 苏七月:…… 沈祀同情地拍拍胖助理的肩膀。 苏七月自己大概也能猜到为什么,还是见面会的事。合约没签就提前把消息放出去,如果不是后来抓住了杀人魔,杨思慕又同意继续合作,谁也无法保证眼前这些热情可爱的粉丝愤怒之下会做出什么来。 苏七月苦哈哈地吃完两个冰淇淋,宣发部那边针对这次见面会准备了几个热搜词条,他打开手机准备看看网络上的反响,结果在本地新闻app上看到了一则寻人启事。 寻找失散多年的义子,因为太久不见,不清楚对方目前的身高体重长相,只知道孩子左手手背虎口位置纹有一朵血红色的莲花。有线索者请联系沈先生137xxxxxxxx,必有重谢。 单看这则寻人启事语焉不详,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正主在下方附了一条自己拍的短视频。 视频里的青年没露正脸,脖子以上的画面被截去,身穿夜市一百块三件的廉价白t,声音清透,感情真挚。 “那一年我把你弄丢了,春去冬来,记不清多少个日日夜夜,我都在深深地思念着你。我知道你还在怨我,哪怕在梦里也不愿意喊我一声爸爸。 但我不怪你,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去买桔子,把你一个人留在原地……小莲花,我的孩子,回来吧,回到爸爸的身边,爸爸永远爱你!” 因为本地新闻给了这条寻人启事一个特别推送,浏览量达到了惊人的数字,底下网友评论也沸沸扬扬。 1l:多么感人的父子情啊!这一声声爸爸,简直催人泪下,让我想起了自己的爸爸,我好久给我爸打电话了[流泪]。 2l:看到这条寻人启事的那个小莲花快回家吧!父子哪有隔夜仇呢? 3l:只有我觉得小哥哥的声音好好听吗?脖子也好长,斯哈斯哈…… 4l:楼上你不是一个人!光听声音就知道是个帅哥!还有锁骨,我承认我被钓成翘嘴了!! 5l:为什么帅哥都英年早婚啊,连孩子都有了…… 6l:楼上你没仔细看吧,说了是义子,不是亲生儿子! 7l:不是亲儿子所以才不上心,孩子丢了知道错了,早干嘛去了,呵呵…… 8l:楼上的话我不同意,就算是亲生的也有弄丢的,再说他也是为了给孩子买桔子才走开的啊! 9l:哎,7l一看就没自己养过孩子,不知道现在的孩子多能跑,有时候你一眨眼,人就不见了,真不是家长不负责。 10l:心疼小哥哥,大家快帮忙转起来啊,愿世间没有分离! …… 即便没看到脸,苏七月还是凭这熟悉的t恤和熟悉的声音认出了喊话的人。 “沈医生还有个义子?没听你说起过啊!”胖助理惊讶。 沈祀简单将前因后果说了。 苏七月一阵无言,旋即又紧张起来:“照这么说,那个小莲花很可能不怀好意啊!” 沈祀倒不怎么害怕,对方选择用各种迂回的方式接近他,而不直接出现在自己面前,要么做不到,要么就是个纸老虎,不管哪种可能,至少他目前都是安全的。 纪浮光将视频来来回回看了两遍,不由失笑:“这就是你说的办法?你觉得他会来找你?” 沈祀十分有信心:“只要他看到了这个视频,就一定能感受到我的心意。” 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 纪浮光:…… 苏七月:…… 比起小莲花究竟会不会主动来找沈祀,苏七月更在意另一件事:“为什么本地新闻会愿意把这么好的推送位置给一则寻人启事?” 沈祀添了口手中的冰淇淋,任由冰冰凉凉的奶油在舌尖上化开,满足地眯起眼:“我大二暑假的时候在沪城日报兼职过一段时间,那里的主编对我印象不错,这次我说要登寻人启事,她就小小地帮了个忙。” 第86章 纪浮光挑眉:“怎么没继续做下去?” 他想起沈祀当锁匠学徒和代驾的经历,以为又有什么奇奇怪怪的理由,结果却见后者无奈摊手:“因为开学了。” 纪浮光:…… 确实是人力无法抵抗的原因。 沪大校园某偏僻的厕所内。 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皱眉质问面前的影子鬼:“不是说没有重要事情,别主动找我吗?” 影子鬼匍匐在地砖上,摊成薄薄一片,声音里带着惶恐:“三爷,曼莉和血鬼到现在都还没回来,我有点担心……” 被称为三爷的年轻人冷哼:“他们运气不好,在火车上遇上了饿鬼和孟知爻,已经死了。” “饿,饿,饿鬼?”影子鬼大惊,“太平年代怎么还会有饿鬼降生?” 年轻人习惯性去摸自己的左手虎口,等摸到上面光洁的皮肤,才想起这具身体没有莲花纹身,心中遗憾。 “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 他说得漫不经心,影子鬼牢牢闭上了嘴巴,片刻后又说:“还有一件事。” “什么?”年轻人语气不耐。 影子鬼赶忙吐出一个手机:“目标在沪城的本地新闻上发了一则寻人启事。看上面的描述,有点像……三爷您。” “寻人启事?”年轻人没去捡地上那个阴气森森的鬼手机,而是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点开一看。 青年熟悉的声音在狭小的厕所里响起,又反反复复回荡。 “那一年我把你弄丢了,春去冬来,记不清多少个日日夜夜,我都在深深地思念着你。我知道你还在怨我,哪怕梦里也不愿意喊我一声爸爸…… 小莲花,我的孩子,回来吧,回到爸爸的身边,爸爸永远爱你!” 爸爸永远爱你! 永远爱你! 爱你! 年轻人死死盯着屏幕里的青年,脸色阴沉得快滴下水来,影子鬼这时候不知死活地开口:“三爷,目标他真的是您的义父吗?” “当然不是!你脑袋是被门夹了吗?他多大我多大?”年轻人语气不善。 影子鬼摸摸自己脖子以上的部位,有些委屈。他确实是被门板夹了脑袋死的,所以死后脑子也不那么灵光,女鬼曼莉还在的时候,就总骂他是个废物。 年轻人没理会独自emo的影子鬼,开始翻下面的评论区,有一半网友被视频勾起了思亲之情,还有一半在舔沈祀的声音和颜,看得他烦躁不已。 虽然沈祀长得确实不错,但在没看到正脸的情况下,也没必要闭眼乱吹吧?! 年轻人来来回回翻了好半天,终于在一堆斯哈斯哈里翻到一条说不是亲儿子所以不上心的评论,然后重重在旁边点了个赞,心里终于痛快了一些。 目睹这一幕的影子鬼:……还说不是父子。 第40章 阿修罗 同一时间,远在千里之外的赣省深山内。 谢必安右手执招魂幡,左手指节随意揩去脸颊的血渍。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在打斗中不知掉到了哪里,露出一双猩红锐利的眸子。 修罗场内,五行逆转,天地变色,头顶是暗红的苍穹,脚下土地焦黑。他们已经在这里跟那只阿修罗周旋了整整三天。从刚开始的势均力敌,到后来只剩下他和饿鬼两个。 孟知爻的脑袋和心脏被摘下,虽然“孟婆”不会轻易死去,以后再重新长出来就是了,但这会儿失去战斗力,谢必安找到他后便将之送出了修罗场,交给柳蝉照顾。 反倒是李苏苏,听说下火车前吃了个送上门的厉鬼,实力窜了一大截,竟然用长发硬生生绞断了阿修罗的一条手臂,可也因此让后者发了狂,差点没把李苏苏打得魂飞魄散。 谢必安看了眼身后一声不吭的少年,把饿鬼带出仁爱医院这件事,他心里其实挺摇摆的,毕竟风险实在太大了。一个搞不好,非但解决不了阿修罗,可能还会把阿飘这尊大杀器放虎归山。 索性后者来了以后,出乎意料地配合,至少没有逃跑,也没有倒戈背刺,当然面对阿修罗也没有多少反应就是了。 少年从随身腰包里抽出一根磨牙棒,面无表情地啃了起来。 没错,这只名为殍的饿鬼在进入修罗场后的三天里只干了一件事,那就是啃磨牙棒,以至于谢必安现在一听到嚓嚓声,就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他曾心血来潮地问阿飘要一根尝尝,结果少年看他的目光像在看一个死人,哦不,死鬼。 谢必安把招魂幡重重插在地上,幽幽叹了口气,少壮不努力,死后当鬼差,早知道有一天要和阿修罗正面硬刚,就不考这个编了…… 就在谢必安悔不当初的时候,一座小山般的庞大黑影由远及近。 “来了!” 三天里,他已经和这只阿修罗对战了七次,对对方的出场无比熟悉。 和罗秀那种美貌婀娜的女阿修罗不同,男阿修罗的长相极为丑陋,眼前的诡物青面獠牙,眼似铜铃,浑身肌肉虬结,原本的四条手臂,因为被李苏苏弄断了一条,只剩下三条。 六道轮回中,阿修罗道和人道天道并称三善道,男女阿修罗即便形貌各异,却并非嗜杀滥杀的恶鬼,而且他们的掠食对象主要是鬼物,甚少为祸人间。 所以当仁爱医院那边接到消息说有疑似阿修罗的怪物屠了赣省的一个村子时,谢必安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第87章 “白无常,你不是我的对手。”阿修罗发出桀桀怪笑。 谢必安知道他说得没错,自己虽然是鬼差,但本质还是鬼,遇上阿修罗这种天敌要反杀简直难如登天,所以才想到让孟知爻把饿鬼带上。 大概猜出他在想什么,阿修罗的笑声里多了一丝嘲讽:“你在指望那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鬼吗?别说他了,就算成年饿鬼,你修罗爷爷也不放在眼里。” 阿飘啃磨牙棒的动作一顿,然后像是什么也没听到似的继续嚓嚓,嚓嚓。 阿修罗见状顿时笑得更加得意:“你现在还有其他帮手吗?黑无常呢……” 谢必安招魂幡一抖,霎时间原本死寂一片的天地间忽然阴风阵阵,无数冤魂在风中若隐若现,鬼哭狼嚎着冲向敌人,将阿修罗整个吞没。 “反派死于话多。”谢必安喘着粗气,经过这些天的鏖战他其实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更何况还是在对方的修罗场里。 伴随冤魂啸叫,阿修罗的身形一点点缩小,好似正在被啃食一般,谢必安却不敢大意,紧紧盯着那个灰扑扑的大团子,轰—— 团子像被压缩到极点的弹簧,猛地炸开,冤魂被凌厉的煞气撕成碎片,尖叫着消失。 猎猎罡风在谢必安的脸上留下细长的口子,阿修罗从冤魂的包围圈里挣脱,一条煞气凝成的长鞭直直袭向不远处的鬼差。 谢必安险险避开,却依旧被抽中了右臂,丝丝缕缕的阴气从白大褂的破损处溢散出来。 钻心蚀骨的剧痛让他连招魂幡也差点握不住,谢必安低低咒骂一句,接下去的战斗和过去七次没有任何区别,他被抽成了一个陀螺,极限躲避的同时给阿修罗造成点不痛不痒的伤害。 阿修罗张狂大笑,谢必安身上又多了数道伤口,阴气不断流失,动作也越来越迟缓。长鞭再次甩来,他深深拧起眉,这一下要是抽结实了,世上可能再无白无常。 然而就在这时,一只苍白纤瘦的手握住了迎面而来的长鞭,阿修罗的笑声也戛然而止。 少年站在谢必安身前,黑多白少的眼眸死死盯着庞然大物的阿修罗,淡色嘴唇一开一合:“你把我的磨牙棒弄掉了。” 阿修罗:……??? 时间回到半分钟前,谢必安躲过一次攻击,长鞭末梢却好巧不巧扫中了阿飘手里的磨牙棒。 “你把我的磨牙棒弄掉了。”少年又重复了一边。 阿修罗看看他,又看看地上碎成齑粉的磨牙棒,嗤了一声:“神金。” 少年沉默。 谢必安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又起来了,他拄着招魂幡,一瘸一拐地退出去十米,想了想,继续往后退,一直退到百米以外。 他刚站定就看见原本俊秀不凡的少年眼球被渐渐爬上来的阴翳染黑,嘴巴张得比脸还大,能看到深处细若针眼的喉咙。 “你把我的磨牙棒弄掉了!!!” 愤怒的嘶吼裹挟着铺天盖地的威压如浪潮般朝阿修罗汹涌而去,长鞭成了桥梁,阿飘顺着它欺身而上,迅若闪电,在阿修罗反应过来之前,锋利的獠牙一口咬断对方的一条手臂,三两口吞吃下肚。 饿鬼吃不了人间的食物,鬼蜮和地煞之气却是他的大补之物。在少年准备再次下嘴时,阿修罗终于回过神,丑陋的脸孔上满是惊愕与怒意。 阿修罗与饿鬼虽然分属不同的善恶道,双方却一直井水不犯河水。 不过私心里,阿修罗一直都瞧不起饿鬼,觉得他们被最原始的食欲操控,丧失了本性和自我,是六道中和畜生道一样低级的存在。 而现在他竟然被这样低级的存在咬伤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阿修罗怒火中烧,剩下的两条手臂将长鞭舞出了残影,另一边少年比他还愤怒。 对阿飘来说,磨牙棒本就吃一根少一根,尽管沈祀承诺吃完了会继续给他买,但谁不知道沈医生出了名的抠门?再买?不可能的! 阿飘的心有多痛,对阿修罗的杀意就有多重,他任由长鞭抽在自己身上,抱着对方的脑袋一顿猛啃。 谢必安啧了一声,永远不要试图挑战饿鬼对食物的执念。 阿修罗发出痛苦的嚎叫,他怀疑眼前的这只饿鬼疯了,不就是一根磨,磨什么玩意儿吗?怎么跟抢了对方心上人似的! 阿修罗的脑袋被啃掉半边,露出灰白色的脑浆,这让他的样子看上去更加可怖,阿飘嫌弃地换了地方,转而啃吃敌人的手臂,躯干最后是大腿。 他的速度快到惊人,长满尖牙的大口就像一台不知疲倦的绞肉机,阿修罗刚开始还挣扎几下,到后来索性摆烂了,一动不动,任由少年饿鬼将自己吃得只剩下半个脑袋。 只要修罗场还在,阿修罗就不会死,只会变得虚弱。 阿飘的情况同样糟糕极了,身上的白衬衫成了碎布条,被他随手丢到地上,单薄瘦削的胸膛和脊背上全是蒸腾着黑气的鞭痕,他将半拉脑袋踢到谢必安面前,嘶哑开口:“问问。” 谢必安:…… 他还是小觑饿鬼的杀伤力了。 谢必安深深看了少年一眼,蹲下身,用招魂幡扒拉了一下阿修罗的脑袋:“为什么杀人?” 阿修罗自知实力不如人,倒也光棍,满不在乎地哼哼:“想杀就杀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谢必安皱眉:“六道众生受六道法则约束,好比饿鬼无法吞咽正常的食物,一般鬼物无法在烈日下行走,阿修罗作为三善道之一,遵循本性,不会对人类出手……” 第88章 阿修罗桀桀怪笑:“白无常,那是你的认知。” 谢必安一愣。 “约束变弱了。”身边的少年盯着手里的磨牙棒低声喃喃。 就如谢必安所说,饿鬼无法吞咽正常的食物,磨牙棒每次磨下来的东西虽然少,但切切实实是食物没有错,而他也将它们吞吃入腹了。 阿飘之前便察觉到六道法则对他的约束不似传闻中的那般严苛,可为什么呢? 比起知道为什么,谢必安心头却是一凛,如果六道法则对众生约束减弱,鬼物大白天横行,阿修罗肆意虐杀,更甚至还有天神道…… 光想想谢必安就一阵头皮发麻,必须尽快将这事告知阎院长,他有种预感,搞不好三界要大乱了。 第41章 同学会 寻人启事发出去一个星期,有几个热心网友联系了沈祀,可惜那些人都不是他要找的血莲花。 沈医生有点失望,不过这事也急不来,他相信有缘千里来相会,血莲花和他的父子缘必不可能止步于此。 转眼到了八月八日沪大应用心理2401班同学聚会的日子,因为约的是晚饭,沈祀下午四点多才出门,按马楼给的地址坐地铁来到郊区的一家民宿旅馆。 这地方和仁爱医院分别位于沪城的东西两端,他也是第一次来。 民宿矗立在光秃秃的悬崖边,底下是黑蓝色的海潮,此时风平浪静,水面在阳光下闪着粼粼波光。 沈祀发消息给“小蚂蚁”询问包厢,不一会儿马楼从里面跑出来,朝他挥手:“小四,这边!” “怎么想到把聚会的地方选在这儿?”沈祀打量四周,笑着问。 民宿由上个世纪的老式公馆改造而成,粉墙红瓦尖顶的三层洋房,门廊上爬满火红的野蔷薇,以沈祀的眼力也能看出在这里住一晚价格绝对不低。 “我才不会选这么浮夸的地方,是王昊函那家伙非要说他来定酒店,结果就定了这儿。”马楼耸了耸肩,语气也很无奈,“既来之则安之,走吧,大伙儿都在了,就等你了!” 两人走进包厢,沈祀刚冒头,便听到一个阴阳怪气的男声起哄:“哟,这不是咱们班班草沈同学吗?怎么有空来聚会了?不做兼职了?” 沈祀看向说话之人,个头不高,模样还算端正,身上是驴家经典款老花度假衬衫,腕上的镶钻名表在民宿3000瓦的led灯光下亮得快闪瞎人眼。 沈祀还没开口,马楼忍不住呛声:“王昊函你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一个穿红裙的漂亮姑娘也出来打圆场:“大家好不容易聚在一起,昊函你也少说两句。” “做的。” 沈祀清凌凌的声音让闹哄哄的包厢里瞬间静了静。 “什么?”王昊函莫名。 沈祀拉了把椅子坐下来,面不改色地重复了一遍:“我说,兼职还在做的。” 不止王昊函,其他人也愣住了,这时包厢门被推开,老板娘进来问是否可以上菜,才打破饭桌上略显尴尬又诡异的气氛。 从小到大,沈祀的人缘其实还不错,主要归功于他的长相和好脾气。再加上他大学时候忙着学习和兼职,跟王昊函又不是一个寝室的,两人几乎没多少交集,沈祀不明白这家伙忽然冷嘲热讽个什么劲儿。 看出他的疑惑,马楼压低了声音解释:“他喜欢白心蕊,但白心蕊以前暗恋过你。” 白心蕊就是刚才给沈祀打圆场的女孩,瓜子脸大眼睛,皮肤白皙,身材窈窕,一身玫红色的连衣裙显得整个人亭亭玉立。作为应用心理一班的班花,喜欢她的男生不少,王昊函就是其中之一。 沈祀震惊,他在感情方面向来迟钝,如果不是马楼说,他大概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这场无妄之灾竟然源自一个男人的嫉妒心。 “可是我不喜欢白心蕊。”沈祀实话实说,他甚至不喜欢女人。 马楼摊手:“王昊函又不知道。” 菜很快上来了,是老板自己做的,味道还可以,当然和福伯的手艺没法比。 沈祀吃着有点老的本芹炒三丝,想着老管家的脆皮乳鸽,有些惆怅。 同学聚会吃饭还是次要的,主要节目是聊天,或者说显摆。 果然不一会儿就有人提起工作的事:“这两年经济形势不好,毕业即失业,要不是昊函哥帮忙,我大概只能回家种红薯了。” 沈祀认出这人叫袁亮,没毕业前就是王昊函的跟班,成天昊函哥长昊函哥短,把趋炎附势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袁亮自以为说得幽默,马楼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红薯也没你想得那么好种,拿得动锄头吗就种红薯……” 沈祀看了眼袁亮的细胳膊细腿,对马楼的话深以为然。 “谢谢昊函哥!”袁亮笑嘻嘻地给王昊函倒了杯酒。 王昊函状似不在意地摆摆手,眼底却是毫不掩饰的得意:“举手之劳罢了。同学一场,有困难本来就应该互帮互助,大伙儿如果工作上有难处,尽管找我就是。” 袁亮帮着吹捧:“昊函哥家的公司听说前不久还和纪氏搭上了关系。” 会来参加同学会的大都混得不差,王昊函家对外宣称开了公司,但知情人都明白就是个靠拆迁款撑门面的暴发户。 原本众人也就当个乐子听,这会儿袁亮提到纪氏,都不由自主坐直了身体。 “纪氏?是京城的那个纪氏吗?”连白心蕊也忍不住开口了。 第89章 见女神发问,王昊函瞬间来了精神:“对,就是他们。” “纪氏的产业遍布十几个行业,是名副其实的庞然大物。昊函家竟然能和纪氏合作,真的非常了不起了。”坐在沈祀另一边的女孩评价。 和白心蕊比起来,她的长相只能算清秀,但打扮得十分贵气,姿态内敛,看上去教养很好。 王昊函假模假样地谦虚了一下:“只是纪氏下面的一个子公司,凌琳你也别捧杀我了。谁不知道你已经和冯家的二少爷订婚,马上就是冯家的二少奶奶了。” 凌琳微微一笑,没有反驳。 冯家和纪氏没法比,但在沪城也算有头有脸。谁也没想到昔日的同学竟然能嫁入这样的豪门。在场众人纷纷站起来给凌琳敬酒,恭喜她即将开始新的人生旅程。 沈祀不好特立独行,也混在人群里举了举杯。 他酒精过敏,略一沾唇便放下了,结果正巧被王昊函瞧见,后者立即大呼小叫起来:“哎,沈同学,凌琳这么大的喜事,你这也太不给面子了!” “小四不能喝酒。”马楼皱眉挡在沈祀跟前,“都是同学,王昊函,把你饭桌上跟人吹牛打屁那套收一收,味儿太冲!” 王昊函脸上挂不住,但马楼毕业后开了个算命公司,搞得怪玄乎的。他家里做生意,爸妈最信这些,不敢轻易得罪,只好把矛头重新对准沈祀:“不知道沈同学在哪儿高就?你以前可是咱们班的学霸,又是班草,工作应该很不错吧?” 沈祀点点头:“在一家精神病医院当医生。” “精神病医生啊……”王昊函故意把音调拖得长长的,任谁都听得出话里的嘲讽,“每个月工资多少?有没有三千?” 沈祀神情不变:“还行,这个月拿了二十五万。” 包厢里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王昊函不自然地尬笑:“哪个精神病院给这么高的工资啊?沈祀你不会是在吹牛吧?” 沈祀摇头:“我没吹牛。” 他实话实说,可惜从众人的表情看,显然和王昊函一样并不相信,只有马楼拍拍沈祀的肩膀:“小四,我信你。别说二十五万,就算月入一百万,两百万我都信!” 沈祀疑惑:“为什么?” 马楼挠挠头:“怎么说呢,就感觉吧……我一直都觉得你和我们不一样,任何离谱的事情,只要发生在你身上我都不觉得奇怪。” 袁亮看了眼脸色明显变得不好的王昊函,眼珠转了转,忽然问:“既然这么赚钱,怎么还要去做兼职呢?” “人家爱做不做,你们咋这么烦呢?”马楼生气,赶苍蝇似的朝他挥了挥手,对沈祀一脸歉疚:“不好意思啊小四,早知道那些家伙这么讨厌,我就不把你叫来了,咱们哥儿俩自己找地方聚。” 沈祀倒无所谓,在他的观念里,只要合法合规不违背公序良俗,工作不分高低贵贱。 “吗喽你这么着急干什么?小袁只是问一问而已,关心一下老同学嘛?大家说对不对?” 王昊函显然喝高了,视线牢牢锁在沈祀身上,似乎今晚不让他丢个大的誓不罢休。 “沈祀,不就是兼职吗?难道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工作?所以不能说?” 王昊函的语气别有深意,马楼差点直接一拳招呼过去,被沈祀拦住。 “没什么不能说的,就是给人当保镖。”沈祀冷淡道。 “保镖?”王昊函夸张大笑,“月薪二十五万还给人当保镖,沈祀啊沈祀,下次吹牛前记得打打草稿,否则很容易穿帮。” 剩下的人除了马楼,看沈祀的目光都变得一言难尽,连原本准备过来搭话的白心蕊也不着痕迹地往边上挪了挪。 沈祀丝毫不觉得难堪,语气诚恳:“因为热爱。” 两万块一个月,年底双薪的兼职他真的很难违心说不爱。 王昊函以为他是为了面子在硬撑,正准备再说些难听话,这时包厢门被敲响。 沈祀离得近,以为老板娘来上菜,便顺手把门开了。 “哎,沈医生,你还真在这儿啊!”苏七月的胖脸上满是惊喜。 沈祀有些意外,看向他身后的纪浮光:“你们怎么来了?” “我正好在附近开会,想起你在这里聚餐,就过来看看。”纪浮光的声音带着笑意。 沈祀也笑了,纪老师之前问过他同学会的地点,他顺口说了:“吃饭了吗?” 纪浮光低低咳了两声,苏七月抢着回答:“没有,纪总一出会议室就来找你了。” “小四?”马楼见沈祀开个门开了半天,忍不住凑过来,“这二位是?” “我朋友。”沈祀回答,“他们还没吃饭。” 马楼大咧咧地把人让进屋:“既然是小四的朋友,不嫌弃的话,一起进来吃点吧,我让老板娘添两副碗筷。” 纪浮光因为工作,穿得比平时更正式一些,剪裁合体的黑金高定衬衣搭配西裤勾勒出他颀长挺拔的身形,再加上冷峻的气势,瞬间衬得桌对面的王昊函身上那件驴牌充满了暴发户的气息。 苏七月虽然胖,但好歹也是总裁助理,举手投足自然而然一股职场人的精明气质。 包厢里一群刚毕业没多久的应届生本能地噤了声。 “刚才在聊什么?”纪浮光笑着问沈祀。 马楼把自己的位置让出来给他,从老板娘手里接过碗筷放到桌上,瞥了眼明显开始坐立不安的王昊函:“某些人想了解一下小四在做什么兼职。” 第90章 纪浮光惊讶地看向沈祀:“你没跟他们说,你是我磨破了嘴皮子,从线上聊到线下,好不容易重金聘请来的首席保镖吗?” 他特意在首席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沈祀:…… 众人:…… “那个,如果我没有认错的话,请问您是不是姓纪?”沉默许久的凌琳这时开口。 纪浮光点头:“我叫纪浮光,你认识我?” 虽然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凌琳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纪总您好,您可能不认识我,但我曾在我未婚夫的一张照片中看到过您的侧影。” 纪浮光挑眉:“你的未婚夫是?” 凌琳说了个名字,眼底是难以掩饰的激动和不敢置信。 纪浮光回忆了一下,微笑:“我和冯二少确实有过一面之缘。” “纪总?哪个纪总?不会就是京城纪氏的那个纪总吧?”袁亮这时候酒也醒了大半,小声问一旁的王昊函,“昊函哥,你家不是和纪氏有合作吗?你快认一认,到底是不是真人,别不是个西贝货……” 王昊函根本没见过纪浮光,认得出才有鬼。可就对方那气质,再加上凌琳的态度,在场所有人里也就袁亮那个二愣子才会以为眼前的人是假冒的。 袁亮说话已经足够小声,谁知还是被纪浮光听见了:“合作?” 他没看王昊函,而是问苏七月:“怎么回事?” 苏七月也不认识王昊函,有些为难地望着后者:“不知道贵公司是?” 刚才还吹嘘自家和纪氏搭上了关系,结果人家压根儿不知道你是谁,顶着众人怀疑的目光,王昊函硬着头皮回答:“昊天工程。” 苏七月摇摇头:“没印象。” 王昊函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嗫嚅道:“有个度假村的项目,我们家进了鸿蒙地产的招投标商户名录。” “啊,只是有投标资格而已,还没中标……”凌琳小声嘀咕,“我还以为真攀上纪氏了。” 王昊函被当面拆穿,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哪还有半分之前的嘚瑟。 沈祀没注意他的表情,问苏七月:“鸿蒙地产?不会是陶庄的那个项目吧?” 苏七月笑得跟尊弥勒佛似的:“就是陶庄,设计院那边已经出初稿了,由鸿蒙负责工程招投标。这位……” “我叫王昊函。”王昊函满脸堆笑,赶忙自我介绍。 “这位王先生家的公司大概也在其中。”苏七月没把话说死,但王昊函知道自己今天恐怕闯祸了。 他只不过是嫉妒沈祀,凭什么有人学习好的同时长得还好看,凭什么一个福利院出来的穷小子能得到白心蕊的芳心?然而刚才打压沈祀的时候有多痛快,现在的王昊函就有多后悔。 明眼人都能看出纪氏这位太子爷对沈祀的维护,连身边的助理也和沈祀十分熟悉的样子。 这沈祀当真邪门儿…… 吃完饭还不到九点,一部分同学陆续离开,沈祀也想走,被马楼拉住:“哎,好不容易聚一次,大家工作都忙下回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何况有纪总在,你也不用担心王昊函那家伙再针对你。” 纪浮光点头:“你想走我们走,想留下的话我陪你坐一会儿。” 他说得自然,沈祀也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相处,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一旁的马楼挠挠头,嘶,他怎么感觉这两人哪里怪怪的。 第42章 鬼故事 沈祀最后还是留了下来,苏七月借口有事先走了,纪浮光八风不动地坐在一群沪大学子中间,倒也没显得格格不入。 他其实也才二十七岁,五官比许多女孩都生得精致,如果不是眉宇间偶尔流露出的上位者气势,任谁也不会把他和叱咤商界的行业大佬联系到一起。 不一会儿,服务员进来打扫卫生,顺道给他们换上清茶。 “学弟!”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沈祀一愣,随后也认出了眼前的服务员。 温良看上去依旧一副阳光开朗大男孩的模样:“刚才听老板说今晚有沪大的校友在这里聚餐,没想到学弟你也在。” 两人继许攸的事情之后,便没有再见过面,沈祀看了眼他身上带有民宿logo的工作服,有些意外:“换兼职了?” 温良笑了下:“银色火老板说我卖酒抢了他的生意,不让我在他那里卖了。” 沈祀感慨:“他竟然忍了你这么久,人还怪好的。” 温良:…… 纪浮光不小心被茶水呛住,剧烈咳嗽起来。 “纪老师,怎么了?”沈祀帮忙轻拍了两下背。 “没事。”纪浮光抿了抿唇,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接下去做什么?” 在场的都是年轻人,有人提议玩桌游,可惜没什么道具,马楼便道:“不如讲鬼故事吧,这个不需要道具,有嘴就行。” 没人反对,温良不好意思地抓抓脸:“我能一起参加吗?今天的工作已经结束了。” “当然可以,讲鬼故事就是要人多才有意思。”马楼大喇喇地说。 王昊函也来了劲儿:“要不把灯关了吧,谁去问老板要根蜡烛点上,这样才刺激。” 马楼看了看他旁边的白心蕊,哪里不明白这家伙的心思,暗暗翻了个白眼。 不过王昊函也没说错,亮着灯讲鬼故事确实少了点气氛,便去老板那里拿来蜡烛,关了头顶的led灯。 第91章 众人围着圆桌团团而坐,蜡烛昏黄的光只照亮中间的方寸之地,四周晦暗不明。 “谁先来?”沈祀问。 马楼迫不及待地举起手:“我来我来,我提议的,我第一个讲。” “行,你来。” 马楼清了清嗓子:“我不是开了个小蚂蚁公司专门给人占卜算命看八字吗?故事就发生在我一位客户家里。 那客户姓王,年纪比较大了,叫她王老太吧。王老太家除了她自己外还有个老伴儿和儿子。 她那天来找我,是因为儿子谈了对象快结婚了,想让我帮忙挑个黄道吉日。 我要了他儿子和女朋友的生辰八字,结果一算,发现男方命里带煞,父母早亡。王老太和老伴儿却好端端地活着,就委婉地问了怎么回事。 王老太说,这孩子是他们领养的,爹妈确实已经不在了。 王老太原本还有个亲生的小儿子,某次自驾游出去玩的时候意外发生了车祸,只剩下养子和二老相依为命。 那天我选好日子以为这事就到此为止了,谁知大婚当日,新郎忽然口吐白沫,浑身抽搐,把新娘和王老太夫妇吓得不轻,喜事差点变成丧事。 王老太认为是我挑的日子不好,犯了忌讳,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要我赔医疗费和精神损失费。” “那你赔了吗?”白心蕊忍不住问。 马楼哼了哼:“当然没有。我让她去法院告我,看法官判不判?” 白心蕊:……好小众的思路。 纪浮光压低声音对沈祀说:“我现在相信他是你四年的大学室友了。” 沈祀:? 一个不信世上有鬼,一个用法律武器保护自己的算命摊子,在迷信和科学间切换得如此丝滑,让纪老师不由肃然起敬。 “后来呢?”温良催促马楼继续。 “养子出院以后回到家,又草草办了一场婚礼,这次总算没再出问题。 不过自那以后,他每天晚上都被噩梦惊醒,梦里的景象光怪陆离,一直有个模糊的声音在说,轮到你了。” 马楼刻意压低了声音,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阴风,吹得桌子中央的烛火乱晃,人影和家具的影子在墙上来回拉扯,恐怖气氛直接拉满。 胆子小的女孩们下意识往同伴身边靠,纪浮光瞥了眼一旁的沈祀。 沈医生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不能说害怕,只能说听得津津有味,听得兴致勃勃:“然后呢?” 纪浮光好笑:“不是不相信有鬼吗?怎么爱听鬼故事?” 沈祀振振有词:“鬼是鬼,鬼故事是鬼故事,前者属于封建迷信,后者属于文学创作,完全不是同一个概念。” 纪浮光:……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马楼于是继续往下讲:“那天,养子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连日来的惊吓和睡眠不足导致他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妻子还在熟睡,他被吓出一身冷汗,便轻手轻脚地走去浴室,打算洗个澡。 温热的水流冲刷在身上让养子疲惫紧绷的神经放松不少,然而渐渐的,水变得越来越热,越来越烫,短短几秒钟时间就成了滚水。 养子发出杀猪般的惨叫,他忍着被烫伤的剧痛想把花洒关掉,谁知开关忽然坏了,大量沸水迸射到他的脸上身上。 妻子在外面听到他的叫声,赶忙打开浴室门,养子还在不住叫着烫。 这动静把隔壁屋的王老太夫妇也吵醒了,结果过去一看,浴室里冰冰凉凉的,别说沸水,连丝热气也没有。 大家都说养子撞鬼了,可是好端端的怎么会撞鬼呢? 王老太请了天师到家里帮养子驱鬼,亲子已死,就剩下这一个从小养到大的儿子。王老太心疼得不得了,花了不少钱,可惜一点用也没有。 养子依旧做噩梦,依旧听到有声音在脑子里说轮到他了。 他不敢洗澡,甚至不敢上厕所,二十好几的人了,只能屈辱地尿在裤子里。因为他曾在马桶里看到了一张脸,那是他死去弟弟的脸。” 马楼的故事停在这里,包厢里一片安静。在场众人不论男女汗毛都竖起来了,白心蕊脸色煞白,捂着嘴眼底满是惊恐。袁亮不顾王昊函的嫌弃死命抱着他昊函哥的胳膊。 沈祀放在桌子下的手忽然被握住了,他看向身边的纪浮光,后者也正好望过来,面不改色地说:“太吓人了。” 沈祀:…… 你如果不是用这么镇定的语气说这话,可信度还会更高一些。 纪浮光的手修长斯文,骨节分明,掌心传递过来的温热触感让沈祀莫名有些脸红。 之前未来商场的电梯出故障,为了缓解害怕的情绪他也主动牵过对方的手,但当时沈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他想了想,或许是因为现在知道了纪老师喜欢同性。代入一下,相当于一个直男和女生手拉手,那自己会觉得微妙也在情理之中。 再说作为月入两万的首席保镖,雇主听鬼故事听害怕了,抓一下他的手怎么了? 沈医生找到合理的解释,心中一片坦荡,眼神清澈地对马楼说:“如果这个故事是真实的话,建议警方查一下导致弟弟死亡的那起车祸。” 马楼啊了一声:“小四,你怀疑弟弟的死不是意外?” 沈祀点头:“不过我不觉得故事里的养子是撞鬼了。不少精神类药物都具有致幻的效果,至于口吐白沫,浑身抽搐,也可能是食物中毒。” 第92章 听到他说没有鬼,众人的胆子都大了不少,凌琳忍不住问:“如果不是弟弟的冤魂作祟,这一切又是谁做的呢?是谁想让养子日日深陷噩梦之中?” 温良把玩着手里的茶杯:“从养子做噩梦出现幻觉的频率看,身边人作案的可能性很高。 而他第一次发病是在婚礼上,之前一直都好好的,一定程度可以排除王老太夫妇的嫌疑,剩下他的妻子。 两人日日生活在一起,甚至同床共枕,她想要在养子的饮食里做点手脚易如反掌。学弟,你觉得我分析得对吗?” 他目光灼灼地望着沈祀。 沈祀正准备开口,纪浮光忽然低低咳了两声。他的注意一下子被拉了过去,往对方的杯子里倒了点温水。 马楼看看沈祀,又看看纪浮光,最后看看隐在阴影里的温良,神情渐渐变得高深。 等纪浮光喝完水,沈祀才转头对温良说:“我不知道呀。” 温良:…… 他盯着青年琥珀色的眼睛,把自己的杯子推过去,笑着问:“学弟能帮我也倒点水吗?” 温良坐得离水壶比较远,这要求不算过分。 沈祀刚准备站起来,被纪浮光按住:“我来吧,你们继续讲故事。” 马楼适时出来cue流程:“对对,我讲完了,接下去谁来?” 女生们比较矜持,王昊函一拍桌子:“我来!我一定讲个特别吓人的。” 白心蕊柳眉微蹙:“也别太吓人了,我怕晚上睡觉做噩梦。” 女神开口,王昊函哪有不照办的,赶忙改口:“那我讲个不那么吓人的。” 纪浮光把倒了水的茶杯推还给温良,重新坐下来,这边王昊函的故事也开始了。 “知道我为什么把聚会的地方选在这里吗?”王昊函一脸神秘兮兮。 袁亮立即狗腿地配合:“昊函哥,为什么啊?” 王昊函得意:“当然是因为这民宿本身就充满了故事。” “啊!”几个女生低低惊呼。 王昊函下巴微抬:“这儿在改造成民宿前,原本是一处住宅,由于面积太大,一般人买不起,因此几代住户都非富即贵。 而我要讲的故事就发生在民国时期,当时的老沪城十里洋场,有钱的公子哥儿砸大笔银元推举花国皇帝。” “等等,什么是花国皇帝?”白心蕊不解,一旁的凌琳摸了摸新做的指甲,眼中闪过一抹讥诮,“就是舞女花魁,有钱人养的玩物儿。” 白心蕊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是,是吗?我第一次听说,昊函你继续吧。” “那一届的花国皇帝名叫程玉乔。她家原本是书香门第,因此不仅长得漂亮,而且颇有才情。可惜父亲染上了大烟,把家产败得一干二净以后,就将程玉乔卖到歌舞厅,成了花国小姐。 程玉乔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刘峰。刘峰家很穷,程家还没彻底败落前,程玉乔经常用自己的零花钱偷偷接济刘峰,还教他读书识字。 一来二去,两人渐渐互生情愫,发誓要一辈子在一起。 所以虽然后来流落烟花地,程玉乔也没有自暴自弃,而是暗暗存钱,希望哪天能给自己赎身,然后和刘峰远走高飞。 可惜世事不遂人愿,程玉乔还没攒够赎身钱,被经常来歌舞厅的一个二世祖看上了,要纳她做妾。 程玉乔又惊又怒,走投无路下决定和刘峰私奔,两人带着钱财,逃离沪城。 刘峰答应了。然而当晚等程玉乔收拾好东西,来到约定的地方,却没见到心上人,一群手持火把的家仆包围了她。” 到这里,所有人都知道刘峰后悔了,他不仅没来赴约,还出卖了程玉乔,把她的行踪告诉给了二世祖。 “那后来呢?”白心蕊皱眉,“其实程玉乔漂亮又有才,刘峰这样没钱又没品的根本配不上他。” “所以还不如给二世祖做妾,对吗?”凌琳冷不丁开口。 白心蕊一愣,小声反驳:“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凌琳微微提高了音量。 “我只是觉得……”白心蕊嗫嚅,她求助地看向其他人,眼眸里盈着水光。 沈祀和纪浮光头碰头不知在说些什么,没接收到她的信号。 温良端着纪浮光给他倒的茶,视线一错不错地落在对面两人身上,连眼风也没给白心蕊一个。 马楼刚才得到沈祀的提示,正在联系王老太,建议对方别找天师了,直接报警比较靠谱。 袁亮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他的昊函哥,同样没注意到白心蕊的求助,因此最后还是王昊函替女神解了围。 “一个故事罢了,凌琳你也别太较真,更何况心蕊说得没错啊,像刘峰这样的人渣,确实配不上程玉乔。” 凌琳冷冷瞥了他一眼,也再没开口。白心蕊朝王昊函投去一个感激的目光。 “鬼呢?昊函哥你还没说到鬼呢!”袁亮催促。 “快了。”王昊函喝了口水润嗓,“程玉乔性子刚烈,即便被二世祖强娶回家也要找刘峰讨个说法,问问他为什么背叛自己。 可惜她无法离开这座大宅,为了防止程玉乔逃跑,二世祖把她关在地下室里,用铁链锁起来。 程玉乔到底是个聪明的姑娘,她假装曲意逢迎,让二世祖放松警惕,终于找机会逃了出去。 这一次她没去见刘峰,直接买了北上京城的火车票,她要离开沪城,离开这座吃人的牢笼。 第93章 可惜她终究没能走成,在上火车前被拦了下来。” “啊?”马楼不知何时停下了打字的动作,“为什么?二世祖的反应不至于这么快吧?而且他怎么知道程玉乔会离开沪城?” 沈祀挑了下眉:“是刘峰。北上应该是程玉乔和刘峰一开始私奔的计划。” 虽然不愿意承认沈祀说得对,王昊函还是别别扭扭地点了点头:“确实是他。他将程玉乔扣下来交给了二世祖。 程玉乔被带回大宅,遭受了惨无人道的毒打,彼时她已经怀有身孕,最终一尸两命。 死后程玉乔因为怨气太重而化为厉鬼。不多久,人们发现巡捕房新来的刘峰警官暴毙家中,原本年轻英俊的脸庞被类似指甲的东西划得一塌糊涂。 而二世祖的大宅里也接二连三发生怪事。 供奉的观音像无缘无故流下血泪,没人的空房间里总能听到清晰的脚步声,曾经锁过程玉乔的铁链丢掉以后,第二天又会重新出现在地下室里。 二世祖害怕程玉乔报复,花大价钱请天师在家里贴满驱鬼的符纸,效果立竿见影,那些怪事果然全都消停了。” “啊?”马楼不甘心,“这仗势欺人的人渣就这么逃出生天了?” 王昊函抖着二郎腿:“当然没有。程玉乔死后没多久,二世祖很快又看中了另一个花国小姐,因为要纳对方进门,所以把符纸撕了,全部贴上大红喜字。 吉时一到,大红花轿抬进门,新郎却迟迟不见踪影。仆人去二世祖的房间一看,结果对方早咽了气。死状和负心汉刘峰的一模一样,一张脸被挠得血肉模糊,没一块好皮。 二世祖的家人吓坏了,担心自己也被害,于是匆匆收拾行李搬去了京城。 自那以后这里就成了一座空宅。传言程玉乔的冤魂始终没有离开,她认为自己的不幸都是这副皮囊带来的,因此痛恨所有姣好的容颜,专门猎杀误入此地的俊男美女。” “这里不会真闹鬼吧?”白心蕊捧着脸担心地说。 “放心,就算程玉乔的冤魂要下手,你也不是她的第一选择。”凌琳嘲讽道。 在场颜值最高的是沈祀和纪浮光,白心蕊虽然漂亮,但跟那两人比,依旧存在不小的差距。 白心蕊讪讪地没再吭声。 王昊函的故事确实不怎么吓人,与其说是鬼故事,不如说更像一个悲惨女人的复仇故事。 包厢里的气氛还算轻松,马楼又问下一个谁讲。 女生们没一个响应,他的目光扫过沈祀,然后毫不迟疑地移开,生怕他的好兄弟来一句,要相信科学。 马楼也不敢让纪浮光讲鬼故事,最后就只剩下袁亮和温良。 “我来吧。”温良笑着说。 第43章 轮回井 温良和他们年纪差不多,身材高大,长相帅气,很像那种篮球场上会引得女孩们连连尖叫的体育生。那句“我来吧”阳光又不失温柔,洒脱中带着一分坚定,让白心蕊和凌琳都下意识望向他,沈祀也看了过去。 接触到他的目光,温良伸手去推面前的杯子:“劳驾……” “我来。”沉稳的声音不容拒绝。 温良:…… 纪浮光将茶杯倒了三分之二满,推回去的时候表现得十分慷慨:“不够还有。” 温良深吸一口气:“不敢劳烦纪总。” 纪总笑而不语。 温良把杯子里的茶水一饮而尽,幽幽开口:“我要讲的故事同样发生在这处民宿之内,是听老板无意中提起的,时间比王同学的那个还要早一些。 彼时国内动荡,军阀割据,各自占地为王。住在这里的恰好是一个姓陆的小军阀,附近的人便称这座宅子为陆公馆。 沪城富庶,陆军阀偏安一隅,在陆公馆里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就这样十年时间转眼即逝,原本夜夜笙歌,纵情享乐的陆军阀忽然重新召集起手下的几千将士,秘密发布了一个任务……” 温良的声音戛然而止。 身旁,纪浮光单手提水壶,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温良:…… 纪浮光把茶杯倒上水后,满意地坐回到沈祀身边。 温良喝了口水,继续讲故事:“除了那些将士,没人知道那个任务具体是什么,各种各样的猜测在民间悄悄流传。 有人说陆军阀得到了一个藏宝图,只要找到那些宝藏,就能富可敌国。也有人说陆军阀年纪大了,时日无多,但他贪恋权势富贵,于是想要寻找长生不老药。当然还有另外一种说法……” 温良故作神秘地顿了顿。 陆公馆的故事虽然不恐怖,却吊足了悬念。在场众人除了时不时过去“续杯”的纪浮光,和看纪浮光“续杯”的沈祀外,都不由被深深吸引住了。 袁亮忍不住问:“还有一种说法是什么?” 温良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整个人远离桌子中央的烛火,脸上的光影明明灭灭,让人看不清楚表情。 他轻笑了一声:“全让我说了也没什么意思,大家不如发挥想象……学弟,你觉得是什么?” 沈祀忽然被点名,微微蹙起眉,反问:“你确定要我说?” 温良心里莫名咯噔了一下,但还是坚持地点点头:“我确定。” 沈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干巴巴地开口:“还有种说法,陆军阀快死了,但他生前杀了太多人,担心死后下十八层地狱,被投畜生道,所以让手下人寻找传说中的轮回井,希望来世能投个好胎。” 第94章 青年的声音有多干净悦耳,语气就有多干巴无趣,把温良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悬疑气氛破坏得半点不剩。 温良瞠目结舌:“你怎么知道?” 沈祀给他看自己的手机:“这故事蛮有意思的,但你讲得太慢了,所以我刚才在网上搜了一下。” 温良:…… 为什么会有人一边听故事一边百度啊? 还有他讲得慢到底是因为谁?! 纪浮光轻挑一眉,举了举手里的水壶,意思很明显,要再来一杯吗? 温良忍住骂脏话的冲动,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不用了,谢谢。” 王昊函忍不住插嘴:“那他最后到底找到宝藏没有啊?” 温良心口疼:“为什么不是轮回井?” 王昊函翻了个白眼:“那种东西一听就比长生药还不靠谱好吗?” 温良:…… 他决定不再受外界的干扰,把这个稀碎的故事讲完:“一切都在悄无声息地进行着,时间又过去三年。 三年后的某天陆军阀下令把在外的将士全部召回,他似乎已经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那日,陆公馆里热闹极了,陆军阀大宴宾客,甚至连附近渔村的穷人都被允许过去吃饭。山珍海味,鲍参翅肚不要钱似的进了这些人的肚子。 然而第二天一早,有路过的行人发现,原本热热闹闹的陆公馆里一片寂静。 好奇之下,他走了进去,接着便亲眼目睹了什么叫人间炼狱—— 一夜之间,所有人包括陆军阀在内全都死了,眼睛瞪得几乎突出眼眶,面孔因为惊惧到极点而扭曲变形。 路人吓得差点当场晕厥,连滚带爬跑去找巡捕房报了警。仵工验过尸后得出结论,陆公馆内的几百号人是被活活吓死的。” 温良的故事讲完,包厢里陷入短暂的安静,大部分人都还沉浸在这吊诡的结局中。 半晌,白心蕊小心翼翼地开口:“他们经历了什么?”。 温良耸耸肩:“不知道,没有人知道,或者说,知道的人都已经死了。” 沈祀打了个哈欠,纪浮光注意到,低声问:“困了?” “还行。”自从做了夜班医生,沈祀的生物钟其实已经适应了熬夜。这会儿打哈欠纯碎是一直坐着不动听故事听累了。 马楼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站起身:“十一点多了,确实也该休息了。我订了房间,王昊函买单,不用大伙儿掏钱。” 凌琳调侃:“王老板大气。” 白心蕊也朝他笑了笑,王昊函骨头都酥了,差点扭成一条蛆,豪气地摆摆手:“好说好说。” 众人陆续出了包厢,沈祀去前台领了自己的门卡,不一会儿纪浮光走过来:“没有空余的房间了。” “生意这么好?”沈祀惊讶。 纪浮光:“嗯,来了个夕阳红老年团,一下子满了。” “那你今晚跟我一起睡吧,我看了下是大床房,应该睡得下。” 两人之前在陶庄就睡过一张床,一回生二回熟,沈祀并不觉得有哪里不对。 纪老师欣然同意了。 沈祀按着门卡上的编号,找到房间。 民宿的客房装修得十分干净雅致,简单朴素的原木风,茶几上还点了香薰,空气中飘着一股好闻的木质调淡香。沈祀深深吸了一口,目光落在“大床”上,瞳孔微微放大。 床架由上好的松木搭成,自然形成的纹理好看又结实,但那不超过一米五的宽度绝对和“大”沾不上边。 沈祀看看一米八几的自己,又看看一米八几的纪浮光,草率了…… “我去问问老板娘有没有可以拼的小床。”他一溜烟儿跑下楼。 纪浮光想说自己不介意,他怎么会嫌床小呢?他巴不得床再小一点! 沈祀找到老板娘说明来意,结果被告知民宿里没有他想要的那种拼接床。 沈祀正打算回房,被一道熟悉的声音叫住:“学弟!” 这里会叫他学弟的只有一个人。沈祀扭头,果然看到温良一脸温和地冲自己笑。 “你还不去睡吗?”沈祀疑惑。 “有点工作没做完。”温良随口道。 沈祀讶异:“刚才不是说已经全部结束了?” 温良身体一僵,他之前为了加入沈祀的同学会,确实说自己的工作已经做完了。 沈祀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兼职不易,且行且珍惜。” 温良:…… “学弟说得对。”他挤出一丝笑容,生硬地扯开话题,“这会儿下来是有什么事吗?” 沈祀便把客房床太小的事情说了。 温良笑道:“我的工作间里有一张多余的行军床,我去给你拿。” 沈祀惊喜:“那太谢谢你了!” 温良唇角微勾:“不客气。” 温良虽然在民宿打工,但沈祀也不好真把他当服务员使,便跟着去了。 “学弟觉得我刚才的故事怎么样?”走在前面的高大男生不经意地和他闲聊。 “啊?”沈祀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温良于是换了个问法:“学弟认为轮回井真的存在吗?” 沈祀摇头:“我不信世上有鬼。” 温良不死心:“传闻人死后魂魄归于地府,由冥主审判生前善恶,走过奈何桥,喝完孟婆汤,最后投身轮回井,去往下一世。 第95章 因此轮回井连通众生六道,是衔接三界的重要枢纽。不过民间传言说轮回井早在二十多年前就被封了,学弟知道为什么吗?” 良久,没等来回答,他疑惑地转过身,就见青年神色复杂地望着自己:“如果学业压力太大的话,还是不要勉强兼职了。人生很长,不必慌张。” 温良:…… 沈祀其实也很无奈,毕业以后他发现身边的人都神神叨叨的,马楼如此,张风开如此,孟知爻管阿飘叫饿鬼,苏七月为未来商场电梯里的白骨立了衣冠冢。 唯一正常的大概只有纪浮光,相信科学,情绪稳定的成年人。 这一刻,纪老师的背影在沈医生眼里一下子变得高大起来。 好不容易起的话头就这样被聊死了,温良清了清嗓子,又起了一个:“听说学弟在找人?” 沈祀点点头:“是我的养子,也可能是义子,孩子手背的虎口上纹了一朵血莲花的纹身,你认识他?” 孩子两个字让温良虎躯一震,旋即笑道:“我没见过有血莲花纹身的人。” 沈祀顿感失望。 温良见状赶紧说:“不过我可以帮学弟你留意一下。” 沈祀:“那谢谢了。” 到了工作间,沈祀婉拒了温良帮忙搭把手的好意,一个人搬着行军床回客房。 纪浮光眼底闪过一抹遗憾:“想不到民宿里竟然还有这种床。” 沈祀把床展开,正好能和他们的“大床”拼一块儿,笑着说:“老板娘也以为没有,凑巧温良经过,从他那儿拿的。” 纪浮光眼中的遗憾变成了愤怒。 沈祀从柜子里拿出干净的被子铺上,纪浮光去浴室洗漱,刚拉开门,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哗啦—— 金属碰撞的声音让沈祀耳朵动了动,探头问:“什么声音?” “没什么,不小心碰到了衣架。”纪浮光看着女鬼脚踝上的锁链,不动声色地关上门。 片刻后,浴室里响起哗哗水声,沈祀收回目光,没再往心里去。 纪浮光把洗手台的水龙头拧到最大。 女鬼穿着民国时期流行的洋装连衣裙,头发乱蓬蓬的遮住了面容,浑身上下溢散着浓郁的黑红色阴气,显然死时怨气极大。 纪浮光瞥了眼对方乌黑尖利的指甲,轻挑一眉:“程玉乔?” 女鬼愣住,抬到一半的胳膊悬在空中,声音嘶哑:“你,知道,我?” 纪浮光点头:“不止我,现在这家民宿里所有人都知道你。” 女鬼:…… 趁对方愣怔的功夫,纪浮光走到淋浴旁,把花洒也打开了,一时间浴室里的水声嘈杂无比。 “你是,他们中长得,最好看的,比我,生前都好看。”程玉乔抚上自己的脸,语气幽怨,“可是,好看,有什么用呢?美丽的,皮囊一无是处,只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说到最后程玉乔的音调陡然变高,尖锐的指甲抓向眼前俊美无俦的男人,划花他的脸,再吃掉他的灵魂…… 面对厉鬼的攻击,纪浮光站在原地没动,只抬手屈起一根手指。 砰—— “什么东西?”沈祀这回听得清清楚楚,惊天动地的巨响在浴室里炸开。 他放下被褥走过去,门没锁,很轻易就打开了。 月很高,腥咸的海风从破了个大洞的窗户里灌进来,有些微的凉。 “出什么事了?”沈祀一脸惊疑。 下一秒,他感觉肩膀一沉,纪浮光整个人的重量压了下来。 第44章 霸凌 沈祀吓了一大跳,纪浮光看着病弱,没想到还挺沉,好在他力气大,硬生生撑住了。 纪浮光额头抵着青年的脖颈,咳了两声,声音虚弱:“老毛病犯了。” 沈祀知道他身体一向不好,有些着急:“药带了吗?” “没有。”纪浮光气若游丝。 沈祀赶紧掏手机:“我叫救护车。” 纪浮光打断他的动作:“不用,休息一下就可以了。” “真的?”沈祀表示怀疑,眼前的男人脸白如纸,脆弱得仿佛风雨中饱受摧残的小白花。 纪浮光低低嗯了一声:“麻烦沈医生扶我去床上。” “好。” 沈祀抓着他的手,感觉一片冰凉,不由叹息纪老师确实病得不轻。 扶着纪浮光靠坐到床头,沈祀替他盖好薄毯,又把空调温度调高了几度,然后才去看浴室那边的情况。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窗户上的破洞怎么回事?!” 纪浮光瞥了眼窗外,月黑风高,一望无际的海潮拍打在悬崖和礁石上,卷起雪白的浪花。程玉乔冤魂化成的厉鬼正艰难地在海里扑腾,天亮前显然上不了岸了。 “刚刚有只大鸟路过,一头撞到了玻璃上。”纪浮光睁着眼说瞎话。 沈祀疑惑:“鸟呢?” 纪浮光:“爬起来又飞走了。” 沈祀将信将疑,好在并没有深究。 纪浮光暗暗松了口气。 沈祀给他倒了杯温水,秀挺的眉毛拧成一个疙瘩:“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发病了……” 纪浮光捧着茶杯,面不改色:“我对鸟毛过敏。” 沈祀嘶了一声。 “怎么了?”纪浮光眉心一跳。 沈祀抓抓脸颊:“就是有点离谱。” 大鸟撞破窗户,鸟毛过敏什么的…… 第96章 纪浮光:…… 他正思索该怎么把话圆回来,就听沈祀又说:“不过没温良离谱,他竟然相信世界上真的有轮回井,纪老师你说是不是很离谱?” 纪浮光:“……确实挺离谱的。” 时间不早,纪浮光又需要休息,两人于是没再多聊,沈祀把浴室大致收拾了一下,准备躺到行军床上。 “沈医生。”纪浮光轻轻唤了一声。 “要上厕所吗?”沈祀十分自然地问。 纪浮光:“……不用。” “那是冷吗?”沈祀习惯性去摸他的额头,果然冰冰凉凉的。 “嗯。” “我再去问老板娘要一床被子。” “不……” 纪浮光的话没说完,沈祀已经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三两步跑出客房。 纪浮光:…… 他生无可恋地闭上眼睛,对行军床的痛恨又加深了几分。 片刻后,房间里响起细微的脚步声,纪浮光听出是沈祀便没有睁眼,然后他感觉身边的床稍稍陷下去一些,一个暖烘烘的热源靠了过来。 “老板娘说没有多余的被子了。”沈祀小声说。 “那真是太可惜了。”纪浮光唇边浮起一抹不明显的浅笑,随后他似是想到什么,忽然问,“马楼为什么叫你小四?” 沈祀唔了一声:“我们大学寝室是四人间,按年龄排,我最小。” “原来这样。”纪浮光仰面躺在床上,嘴唇发白,“我之前还以为是小祀。” 他微微偏过头,望着黑暗中青年俊秀的侧脸:“沈医生,我们好像认识也挺久了。” 沈祀困意上来,意识渐渐变得迷蒙,顺着他的话问:“久吗?” “嗯。”纪浮光顿了顿,语气莫名有些紧张,“所以我能叫你小祀吗?” 沈祀稍微清醒了一些,皱眉:“可纪老师你不是我们寝室的。” 纪浮光:“……不是那个小四。” 沈祀反应过来,睁开眼睛,与他四目相对。 海面,厚重的浪潮拍打在礁石和峭壁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即便隔着窗户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月亮不知什么时候从云层后面探出脑袋,给纪浮光的眉眼镀上一层朦胧的霜色,清冷出尘。 美色误人。 沈祀脑海中闪过这四个字,然后就听见自己十分不要脸地说:“当然可以。” 纪老师缓缓呼出一口气:“睡吧,小祀。” 沈小祀这一晚睡得很不安稳,时不时摸摸身边人的额头和手脚。 纪浮光却在道过晚安后没多久就昏了过去——即便只是一个指节,也不是如今这具身体能够承受的。他此时确实虚弱极了,刚才和沈祀聊天已经是在强撑。 东方既白,沈祀第二天被生物钟叫醒,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迷迷糊糊地去摸纪浮光的额头,谁知竟摸了空。 沈祀顿时一个激灵,困意消失了大半,正巧这时候客房门被推开,纪浮光走进来,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明显比昨晚好多了。 沈祀心中大石落下,忍不住问:“感觉好一些了吗?” 说着去抓对方的手腕,想看看体温是否已经恢复正常。 纪浮光俯下身,把脸轻轻贴上他的掌心。 沈祀:…… 虽然说人体表的温度都差不多,但摸脸的话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小四,不好了,出大事……呃,你们在干什么?!”马楼站在门口一脸震惊。 沈祀和纪浮光齐齐看向他。 沈祀收回手,实话实说:“我在给纪老师量体温。” 马楼捂住自己的脸,不可思议:“这么量?” 他问得太直接,沈祀也不禁有些心虚,纪浮光适时开口转移话题:“出什么事了?” 马楼经他提醒才想起来意,惴惴道:“真的出大事了,白心蕊死了!” 除了沈祀这边,剩下同学会的几人都是单独一个房间,白心蕊的客房在最远的东南角,三人过去的时候王昊函袁亮和凌琳都已经在了。 “程玉乔,一定是程玉乔的冤魂害死了心蕊!”王昊函嘴唇颤抖,声音里满是惊惧。 不怪他会这么认为,实在是白心蕊的死状和昨晚故事里刘峰还有二世祖的一模一样。 女孩被铁链锁住四肢,仰面倒在床上,原本白皙姣好的脸庞血痕交错,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承受能力差点的凌琳跑去一旁的垃圾桶吐了。 “报警了吗?”沈祀问马楼。 马楼正要开口,王昊函惊声尖叫起来:“鬼,是鬼杀了心蕊,报警有什么用?” “没报的话我报一个。”沈祀神色如常。 马楼看了眼近乎歇斯底里的王昊函,摇头:“还没。” 沈祀掏出手机拨打110。 全程被无视的王昊函简直快疯了,但摄于纪浮光在场,又怯懦地不敢多说什么。 凌琳也怕得不行,眼睛里蓄满泪水。 袁亮整个人抖得像筛糠,磕磕巴巴地说:“鬼,有鬼,这民宿闹鬼啊!” 沈祀报完警,正色道:“没有鬼。” 纪浮光也点头:“不是鬼做的。” 程玉乔昨晚被他一指头戳出去几公里,这会儿还在海里游泳。 楼上的动静终于引来民宿的主人,年过半百的老板娘看了看客房里的惨状,表现得无比镇定:“报警了吗?” “报了。”沈祀说。 第97章 老板娘神色微松:“从现在开始谁也不许进去,保护现场。早餐在一楼,没吃的客人可以下去吃一点。” 王昊函简直感觉不可思议,他刚想说都这时候了谁还吃得下去啊,下一秒就听沈祀问:“纪老师吃吗?” 纪老师点头:“吃。” “走吧。” 王昊函:…… 早餐是自助式的,有沈祀喜欢的燕皮小馄饨和生煎包,纪浮光只拿了一杯红茶,两人找了个靠落地窗的位置慢慢吃着。 外面没出太阳,阴云低垂,海浪随着夏日的风缓缓起伏,成群结队的海鸥在海面上斜掠着飞过,有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沈祀一口馄饨一口生煎包,欣赏一望无际的海景,忽然他咀嚼的动作顿住了,琥珀色的眼眸微微睁大:“那是什么?” 纪浮光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一个黑白相间的球状物在距离岸边百米的海面上浮浮沉沉,十分淡定地回答:“是排球。” 沈祀唔了一声:“好小众的配色。” 他看到过白色,蓝色,绿色的排球,黑白的还是第一次见。 不一会儿暴雨果然下下来了,豆大的雨点砸在落地窗上噼啪作响,雨丝从点变成线,越来越密集,很快民宿外的景物也逐渐模糊起来。 近了,更近了,在海里徜徉了一整晚的程玉乔看着越来越清晰的海岸线,感动得差点落下泪来。 天知道让一个地缚灵模仿水鬼野泳十来个小时,是多么丧心病狂的行为,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她马上就能上岸了! 然后下雨了。 再然后起风了。 滔天巨浪裹挟着女鬼渺小的身躯无情漂向远方。 “我还会回来的!!” 沈祀疑惑地看向窗外。 “怎么了?”纪浮光往他的碗里夹了一只蟹黄生煎。 沈祀挠头:“我好像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 纪浮光笑道:“大概是雷声。” 沈祀一想也是,这种天气海里怎么可能会有人呢,他把生煎放进嘴里,蟹黄咸鲜的味道在舌尖上蔓延。 两人悠闲地用着早餐,老板娘送来杏仁豆腐,笑道:“我老头自己做的,二位尝尝。” 沈祀说了声谢谢,豆腐装在天青色的陶瓷小碗里,嫩滑爽甜,带着杏仁特有的香气。 “怎么样?”老板娘笑着问。 “好吃!”沈医生如实评价。 老板娘一听更高兴了。 马楼正好下来,瞧见这一幕,忍不住说:“民宿里闹鬼,您怎么一点也不害怕啊?” 原本笑眯眯地老板娘一听这话瞬间脸色微变,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呸呸呸,说什么胡话,我这里供着招财猫呢,哪里来的鬼?” 沈祀看向老板娘口中的招财猫,是一只日式的大肚三花猫,圆头圆脑,憨态可掬。 马楼:…… 他想说招财猫也不管抓鬼啊,下一秒便听沈祀问:“这个招财猫哪里买的?灵验吗?” “还行吧,淘宝九块九包邮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要链接吗?”老板娘掏出手机给沈祀看订单。 马楼震惊:“小四,你不是不信有鬼吗?” 沈祀比他还震惊:“招财猫也不管抓鬼啊!我就指望它招个财。” 马楼:…… 他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却无法反驳。 沈祀直接下了单,还问纪浮光要不要。 马楼心道人纪总家大业大,也不缺你那个九块九的招财猫,结果就见纪总点点头:“谢谢小祀。” 沈祀于是买了俩。 马楼:…… 沈祀买完招财猫,想起浴室窗户上的破洞有些不好意思,虽然那洞不是他们弄的,但也是在他们使用客房的时候出现的,便主动问老板娘怎么解决。 “没事,你朋友已经赔了钱了。”老板娘连连摆手。 等老板娘走后,沈祀才问纪浮光赔了多少钱。 纪浮光报出一个数字。 沈祀咋舌:“这么贵,把浴室重新装修一遍都足够了。” 纪浮光摇头;“还有被子的钱。” 沈祀:??? 说话间,凌琳袁亮和王昊函结伴下了楼,三人的脸色比刚才还难看,脚步也有些虚浮。 1 “他们想离开民宿,但雨太大了,根本叫不到车。”马楼小声说。 沈祀皱眉:“在警察来之前,谁也不能走。对了,温良呢?” 他环顾一圈四周,才发现一上午都没看到那位“学长”的身影。 “他昨晚下班以后就回学校了。”纪浮光淡淡开口。 沈祀诧异:“纪老师,你怎么知道?” 纪浮光微笑:“有时候最了解一个人的往往是他的敌人。” 沈医生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暴雨一直没有停歇,沈祀有些担心视野受阻的情况下,警车是否还开得过来。 好在不多久,他就知道自己的担心多余了。 刑川走进民宿见到几人的刹那,沈祀从他的脸上看到了愕然,了然,最后是释然,种种复杂情绪转瞬即逝。 “沈医生,纪总,又见面了。” 在刑川眼里,他们不是普通人,而是移动的功绩。 沈祀和他打过招呼,纪浮光略一点头。 “这次又是怎么回事?”刑川问。 沈祀简单把事情经过讲了,刑队长熟练地一挥手:“你俩去小唐那儿做个笔录,然后就可以走了。” 第98章 旁边袁亮和凌琳闻言大大送了口气,谁知却听对方又道:“你们不行,还有后续的调查需要配合。” “为什么?”王昊函叫起来。 他喜欢的是活着时候的白心蕊,如今人死了,而且还可能是被厉鬼杀死的,面目全非地躺在床上,只会让他感到害怕。他早就不想在这个让人窒息的地方待下去了! 刑川瞥了他一眼:“沈祀是仁爱医院的夜班医生,有特权。” 王昊函:…… 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两人做完笔录,外头已是晴空万里,纪浮光来时开了车,正好把沈祀一块儿捎回去。 “要不我来开?”沈祀提议。 纪老师大病初愈,这会儿让对方开车,他于心不忍。 纪浮光握方向盘的手抖了一下,正色道:“我可以。” 沈祀又摸了摸他的额头,温温凉凉的,虽然体温依旧有些偏低,但还在正常范围内,便也没有坚持。 纪浮光暗暗松了口气。 为了防止沈医生再起开车的念头,他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你觉得杀害白心蕊的人是谁?” 沈祀回答:“凌琳。” 纪浮光挑眉:“为什么是她?” “我看过白心蕊脸上的伤,那种宽度和深度,只有人的指甲可以做到。民宿里除了凌琳谁都没留长指甲。即便这个证据不够有力,算上老板夫妇,一共也就六个嫌疑人,破案不过时间问题。” 沈祀边说边掏出手机,打开本地新闻app。 几天过去,之前的寻人启事石沉大海了,他打算再发一条新的。 纪浮光用余光看了一眼,笑道:“要试试其他社交平台吗?” 沈祀犹豫,有一说一,沪城本地新闻的流量远比不上大眼,抖y和小红薯。但前者是免费的,只要他投稿,主编就会给很好的推荐位,后三者想有效果,起码四位数起步。 沈祀摇摇头:“算了,他不配。” 在沈医生眼里,给小莲花多花一分钱,都是对自己的不尊重。 回到出租屋,沈祀先去看了猫窝里的余淼淼,小黑猫敷衍地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掌心,然后又懒洋洋地趴了回去。 自从那次被他警告以后,余淼淼倒是每次都把猫粮吃完了,只是依旧不长个儿,沈祀尽管无奈却也没有办法,只能归结为这孩子大器晚成。 民宿老板娘推荐,九块九包邮的招财猫隔天便到了,纪浮光的那只也一起寄来了他这里。沈祀没拆,直接拿着包裹去了对门。 纪浮光正在书房里看邮件,沈祀把快递小盒子放到客厅的桌上。 老管家福伯笑眯眯地说:“少爷很少网上买东西,麻烦沈先生一起拆了吧。” 说完还贴心地去厨房拿来了剪刀,沈祀接过,咔咔几下剪开封口的胶带,去掉表面用作缓冲的泡沫纸,露出里面一模一样两只陶瓷招财猫。 唯一的区别是颜色不同,沈祀那只的肚子是大红色的,纪浮光的则是嫩粉色。 虽然只要九块九,做工其实还不错,瓷胎厚薄均匀,一点也不显廉价。 “真可爱。”福伯忍不住夸赞,“等结婚的时候可以摆在婚房里。” 沈祀:? 他觉得老管家说的结婚可能和自己想的不一样。 不一会儿纪浮光处理完工作上的事出来,沈祀把粉色的那只给他,纪老师神色复杂:“为什么是粉色的?” 沈医生:“其他颜色都售罄了,只剩下红,粉,绿三种,纪老师如果不喜欢粉色,我可以让老板换成绿的。” 纪老师:“……不用了,谢谢。” 粉色挺好。 同学会过后,沈祀继续他夜班医生和豪门保镖的职业生涯,晚八早四,相当规律。 不过依旧没有新的病人分配给他,沈祀有些奇怪,问张风开:“仁爱医院的医生平时都这么清闲的吗?” 张风开含混说了一句:“……最近病人的出院率比较高。” 何止是高,简直到了空前绝后的地步! 原本仁爱医院鬼满为患,像张风开这样的夜班医生压根儿没休息的时间,结果沈祀一来,先送走了周小宁,又送走了吊吊,“迫害”李苏苏的事情也悄无声息地传开了。 鬼物们一个个胆战心惊,生怕落到沈医生手上,但凡不需要继续受刑的,全都主动要求投胎。 像之前有一个老爷子,打麻将的时候中风脑溢血死的,在医院里已经滞留了三十几年了,就为了那副没打出去的自摸清一色。 谢必安换了好几个夜班医生,软硬兼施,甚至威胁老头儿再不投胎,就把他丢去油锅地狱。 谁知老爷子半点不怵,说自己知道地府的规矩,不能随便惩罚好鬼。 他做人的时候清清白白,干过最大的坏事是小学二年级语文考试不及格,把五十九分改成了六十九分。结果被他妈发现,好一顿揍,已经付出了代价,下油锅是不可能下油锅的,把谢必安气得差点又死一次。 最后还是张风开灵机一动,提出把他交给沈医生治疗,老爷子大惊,连夜敲开谢必安的办公室说自己要走了。 和沈恶霸比起来,麻将根本不值一提。 沈祀有些失望,仁爱医院给出的薪资非常可观,他也不想只拿钱不干活。 好在精神病院工作清闲,说明大家的精神状态不错,从一点看,沈医生还是十分欣慰的。 第99章 “对了,孟医生和阿飘他们回来了吗?” 绿皮火车上的偶遇已经是小半个月前的事情了,人皮旗袍的案子早已告破,几人却一直消息。 张风开一边给窗台上的多肉浇水,一边随口道:“回来了,前天晚上回来的,孟医生还受了伤。” “受伤?严重么?”沈祀关切地问。 张风开想起孟知爻抱着脑袋——没错,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抱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模样,摇摇头:“不严重。” 应该十天左右就能长好。 沈祀松了口气:“那名病人呢?” 张风开:“也带回来了,在九层,和阿飘成了室友。” “室友?!”沈祀一惊,音调不由自主拔高,“根据相关规定,为了避免精神病患间发生斗殴冲突事件,高危病人在院期间需要单独隔离。 阿飘被打了怎么办?被室友霸凌了怎么办?他甚至还未成年!” 张风开:…… 谁被打?谁霸凌谁?谁未成年?他怎么好像听不懂? “不行,我得去看看。”沈祀越想越感到不妥,带上查房记录本,坐电梯去了九楼。 九楼一如既往的炎热,沈祀嘀咕了一句空调怎么还没修好,耳边响起熟悉的铁链摩擦声,由远及近。 李苏苏因为在与阿修罗的战斗中表现出色,被允许去掉了脚镣,只剩下腕上还绑着锁链,锁链另一段握在两名护工手中。 不过沈祀见识过她拖着护工狂奔的画面,因此对那玩意儿是否真的能困住病人持保留意见。 “你好。”沈祀微笑着和她打招呼。 李苏苏僵住,随即飞快后撤,与他保持超过十米以上的距离。 沈祀:…… 他不知道这姑娘为什么如此惧怕自己,只能归结为精神病人比较敏感,于是放缓了语气赞美:“假发不错。” 假发不错。 假发。 假…… 李苏苏:…… 杀鬼诛心。 目送李苏苏幽怨离去的背影,沈祀觉得在缓和医患关系方面,自己还可以做得更好。 比如下次给李苏苏网购一顶假发,酒红的就挺不错,很衬她的肤色……思索间,沈祀敲了敲阿飘所在的病房门。 门很快开了,少年一身利落的黑色背心搭配五分裤,腰间是那个丑到极致的红腰包。 沈祀见他完好无损,不像受欺负的样子,心中大石落下。 “沈医生。”阿飘垂着眼眸,乖乖巧巧地叫了他一声。 沈祀往病房里张望了一下,没看到张风开口中的那个高危病人,斟酌地开口:“和新室友相处得还可以吗?” 少年一愣,迟疑地点点头。 沈祀看出他的犹豫,眉心拧成了一个疙瘩,大多数遭霸凌的孩子因为担心事后被报复,即使别人询问也不敢说实话。于是想了想鼓励道:“别害怕,如果有哪里不愉快或者为难的事情,都可以告诉我。” “真的可以吗?”阿飘黑多白少的眼睛明显一亮,哑着嗓子告状,“他把我的磨牙棒弄碎了。” 沈祀闻言心头一松,磨牙棒而已,人没事就好,然后又有些诧异:“这么多磨牙棒都弄碎了?” 少年整个人僵住,他最近吃得是有点快…… 洛修蹲在卫生间里,他被带来这所名为仁爱精神障碍诊疗中心的医院已经过去两天,失去的半拉脑袋和躯干手脚好不容易都长出来了,结果杀千刀的白无常竟然把他和饿鬼关在同一个病房里。 饿鬼是什么?那是不知畏惧,被食欲操控的恶魔,只要实力允许,它们连天神都能吃得渣都不剩,而限制了修罗场的洛修也就比普通厉鬼强一点点。 第一天晚上,那只名为殍的小饿鬼就把洛修多出来的两只手啃了,第二天是两条腿,今天白天又吞了他一个脑袋。 洛修很想学人类男人那样抽一根烟,可惜条件不允许,就在他无比惆怅的时候,一股奇异的香气从病房外飘进来。 那是一种怎样迷人的香气啊,仿佛炙热的熔浆浇灌大地,龟裂的焦土上开出妖冶绚烂的曼陀罗,洛修丑陋的绿眼睛里迸发出强烈的渴求,好香,好香,想吃…… 高大魁梧的男阿修罗深深吸了一口气,迫不及待地站起来,还没走出卫生间就听到香气的主人在和饿鬼说话。虽然十分隐晦,但他几乎立刻明白了对方话里的意思。 洛修愤怒了,什么叫不愉快?什么叫为难的事? 他真应该让那人看看自己如今的模样,好好的四手四脚俩脑袋直接没了一半! 偏偏少年饿鬼还在继续茶里茶气:“是的,全部磨牙棒都被他弄碎了。” 男阿修罗终于爆发了,冲到沈祀面前,大声说:“不,我只弄碎了一根……” 洛修的声音戛然而止。 在男阿修罗出现的那一刻,阿飘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为了不被沈祀发现自己在撒谎,为了新的磨牙棒,少年一口吞掉了洛修剩下的那颗脑袋。 沈祀:? 第45章 颠覆 沈祀从床上醒来,像往常那样上厕所,洗漱,换上一百块三件的廉价t恤,揉揉余淼淼柔软的小肚皮,给猫碗里添上猫粮,最后坐在阳台的躺椅上。 他想了想,从书包里拿出手机,打开微信界面。一路下滑,滑到张风开的名字,盯着对方的头像看了会儿,犹豫地点进去,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第100章 几分钟后,沈祀关掉微信,在某音app的搜索栏里输入走近科学四个字,很快屏幕下方跳出几百个短视频。 他点开最上面的那条,瞬间主播富有磁性的播音腔在出租屋里响起。 “人世间所发生的的一切真的早就命中注定了吗?只要能听懂量子纠缠,你也就看透了整个人生。在所有神奇的量子效应中,量子纠缠是……”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人类所处的世界,可能真的存在轮回转世。1913年,法国数学家博雷尔提出了一个无限猴子定理,让一只猴子在打字机上随机按键……” 沈祀看得很认真,也很专注,直到出租屋的门被敲响,纪浮光站在外面。 “在做什么?”纪老师笑着问。 “看走近科学。”沈祀晃了晃手机。 纪浮光诧异:“你还需要看这个?” 这世上大概没有比沈医生更相信科学的人了。 沈祀不答反问:“到吃饭的时间了?” 纪浮光点点头:“福伯今天做了鱼头豆腐汤,红烧狮子头,香卤鹅头,甜点是拔丝芋头。” 沈祀:…… “怎么了?”纪浮光疑惑。 “没什么,走吧。” 沈祀胃口一向不错,今天却难得只吃了小半碗米饭。 纪浮光看出他似乎有心事,便主动说:“打游戏吗?研发部那边新升级了一款小游戏。” 沈祀现在确实需要做点什么分散一下注意力,于是就答应了。 纪浮光从抽屉里拿出两个手柄和一卷卡带,解释道:“原本是手机和电脑游戏,升级过以后也可以投屏到家庭影院上玩儿。” 纪浮光按下遥控,巨大的幕布缓缓降下。 沈祀握着手柄也有些兴奋,用家庭影院玩游戏可比其他小型设备爽多了,然而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伴随熟悉的音效,一块5x9的绿地出现在画面中央,然后是不断摇晃的向日葵小人,以及一只身穿西装,灰不溜秋的卡通僵尸。 纪老师熟练地在绿地三分之一的位置种上一株豌豆,噗噗噗发射圆形的豌豆粒。 “我们公司向海外购买了升级版权,多加了两种全新的植物和僵尸,分别是夏威夷果,椰子,僵尸新娘和僵尸教授……”纪浮光认真介绍。 “灯灯灯灯灯灯……” “噗噗噗,噗噗噗……” “咔咔咔咔……呃!” 沈祀:…… 他眼睁睁看着卡通僵尸的脑袋被豌豆射手打掉,滚到地上消失不见。 沈祀看看手柄又看看幕布上一瘸一拐的僵尸…… 咱就说这游戏他是非玩不可吗?! 青年闭上眼睛,纪浮光注意到他的沉默,暂停游戏,轻声问:“出什么事了?” 他的声音温柔极了,沈祀的心脏忍不住颤了颤,偷偷看了眼在厨房忙碌的老管家福伯,咬咬牙,凑到纪浮光耳边小声说:“纪老师,我好像见鬼了。” 纪浮光:?! “我昨晚查房的时候,看到阿飘一口把他室友的脑袋吞了。” 终于说出来了! 沈祀重重舒了一口气,天知道自那以后的十几个小时他怎么过的,炸裂世界观的一幕始终在脑子里盘桓,连刚才吃鱼头豆腐汤都不香了! 沈祀暗暗观察纪浮光的神情,有点担心他把自己当精神病。 好在纪老师依旧是那个处变不惊,情绪稳定的成年人,只略略挑了下眉,唇边带笑:“确定看清楚了?” 沈祀愣住,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场景。 仁爱医院的病房大多都比较昏暗,特别是九楼,不仅空调坏了,照明设施也不齐全。 好比阿飘所在的病房就只天花板上有一盏老旧的日光灯,明明整个医院也不缺钱,但就是不愿意在照明上花心思,负一楼索性就没装走廊灯。 他昨天去找阿飘的时候,房间里没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才勉强看清楚少年的脸,至于那个室友…… 现在被纪浮光一问,沈祀猛然惊觉自己竟然连对方是男是女都没分辨出来! 沈医生实话实说:“那一幕对我的冲击实在太大了,我都不记得自己昨天是怎么离开九层病房的……” 纪浮光了然,缓缓道:“如果你不确定的话,可以今晚再去看一看,看殍的室友是否还活着。” 沈祀豁然开朗,没错,他在这里反复纠结也没用,阿飘究竟有没有把人吞了,看了不就不知道了。 青年神色一松,纪浮光笑着问他:“还玩游戏吗?” 失去玩家操作,卡通僵尸长驱直入,吃掉了小木屋里戴夫的脑子,画面中央一个大大的gameover。 沈祀拿起手柄,正色道:“玩,保卫脑子人人有责。” 纪浮光不由轻笑。 两人正准备重开一局,沈祀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他点开微信。 纪浮光瞥了一眼,状似随意地问:“谁发来的消息?” 沈祀唔了一声:“是马楼。白心蕊的案子警方那边有结果了,凶手就是凌琳,她供认不讳。” 距离案发才过去不到两天,但正如沈祀所说,嫌疑人就锁定在几人中间,以刑队长的经验和能力,找出真凶并不难。 纪浮光:“动机呢?” 沈祀划拉屏幕继续往下看:“白心蕊的实习公司是冯家的产业,机缘巧合下认识了冯二少。” 第101章 接下去不用他说,纪浮光大概也能猜出一二,无非是昔日同窗为了一个男人反目成仇的故事。 白心蕊温柔甜美,不论长相还是性格都比骄傲的凌琳更讨男性喜欢。冯二少很快被她迷住了,开始暗搓搓地疯狂追求对方。凌琳知道后找到白心蕊,希望她看在同学情分上离自己的未婚夫远一点。 白心蕊答应了。事实上,她已经拒绝了冯二少的追求,不过后者没有放弃,依旧我行我素。 凌琳却以为白心蕊阳奉阴违,表面答应自己,背地里和她的未婚夫打得火热,怒气值直线上升。 这次聚会的地点其实也是凌琳选的,王昊函不过听了她的建议罢了。 随着婚期临近,凌琳对白心蕊的恨意越积越深。某天她无意间在网上看到程玉乔的故事,于是心生一计,杀死白心蕊再将对方的死推到女鬼头上。 马楼在微信里对两人的事颇为唏嘘,沈祀却问纪浮光:“冯二少长得很帅吗?” 纪浮光想了想摇头:“没有我帅。” 如果换个人说这句话,沈祀会认为对方在吹牛,但偏偏出自纪浮光之口,他觉得一点毛病也没有。 沈祀当晚再去上班的时候,却没能在第一时间见到阿飘和他的室友。原因是仁爱医院的院长终于出差回来了,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所有医护人员开会。 沈祀入职快两个月,没见过院长,也没开过会,想想还有些小激动,张风开的神情却显得十分凝重。 沈医生表示理解,毕竟大部分员工在面对大领导时,或多或少都会感到拘谨。 张风开深深望了他一眼,眼底有沈祀看不懂的复杂。 “怎么了?”他有些奇怪。 张风开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摇摇头:“算了,走吧。” 会议在2号楼次顶层的大会议室召开,沈祀之前只去过上面的露台,和张风开一起吃宵夜。 次顶层据说是阎院长个人的办公室,还有全院的档案室,平时那里不对外开放,没有特殊门卡连电梯也不在这一层停留。 不过今天大概是设置过了,沈祀按下按钮,电梯就把他们送到了次顶层。 会议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统一的白大褂,庄严肃穆,但沈祀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姓张的小子,你还活着啊?”一个声音粗声粗气地说。 沈祀循声望去,入目是一只硕大的牛头头套。 对方说话耿直,张风开却并不在意,笑嘻嘻地打招呼:“福大命大,牛哥你也在啊?” 牛头套嗯了一声:“阎大人八百年不开一次会,没人敢不来。” “马哥呢?怎么没看到他?”张风开话音未落,就被人拍了肩膀。 他浑身一僵,不敢回头,用眼神示意沈祀帮他看看是谁。 沈祀:“是一个马头。” 张风开这才转过身,抱怨:“马哥,你吓死我了!” 马头套哼了哼:“你们人类天师就是讲究多,这不在医院里吗?还怕被吹阳火?” 马头套的声音听起来比牛头要年轻一些,语气也更加跳脱。 他忽然看向一旁的沈祀,用力嗅闻了一下,随即眼睛一亮:“好干净清新的味道!你是哪家的天师?” 沈祀想说自己不是天师,马头套就被牛头套拉了一把:“快坐下,谢主任来了!” 马头套一惊,顾不上沈祀,飞快坐到牛头身边。 张风开也带着沈祀找了个角落的位置。 谢必安依旧梳着潇洒的大背头,鼻梁上架一副金丝边眼镜,浑身上下散发着斯文败类的气息。 不知道是不是沈祀的错觉,谢主任一进会议室,就往他们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后才在长桌右手边第一个位置坐下。 一把手还没出现,会议室里的气氛相对宽松,医生们交头接耳,小声地说着话。目之所及处各种奇形怪状的头套面具涌动,仿佛在开一场盛大的假面舞会。 沈祀收回视线,他左边是张风开,右边是一个看不清长相的年轻男人。 ——之所以看不清,是因为对方的额头上贴着一张a4纸正好挡住了面容,纸上用毛笔龙飞凤舞地写着夜游两个大字,再过去就是墙壁了。 仁爱医院里沈祀最熟悉的当然是张风开,外加半生不熟的孟知爻和谢必安,剩下的夜班医生他都是第一次见,怎么说,就还挺有个性的。 本着对待同志要像春天般温暖的职业精神,沈医生戳了戳身旁的年轻人,眉眼微弯:“你好,我叫沈祀,刚来医院两个月。” 夜游:…… 夜游默默往墙角挪了挪。 沈祀一愣,小声问张风开:“他怎么了?” 张风开这才注意到角落里还有个人,认出是谁后,娃娃脸一句卧槽差点脱口而出。 他谄媚地朝夜游笑了笑,告诉沈祀:“夜游神……我是说乔医生不爱说话。” 沈祀恍然,出于对社恐人士的尊重,没再继续和乔医生攀谈,后者却在手机上打了两个字:你好,我叫乔邺。 乔邺的手机屏幕比一般的要大得多,像个psp游戏机,加大加粗的字体异常显眼,让他想起以前福利院院长的那款老年机。 看不出来乔医生年纪轻轻,在电子产品的使用上居然如此朴素。 两人简单认识过后,沈祀见对方不断在手机上打字,又不断删除,似乎十分纠结。半晌乔邺才终于措辞完毕:[沈医生身上的味道很特别,让我觉得有些熟悉。] 第102章 沈祀:? 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听人提起自己的气味,刚才戴马头头套的那位医生也说他的味道清新。 沈祀把胳膊举到鼻子前闻了闻,他出门前洗了澡,因此只闻到一股淡淡的沐浴露香。 乔邺继续蒙头打字:[不是那个气味,是灵魂的味道。] 沈祀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没等他思考出个所以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走进来一男一女。 男的黑西装黑长直,一张俊脸直逼纪浮光,周身冷肃的气场也丝毫不逊纪老师。 “那位是谁?”沈祀压低声音问张风开。 “范主任,和谢主任一样,是阎院长的另一条臂膀。”张风开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敬畏,“范主任常年驻守地府……我的意思是他常年外派,手段雷霆,所以没事最好别去他面前晃悠。” 沈祀在心里默默把范主任和纪浮光又比了比,十分主观地认为还是纪老师更平易近人。 而女人三十出头,一身干练的职业套裙,海藻般的卷发利落盘于脑后,自带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气势。 范主任在谢必安对面坐下,女人则坐了长桌主位,此时沈祀才知道仁爱医院的阎院长究竟什么模样。 阎青廷凌厉的目光扫视一圈会议室,语气倒是出人意料地和缓:“这次开会没什么特殊目的,近段时间病人的出院率大幅度提升,所以我在此和大家说一声,辛苦了。” 沈祀纠结地蹙起眉,张风开见状忍不住问:“怎么了?” 青年压低声音:“据我多年兼职的经验,当老板这么说的时候,就是要把员工当牛马使了。” 张风开:……不至于吧。 他下意识看了看不远处的牛头马面。 马头带头吼了一声:“不辛苦!” 牛头也瓮声瓮气地应和:“对,大人,为医院做事是我们应尽的责任!” 其余夜班医生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沈祀的表情一言难尽:……这可能就是社畜的自我修养吧。 阎院长等众人安静下来才继续道:“如今医院的病房空出来不少,我和谢范两位主任经过商议决定,扩大病人收容量,以往的业绩考核制度稍作改动,加大外勤绩效占比。每收容一名新病人,保底奖励三万元人民币,折合冥币三十亿。” 会议室里陷入短暂的寂静,片刻后众人开始窃窃私语,张风开嘶了一声:“这是撵着大伙儿往外跑啊!” 可能坐办公室谁又愿意在外面奔波呢? 特别还是盛夏这样阳气旺盛的季节,在场大部分鬼差原本都打着干完一波回来歇歇的心思,现在这心思确实可以歇一歇了。 牛头马面苦哈哈地坐回位置上,没了刚才的慷慨激昂。 张风开一张娃娃脸皱成了包子,他正准备找沈祀报团取暖,就见后者两眼放空,脸上是挥之不去的茫然。 三十亿?冥币? 阿飘一口吞掉室友脑袋的画面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在沈祀的脑海中。 哪个正经公司的工资是按冥币发的啊?! 但也可能阎院长只是随口做了个换算,话说三万人民币竟然能值三十亿冥币,鬼界的通货膨胀很厉害啊…… 会议在夜班医生们的怨声载道和沈祀的胡思乱想中宣布结束。阎院长给根大棒给颗枣,表示等这一波结束,会给大家升职加薪,还有长达半个月的年假。 对于领导随地画大饼的行为,沈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工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才是常态,升职加薪年假?不存在的。 他正准备随大流走出会议室,就听阎院长说:“沈医生,你留一下。” 沈祀一开始并不觉得院长是在叫自己,直到周围的同事全都齐刷刷看向他。 “医院还有第二个姓沈的吗?”他问张风开。 张风开摇头:“据我所知,应该没有。” 确定了,是他。 作为还未步入社会就精通各项兼职的卷王社畜,沈祀对大领导留班谈话这种事并不陌生,反正结果不外乎两个,要么他被优化了,要么他被优待了。 在刚布置了新工作任务的情况下,沈祀认为前者的可能性不大。 但他只是一个入职不到俩月的实习生,就算干得不错,也应该由直属上司谢必安奖励他,大领导亲自出马算怎么回事? 沈祀满腹疑惑,他其实想找谢主任打听一下,可惜后者已经和范主任走了。两人一前一后隔了有几米远,看上去关系相当一般。 思索间,他跟着阎青廷走进对方的办公室。 阎院长的办公室和她本人一样板正利落,除去必要的桌椅书柜,没有其他多余装饰,连个盆栽都见不到,充满了军人式的肃杀与铁血。 “我以前当过兵。”阎青廷把会议本放进文件筐里,随口道,“战场上会死很多人,根本顾不上别的。” 沈祀顿时肃然起敬,战争来临的那一刻,普通人可以逃可以躲,而士兵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往前冲,他们的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 “军人是国家的脊梁。”沈祀真心实意地说。 阎青廷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沈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难道他说错了吗? “啧,谢必安那小子说的竟然是真的……”阎院长低声自语。 “啊?”沈祀没听清。 阎青廷摆摆手,脸上难得浮起一抹笑容,看上去亲和不少:“算了,没什么。小沈啊,你这些日子在医院里的表现我都听说了。” 第103章 听谁说?仁爱医院的病人护工都是人证。 周小宁,吊吊,李苏苏,饿鬼,许攸……一桩桩一件件,是鬼物们惨痛的血泪史,也是沈医生辉煌的业绩史。 “嗯,非常优秀,所以我决定破格让你提前转正。” 因为医生这个职业的特殊性,大部分医院的转正期长达半年到一年不等,两个月属实是史无前例了。 沈祀自然是高兴的,首先正式员工和实习生的基本工资就不一样,还有业绩的提成点数也会往上升一升。 他感觉自己离在沪城买房又进了一步! 沈祀激动地鞠了一躬:“谢谢院长!” 阎青廷:…… 她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只吐出一句话:“沈医生觉得我们医院怎么样” 沈祀神情认真:“挺好的,同事都很正常。” 他指的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柳蝉,不包括乱搞封建迷信的张风开,纹身拜金黄毛小伙儿艄公以及女装大佬孟知爻。 “顶楼的夜宵也很好吃。” 虽然和管家福伯的手艺没法比,但作为食堂真的已经非常良心了,而且是免费供应,免费还要什么自行车啊?! “福利高待遇好。” 钱多活儿少,这才是最关键的。 “如果可以,我愿意为医院打一辈子工!” 沈祀眼底的真诚把阎院长震住了,原本准备好的话术全没了用武之地。 隔了一层的主任办公室内。 谢必安坐没坐相地瘫在宽大的沙发软椅里,金丝边眼镜被他扔到了桌上,淡如琉璃的瞳仁中透出几分懒散和厌世。 “那只阿修罗呢?”范无救站在办公桌对面。 “和饿鬼关一起了。”谢必安打了个哈欠,“阿修罗身上的阴气对殍而言是大补之物,给点甜头正好也能让那小鬼安分一些。” 范无救点点头:“也算互相制约了。” 谢必安把腿盘起来,自下而上盯着他问:“院长为什么忽然找沈祀谈话?” 赣省之行让谢必安意识到六道法则的约束力在减弱,第一时间把这事汇报给了远在地府的阎青廷,然后就有了刚才的会议。 阎院长的应对策略相当简单粗暴,尽量在情况进一步恶化前,把流浪在外的鬼物们聚集到仁爱医院,由地府统一管理。 谢必安回来后一直在养伤,对沈祀这个异类的关注便少了许多。不过说实在的,过去两个月内,他明里暗里观察了对方许久,却并没多少收获。 在六道法则削弱的节骨眼上,阎院长却把沈祀叫去了办公室谈话,六道法则和沈祀…… 谢必安心中一动,音量不由自主拔高:“院长她不会以为沈祀和法则的削弱有关吧?”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荒唐。开玩笑,一个人类,就算再如何不寻常,也不可能跟那样的存在扯上关系,更何况沈祀甚至不相信世上有鬼! 范无救看了他一眼:“院长决定给他提前转正。” 谢必安懵了:“什么?” 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就是字面意思。”范无救淡淡道。 “不可能!他,他是个活人啊!活人怎么可能……”谢必安没说完,一双凤眸不敢置信地瞪着眼前的男人。 范无救语气意味深长:“沈祀表现出来的能力,你还以为他只是一个普通活人?” 谢必安噎住。 范无救没再继续聊沈祀,转而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谢必安不曾想话题会忽然落到自己身上,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还成,死不了。” 范无救皱眉:“修罗场对地狱道的鬼物天然压制,你在里面能发挥出的实力不足平时的十分之一。” “说得好像你在阿修罗手下就能讨得到好处似的!”谢必安反唇相讥。 范无救无奈:“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谢必安眉毛高高扬起。 范无救喉头动了动,一言不发地走过去。 “姓范的你干什么?”谢必安大惊,差点直接跳起来,被对方按回软椅里。 “让我看看你的伤。”范无救放柔了语气。 谢必安:…… 他盯着男人英俊的眉眼看了半晌,忽然一把揪住后者的领带将人拉下来,嬉皮笑脸地问:“姓范的,你这么关心我,不会是喜欢我吧?” 范无救冷着脸沉默。 谢必安渐渐笑不出来了,半晌骂了句操! 沈祀的转正通知第二天就下来了,别人还不如何,张风开羡慕得眼睛都红了,看他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阶级敌人。 “仁爱医院转正很难吗?”沈祀疑惑。 事实上大部分医院的实习期虽长,但转正率一点也不低,他以为仁爱医院应该也差不多,谁知张风开一下子蹦起来:“难,简直难死了!还记得柳医生吗?” 沈祀点了下头,当初在绿皮火车上,柳蝉那锃光瓦亮的地中海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柳医生在仁爱已经干了快二十年了,至今还是个临时工。”张风开痛心疾首,包括他自己,更是离转正遥遥无期。 娃娃脸医生一脸忧伤,这可能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参差吧…… 沈祀:…… “对了,你最近有去看过阿飘和,和他的那个室友吗?”他状似不经意地转移话题。 第104章 张风开还沉浸在同人不同命的幽怨中,闻言抹了把脸:“今天还没有,怎么了?” 沈祀不好意思说自己看见阿飘把室友的脑袋吞了,含糊道:“唔,就是给阿飘买了新的磨牙棒……你什么时候去查房?我跟你一起。” 张风开手一伸:“跑上跑下怪累的,沈哥我给你带过去吧。” 沈祀后退一步,护住书包里的磨牙棒,义正言辞地说:“不怕苦不怕累是我们劳动人民的优良传统。” 张风开:…… 是他肤浅了,怪不得两个月就能转正,看看他沈哥这觉悟! 两人带着查房本上了九楼,再次置身于熟悉又闷热的环境里,沈祀莫名有些紧张。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直到张风开抬手去敲阿飘的病房门,这种紧张的情绪达到了顶峰,沈祀一下子抓紧娃娃脸同事的衣袖。 张风开朝他投去询问的眼神。 沈祀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我来。” 张风开:? 不就敲个门? 张风开虽然奇怪他的要求,但还是从善如流地侧身让开。 沈祀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世上怎么可能有鬼呢?之前一定是他看错了,或者是上多了夜班出现了幻觉。 对,一定是这样的。 沈医生微微一笑,坚定地在黑皮铁门上轻敲了三下。 咔嗒。 病房门开了。 洛修今天心情不错,原因是那只小饿鬼前两日暴饮暴食,吃了太多他的阴气,导致消化不良,短时间内没兴趣再,人类有个词语叫什么? 对,霸凌,没兴趣再霸凌自己。 洛修的脑袋已经重新长出来了,前后各一个,前后一样丑,但他不在乎。男人最重要的是实力,只有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才看长相…… 阿飘从卫生间出来,少年清俊的面庞宛如最秀美的水墨画卷,张开嘴,尖锐的獠牙仿佛最锋利的屠龙宝刀。 洛修:…… 脸很疼。 这时不合时宜的敲门声响起,阿飘淡淡掀了掀眼皮,洛修屈辱地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之前来过的那个人类,对方看自己的目光和上次一样茫然。 第46章 来自阿修罗的表白 张风开也没想到今天来开门的居然是洛修,他知道沈祀不信有鬼,于是第一时间看向身边的青年,想看看对方的反应。 然后就见他沈哥短暂的震惊过后,神情渐渐归于平静,最后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 很好,又逻辑自洽了。 沈祀眨了眨眼睛,视线从洛修的一个脑袋移到另一个脑袋,大脑有片刻的宕机, 不过相比起没有脑袋,两个脑袋让他容易接受得多,毕竟全国每年新出生的婴儿中,畸形儿的比例占了百分之二左右。 而连体人的案例在许多相关的医学书籍中也有记载,并且出于某些先天原因,他们的脑部发育较不完全,因此不少连体人都有智力低下或者精神方面的疾病。 “你好,我叫沈祀,你可以叫我沈医生。”沈祀友好地朝男阿修罗伸出一只手。 随着他的话音,洛修感觉一股浓烈的香气扑面而来,火红的曼陀罗再一次开遍焦黑的土地,浪漫又残忍,像食物,像爱人,像他渴望的任何一切…… 洛修沉醉在香气的海洋里,蒲扇般的大手牢牢握住沈祀双手。 “你好,我叫洛修。” 沈祀一愣:“罗秀?我有一个朋友也叫这名字。” “是洛修,不是罗秀。”洛修温柔地纠正。 俗话说,食色性也,阿修罗对爱人的态度和食物没什么区别,爱她(他)就把她(他)吃掉。 而且洛修有种直觉,似乎只要吃了眼前的青年,别说饿鬼,就连这座该死的医院也无法再禁锢自己! “沈医生。”和所有男阿修罗一样,洛修虽然长得丑,但他有一副还算不错的好嗓子,低沉磁性如深海回音,“你是我见过最香甜的人类,我,心悦你。” 沈祀:…… 这一刻,密集的槽点将他淹没,连一旁的张风开都呆住了。 谢必安没将洛修的真实身份公之于众,但能和饿鬼当室友的,想也知道不是普通鬼物。 他前几次来的时候,这只长相丑陋的大鬼都表现得十分内敛,不是在努力长头就是在努力长脚,总之看上去还挺忙碌的。 现在张风开觉得忙点蛮好,至少不会想不开做傻事,比如向他沈哥表白。 娃娃脸医生摇头叹息,还是太年轻,但凡听说过沈医生在仁爱医院的光辉事迹,也不至于如此冲动。 洛修的四只眼睛逐渐变红,沈祀并未察觉出他温柔假象下的沸腾杀意,只感觉周遭的温度一下子上升了许多,又闷又热。 病房里的阿飘瞥了眼自己的室友,嘴角挑起一抹嘲讽的弧度:找死。 洛修深情凝望着青年,眼底的猩红之色愈加浓烈,如有燎原之势。 沈祀其实想腾出手来擦擦汗——九楼实在太热了——又担心自己这么做会伤害到病人敏感的内心,只好更加用力地握紧了对方的双手。 洛修深吸一口气,张开嘴巴——他也有一副好牙口,虽然比不上饿鬼的,但同样能轻松撕开人类的喉管,嚼碎他们的骨头。。 思及此,洛修很想笑一笑,可惜他却连牵扯脸部小小几块肌肉的力气也没有了,忽然感觉好累…… 第105章 怎么回事? 洛修大惊,他又试着张了张嘴。 沈祀注意到他的微表情,有些奇怪:“你想说什么?” 几百年来,洛修从未像现在这样无助过,哪怕之前被饿鬼吃得只剩下一个头颅,他也并非全无还手之力。 然而此时,别说还手,他甚至连动一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浑身力量仿佛被抽干,而抽干的途径正是……洛修艰难地低下头,目光落在和沈祀交握的双手上,他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再次张嘴。 “你说什么?”沈医生很有耐心地又问了一遍。 洛修盯着那张干净俊秀的面庞,浓重的疲惫和绝望如潮水般汹涌上他的心头。 放开我! 放开我。 求求你,放开我…… 男阿修罗眼中的火苗渐渐熄灭,高壮的身躯烂泥般瘫软在地上,直接晕了过去。 “他,他怎么了?!”沈祀震惊。 沉默许久的阿飘幽幽开口:“被香甜的爱情冲昏了头脑。” 沈祀:…… 他哭笑不得,想把洛修弄回床上,结果一抬手才发现后者看着块头大,体重却出乎意料的轻。 沈祀啧了一声:“这一身腱子肉,蛋白粉吃得吧?” 张风开替洛修抱不平,小声嘀咕:“都快被吸成鬼干了,能不轻嘛……” “他这样没事吧?”沈祀有些担心,他毕竟不是专业的内科医生,看不出洛修究竟如何了。 “没事,沈哥你离他远一些就行。”张风开满不在乎地摆摆手。 洛修是在跟自己表白后晕倒的,沈祀认为张风开说得有一定道理,还是不要继续刺激病人比较好。于是把磨牙棒交给阿飘后,两人便出了病房,迎面碰上一个老熟人。 “李小姐。”这次沈祀主动打了招呼。 李苏苏目光下意识看向他身后的病房,双头阿修罗直挺挺躺在单人小床上,不省人事。 之前在赣省的时候她和洛修打过架,深知对方的强悍,此时见阿修罗虚弱的模样,惊讶和好奇战胜了对沈祀的恐惧,忍不住问:“他怎么了?” 沈祀刚想开口解释,张风开已经抢先一步回答;“他向沈哥表白了。” 短暂的沉寂过后,李苏苏拖着两名护工一路狂奔,如风般消失在两人的视野中。 沈祀:…… 沈祀遗憾地从书包里拿出另一件东西:“想不到她跑得这么快,我还没来得及把礼物给她。” 张风开看着那顶毛躁的酒红色假发:…… 杀鬼诛心。 沈祀提前转正,下班后,张风开鬼精地要求他沈哥请吃饭,让自己也沾沾喜气,早日摆脱临时工的身份。 “不吃食堂,要正儿八经的请客。” 确实是值得庆祝的喜事,沈医生难得大方一回,点头:“行。这个点太晚了,明天中午吧,你选地方。” “好嘞!” 到了第二天中午,沈祀收拾停当,提前给纪浮光发微信。 花开富贵:纪老师,帮我跟福伯说一声,今天不用做我的那份工作餐了,我和同事出去吃。 沈祀发完消息便将手机扔到一旁,给余淼淼的猫碗里添上猫粮,又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拿去阳台上晾晒。 对门。 纪浮光在文件上圈了几个可能存在漏洞的地方,让苏七月拿回去修改,然后看了看时间,把老管家叫进来:“中午吃什么?” 福伯流利地报了一串菜名,笑道:“少爷放心,都是小沈先生爱吃的。” 纪浮光点点头,手机忽然震动起来。看着不断闪动的小头像,纪少爷凤眼微弯,整个人仿佛如沐春风。 老管家和苏助理对视一眼,同时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然而下一秒,纪浮光脸上的笑意退去,凉飕飕地说:“不用做了。” “啊?”福伯不解。 纪浮光面无表情地转述:“他和同事出去吃。” 福伯想了想:“那我只做少爷你的饭。” 纪浮光摇头:“不,我打算加入他们。” 老管家:? 苏七月:? 半小时后,沈祀和纪浮光在地下车库汇合,苏七月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家老板睁眼说瞎话。 “福伯今天请假了啊?”沈祀虽然觉得事情有些凑巧,但并未怀疑什么。 “嗯,他约了吴妈看电影,所以没人做午饭了。”纪少爷瞥了眼苏七月。 苏助理心领神会:“对对,我可以作证。” 沈祀嘶了一声:“想不到风开的桃花符还挺灵。” 苏七月:……桃花符灵不灵他不知道,但纪总的嘴是真开过光。他说福伯今天请假,老管家就不可能来上班! “那纪老师和苏助理今天就跟我们一起吃吧,我请客。”最后三个字沈医生说得特别大声。 纪浮光微微一笑:“谢谢小祀。” 张风开选的是城隍庙附近一家老火锅,大中午的火锅店里没什么人,只有他们和旁边一桌。 四人一起在陶庄打过水娘娘,因此并不陌生,等待锅底上桌的时间里,苏七月还问张风开买了几张平安符。 纪浮光依旧不怎么吃东西,只不停往沈祀碗里夹涮好的菜。 沈医生埋头苦吃,耳边响起纪老师温和的声音:“阿飘的那个室友你后来去看了吗?” 沈祀点点头,咽下嘴里的现切牛上脑:“看了,他脑袋还在。” 第106章 不但在,还比普通人多了一个。 后面那句他没说,毕竟在公共场合讨论病人隐私不大好。 纪浮光笑了:“现在放心了?” 沈祀唔了一声,正要开口,对面张风开的耳朵动了动,满脸诧异:“阿飘的室友?纪总你怎么知道阿飘室友向沈哥表白了?” 纪总:? 因为等下还要开车,苏七月没喝酒,一口盐汽水差点喷出来。 他听到了什么?有人向沈医生表白? 胖助理同情地看向自家老板,近水楼台先得月,雇主和保镖的关系虽然不一般,却也防不住人家靠医患关系作弊。 咔嚓—— 细微的断裂声拉回沈祀的注意,他有些奇怪地看向声音的来源处。 “这筷子质量不大好。”纪浮光把断掉的筷子放到桌上,掩唇轻咳。 苏七月赶紧让服务员又拿了一双新的过来,继续刚才的话题:“那沈医生你答应了吗?” 沈祀摇摇头:“我还没说话,他就晕倒了。” 众人:…… “吃菜。”纪浮光微微一笑。 沈祀:“……哦好。” 这边四人其乐融融,隔壁桌却不知怎么忽然吵起来了,没多久发展成了斗殴。 那一桌有男有女,浑身上下散发着浓浓的社畜气息,感觉也像是和沈祀他们一样,同事几个出来聚餐的。 “姓刘的我他妈忍你很久了!一个关系户,要能力没能力,要本事没本事,真当自己是领导了!就他妈是个屁!” 说话的是个穿条纹衬衫的年轻人,喝了酒有点大舌头,眼底却满是清醒的恨意。 被叫做姓刘的中年男人大概头一次让人这样指着鼻子骂,又是当着其他同事的面,脸上挂不住,腾一下涨得通红:“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信不信我现在就开了你?” 年轻人愤怒地踹翻旁边的椅子:“开就开,这逼工作老子早就不想干了!天天加班到半夜,为了那仨瓜俩枣的窝囊费,老子他妈受够了!” “小李你别冲动,这年头工作不好找……”年纪较大的女同事理智劝说。 “我冲动?你倒是不冲动!你不冲动去年人张佳佳怀孕的时候你还天天使唤她替你写报告,你给人发工资了?”年轻人冷笑。 对方好心当做驴肝肺,女同事顿时气得破口大骂:“我使唤的张佳佳又不是你?你这么着急干什么?难不成你俩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这下张佳佳也不乐意了,本来大着肚子给人当牛马就满腹怨气:“王姐你胡说什么?造谣也是犯法的你晓得伐?” “嘿,还威胁起我来了,你有本事威胁老板去啊!现在这世道,连小姑娘都知道欺软怕硬!”王姐叉着腰嘲讽。 “说到欺软怕硬,哪有赵哥熟练啊?去年一单授信卡了我整整一星期,硬生生把个大客户卡没了,结果转头就把额度给了老孙。这我找谁说理去?” 赵哥也没想到这把火会烧到自己头上,粗声粗气地说:“小张啊,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什么叫我卡你授信?我那都是按公司流程来的好伐?你要是觉得不公平,觉得我欺负你,尽管告诉老板,别到时候年终业绩考核不达标,赖到我头上!” 一群人吵吵嚷嚷,很快惊动了火锅店的老板,和收银员一起过去劝架,八个人的纠纷变成了十个人的混战,场面乱成了一锅粥。 砰—— 又是一声玻璃碎裂,人群安静了一瞬,旋即爆发出凄厉的尖叫。 “血,好多血,快叫救护车!”说话的人吓得音调都变了。 急转直下的发展让默默吃瓜的沈祀猝不及防,人命关天,他站起身拨开人群:“我学过一些急救知识……” 然而下一秒沈医生就知道他的急救知识恐怕用不上,受伤的是那个叫赵哥的男人,溅起来的玻璃渣子进入了他的左眼,半张脸血刺呼啦的格外吓人。 眼睛这个器官极为娇气,沈祀也不敢随意动手,只帮忙清理了脸上的血迹和玻璃碎片。 好在火锅店离市医院不算太远,救护车很快到了,医护人员把痛得几乎晕厥的赵新亮抬上车。 沈祀听见其中一个小护士嘀咕:“最近怎么这么多人打架?今天已经第五起了。” 旁边的医生无奈:“天气热,人火气大也正常……快来搭把手。” 火锅店里一片狼藉,桌椅板凳倒了一地,到处都是碎玻璃渣,连沈祀他们的锅里也迸进去了两颗,只能提前歇业。 老板很不好意思,表示这一顿自己请,不用几人付钱。沈祀摆摆手,还是把账结了。 火锅店的小插曲并未影响沈医生的生活,每天照常上下班,没多久,他便迎来了新的外勤工作。 第47章 灰线 “萨德福利院?”沈祀看着邮件上的地址轻轻蹙起眉,“听名字不像本地的福利院。” 张风开给窗台上的多肉浇水:“上世纪初一个姓萨德的西国人开办的,专门收留流浪和残障儿童。萨德死后他的子女向当时的政府提交了申请,希望能继承父亲的遗志,将福利院一直办下去,于是留存至今。” 邮件内容不详,除了地址和一个大写加粗的sos外,连发件人都是匿名的,沈祀看不出多少东西,便问:“这福利院有什么问题?” 张风开放下洒水壶:“半个月前,有学生去萨德福利院做义工,结果去的时候五个人,只回来了两个。” 第107章 沈祀嘶了一声:“失踪?这怎么看都应该是刑队长他们的工作吧?” 张风开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沈哥,我话还没说完。” 沈祀讪讪:“……你继续。” “回来的那两人疯了,医院希望我们能找出他们发疯的原因。” 发疯是人们日常的口头表达,在心理学上,泛指人精神错乱,思维混淆,神经障碍等一系列症状。 导致人“发疯”的原因有很多,诸如药物和酒精影响,病菌感染,受到外界强烈刺激等等,不过在见到患者前,谁也说不好具体是因为什么。 沈祀提议明天先去看一下病人,张风开没意见。 然而等两人第二日找到那家门诊医院,却被告知病人已经出院回家了。 “有他们的住址吗?”张风开问。 这属于病人的隐私,沈祀以为不会得到答案,谁知导诊台后的护士小姐姐瞥了眼他们胸前的工作证,很痛快地给了地址。 张风开解释:“仁爱医院在这里有人。不止警察局和医院,还有全沪城的殡仪馆,香火铺,寺庙,道观,咱们仁爱都有关系。” 沈祀:……奇怪的地头蛇既视感又增加了! 第一位病人名叫林飞柏,父母都是生意人,家境殷实,住在城西一栋小别墅里。听说是来给儿子看病的医生,林母没多问就把人领进了屋。 别墅里飘着淡淡的香烛燃烧后的味道,沈祀动了动鼻子,林母有些不好意思:“我和他爸也是没办法了,所以用了老家的土法子给孩子喊魂。” 张风开以为他沈哥又要像往常那样,跟人说相信科学,结果就听青年问:“有用吗?” “没什么效果。”林母抹了抹眼角,林父在旁边叹气。 沈祀:“能让我们见一见病人吗?” “能能能,二位请随我来。”林父赶忙站起身。 林飞柏的房间在二楼,家里的佣人陪着他,据林母说一旦身边没人,林飞柏就会发出恐惧的尖叫。 “而且他还害怕绳子。” “绳子?”沈祀疑惑,“什么样的绳子?捆东西的绳子?” 林母摆摆手,压低声音:“确切地说应该是线,就织毛衣的那种毛线。” “啊?为什么?”张风开诧异。 如果是一般的绳子,他首先想到的就是上吊绳,林飞柏被吊死鬼缠上了,可毛线也吊不死人啊…… 林母痛苦地捂住了脸:“我们也不知道。自打做完义工回来,那孩子的精神状态就一直不大正常,他爸说送去精神病医院,可我舍不得……” “脑部有器质性损伤吗?”沈祀问。 林父摇头:“没有,就是医院那边什么也查不出来才更让我们发愁。” 说话间,四人已经站在了林飞柏的房间门口。 可怜的男生完全瘦脱了相,眼底青黑,两颊凹陷,一缕游魂似的坐在床上,直勾勾盯着不远处的佣人,生怕一个不注意对方就跑了。 “飞柏。”林母轻轻唤了他一声。 林飞柏毫无反应,林母眼眶瞬间红了。 沈祀注意到他的嘴唇一动一动,似乎在念叨着什么,凑过去仔细听。 “翻,翻,翻,翻绳儿,翻的花样真逗人儿。你翻一个大鸡爪,我翻面条一根根儿。先翻一张小鱼网,再翻一个洗澡盆儿。翻呀翻,翻翻绳儿……” “你在唱什么?”沈祀问。 林飞柏似是被惊动,缓慢地转过头,轻声说:“翻花绳。你会翻花绳吗?” 他的语气小心翼翼,整个人好似一尊琉璃烧成的薄胎瓷瓶,一碰就碎。 林母看着儿子,眼泪又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张风开也不由有些唏嘘,谁能想到眼前神经质的年轻人,半个月前还是沪大计算机系的高材生呢? 沈祀没有回答,注意观察着他的表情,试探地开口:“萨德福利院……” 话音未落,原本安静待着的男生立刻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扎了一下似的,发出尖锐的爆鸣:“有鬼有鬼啊啊啊啊,都是鬼,全都是鬼!!!” 林母赶忙过去抱住儿子安慰:“别怕别怕,妈妈在这里!” 林父的背佝偻着,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 林飞柏显然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球几乎突出眼眶,沈祀忽然顿住:“那是什么?” “什么?”旁边的林父下意识接话。 “他的眼睛。”沈祀蹙眉,“他的眼睛里有东西。” “哪儿?”林母捧住儿子的脑袋,“没有啊……” 林父也说:“确实没有。” 沈祀不敢置信:“怎么可能?” 他倏地看向张风开,后者委婉表示:“沈哥,你说的东西是什么?” 张风开的神情不似作假,林父林母的表情也不像在骗他,更何况对方也没有这么做的必要,也就是说那条纵贯林飞柏眼球的灰线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到。 为什么? 幻觉吗? 还是自己的视力出了问题? 沈祀将这一疑惑暂且按下,他们在林飞柏家没有待太久,主要以患者目前的情况,问不出多少有关萨德福利院的信息。 之后两人又去探望了另一位病人。 病人叫周向晚,父母是普普通通打工族,父亲白天上班,只剩母亲在家。 面对两个陌生男人,周母显得十分警惕,直到沈祀提起林飞柏,又出示了仁爱医院的工作证,女人才放下戒备。 第108章 “周同学现在一个人待着?”沈祀问。 周母点点头:“对,她谁也不许靠近,一靠近就吓得瑟瑟发抖。之前在医院的时候,医生和护士想给她做检查都很困难。” 沈祀与张风开对视一眼,后者小声嘀咕:“怎么和林飞柏的情况不一样?” “她怕不怕毛线?”沈祀又问。 “怕什么?”周母诧异,“毛线?那东西有什么可怕的?” 沈祀没回答,转移了话题:“除去不让人靠近外,周同学还有没有其他异常的举动?” “异常?”周母皱起眉,半晌才一拍额头,“有,她刚回来的时候一直在哼一首歌。” “什么歌?”沈祀与张风开异口同声。 周母仔细回忆:“你躲在哪里,看看你躲在哪里;柜子的上面躲着一只猫;椅子的下面有只小白兔,看看你躲在哪里……” 女人望着女儿紧闭的房门,潸然泪下:“我和老周就这一个孩子,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周同学一个人待在屋里,您不担心吗?” 让精神病人独处其实是十分危险的,一旦他们做出极端举动,可能会来不及救援。 周母抹了把脸,稍稍平复心情:“我在她房间里装了摄像头。” 这也是无奈之举。 周母在手机上调出监控,然而屏幕却一片漆黑。 就在沈祀以为摄像头坏了的时候,周母熟练地把监控调成夜间模式,絮絮叨叨地责怪:“这孩子又把窗帘拉上了,还不爱开灯。” “周同学怕光吗?”沈祀冷不丁问。 周母想了想:“也不能说怕,只是她似乎更喜欢待在黑暗的环境里。” 沈祀若有所思,这时屏幕已经不再是全然的漆黑,亮起了淡淡的绿光,夜间模式下,能隐约看清周向晚房间内的布局。 卧室收拾得十分整洁,一张不大的单人床,靠窗是写字台和书架,角落里立着衣柜,却没有女孩的身影。 “人呢?”张风开疑惑地抓抓脸颊。 下一秒,一颗硕大的眼球充满了整个画面,自内而外地注视着他们。 “卧槽!”张风开一个激灵,“什么鬼登西?” “是我女儿的眼睛,她在贴着摄像头看我。”周母已经习以为常,声音哽咽。 沈祀夺过手机,敲击两下屏幕截图。 “你干什么?”周母语气不善,眼前的年轻人刚才还挺有礼貌,怎么忽然如此冒昧? 沈祀把截下来的图片放大,指着上面一条清晰的灰色细线问两人:“你们能看到这个吗?” “啊?”张风开和周母一脸茫然。 “从这里到这里,有一条灰线。”沈祀细白的手指在屏幕上比划。那灰线纵向贯穿了周向晚的瞳仁,让她的眼睛看上去有些怪异。 “沈哥,你看错了吧?哪有什么灰线?”张风开拍拍他的肩膀,“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沈祀深深凝眉,片刻后轻呼出一口气:“也许。” 他加了周母的微信,把这张截图发到自己手机上。 两人在周家略坐了会儿,得知医院的报告显示,周向晚大脑和林飞柏一样完好无损,便告辞离开了。 “沈哥,现在怎么办?”让张风开捉鬼可以,真面对精神病人就完全抓瞎了。 沈祀看了眼天色,太阳即将落山,头顶的云层染上浅浅一抹金红。 “林周两人在萨德福利院显然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想知道他们变成现在这样的原因,只能弄清楚义工期间,福利院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我们去一趟萨德福利院?”张风开提议。 沈祀走向地铁口:“今天太晚了,先回去收拾一下,明早出发。” 然而俗话说计划赶不上变化,第二天一早,沈祀就收到了周母发来的微信,说女儿好了。 “周向晚好了?”张风开诧异,“精神病人还能自愈的吗?” “不排除这种可能。”沈祀虽然这么说,但大部分诸如恐惧症之类的精神疾病自愈的几率非常低,更何况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出于医生的职业道德素养,两人又跑了一趟周向晚家,女孩安静坐在餐桌边,吃着妈妈做的皮蛋瘦肉粥。 沈祀唤了她一声:“周同学。” 周向晚的反应有些迟钝,过了两三秒才抬起头:“你叫我?” 逻辑正常,吐字清晰。 周母抱着女儿喜极而泣:“谢天谢地,我们家小晚终于好了。等过几天闲下来,妈带你去庙里上香,除除晦气。” “嗯。”周向晚回抱住母亲,轻声答应。 沈祀想了想,试探地开口:“我能问问你们做义工期间发生了什么吗?” 为了避免可能引起的应激反应,他刻意没提到福利院的名字,谁知周向晚表现得十分坦然:“你是指在萨德福利院的时候吗?” 沈祀点了点头。 “什么也没有。”周向晚垂眸,“什么也没有发生,孩子们很可爱,是我们自己吓自己。” “失踪的那三个人呢?”张风开忍不住开口,“他们去了哪里?” 周向晚摇头:“我不知道,警察没找到他们吗?” “没有。” 这起失踪案归城西派出所管辖,但因为近日流血事件频发,派出所那边警力有限,加上走失的又是成年人,小警员把福利院负责人叫去录了个口供便暂时搁置了。 第109章 周向晚耸了耸肩。 她看上去一切正常,隔了两个区的林飞柏那边同样如此,除去人有些恍惚,反应较慢外,并无别的异常。 不,准确来说,还是有一点异常的。 那就是他们眼睛里的灰线颜色变深了,成了黑线。 其他人依旧看不到,不过既然林飞柏和周向晚恢复了正常,只可能是沈祀自己出了问题,他打算抽空去一趟医院,看看眼科。 张风开提交了任务报告,因为没能收容新病人,自然也就没有绩效奖,沈医生有些失望。 好在仁爱医院光基本工资就很高,而且他还有纪浮光那边的保镖工作,算下来收入也不少了。 老管家做的工作餐一如既往地好吃,沈祀喝完碗里的排骨老火汤,提出要请半天病假。 不止纪浮光愣住,在厨房忙碌的福伯也探出头:“小沈先生病了?” 沈祀唔了一声:“眼睛好像出了点问题。” 纪浮光站起来:“我看看。” 沈祀乖乖仰起脸,下一秒便被轻轻捏住了下巴。 青年的眼部轮廓略圆,眼神光清澈透亮,让纪浮光想到在林间快乐撒欢的小鹿。他在里面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完整的,不带一丝杂质。 两人因为姿势的缘故,离得极近,呼吸都不由自主交缠到了一起。沈祀望着纪浮光专注的模样,耳朵尖莫名红了,磕磕巴巴地问:“看,看好了吗?” 下巴上的轻微热意散去,纪浮光坐回自己的椅子上:“好了。” “怎么样?”沈祀紧张地问。 纪浮光实话实说:“没看出不对。眼睛不舒服?” 沈祀把灰线的事情说了,又从手机里翻出那张眼球的截图推给他:“纪老师能看到吗?” 纪浮光瞅了一眼,摇头。 沈祀失望。 纪浮光见状,指尖轻点了下桌面:“这样,我等下开车送你去医院,正好我也要配点药。” 吃完饭,两人驱车前往附近的医院。 纪浮光先陪沈祀看了眼睛拍了片,然后才去药房拿药。 沈祀看了看,都是些助眠安神的中成药,不过在他的印象中,纪老师不像经常失眠的样子,正觉得奇怪,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是张风开。 “沈哥,出事了!”电话那头娃娃脸同事急得不得了,“林飞柏死了!” 第48章 萨德福利院 短短一个星期内,沈祀第三次来到林飞柏的家。独栋别墅依旧豪华气派,门口却拉上了黄色的警戒线。 张风开已经在了,看到他身边的纪浮光有些惊讶:“纪总也来了啊?” 沈祀三言两语解释清楚:“我们正好在医院,纪老师就顺便送我过来了。林飞柏那边怎么回事?之前不是已经好了吗?” 张风开两条浓眉拧成一个疙瘩:“人昨晚没的,听说是自杀。” “自杀?”沈祀与纪浮光对视一眼。 “对,而且尸体的情况非常复杂。” 沈祀不解:“自杀的尸体还能怎么复杂?” 张风开挠挠头:“我也说不好,反正沈哥你去看了就知道了。不过我提醒你做好心理准备,尸体的样子不大好看。” 沈祀点点头表示有数了。 负责警戒的小警察大概被提前知会过,瞥了眼沈祀胸前的工作证,立刻就将他们放进去了,甚至没有多问一句旁边的纪浮光。 沈医生不由再一次感慨仁爱医院人脉的强大。 尸体停放在林飞柏二楼的卧室里,还未靠近,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蛋白质腐烂的恶臭。 沈祀皱起眉,他学过一点临床医学知识,知道人刚死没多久不可能烂成这样,哪怕在炎热的夏天也不应该,更何况房间里还开着冷空调。 男生早已没了活着时候的模样,烂成了一团泥,成片的皮肤从肌肉组织上脱落,不少地方还能看到森白的骨头架子。 林母哭得嗓子都哑了,原本精心打理过的头发也变得乱蓬蓬的,林父眼眶通红,一根接着一根抽烟。 一夜之间,重燃希望的三口之家再次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刑队长正在和痕检科的同事说话,看见他们进来,抬了抬手表示打招呼。 “不知道周向晚那边怎么样。”沈祀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 “那姑娘也就比林飞柏稍微好点,还能看出些人样。”刑川熟稔地一人递上一瓶矿泉水,“两人自杀的方式很统一,都是趁家人睡着以后去厨房拿了刀具抹脖子,干脆利落,想救都救不回来。” 沈祀看见证物袋里的小号西餐刀,颇为诧异:“那是凶器?” “对,不可思议吧?”刑川啧了一声,“林飞柏就是用那样一把小刀把自己的颈骨切断了。” 沈祀挑眉:“这不可能。” 人的骨头其实非常坚硬,连接处也十分致密。好比古时候斩首犯人,也需要力气大的壮汉用砍刀才能把头颅砍下来。普通人拿小号西餐刀“砍头”就跟闹着玩儿似的。 然而连日来,发生在林周两人身上的“不可能”难道还少吗?莫名其妙地发疯,又莫名其妙地自愈,最后连死亡都充斥着谜一样的气息。 林飞柏和周向晚自杀说明两人的“疯病”根本没好,张风开先前交上去的任务报告被谢主任打回来重写。 “沈哥现在怎么办?”张风开一张娃娃脸皱成了包子。 第110章 沈祀唔了一声,头也不抬。 张风开凑过去,发现他在看周向晚的那张眼球截图。 沈祀眼部的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了,显示一切正常,大脑ct也没有任何病变的迹象。医生说可能是工作太累,或者压力太大的缘故,所以出现了幻觉。 他为此特意好好睡了一觉,整个人神清气爽,然而那条灰线依旧还在。 “沈哥?”张风开不明白一张眼球图片有什么值得看的,盯久了还怪瘆人的。 沈祀放下手机:“明天去萨德福利院。” 不管林周两人的异常表现,还是眼球上的灰线,一切的根源恐怕都来自于那家小小的儿童福利院。 * 两人第二天中午在沈祀家的小区楼下汇合。 萨德福利院位于沪城的南郊,没有地铁直达,沈医生只能忍痛花大钱打车。谁知刚到大门口,便看到一辆熟悉的suv。 纪浮光按下车窗,朝他微微一笑:“萨德福利院?一起?” 夏日阳光,浓密的梧桐树荫,俊美的豪门少爷,免费的suv,沈医生一时间看得呆住了。 “纪总和苏助理也去萨德福利院?”张风开有些意外。 “嗯,纪氏集团计划在沪城开办一家儿童福利院,我以前没接触过这类公益项目,所以打算去萨德取取经。”话是对张风开说的,眼睛却看着沈祀。 青年顿时肃然起敬:“纪老师人美心善。” 纪浮光掩唇低咳:“只要人人都献出一份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 旁边驾驶位上的苏七月表情一言难尽:……您最好真的是为了献出一份爱。 两个多小时后,一行人抵达萨德福利院。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栋白色的三角形建筑,从外面看只有两层,巨大而冰冷的黑铁栅门旁挂着竖长条的牌匾,上面写着萨德福利院五个红色的大字。 “学弟!” 沈祀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抬起眼,温良站在栅门前冲他挥手。 “你怎么在这儿?”沈祀惊讶。 温良笑道:“找人。我们社团的几名成员来福利院做义工,一直没返校。” 他口中的“我们”还包括了两男两女,看上去都和沈祀差不多大,应该也是沪大的研究生。 “那你们认识林飞柏和周向晚吗?”张风开视线在五人身上扫来扫去。 温良身边一个扎高马尾的女生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认识,他俩也是我们社团的。” 沈祀忍不住问:“你们的社团叫什么名字?” “一个都不能少。”温良解释,“是个爱心公益社团,我是社长。” 沈祀语重心长:“换个名字吧。” 温良不解:“为什么?” 沈祀:“现在这个……不吉利。” 死的死,失踪的失踪,知道的叫一个都不能少,不知道的还以为叫无人生还。 温良疑惑:“学弟,你不是不信鬼吗?” 沈祀还未开口,张风开幽幽道:“他不信有鬼,但相信招财猫。” 众人:…… 纪浮光适时提醒:“我们确定要站在这里说话?” 温良一行也是刚到,刚才说话的女生,沈祀后来知道她叫叶菲菲,跑去不远处的保安亭登记,结果里面空无一人。 苏七月推了推大铁门,轻而易举便推开了。 众人面面相觑。 “进去看看?”温良征求沈祀的意见。 青年用行动给予了回答。 他们本就是来调查这座福利院的,既然已经到了门口,就没有退缩的道理。 纪浮光紧随其后,然后是张风开,剩下的人也不再迟疑,等最后的叶菲菲进入福利院,大铁门轰然关闭。 沈祀下意识回头,无端生出从此刻起,他们这些人便与世隔绝了的奇怪念头。 日头很大,晒得人心底烦躁,福利院里却异常安静,连树上鼓噪的知了声都仿佛远去了一般。 “有人吗?”张风开喊了一声。 “茶茶,小柯,诗云你们在吗?”叶菲菲还记得他们此行的目的,呼唤失踪同伴的名字。 茶茶—— 茶茶—— 小柯—— 小柯—— 诗云—— 诗云—— 女生的声音伴随上涌的暑气在封闭的建筑里折叠回荡,有种很多人争先恐后应和的诡异错觉。 就在众人头皮发麻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孩子清脆的笑声。 “嘻嘻……” “咯咯。” 沈祀心头顿时一松:“我还以为这里一个人也没有,既然孩子们都在,事情就好办了。” 众人:……到底哪里好办了?这笑声一听就不对劲好吗! 其他人的心声沈医生听不到,青年循着声音的来源处走去。 那里应该是福利院的餐厅,隐约能闻到一丝油烟气,所有窗帘都被拉得密不透风,光线非常昏暗。 沈祀没找到电灯开关,勉强能看清角落里有个不大的冰箱,一台不锈钢餐车,正中间摆着一张木头制成的长桌,两边小椅子整整齐齐收在桌子底下,他数了数一共有十七把。 “萨德福利院一共收容了十七个孩子。”纪浮光轻声说。 “嗯。”沈祀点头。 “他们人呢?”苏七月用手帕擦了擦脖子上的热汗,如果不是老板也在,胖助理还挺想回车上吹空调的。 第111章 沈祀环顾一圈四周,刚才明明听见孩子的嬉笑,进来却一个也没看到。 他顺手拉开窗帘,阳光却并未如预期的那般照进来,凑近了细看,才发现窗户上钉了厚厚的木板。 “新型防盗窗?”一个名叫卫东的男研究生半开玩笑地吐槽。 沈祀放下窗帘,对着空荡荡的餐厅大声说:“你敢不敢再笑一下?” 众人:…… 气氛陷入诡异的沉默,就在沈祀以为对方不会搭理自己的时候,熟悉的嘻嘻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嘻嘻,嘻嘻,嘻嘻…… 孩子的笑声本该天真无邪,此时听在所有人耳朵里却让他们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沈祀轻挑一眉,一个箭步冲向角落,刷地拉开冰箱门:“出来吧,找到你了。” 蜷缩在冰箱里的男孩猝不及防,对上青年居高临下的目光,震惊极了:“你,你怎么知道我躲在这儿?” 沈祀啧了一声:“餐厅那么大点地方,就冰箱还能藏人。” 男孩生气:“那你刚才还让我笑一下?!” 沈医生微笑:“逗你玩儿的。” 男孩:…… 其他人:…… 男孩愤怒地张开嘴,露出满口尖牙,沈祀忽然伸出手,卡住他的下颚,啧了一声:“福利院里配有专门的医生,你的牙齿怎么还烂成这样?” 沈祀看着瘦,力气却不小。男孩被捏住了脸颊,居然动弹不得,只能忿忿地瞪视着他,喉咙里发出小兽一样的低吼。 剩下的人已经察觉出了不对劲,卫东小声问温良:“社长,这小孩怎么感觉不像……不像普通人啊?” 他本想说不像人,但出于top10大学研究生的严谨,硬生生多加了普通两个字。 温良没说话,一旁张风开冷汗都下来了,操,为什么这里也有地煞啊?! 而且比起陶庄的水娘娘,眼前小鬼煞身上的煞气更重,张风开怀疑自己的桃木剑可能都派不上用场。 沈祀还在继续检查男孩的牙齿:“这颗,这颗,还有这颗,全都蛀空了,需要拔掉才行,否则会波及到好的牙齿,以后都没法正常吃东西了……你们谁有工具?” 他一扭头,才发现众人不知何时退到了门外,只剩纪浮光还站在身边,手里拿着一小团红色的毛线。 “这个能用吗?”他问。 沈祀接过:“可以,哪来的?” 纪浮光指了指不远处的餐车。 沈祀一手卡着男孩的下巴,另一手熟练地把毛线在烂牙上绕了两圈,然后在男孩惊恐的目光中,使劲一拉。 伴随清晰可闻的卡啦一声,小鬼煞发出痛苦的哀嚎,其余人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脸颊,默默又后退了半步。 沈祀把那颗又长又尖的烂牙丢到桌子上,颇不走心地安慰男孩:“哭得太早了,还有三颗呢!” 小鬼煞:…… 众人:…… 杀鬼诛心。 “每个人都会经历换牙,是成长的标志。拥有一口好牙吃嘛嘛香,还有助消化,你以后会感谢我的。”沈医生语重心长,说完又一颗尖牙被扔到了桌子上。 然后是第三颗,第四颗…… 我感谢你十八代祖宗! 男孩欲哭无泪,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沈祀早已被他杀了千百回了。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沈医生慈爱地摸了摸男孩的脑袋。 不知道是不是被拔了四颗牙齿的缘故,男孩感觉自己体内的煞气好像消失了一些,看向青年的目光又恨又怕。 他不想回答沈祀的问题,但瞥见桌子上带血的牙齿,冷不丁打了个哆嗦,口齿不清地说:“何缘。” 沈祀笑得亲切:“那我叫你小缘吧。小缘,你知道之前来福利院做义工的那三个哥哥姐姐去哪里了吗?” 何缘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画面,诡谲一笑:“他们在玩游戏。” “什么游戏?”叶菲菲忍不住问。 何缘一脸理所当然:“当然是捉迷藏的游戏啊!你拖在辣里,看看你拖在辣里;柜子的上面拖着一只毛;椅子的下面有只小白糊,看看你拖在辣里……” 男孩得意地哼唱起来,然后气恼地发现,因为少了四颗犬齿,说话漏风,听上去有些滑稽。 沈祀的神情却变得凝重,他想到这首童谣周向晚生前也唱过。 大部分孩子小时候都玩过捉迷藏,沈祀也不例外,主要这游戏不需要什么额外的道具,有场地就可以玩得很开心,性价比相当高。 “你能带我们去找他们吗?”叶菲菲离得老远问何缘。 小男孩冷笑:“大人果然都一样,只会利用小孩!!” 他像是受到什么刺激,陡然发出尖锐的爆鸣,把叶菲菲吓了一跳。 沈祀毫不客气地捏住了他的嘴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磨呢?刚拔完牙不要大声说话,当心血崩。” 何缘被捏住命运的嘴皮子,气得翻了个白眼:……神金。 就在这时,一道稚嫩的声音在几人身后响起:“你们是谁?” 沈祀抬眼望去。 走廊的阴影里,一个扎双马尾,穿红裙的小女孩正直勾勾盯着不远处的大人们。 女孩约摸五六岁年纪,圆圆的苹果脸大眼睛,看上去特别讨喜,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气色有些差,皮肤白得跟纸一样。 沈祀推着何缘往前走:“快,你的小伙伴来了,让女孩子等可是非常不礼貌的行为。” 第112章 何缘:…… 这家伙是不是有病? “你们是来陪我玩游戏的吗?”女孩天真地歪了歪脑袋。 明明是很可爱的举动,却让研究生们脊背发寒,卫东大着胆子说:“我们来找我们的同学。” “你们不玩游戏吗?”女孩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游戏多好玩啊……” 卫东想说自己哪有心情玩,被沈祀打断:“你想跟我们玩什么游戏?” 女孩看向他,难得露出一丝笑容,可惜这笑容落在众人眼里,怎么看怎么瘆人:“翻花绳。赢了我就告诉你们要找的人在哪里。” 沈祀答应得痛快:“行。” 女孩脸上的笑容顿时更大了,沈祀顺势瞥了眼她的牙齿,小小白白的,保护得还算不错,压力再次给到何缘:“都是福利院的孩子,看看人家,一颗蛀牙也没有。” 何缘:…… “既然要玩翻花绳,绳子呢?”温良问。 女孩:“等等,我去拿。” 说完,蹦蹦跳跳跑向黑黢黢的餐厅,边跑还边哼:“翻,翻,翻,翻绳儿,翻的花样真逗人儿。你翻一个大鸡爪,我翻面条一根根儿。先翻一张小渔网,再翻一个洗澡盆儿。翻呀翻,翻翻绳儿……” 张风开紧张地捅了捅沈祀的胳膊:“沈哥,这,这不是林飞柏曾经唱过的吗?” 沈祀眯了眯眼。随着日头上升,闷热的暑气越发汹涌,福利院里的一切好似被放在蒸笼上加热一般,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不一会儿女孩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团让在场所有人都无比眼熟的红毛线。 “奇怪,我的花绳今天怎么湿漉漉的?”女孩疑惑。 沈祀看了眼身前的小男孩,何缘撇过头,紧紧闭上了嘴巴。 “怎么翻,谁先来?”纪浮光问。 女孩十分大度地说:“你们先吧。” 纪浮光接过毛线,白皙修长的十指宛如上好的美玉,轻松勾出一个五角星。 他动作利落,即便玩这种接地气的游戏,也自带豪门少爷的矜贵和优雅。沈祀忍不住在心里感慨,这可能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参差吧…… 女孩撇了撇嘴,然后伸出手——众人这才注意到对方的指甲又尖又长,表面泛着黑红的色泽,一点也不像五六岁小姑娘的手。 沈医生叹了口气,长指甲很容易藏污纳垢,滋生细菌,福利院的卫生常识普及很不到位啊…… 思索间,女孩已经将五角星翻成了渔网,十根指甲朝上,好似十把锋利的小钢刀,将每一个网眼包围起来,纪浮光几乎没有下手的地方。 “这还怎么玩啊?”苏七月替老板着急。 沈祀忽然问:“怎么算输赢?” “花绳在谁的手里散了,谁就输了。” 女孩得意地翘了翘嘴角,要想从她手里翻到花绳,就不可避免地会被指甲割伤,之前的那些人就是不想受伤,所以才主动认输。 “输了会怎么样?”沈祀又问。 女孩的声音带着不谙世事的纯真:“输了就要一直陪我玩下去呀,直到你们赢了我。” 或者直到死。 “快点,轮到你了。”女孩催促纪浮光。 沈祀却倏地抓住了她的手腕:“等等。” “又怎么了?”女孩开始不耐烦。 沈祀语气平静:“游戏现在已经开始了,对吧?” 女孩:“废话!” “也就是说如果花绳在你手上散了,你就输了哦?”沈祀弯下腰,笑着问。 “对。”女孩骄傲地抬起下巴,“但这是不可能的。” 沈祀呼出一口气:“那就好办了。” 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指甲钳,咔嚓咔嚓开始给小姑娘剪指甲。 “指甲留这么长很容易划伤别人,也容易伤到自己,还会成为病菌的温床。”沈医生苦口婆心。 女孩:…… 她整张脸都扭曲了。 这家伙在干什么? 为什么自己的指甲如此轻易就被他剪下来了?! 她想挣扎,想给眼前白白净净的俊脸狠狠来一爪子,但她动不了了,她的十指都被花绳困住了! 她要反抗就必须挣脱花绳,可一旦挣脱花绳,游戏就输了。 “狡猾的大人!”女孩这才明白沈祀刚才为什么要反复确认游戏规则,顿时愤怒极了。 沈祀不理她,动作飞快,眼看自己的指甲很快没了一大半,小姑娘再也忍不住了,用力崩断了花绳,迅速将手背到身后,凶巴巴地警告:“离我远点!” 沈祀举着指甲钳有些惋惜,只差一点点就大功告成了。 看出他在想什么,女孩警惕地后退几步。 “你输了。”纪浮光冷冷道,“根据约定,你得告诉我们那些学生在哪里?” 女孩青白的小脸上闪过一阵懊悔,又狠狠瞪了沈祀一眼,都怪这个卑鄙的大人! “你们耍赖!”女孩跺了跺脚,“这次不算,重来!” 沈医生点头:“行,正好把剩下两根指甲也剪了。” 女孩:…… 卫东目瞪口呆,对旁边的张风开说:“我怎么感觉那俩孩子还怪可怜的。” 一个被强行拔了牙,另一个被强行剪了指甲。 张风开习以为常:“这算什么,没被吸成鬼干已经算很不错了。” 一人一鬼僵持半晌,女孩忽然笑了,笑得诡异又灿烂。她原地转了个圈,红色的裙摆开成一朵小花:“嘻嘻,那些人就在福利院里呀!” 第113章 福利院里呀…… 院里呀…… 呀…… 周遭一片死寂,只剩下女孩清脆的童音不断在耳边回响。原本火辣辣的日头仿佛一下子熄灭了,众人像被泡在了寒冷的冰水里,心底渐渐漫上一层凉意。 “我不想找了。”大学生中的一个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这福利院太邪门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另一名女生也说:“对,找人本来就应该是警察的工作。而且这里一个大人也没有,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沈祀摸摸男孩的脑袋:“小缘,院长和老师们呢?” 何缘一笑,露出牙床上肉红色的豁口:“他们也在福利院里,你们看不到吗?” 叶菲菲捂着嘴压下喉咙底的尖叫,卫东额头冷汗都冒出来了,他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看向温良:“社,社长,要不咱们回去算了。” 温良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问沈祀:“学弟怎么看?” 沈祀诧异:“我不是你们社团的。” 言下之意,你们回不回去和我有什么关系? 温良愣住,表情似乎有些受伤:“我以为我们是朋友,所以想听听你的意见。” 沈祀唔了一声:“作为朋友的话,我的建议是一开始就不要来。” 林飞柏和周向晚的死足以说明萨德福利院里的水很深了。 温良不以为然:“那学弟你又为什么会来这里呢?” 沈祀实话实说:“因为穷。” 打工人打工魂。 温良:…… “社长,到底走不走?”卫东握紧了手里的车钥匙。 温良的视线一直追随着青年,半晌他摆了摆手:“你们害怕的话就先回去吧,不用管我。” 卫东闻言暗暗松了口气,另外两人立刻站到他身后,只剩下叶菲菲还在犹豫。 “菲菲,你跟我们一起走吧,这里太危险了!”卫东有些着急。叶菲菲不仅性格落落大方,长相也非常出挑,卫东暗恋她很久了。不管入社团,还是这次的萨德福利院之行,都是为了能有更多的时间和她相处。 叶菲菲迟疑片刻,咬咬牙:“没找到茶茶他们,我是不会回去的。” 她是社团的副社长,当初那三人也是她拉进社团的,在叶菲菲看来,后者的失踪自己要承担很大一部分责任。 卫东脸上一阵失望,他最后又深深望了女生一眼,便头也不回地带着人走了。 沉重的大铁门打开又关上。 叶菲菲的目光还定格在黑漆漆的铁皮门上,温良注意到了,十分贴心地说:“你要是后悔了,现在追上去还来得及。” 女生坚定地摇了摇头。 何缘幽幽开口:“他们肘不掉的。” “为什么?”沈祀挑眉。 “来了福利院的愣,谁也不可能尊的离开。”男孩唇边浮起一抹诡异的笑,下一秒就见青年一言难尽地望着他。 何缘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沈医生友好建议:“你以后还是少说话吧。” 何缘:…… 杀千刀的! 第49章 过家家 卫东四人走后,福利院里的人更少了,显得有些空空荡荡。温良提议把所有地方都搜一遍,说不定就能找到失踪的社团成员,没人反对。 为了加快速度,六个人两两一组,张风开本来想和沈祀组队,对上纪浮光高深的目光,非常识趣地找苏七月去了。 温良看看身边的叶菲菲,眼底闪过一抹遗憾,笑着对沈祀说:“学弟如果遇到危险,可以给我发微信,我过去找你。” 纪浮光咳了两声,望向沈祀的目光坚定又温柔:“温同学,你对小祀的实力一无所知。” 温良:…… 福利院整体呈中空的三角形布局,一组正好负责三角形的一条边。 “一般建筑从空间利用和美观的角度考虑,要么做成回字形,或者像古罗马斗兽场那样的环形,很少会有设计师把房子设计成三角形。”沈祀虽然没专业学过建筑,但简单的几何常识还是有的。 纪浮光点点头:“这一点确实很奇怪。出发前,我在网上查过萨德福利院的院史。上百年来,两代后人对福利院只进行过局部的翻修,整体并未大动,说明三角形设计从一开始就是老萨德的主意。” 沈祀嘶了一声:“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纪浮光摊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你们呢?你们知道原因吗?”沈祀看向身后手拉手的何缘和小女孩。 “知道也不告诉你!”小姑娘还在记恨他剪了自己的指甲。 沈祀笑了:“那就是不知道。” 小女孩:…… 大人果然都非常讨厌。 沈祀和纪浮光搜的是东北方向的一条边,餐厅所在地,刚才众人的注意都放在何缘身上,因此并未仔细检查这一片区域。 纪浮光打开手机电筒照明,餐厅本身不大,但它连通厨房。厨房里还有一个冰柜,沈祀正准备拉开来看看,纪老师轻声提醒:“小心。” 青年朝他弯了弯眼睛,手上用力,刷—— 冰柜不是空的,而是堆着不少旧报纸,确切地说是旧报纸包裹起来的东西。 沈祀将其中一个的报纸一层一层展开,发现里面竟然是两根儿臂粗的白蜡烛,蜡烛的做工稍显粗糙,但分量很扎实。 纪浮光拿起另一个纸包看了看:“是线香。” 第114章 沈祀嘶了一声:“满满一冰柜香烛,起码有大几百斤了吧!” 在他的印象中线香的用处还算广泛,但白蜡烛一般是用来祭奠死人的。福利院又不是殡仪馆,要这么多香烛干什么? 他又去看俩孩子,何缘把小姑娘拉到自己身后,做了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表示接下去不管沈祀问什么,他们都不会再开口。 除去香烛,冰柜里还放着一些没吃过的土豆和白菜,表面结了厚厚的冰霜,也不知道冻了多久。 “你们平时就吃这个?”沈祀皱眉。 何缘警惕地盯着他,这家伙看着人模人样,实际心肠坏得不得了,嘴巴也毒得不得了,自己才不会再给他钻空子的机会。 结果下一秒就见小女孩本能地点了点头。 何缘:“……不是让你别跟他说话吗?” 小女孩委屈巴巴:“我没说。” 她确实没说,她只是用行动做出了回答。 何缘:…… 沈祀叹了口气,五六岁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光吃蔬菜怎么行? 他从书包里拿出两条士力架,往一人手里塞了一条:“吃吧。” 何缘还有些迟疑,小女孩已经撕开包装闻了闻,随即黑多白少的大眼睛一亮,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 好甜,好香。 不过再甜再香也不及面前的青年香甜,小女孩看一眼沈祀,舔一口士力架,舔一口士力架,再看一眼沈祀。 沈祀:…… 他觉得这孩子可能真的饿了。 另一边何缘也不再犹豫,俩孩子吃得不亦乐乎,很快两条士力架就被消灭得一干二净。 沈祀又拿出来两条,笑眯眯地问:“还想吃吗?” 俩孩子诚实地点点头:“想。” “那你们得回答我一个问题。”沈祀晃了晃手里的士力架,“福利院的其他孩子呢?” 根据外面餐厅里椅子的数量判断,福利院应该至少收容了十七个孩子,但迄今为止他们只看到了两个。 何缘与小女孩对视一眼,后者冷冷道:“卑鄙的大人,休想收买我们,我们是不会出卖自己的同伴的!” 接下去,两人再次闭口不言。 沈祀也没想到对方会忽然说翻脸就翻脸,只能遗憾地收回士力架。 不过话说回来,连零食都诱惑不了,看来这个问题触及到福利院秘密的核心了。 厨房中央摆着一口大铁锅,虽然冰柜里看不到一丝荤腥,但铁锅也不知道煮过什么,边沿凝着一层薄薄的油脂。 沈祀用指甲刮下来一点,凑到鼻尖,又腥又腻,似乎是某种动物的脂肪。 “像不像这个。”纪浮光指了指冰柜里的白蜡烛。 “福利院自己做蜡烛?”沈祀诧异。 “恐怕不止蜡烛,还有那些香也是。”纪浮光掰断一根线香,断口处呈现出奇怪的灰白色。 这颜色让沈祀心中浮起一个不好的猜想:“这香不会是用骨灰做的吧?” 纪浮光把香丢回冰柜,声音发沉:“恐怕是的。” 至于是什么动物的骨灰,两人默契地没有继续讨论。 厨房里没找到更多有用的线索,两人不再久留,打算去楼上看看。 俩孩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沈祀其实有些奇怪,他虽然拔了何缘的牙齿,剪了小女孩的指甲,但并未限制他们的自由,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一直跟着自己。 “二楼是什么?”沈祀问何缘。 小男孩这次倒是很痛快地回答了:“宿舍。你要上去看看吗?” 沈祀自然是要上去的,不过很快他发现通往二楼的消防门上了锁——当然沈医生也可以用他锁匠学徒的技能开门,但为了不教坏小孩子,两人打算坐电梯。 福利院的楼层不高,但因为收容的孩子里有一些是残障儿童,所以院方特意安装了升降梯,方便他们上下楼。 纪浮光按下电梯按钮,门立刻开了。 “你们不进来吗?”沈祀望着外面的俩孩子挑了挑眉。 何缘和小女孩同时露出古怪的笑容:“不了,我们不坐电梯。” 电梯门当着他们的面缓缓阖拢,等视线彻底被隔绝,沈祀按了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小声嘟哝:“小孩子真是世界上最难以理解的生物……” 还好他以后不会有小孩。 纪浮光被他的样子逗乐:“我记得你也是在福利院长大的。” “对,但我可爱多了。”沈医生骄傲地挺起胸膛,“而且特别乖,很少哭闹。” “是吗?”纪浮光的眼里盈着笑意。 以为他不信,沈祀解释:“我小的时候人们普遍还不富裕,公立福利院的条件就更差了,别说空调电视,院长妈妈连电灯都舍不得开,天一黑就把我们往床上赶。 但小孩子精力多旺盛啊,压根儿睡不着。特别到了夏天,集体宿舍里又闷又热,很多孩子就会趁□□们不注意偷偷溜出去。” “你也溜出去了?”纪浮光睨了他一眼。 沈祀实话实说:“我当时才三四岁,比何缘还要小一些,正是爱有样学样的年纪,就跟在几个大孩子后面。福利院的孩子大多吃不饱,半夜肚子饿了,跑去外面的地里摘几根黄瓜打牙祭可太正常了。 我记得有一晚的天特别黑,月亮却特别大,像个银色的盘子挂在头顶上。为首的两个孩子把摘下来的黄瓜兜在衣摆里,还顺手给了我半根。我正准备说谢谢,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我们中间多了一个人。” 第115章 “多了个人?”纪浮光一愣。 “对,我那时候已经学会简单的数数了,因此清楚记得下楼前包括我在内,一共是五个孩子,但现在变成了六个。 我把自己的发现说了,黄瓜地里顿时安静极了,接着有人开始尖叫,有人开始哭,动静大得很快吵醒了院长妈妈和□□们。 就这样偷溜下来摘黄瓜的事情被发现了,院长很生气,关了其他人的禁闭。” “没关你?”纪浮光惊讶。 “嗯。”沈祀点头。 “为什么?” “还记得那半根黄瓜吗?”沈医生有些不好意思,“我把它送给了院长。” 纪浮光哑然:“那你有跟她说‘多了一个人’的事情吗?” 沈祀长长呼出一口气:“说了,她认为是天太黑我看错了。那之后,依旧时不时有孩子偷跑出去找吃的,没办法,饿啊…… 我也跟着去过几次,但每次总会遇上一些奇怪的人和事。比如半夜敲窗户的陌生女人,再比如楼梯上响起的沉重脚步声。 大伙儿都说福利院里闹鬼,我那时候不知道什么是鬼,就去问院长。院长说世界上没有鬼,要相信科学。” 纪浮光:…… 沈医生坚定的唯物世界观源头终于找到了! “那段时间,我晚上看见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白天听院长的教导要相信科学。我有时候会以为自己其实在做梦,陌生女人和脚步声都是虚幻的梦境。 再后来,我一天天长大了,身边离奇的事情日渐减少,我觉得院长说得对,要相信科学。” 到这里,纪浮光忽然问:“罗秀是不是那时候来的?” 沈祀诧异:“你怎么知道?” 纪浮光笑笑:“猜的。” 敢在阿修罗地盘上撒野的鬼物恐怕还没有出生。 “说起离奇的事情……”沈祀嘶了一声,神情严肃,“纪老师,你觉不觉得这电梯上升的时间有些太长了?” 正常情况下,从一楼到二楼,电梯运行最多不会超过半分钟,但现在别说半分钟,五分钟都过去了,轿厢门依旧没有要打开的迹象。 沈祀按下面板上的报警按钮,纪浮光也掏出手机联系苏七月,然而手机显示无信号。 与此同时,更糟糕的情况出现了——轿厢顶部的灯闪了闪,滋滋两声过后,灭了。 沈祀:“……嚯!” 电梯里陷入彻底的黑暗,沈祀下意识去找纪浮光:“纪老师。” “我在。”男人熟悉温和的嗓音让他瞬间紧绷起来的神经微松,下一秒,垂在身侧的手便被另一只干燥温凉的大手牵住了。 沈祀感觉这一幕有些熟悉。 三个月前,未来商场电梯出故障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抓住了对方的手。 “纪老师,我以后再也不坐电梯了。”沈医生信誓旦旦。 纪浮光轻笑:“那我陪你走楼梯。” 沈祀想了想,拒绝:“还是算了,你身体不好,走不动。” 纪浮光:…… 说话间,沈祀的另一只手无意中碰到轿厢壁,发出咚的一声。 “嗯?”他觉得哪里不对劲,电梯的轿厢壁由厚厚的金属板制成,指节敲在上面相对沉闷,而刚才的声音却恰好相反,又清又脆。 于是他又敲了三下,咚咚咚—— “怎么像在敲木头?”沈祀挑眉,打开手机电筒,结果屏幕只短促地亮了一下,“没电了……” 话音未落,两人脚下一个趔趄,突如其来的颠覆感让沈祀胃里一阵翻腾, “怎么回事?”他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却因为黑暗什么也看不清楚。 “我们好像被横着抬起来了。”纪浮光的声音近在咫尺。 沈祀整个人都趴在了对方身上,他想站起来,结果稍一抬头就碰到了障碍物。 电梯里的空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了? 大概猜出他在想什么,纪浮光沉声道:“这恐怕已经不是电梯了。” 沈祀伸手丈量了一下空间的长宽,片刻后得出结论,他们此时正处于一个狭窄的长方体盒子当中,而且从触摸到的手感判断,材质应该是木头。 长长的木头盒子…… 沈祀心底浮起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他们不会是在棺材里吧?! 此时他已经顾不上奇怪好端端的电梯为什么会变成棺材,求生的本能让沈祀心中警铃大作。 棺材空间狭小,微薄的一点氧气根本不够两名成年男性支撑太久,必须尽快出去! 然而就在这时,棺材再一次动了,随之而来的是孩子们童稚的哼唱。 “过家家,过家家,小小子当爸爸,小丫丫当妈妈,大榕树下过家家。敲起鼓打起锣,家里喜事正张罗。你来抬,我来唱,新新的人儿凑一双。过家家,过家家,小小子当爸爸,小丫丫当妈妈……” 隔着厚厚的棺材板,沈祀仔细听了好一会儿才分别出童谣的内容是什么。 他小时候也跟福利院的孩子们一起玩过家家,不过因为年纪小,爸爸妈妈这样的重要身份,从来都轮不到沈祀。谁又能想到如今他长大了,依旧还是给当人儿子,就怪令人唏嘘的。 沈祀支起上半身,被纪浮光轻轻按住:“先等等,看看他们要干什么。” 他于是又趴下来,侧脸挨着纪老师的颈窝,能清晰感受到温凉皮肤下,动脉在有规律的跳动。 第116章 沈祀二十三年来,从未像此刻这样近距离地贴着一个人,近到稍稍抬头,他的鼻尖就能碰到纪浮光的喉结。 后者的手缓缓地,一下一下地轻拍他的背脊,像在安抚一只躁动不安的猫。 沈祀的耳朵慢慢红了,脸颊也开始发烧。 从医学角度讲,长时间和一名长相优越,温柔多金的异性(同性)近距离甚至零距离接触,身体会自然分泌荷尔蒙,继而产生类似悸动的感觉,但他很清楚,此时起作用的不止荷尔蒙…… 沈祀一动不动,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幽闭环境下,时间似乎变得格外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摇摇晃晃的棺材终于停了下来,落到地上发出砰的一声,伴随一路的童谣内容出现了变化。 “过家家,过家家,小小子当爸爸,小丫丫当妈妈,大榕树下过家家。男当婚女当嫁,唢呐声里结亲家。抬入坑埋入泥,一生一世不分离……” 刺耳的唢呐声一阵高过一阵,明明是喜乐,听在人耳朵里却莫名诡异悲凉。 “纪老师。”沈祀小声说,“我这辈子第一次结婚,可惜是在棺材里。” 黑暗中响起纪浮光熟悉的轻笑:“巧了,我也是……” 头顶一阵噼里啪啦。 “他们要把我们埋了。”纪浮光动了动蜷在身侧的手指。 沈祀嗯了一声:“我怀疑之前失踪的那三个研究生恐怕跟我们现在的情况一样。” 来到福利院以后,林飞柏玩的翻花绳,周向晚则是捉迷藏,剩下的三人里起码有两个玩了过家家。 沈祀静静躺在棺材里,听着泥土落到棺材盖上的声音。 这种感觉其实很奇妙,就像提早体验了死亡的降临。如果此刻只有他自己,沈祀大概会觉得恐慌,但因为多了一个人在身边,心情竟然出乎意料的平静。 “这算不算同生共死?”纪浮光忽然问,胸腔随着他的话音震动,沈祀指尖一阵发麻,连同心脏都跳得有些不受控制。 怎么不算呢?他想。 外头的动静渐渐变弱,最终彻底消失,为了保险起见,沈祀又多等了几分钟,然后才艰难地半坐起来,双手用力去顶棺材盖。 棺材并未上钉,上面的土却有些厚,换作普通人绝不可能脱困而出,但沈医生不是普通人,他力气很大。 纪浮光原本还有些担心,左手小指正准备屈起,结果下一秒,棺材盖就被移开了一小截,黄泥从缝隙里簌簌地掉下来。 “其实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当一名举重或者短跑运动员。”沈祀一边推棺材盖一边说。 纪浮光双手虚虚护在他身侧,闻言笑道:“那后来为什么去做了精神科医生?” 沈祀:“因为运动员只有拿冠军才赚钱,而医生的收入就稳定多了,并且还不低。” 纪浮光:……确实是相当实际不做作的理由。 沈祀将棺材盖推开大半,终于能正常直起身,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腿脚,利落地跳出土坑,然后把纪浮光也拉了出来。 “我们在棺材里待了快两个小时。”纪浮光掏出手机看了看。 这会儿周遭已经暗下来,只剩遥远天际还有一缕夕阳的余晖。他们正身处一片坟地当中,大大小小凸起的土包仿佛荒漠中的沙丘,其中一个上面的泥土看上去还很新。 沈祀几乎不用猜也知道下面是什么:“去告诉温良他们吧……” 没等来纪浮光的回应,他有些奇怪地转过身,却见对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个坟包上,神色微妙。 “怎么了?”沈祀疑惑。 纪浮光的表情难得出现了片刻纠结,半晌,他叹了口气,指着坟包说:“那是何缘的墓。” 沈祀一愣,三两步走过去,只见粗糙的石头墓碑上,歪歪扭扭刻着何缘之墓四个字,没有日期也没有立碑人的落款。 “何缘死了?那我们之前见到的那个何缘又是谁?”青年俊秀的眉心微蹙。 纪浮光也不知道,他抬头看了眼天色:“先回去吧,太晚了。” 两人差点被活埋,沈祀也担心其他同伴,不知道是不是福利院位置太偏僻的缘故,手机信号微弱,微信消息半天发不出去。 好在等他们回到最初的那条走廊上,张风开和苏七月已经在了,不过模样不怎么好看,胖助理的白衬衫没了半拉袖子,张风开一条胳膊上全是血。 “怎么回事?”沈祀震惊。 张风开苦着脸给自己擦血:“被个孩子抓了一下。” 沈祀本来想问什么样的孩子能抓成这样,想起小女孩那堪比钢刀的指甲默默把话咽了回去。 “你这样不会感染吧?”沈祀皱眉。 “问题不大。”张风开从随身背包里掏出两张符纸,把手臂结结实实包起来,嘴里嘀嘀咕咕,“还好有师父给的除秽符保命,否则小鬼煞的煞气也够喝一壶的了……” 他们这次出来得匆忙,忘了带急救包,沈祀也没别的办法。福利院里倒是应该有医药箱,不过就何缘的满口烂牙,他对这儿的医疗水平深表怀疑。 “如果出现发热头晕的症状一定要说,我马上送你去医院。”沈祀不放心地叮嘱。 张风开连连点头。 沈祀见他脸色还算正常,这才有功夫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张风开疼得直吸气,苏七月代为回答:“我们去的福利院西北边,那里是图书室,和餐厅一样窗户都被木板钉死了,黑咕隆咚的。 第117章 一进去就听到孩子的笑声,还有那首躲猫猫童谣,我俩觉察出不对,转身要走,谁知门忽然打不开了……然后就被迫玩了一次捉迷藏。” “你们被找到了?”纪浮光问。 苏七月耷拉下脑袋:“图书室就那么大点地方,就算有书架遮挡,也很难不被发现躲在哪里。哎,老板,沈医生,你们呢?怎么弄成这样?” 胖助理这才发现两人身上沾了不少黄土,像刚从泥里爬出来似的。 纪浮光面不改色:“刚结完婚。” 第50章 挖坟 纪浮光面不改色:“刚结完婚。” 苏七月和张风开都是一脸卧槽,玩这么大的吗,走廊深处传来温良熟悉的声音。 “果然同人不同命,这样的好事怎么轮不到我?”男生手里拖着一个硕大的麻袋,身后跟着叶菲菲。 “你们没事吧?”沈祀看看温良,又看看叶菲菲,视线最后落在麻袋上,“这是什么?” 叶菲菲听见他的问题不知想到什么,脸色瞬间变得无比苍白。 温良无奈:“茶茶的尸体。” 众人:……! “我们在音乐教室找到的她,整个人被塞进钢琴里面,浑身骨头全断了,乱七八糟地扎进内脏和肌肉组织。” 茶茶无疑是在捉迷藏的时候死亡的,为了不被发现,别出心裁地找了个十分隐蔽的地方躲起来,最后却成了一盘巨大的牙签肉。 沈祀忍不住看了眼同样玩捉迷藏,却毫发无损,只破了个袖子的苏七月,这才是真正的同人不同命! 胖助理双手合十,虔诚地抵在眉心,口中念念有词:“多亏电梯鬼爷爷保佑,等回去以后,善男一定给爷爷多烧两栋别墅外加一辆跑车……” 提起失踪的研究生,沈祀说了他们在坟地的发现。 “福利院里还有坟地?”张风开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沈祀点头,对温良说:“你们剩下的同伴应该就在那里。” “是小柯和诗云。”叶菲菲眼眶通红。 沈祀:“接下去什么打算?” 温良还未开口,叶菲菲抹了把泪,目光坚定:“我要带他们回去。” 沈祀不由多看了这姑娘两眼。 “现在?”苏七月倒吸一口凉气。 大晚上挖野坟什么的光听着就刺激。 沈祀疑惑:“不然挑个良辰吉日?” 苏七月:“……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主要萨德福利院这地方,不管白天还是黑夜,对众人而言诡异程度没什么差别,再说早点找到人也好早点回去。 坟地位于福利院的最北边,四周没什么树荫遮蔽,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丛杂草,光秃秃的黄泥地里连只老鼠也看不见。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白天的暑气却并未消散,反而更加闷热。一行人没有挖掘工具,只能徒手,好在这一带的土质比较松软,挖起来并不费力。不多久,沈祀就碰到了坚硬又熟悉的木板。 沈祀示意其他人后退,朝苏七月招了招手。 胖助理不敢置信地指指自己。 “麻烦苏助理和我一起把棺材盖搬开。”沈医生弯了弯好看的眉眼。 苏七月差点哭出来:“我不行我不行,您还是换个人吧!” 张风开受了伤,叶菲菲一个姑娘,胖助理的视线扫过纪浮光和温良,后者笑道:“我来吧,纪总身体不好。” 纪浮光嗯了一声,对苏七月淡淡说:“年底十三薪,外加一辆牧马人新款。” 纪总身体不好,但会用钱砸人。 温良:…… 苏七月撸起袖子,颠颠跑到沈祀对面:“沈医生,咱们开始吧!” 沈医生:……金钱面前,人人平等。 两人合力把棺材盖移开,沈祀原以为会闻到浓烈的恶臭,毕竟这么热的天,又过去了快半个月,尸体估计早就烂得不成样子。 然而等棺材整个被打开,才发现腐烂程度比他想象中的要低得多。一男一女以交叠的姿势蜷缩在里面,浑浊的瞳仁里写满惊恐,十指指甲全撅断了,暗红色的血迹洒得到处都是。 他想起温良他们在音乐教室找到的那具尸体似乎也不怎么臭,反倒是林飞柏和周向晚像已经死了很长时间似的。 叶菲菲短促地尖叫了一声,掩面哭泣。六个人在棺材边站成一排,默哀了几分钟。温良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麻袋,把同伴的尸体装进去。 沈祀看了会儿,往坟地深处走去,手电筒的光斑晃过一个个突起的坟包,短暂停留后,又很快移开。 纪浮光抬脚跟上:“在找什么?” 沈祀头也不回:“何缘的墓。” 这里的坟头起码有上百个,有些看起来比较新,有些墓碑上则爬满深绿色的苔藓,连墓主人的名字也无法看清。 纪浮光还记得何缘坟墓的大致位置,几分钟后带着他找到地方。 “我想挖开来看看。”青年舔了舔尖尖的虎牙,一双略圆的杏眼在黑夜里闪闪发亮。 纪浮光猜出他的用意,轻挑一眉:“你怀疑何缘的尸体也没有腐烂?” 沈祀嗯了一声,三两下刨开坟土,露出底下黑漆漆的木板。 孩子的棺材比大人的要小得多,他一个人就搬得动。然而等棺材被打开,眼前的景象还是出乎了两人的预料。 “空的……”纪浮光微微蹙眉。 “所以我们看到的那个男孩真的是鬼!”叶菲菲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女生的情绪有些激动,胸膛剧烈起伏。 第118章 沈祀摇头:“也可能一开始棺材里就没有人。” “可福利院为什么要埋一个空棺材呢?”叶菲菲表示怀疑。 沈祀想了想:“或许是某种我们不知道的习俗。比如一些地方会给孩子取小名叫狗剩,屎蛋,为的是好养活,而萨德福利院的传统可能是……嗯,往地里埋棺材。” 叶菲菲:…… 她一时间竟然无法反驳。 “那怎么解释三十几度的高温,茶茶他们的尸体竟然不会腐烂?” 沈祀把手一摊:“这就更好解释了,许多药物都具有防腐的作用,具体原因需要法医验尸以后才知道。” 叶菲菲:……她差点就信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最终女生败下阵来,神情复杂地走了。 沈祀站在原地,轻拢的眉心却并未舒展开。 “怎么了?”纪浮光忍不住摸了下他的脑袋,青年的发丝又细又软,仿佛轻而蓬松的羽毛,勾得人心里痒痒的。 沈祀唔了一声:“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 “什么?” “电梯为什么会变成棺材?” 纪浮光一时语塞。 不过沈祀似乎也没有要他回答的意思。 “或许是一种新型魔术?也可能是我们两个同时出现了幻觉?但致幻物质是什么?又是通过什么方式摄入的……” 沈祀陷入了悠长的沉思,他微微眯起眼,形状好看的唇瓣一开一合:“纪老师,你说世界上有鬼吗?” 纪浮光脚下一个趔趄,被青年及时扶住。 他站稳身体,轻咳一声:“比较科学的说法,鬼其实是一种磁场,或者说能量团。这种物质大部分时候无法被肉眼捕捉,所以显得尤为神秘……但我自己是不信的。” “为什么?”沈祀下意识问。 纪浮光:“眼见为实。” 既然没见过,那就是假的。 沈祀深以为然。 两人把何缘的棺材重新埋回土里。另一边经过沈祀的“洗脑”,叶菲菲情绪稳定了不少,和温良一起收拾好三名研究生的尸体,打算连夜赶回市区——这个古怪的福利院她一刻也不想待了。 “学弟你们呢?”温良看向沈祀,“还继续留下来吗?” 沈祀和张风开来这里的目的是搞清楚林飞柏周向晚精神状态异常的原因,表面看后者是在和孩子们玩了游戏以后才变成那样的,不过沈祀总觉得他们还未触及到事件真正的核心,以及那条只有自己才看得到的灰线…… 灰线? 沈祀脸色微变。 “沈哥,怎么了?”张风开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 沈祀没有回答,一把捧住娃娃脸同事的脸颊。 温热的掌心贴上皮肤,张风开脸腾一下红了:“沈,沈哥,虽然你长得很好看,可我不喜欢男的,再说……” 他瞥了眼青年身后眸色冰凉的纪浮光,再说,他也不敢喜欢啊! “别动。”沈祀语气严厉,张风开立刻噤声。 纪浮光察觉出不对,轻声问:“发现了什么?” 沈祀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灰线。” 熟悉的灰线出现在了张风开的眼睛里,尽管还很淡,却无比清晰。 “我看看你的。”沈祀对纪浮光说。 相比起娃娃脸同事,纪老师表现得十分配合,微微低下头,让他能看得更清楚些:“怎么样?有吗?” 沈祀神情更加凝重:“嗯。” “什么灰线?”苏七月也凑过来。 沈祀看了看他:“你也有。” 包括温良和叶菲菲在内,五人的瞳仁里都出现了浅灰色的细线。 “哪儿?”苏七月盯着张风开的眼珠子看了半晌,结果当然是什么也没看出来。 温良不解:“有灰线会怎么样?” 沈祀实话实说:“林飞柏和周向晚死之前,我在他们的眼睛里都看到了灰线。并且随着时间推移,线的颜色还会加深,死之前变成了完全的黑色。” “啊?!”叶菲菲有些接受不了。 照沈祀的说法,因为有灰线的存在,就算离开福利院,他们最终也会落得和林周两人同样的下场。 沈祀其实有个猜测,灰线不是后来才长出来的,恐怕在他们踏进福利院的那一刻,它就出现了。只不过刚开始颜色太浅,自己没注意到罢了。 真实情况是不是这样,只要看看白天离开的四名研究生眼睛里有没有灰线就知道了。 “学长,能帮忙联系一下之前的那些社团成员吗?”沈祀问温良。 温良难得听他喊学长,自然满口答应,拿出手机给为首的卫东打电话。 福利院里信号不好,电话那头响起断断续续的机械女声:“滋滋对,不起,滋滋您,拨打的,滋滋滋电话不在服务滋滋滋滋……” “怎么会不在服务区?”叶菲菲急得团团转,“这会儿他们应该已经回家的回家,返校的返校了!” 温良又拨了另外三人的号码,然而和卫东的情况一样,无法接通。 [来了福利院的愣,谁也不可能尊的离开。] 何缘略显可笑的话此时浮现在脑海中,却让人脊背发凉。 苏七月搓了搓胳膊上激起的鸡皮疙瘩:“你们说,他们真的回去了吗?” * 卫东握方向盘的手微微发着抖,掌心全是汗。 第119章 他们已经在这条盘山公路上兜了两个小时了,从白天到黄昏,周遭的景物宛如老胶卷上的底片,一帧帧快速掠过,看得他几乎快吐出来。 “东哥,停下吧,快停下吧,别开了!”副驾驶上的姚琴崩溃大喊。 卫东充耳不闻,充血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嘴里喃喃自语:“没事的没事的,我们一定能回去……” 后座的贺俊恐惧地抱住了脑袋:“鬼打墙,我们遇上鬼打墙了!小时候听我奶奶说,只有鬼打墙才会让人在同一个地方打转。那个小鬼说得对,走不掉的,进了福利院就不可能离开了!” “早知如此,还不如就待在福利院里。至少那儿人多,社长和菲菲都在,还有其他人”姚琴后悔不迭。 没错,他们现在连福利院也回不去了,眼前只有无穷无尽的山路,就仿佛掉入了一个不断循环的异空间。 卫东被她说得烦躁,没好气地拍了拍方向盘:“那飞柏和向晚怎么回去的?既然他们回得去,我们一定也可以!” 他不提林飞柏和周向晚还好,一提起两人,姚琴的脸瞬间白了。 卫东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林飞柏和周向晚虽然回到了自己家,但他们最后都死了,死相还极其诡谲。 “只有死人才能走出萨德福利院。”贺俊幽幽开口。 卫东好似大冬天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顿时一个激灵,朝他低吼:“你他妈给我闭嘴!” 车内的气氛陡然降至冰点。 贺俊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姓卫的,你骂谁呢?你再骂一句试试!” 卫东情绪本来就绷到了极点,这时听见挑衅,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想也不想地一连串脏话冲口而出。贺俊被气昏了头,扑过去掐住他的脖子。 姚琴吓得连连尖叫:“住手,你俩住手啊!” 然而两个男生根本不听她的,脸红脖子粗地扭打在一块儿,砰—— 伴随一声巨响,失去控制的小汽车似是撞到了什么。 三人余光瞥见一道黑色的影子闪过,卫东赶忙踩住刹车,贺俊也顾不上愤怒,紧张兮兮地问姚琴:“什,什么东西?” 姚琴同样一脸懵:“可能是山里的小动物?” 卫东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我怎么感觉像是个人?” 永远也开不出去的盘山公路上突然出现了自己的同类,对三人而言,事情仿佛终于迎来了转机。 卫东停了车,安全起见,贺俊姚琴跟他一起下去查看那个被撞的倒霉蛋。 不远处的斜坡上,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的年轻人横躺在路中央。 “死死了吗?”姚琴捂着眼睛不敢看。 卫东被她说得心慌,还是贺俊出声反驳:“不可能,他都没流血!” 卫东闻言暗暗松了口气,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大对。 因为在山路上盘桓了太久,三人的心态都非常糟糕,自己也在不知不觉中加快了车速,刚才时速有没有八十码?还是一百码? 被那么快的车子撞到,可能一点血也不出吗? 卫东心脏咚咚跳个不停,他抹了把眼皮上要掉不掉的冷汗,一步步朝年轻人走去。 就在这时,他发现对方动了,双手撑地摇摇晃晃地爬起来。 看来真的没事…… 卫东彻底放了心,满含歉意地说:“兄弟对不起啊,刚才我同学和我闹着玩儿,所以没注意……” 年轻人抬起头,卫东接下去的话骤然卡在了喉咙里。 夕阳西下,天边晚霞似血,头顶的苍穹却仿佛被一大块灰色的幕布遮蔽起来了一般,辨不清真实面貌。 这是留在卫东三人视网膜上的最后一幕,那之后,他们便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了。 灰线的出现让温良和叶菲菲暂时打消了回去的念头,担心出了福利院,等待他们的就只剩下死了。 “这算什么,某种古老的诅咒?”苏七月挠挠头,他没见过林飞柏和周向晚的死状,再加上看不到灰线,所以并不怎么害怕。 其他人没说话,温良问沈祀:“学弟怎么看?” 怎么看?用眼睛看。 沈祀想了想:“可能是某种未知的细菌或者病毒,具有一定的潜伏期,期间会让人产生幻觉。” 比如电梯大变棺材什么的。 众人:…… 张风开不由感慨,他沈哥果然从不叫人失望。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叶菲菲拖着两大麻袋尸体有些无措,但因为身边人个个冷静得可怕,她反倒也不好意思慌张了。 嘎吱—— 沉重的大铁门被推开,发出摩擦地面的声音。 沈祀下意识抬眼望去,门口站着一名年轻人。略微诧异过后,那人笑道:“这么晚了,竟然还有客人在。” 他看上去不到三十岁,肤色苍白,五官深邃,光从外貌而言,完全称得上一句英俊。 当然前提是他的黑西装没有沾染大片血迹,笑起来的时候也没有露出锯齿般的尖牙。 “你是谁?”叶菲菲声音发颤。 年轻人习惯性整理了一下衣领,礼貌回答:“你们好,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这家福利院的院长,罗·萨德,你们可以叫我萨德,也可以叫我罗。” 院长? 有一说一,如果这位罗·萨德院长一开始就出现在福利院里,众人会容易接受得多。 第120章 可惜,没有如果。 “你好。”沈祀目露警惕,浑身肌肉紧绷,完全不似之前面对俩孩子时那般随意。 叶菲菲见状忍不住小声问苏七月:“他终于发现福利院里闹鬼了吗?” 苏七月语气艰涩:“据我对沈医生的了解,可能性不大。” 张风开点头,在他沈哥眼里,罗·萨德可能是杀人越货的强盗,也可能是拐卖儿童的恶贼,唯独不可能是鬼。 沈祀还在和萨德对话:“我们是沪大的学生,过来是想问问福利院需不需要义工?” 萨德微微一愣,然后笑起来:“需要,求之不得。福利院感恩所有心怀善意的人们。对了,这么晚了,你们吃过饭了吗?我的厨艺还不错。” 沈祀正准备拒绝,苏七月的肚子不争气地响了起来。 面对众人投来的谴责目光,胖助理羞愧地低下了头颅。 这也不能怪他啊,自从进入福利院以后,他们已经整整七八个小时没吃东西了,会饿不是很正常? 这是沈祀今天第三次走进餐厅,夜晚没了外头的散射光照,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萨德语带歉意:“福利院里的电力设备出了点问题,我出门就是找人维修去了。” “那找到了吗?”沈祀随口问。 萨德无奈地摇摇头:“没有,我在路上出了车祸。” 众人一惊,张风开试探地询问:“所以你身上的这些血……” 萨德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不是我的血,是撞我的那三个人的。” 车祸,三个人。 沈祀眉心微蹙,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叶菲菲死死咬住自己的舌尖,差点尖叫出声。 萨德一阵翻箱倒柜,黑暗似乎并不影响他视物,沈祀忍不住问:“你在找什么?” “蜡烛。”年轻的院长头也不抬。 沈祀与纪浮光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想到了冰柜里的那些白蜡烛,萨德却似乎并没有用它们的打算。 年轻的院长在抽屉里翻了半天,终于翻出来一小截没用完的生日蜡烛,点燃后立在餐桌上。 蜡烛细小的火焰只能照亮一小片区域,反而将桌椅家具的影子拉成奇怪的形状。 “麻烦诸位稍等一会儿,晚饭很快就好。”萨德指了指那十七张低矮的儿童椅,示意他们随便坐,自己往厨房走去。 “院长。”沈祀叫住了他。 “什么?”萨德身形微顿。 沈祀深吸一口气:“不喊孩子们一起吃吗?” 萨德的神情十分自然:“这个点,孩子们已经睡觉了。要知道,小孩子都是非常嗜睡的,毕竟他们还在长身体。” 沈祀点点头,没有反驳,跟在他身后。 萨德:? “我帮您打下手。”青年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 萨德脸色微变:“不麻烦了,我一个人可以。” “可我们是来做义工的。”沈医生坚持,“我平时一个人租房住,偶尔也会在家开火。” 萨德见推辞不过,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那好吧,麻烦你了。” 沈祀不在意地摆摆手:“不麻烦。” 两人进了厨房,青年表现得非常积极,一会儿洗菜一会儿淘米,萨德没发现什么问题,所以当沈祀表示自己要用高压锅炖汤的时候,年轻的院长也放心地让他去做了。 萨德将淘洗干净的米放入电饭煲内,然后背对沈祀和众人,咬破指尖,滴了一滴血进去。包裹在黑气里的血迹很快被水稀释,看不出半点痕迹,而一旁的青年还在哼着歌切萝卜,仿佛并未察觉。 福利院院长嘴角勾起满意的弧度。 “想不到沈哥还会做饭。”餐厅里,张风开一脸羡慕。 叶菲菲也小声感慨:“以后谁当沈医生的女朋友一定会很幸福吧。” 温良另辟蹊径:“男朋友也一样……” “老板,你怎么了?”不远处苏七月低低的惊呼打断了男生的话语。 就在众人赞美沈祀厨艺的时候,纪浮光大步后退,找了个离厨房最远的位置,以冰箱为掩体蹲下。 温良见状忍不住出言讥讽:“纪总又在害怕什么?” 纪浮光朝他投去同情的一瞥:“新的风暴即将出现。” 温良:??? 没等他明白其中的意思,只听轰—— 强大的气流将男生冲出去好几米,额头重重磕在餐桌上,张风开第一时间拍出防护符,将身边的苏七月和叶菲菲笼罩其中。 “发,发生什么事了?”胖助理惊魂未定。 叶菲菲盯着墙上的大洞喃喃:“厨房爆炸了。” 众人:…… 纪浮光打着手电匆匆走过去:“小祀。” “我在这儿。”沈祀从冰柜后探出脑袋,手里拿着半根胡萝卜。 尽管早有预料,看到对方安然无恙,纪浮光还是大大松了口气,不赞同地说:“太危险了。” 沈祀摇头:“我没事。” 他自己也有些意外,明明位于爆炸中心,就算提前找了冰柜阻挡,也不可能毫发无损。 “大概是运气好。”纪浮光视线从他肩头米粒大小的金色光点上移开,淡淡道,“去看看萨德。” 厨房里一片狼藉,萝卜土豆和餐具碎片撒得到处都是,体面的萨德院长趴在地砖上一动不动,考究的西装外套碎成了破布条。 第121章 “他死了吗?”叶菲菲在防护罩里小心翼翼地问。 沈祀实话实说:“没有。” 地上的男人动了动手指,然后是手臂,腿脚,脖子和脑袋,他像一个重新拼凑起来的sd娃娃,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灰蓝色的眼珠死死锁住眼前的青年。 沈祀先他一步开口:“厨房炸了。” 萨德:…… 他没瞎。 “为,为什么?”或许是爆炸的时候伤到了声带,院长的声音变得低沉嘶哑。 他想问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一切才刚刚开始…… 沈祀脸颊微红:“我忘记往高压锅里放水了。” 众人:…… 叶菲菲的表情一言难尽:“平时在家自己开火?” 沈医生狡辩:“蒸速冻包子和煮面条怎么就不算开火呢?” 众人:…… 萨德气得脸都扭曲了,这个蠢货! “抱歉,给您添麻烦了。”纪浮光将沈祀挡在身后,看似道歉实则包庇,“不过小祀的心是好的,他也想为大家做一顿丰盛的晚餐。” 萨德:…… 毁灭吧! 第51章 纪浮光的梦 厨房被毁,晚饭自然是吃不成了,萨德语气冷硬:“我明天请人来修缮一下,今晚只能委屈大家饿着肚子睡觉了。” 语毕恶狠狠瞪了沈祀一眼:“义工们的宿舍在楼上,跟我来。” 沈祀以为又要坐电梯,几次三番下来,他真的产生ptsd了,好在萨德打开了上锁的消防楼道,领着他们上了二楼。 义工宿舍在走廊的最深处,为了节省手机电量,众人没再继续使用电筒,唯一的光源是萨德手里的那根生日蜡烛。 蜡烛被做成了数字5的造型,因为已经使用过,顶部的蜡油融化了一些,看着像人的眼泪。 刚才萨德翻找的时候,沈祀无意中瞥了一眼,餐桌抽屉里还有不少这样的蜡烛,从数量上推测,应该是给孩子们过生日用的。 想到这儿,沈祀忽然停下了脚步。 走在前面的萨德注意到他的异常,没好气地问:“你又怎么了?” 沈祀语气诚恳:“孩子们的宿舍在哪儿?我想提前熟悉一下工作环境。” 义工的工作内容包括但不限于打扫宿舍卫生,他这么说倒也于情于理。 萨德深深看了他一眼,就在沈祀以为对方不会答应时,后者沉声道:“跟我来。” 几人退回到楼道口,萨德用钥匙打开另一扇门,于是出现了又一条黑漆漆的走廊——这是三角形的东北边,沈祀和纪浮光之前说要去,结果被何缘骗进电梯的二楼。 而那电梯莫名其妙地变成了棺材…… “就是这里了。”萨德举起手里的蜡烛,照亮了宿舍门上的玻璃小窗口,众人能大致看到室内的情形。 里面摆着好几排高低床,每一张小床上都鼓起一个小包,似乎孩子们正在熟睡。 沈祀仔细辨认,试图找出何缘和小女孩,可惜光线太昏暗,小孩子的身形又差不多,在看不到脸的情况下,根本无法分辨出谁是谁。 “看好了吗?”萨德阴恻恻地问。 沈祀遗憾地收回视线:“好了。” “好了就去睡觉。”萨德院长的耐心所剩无几,把他们领到义工宿舍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离去前不忘叮嘱,“晚上黑灯瞎火,在电力恢复前,大家不要乱跑,否则后果自负。” 众人自然满口答应。 福利院占地面积不小,即便是义工宿舍也十分宽敞,沈祀随便找了个床铺坐下,用充电宝给手机充电,又从背包里拿出一条士力架。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更何况他们进入福利院后就粒米未沾。别说苏七月饿,沈祀自己也饿得前胸贴后背。 士力架甜得齁人,味道一般,和老管家做的脆皮乳鸽没法比,不过热量很高,最适合现在这种时候补充能量。 咕噜噜,咕噜噜。 肚子的轰鸣声此起彼伏,沈祀抬起头,几双眼睛齐刷刷盯着他……手里的士力架。 “你们没带吃的?”沈祀疑惑。 叶菲菲不好意思地说:“我们以为最多待一天,不管找不找得到人,当天肯定能回去,所以就……” 苏七月也挠挠头:“我和老板的干粮在车上。” 萨德回来后就把福利院的大门锁了,这时候让他去问院长拿钥匙,胖助理宁可饿死。 也就是说现在只有沈祀一个人有吃的。 沈祀把士力架全拿了出来,还剩下四条,他先给了纪浮光一条,然后是张风开,再接下去是苏七月…… 叶菲菲和温良同时望向最后一条士力架。 女生的脸腾一下红了,偷偷瞥了眼对面的社长,在她印象中温良随和大方,放在以往绝不会跟自己抢,然而今天…… 男生紧紧盯着面前的士力架,眼底闪着叶菲菲看不懂的光。怎么说,这种眼神就像久候的猎手终于等到猎物,蠢蠢欲动,又竭力克制,莫名让她感觉有些害怕。 她正准备说不要了,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从沈祀手里挖走剩下的那条士力架:“最后一条给女士。” 叶菲菲愣住,温良垂下眼眸。 纪浮光掩唇轻咳,“我不吃,这条给温同学吧。” 男生的神色晦暗不明,半晌笑着接过:“那就谢谢纪总了。” 纪浮光淡淡道:“不客气。” 第122章 所有人都开始吃东西,纪浮光安静坐在床上,指尖滑动手机屏幕,片刻后,一道身影蹭了过来。 “饿不饿?”沈祀小声问。 纪浮光摇头:“还行,我一向吃得不多。” “吃得不多也不能什么都不吃。”青年摊开掌心,里面躺着小半条士力架,“我掰下来的,很干净。” 纪浮光看了他一眼,把士力架放进嘴里,轻声说:“我不嫌你脏。” 沈祀的耳朵又开始发烫,目光落在他的手机屏幕上,好奇:“这是什么?” “萨德福利院的院史,我来之前从网上下载的。”纪浮光把手机往他的方向移了移,两个人头挨着头。 根据资料,创始人老萨德年轻的时候非常善于经商,短短几十年时间就积累了大量财富。六十岁的时候开办了福利院,据说是为了回馈社会。而他们见到的罗·萨德是第四代院长,老萨德的曾孙,今年二十九岁,至今未婚。 “萨德家族还有别的产业吗?”沈祀问。 纪浮光点开另一份文件:“这是公司里的技术组找到的。” “技术组?”沈祀咀嚼了一下这三个字。 纪总轻咳一声:“用了一点点手段。” 沈医生了然。 新资料的内容比院史要丰富得多,一共有二十三页,详细讲了老萨德的发家历程。 沈祀快速浏览了一遍,眉心越拧越紧。主要那老小子压根儿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当过人贩子,卖过大烟,也做过军火生意,在那个动荡的年代,法制尚不健全的情况下,老萨德靠这些烂行当迅速积累资本,再投资实体,摇身一变成了人人称颂的企业家。 “有人说他早年干多了坏事怕遭报应,所以才想到开办儿童福利院,目的就是为了洗去自身罪孽。”纪浮光语气带着淡淡的嘲讽。 上百年过去,时移世易,如今的沪城也不再是那个洋人说了算的租界地,萨德的工厂因为经营不善相继倒闭,到了罗·萨德这一代,名下就只剩这个福利院和几家近郊的商铺,境遇大不如前。 沈祀疑惑:“据我所知,像这样的私立福利院是无法享受国家补贴的,纯靠投资人自己出钱供养,萨德为什么还要坚持办下去?嘶,难道是因为爱?” 纪浮光:…… 两人又把资料反复浏览了几遍,沈祀盯着屏幕上的老萨德照片,忽然说:“纪老师,你觉不觉得罗·萨德和老萨德年轻的时候很像?” 一样的鹰钩鼻,灰眼珠和薄嘴唇。 “确实像。”纪浮光表示赞同。 其实不止罗·萨德,包括另外两任院长,玛丽·萨德,阿贝尔·萨德与老萨德长得也非常相像。不过几人间本就存在血缘关系,鼻子眼睛嘴唇这些器官受遗传的影响又比较大,相似也在情理之中。 看完资料,关了手机,没了那点屏幕光,周遭一下子暗下来,纪浮光轻声问:“接下去打算怎么办?” 总不可能真留在福利院里做义工吧,还有那条诡异的灰线…… 青年骨肉匀停的手指忽然勾住他的肩膀,温热的吐息扑在耳廓上,纪浮光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浑身肌肉也下意识绷紧了。 “纪老师,告诉你一件事。”沈祀用只有他才能听到的声音低语,“我的眼睛里没有出现灰线。” 纪浮光微微意外。 沈祀从他身边退开,极轻极长地呼出一口气。 是的,在发现所有人都长出了灰线以后,沈医生用手机的前置摄像头看过自己的眼睛,但里面干干净净的,黑白分明,什么也没有。 如果灰线是细菌病毒,为什么自己没染上? 如果没染上是因为个体差异,那他又为什么会出现电梯变棺材的幻觉? 以及,那真的是幻觉吗? 青年双手撑着床沿,脑袋低垂。哪怕黑暗中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纪浮光也能感受到他的矛盾与茫然。 他安抚地摸了摸对方的发顶:“先睡吧,说不定等明早起来,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其他人吃完士力架已经睡着了,苏七月还欢快地打起了呼噜,这一天又是做游戏又是爆炸又是饿肚子,众人早已精疲力竭。 沈祀和他道了晚安,回到自己的床上躺下,不一会儿呼吸也渐渐变得均匀。 福利院里所有的窗户都用木板钉死,不论阳光还是月光透不进来丝毫,一道比夜更黑的影子在地砖上像蛇一样游走,几秒钟后来到纪浮光的床前,眨眼又消失不见。 苍穹似血,大地龟裂,无边无际的火海把这方空间炙烤得宛如一尊巨大的熔炉。 要不是有浓郁的阴气包裹着,影子进来的那一刻恐怕就被烧成了灰。 “三爷,你在哪儿啊三爷?”影子一边跳着脚一边大声呼唤。 “闭嘴蠢货!你是想把他吵醒吗?”被称为三爷的男人鬼魅般靠近。他浑身包裹在宽大的黑斗篷里,让人看不清形貌。 影子鬼嗫嚅地为自己辩解:“我,我就是有点害怕。” 黑斗篷没说话,他也意识到了不对,梦是现实的投射,即便毫无逻辑,也该跟日常接触的事物沾点边,所以在入纪浮光的梦之前,黑斗篷以为自己会看到写字楼或者会议室,哪怕看到沈祀都不至于让他像现在这样措手不及。 好在梦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天是假的,地是假的,火也是假……嗯? 第123章 一粒火星子迸上斗篷的下摆,很快烧了一个指头大的窟窿。 呼—— 灼热的气浪自身后升腾而起,黑斗篷下意识扭头,比十层楼还高的红色巨浪气势汹汹地朝他们奔涌而来。 影子鬼尖叫着拔腿就跑,黑斗篷脸色微变,抬起手,露出手背上血一般殷红的莲花纹身。他做了个扭转的动作,浪头霎时像被无形的高墙阻挡住,无法前进。 黑斗篷微微松了口气,幸好,他干预梦的能力还在。然而没等他把这口气彻底喘匀,巨浪突破高墙再次扑来。 黑斗篷低低咒骂一句,开始撒丫子狂奔。 影子鬼欲哭无泪:“三爷,要不咱出去算了。” 黑斗篷:“闭嘴!” 沈祀太警惕了,那次入梦没能成功将对方带走,之后不论他怎么引诱,都无法再拿到媒介。于是黑斗篷改变了策略,打算从他的身边人入手。 可惜沈祀虽然看上去好脾气,实际却和谁都不亲近,唯二接触比较密切的一个是张风开。但张风开是仁爱医院的医生,那鬼地方他不想再去第二次。 所以黑斗篷将主意打到了纪浮光身上,更何况通过梦境操控一个普通人,远比天师要容易得多。 当然这是在进入纪浮光的梦之前,现在黑斗篷只感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疼,不知道是被烤的,还是扇的。 黑斗篷边跑边四处搜寻着什么,他不信纪浮光的梦里全是火,一个活物也没有。 身后火浪越来越近,眼看就要将他们包饺子,影子鬼吓得腿都软了。像它们这样的阴邪之物,最怕的便是火,这个梦对纪浮光而言怎么样不知道,但在影子鬼这里,它绝对是个噩梦! 终于巨浪狠狠砸下,黑斗篷咬牙用指甲划破掌心,霎时阴气如墨般溢散开来,中和了大部分火焰,但仍有一些落到了身上,影子鬼被烧得滋哇乱叫,黑斗篷的斗篷也成了一块破布。 轰—— 空间毫无预兆地震颤,并且越演越烈,他们仿佛置身于一台出了故障的电梯。 “该死!”黑斗篷捂着手掌,眼中满是怒意。 天空坠落,地面塌陷,影子鬼惊恐的尖叫声中,他们不断下坠,最后结结实实摔在一片沙地上。 离开了滔天的火海,影子鬼感动得差点哭出声,然而震颤并未停止,黑斗篷盯着地面上不断跳动的细沙,心底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下一秒他刷地跳起来,对影子鬼大吼一声:“跑!” 影子鬼还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庆幸里,闻言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待它抬起头,才看到一个庞然大物正在朝自己快速逼近。 “三,三爷!这是什么东西?”影子鬼吓得声音都劈叉了。 那东西太大了,大到无法看清它的全貌,黑斗篷疲于奔命,顾不上回答影子鬼。 空间里见不到太阳,巨物却在沙地上投下硕大的阴影,像块甩不掉的牛皮糖时刻粘着他们,黑斗篷气急败坏,那个纪浮光究竟什么来历?明明只是个普通人类,为什么会有这样可怕的梦境! 影子鬼跑得很快,然而巨物比它更快。伴随一声凄厉的惨叫,影子鬼被辗得四分五裂,魂魄碎片七零八落的掉到地上,和那些雪白的细沙融为一体。 目睹这一幕的黑斗篷瞳孔骤缩。 石磨地狱。 火海,石磨…… 黑斗篷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妈谁说的病弱普通人?这分明就是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老怪物! 狠狠心指甲再次划破手掌,阴气不要钱似的喷涌而出,试图撕裂梦境,强制退出。 然而就在这时,空间又开始崩塌,迎接他的是无数柄闪着锋锐寒芒的利刃。 刀山,油锅,蒸笼,铜柱…… 这一夜,对黑斗篷而言格外漫长。 第52章 奇怪的神像 “纪老师,纪老师!”纪浮光在青年的呼唤声中睁开眼。 沈祀见状微微松了一口气:“你终于醒了,我刚才叫你一直没反应。” 纪浮光坐起来,轻咳:“做了一个梦……怎么了?” 沈祀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他仔细听。 啪嗒啪嗒,细碎的脚步时远时近。 纪浮光挑眉:“走廊上有人,出去看看?” 沈祀点点头:“我去叫醒其他人。” 听说要离开义工宿舍,苏七月连连摆手:“那个萨德院长不是让咱们晚上别瞎逛吗?” 纪浮光皱眉:“他给你发工资了?” 苏七月懵逼:“没有啊。” 纪浮光:“没有你那么听他的话?” 苏七月讪讪:“……这不是怕出意外吗?” 沈祀纳闷:“待在宿舍里就没意外了?” 说完,他指了指胖助理的眼睛。 苏七月顿时一个激灵,差点把这茬忘了,只要灰线还在,他们就不可能真正安全。 几人循着声音轻手轻脚地穿过走廊,来到黑黢黢的楼道口,脚步声正是从消防门后传来的。 “那边是孩子们的宿舍。”叶菲菲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但这门被锁上了,钥匙在萨德院长手里……” 话音未落,就见沈祀从书包里掏出一枚回形针,对着锁眼捣鼓了几下,咔嗒—— 叶菲菲:? 沈医生淡定推门:“技多不压身。” 消防门后一片安静,原先的脚步声消失了,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无尽的黑。 第124章 叶菲菲害怕地往温良身边靠,却发现对方脸上一丝血色也无,忍不住关心道:“社长,你没事吧?” 其他人闻言下意识望过来,温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可能没睡好。” “要不温同学先回宿舍休息?”纪浮光提议。 温良脸色有一瞬间的扭曲,笑容差点维持不住:“谢谢纪总关心,不过不用了。” 纪浮光实话实说:“倒也不是关心,就是怕你拖我们后腿。” 温良:…… 说话间,他们已经站在孩子们的宿舍外面,电筒光柱透过门上方的玻璃小窗照进去,霎时一张比温良还要青白几分的鬼脸映入众人眼帘。 “卧槽!”苏七月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沈祀也被吓了一跳,但他很快认出眼前因为挤压而变形的人脸是谁。 何缘! 小男孩吓完人立刻缩了回去,沈祀追着那道小小的身影,经过一排排高低床,瞥见上面空空荡荡。 孩子们的宿舍里没有孩子。 “何缘!”沈祀唤了一声。 室内光线昏暗,给追踪造成了不小的阻碍,男孩却对这里的环境十分熟悉,游鱼般从后门滑了出去。 “嘻嘻,嘻嘻,你躲在哪里,看看你躲在哪里;柜子的上面躲着一只猫;椅子的下面有只小白兔,看看你躲在哪里……” 稚嫩熟悉的童谣在黑黢黢的走廊上回荡,听得人毛骨悚然。沈祀心无旁骛地跟随着细碎的脚步声,手电筒只能照亮一小段距离,前路依旧是黑的。 沈祀分不清自己在往哪儿走,模模糊糊的视野中出现了来时的楼道口。 一圈一圈又一圈,原本短短十几级阶梯,此时却漫长得仿佛看不到尽头,不知过了多久,作为指向标的童谣和脚步声戛然而止。 “何缘!”沈祀呼唤男孩的名字,没有得到回应。 他摸索着继续向前,脚下不再是绵延的阶梯,成了平整的青石板路。他似乎走在一条逼仄的小巷子里,听不懂的低语从幽暗的深处传来。 沈祀放轻了脚步,渐渐的,小巷越来越开阔,尽头隐隐有火光闪动,他关掉电筒走过去。 眼前的景象让青年有片刻的失语。 福利院地下几乎完全被掏空了,四周裸露的石壁上用暗红色的颜料画满诡异的符号。这些符号头尾相接,似锁链又似血管,连接着中央处高高矗立的祭坛。 祭坛上供奉的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先祖抑或神佛,而是一尊古怪的雕像。 寺庙里的神像大都要么慈眉善目,要么金刚怒目,而眼前的这一尊却浑身光滑,扁平的脸上空白一片,连五官也没有,只隐约能看出眼耳口鼻的轮廓。 更诡异的是祭坛前方点着两根沈祀在厨房冰柜里看到的那种白蜡烛,呛鼻的腥臭味随着蜡油的燃烧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 沈祀没在这里见到何缘,却见到了另一个熟人——罗·萨德。 年轻的院长不复先前的矜贵体面,整个人趴在祭坛边上,对着神像虔诚跪拜,嘴里一连串叽里咕噜。 沈祀不懂西语,用口型问身后的纪浮光:“他在说什么?” 纪老师没让他失望:“祈求神明的庇佑,让萨德家族再现往日荣光,只要能实现自己的愿望,他愿意再供奉六个祭品。” 沈医生诧异:“我以前在美术课本上看到的上帝不长这样啊。” 张风开摇头:“我虽然是正一道弟子,对西方诸神也有所了解,印象中并没有哪一位是以活人为供奉的。这恐怕不是什么正经神明,而是一尊邪神。” “他刚才说六个祭品?”苏七月浑身一哆嗦,“我们正好六个人……” 这时一道浑浊嘶哑的声音打断了罗·萨德的祈求:“贪婪的灵魂永远不知满足。萨德,还不明白吗?福利院早就不是你的了,你口中的祭品也非归你所有。” “神像说话了!”叶菲菲惊恐地捂住嘴。 众人下意识后退一步,沈祀微微睁大了眼睛。 罗·萨德同样不敢置信,不敢置信一直以来只要给出供奉就可以满足愿望的神明会拒绝自己的请求。 “大人,神明大人,您,您不能这样对待您忠实的信徒!”罗·萨德不甘地伸出双臂,接下去令人胆寒的一幕发生了。 年轻的院长仿佛脱了水的蔬菜,从指尖开始皮肤一点点变得干瘪皱巴,短短几秒内二十多岁的健壮青年成了一个耄耋老者。 不过这名老者却表现出了和他外貌完全不符的敏捷性,萨德一下从地上蹦起来,转身就逃,然后他看见了躲在小巷口的六人。 萨德又惊又怒:“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他反应极快,谄媚地对神像说:“神明大人,这就是我给你准备的祭品,求求您别吃我,吃他们,吃他们吧!” 神像似是听懂了他的话,光溜溜的躯干上捏橡皮泥似的长出一只大手,朝沈祀几人抓来。 “我是天目,与天相逐。睛如雷电,光耀八极。彻见表里,无物不伏。急急如律令。” 张风开甩出几张镇鬼符,黄色的符纸利箭般射向大手,后者的动作肉眼可见地停滞了。 “快走!”娃娃脸天师边丢符箓,边掩护众人撤退。 然而镇鬼符只挡住了大手一秒,神像却仿佛被祭品的反抗激怒了。躯干上分裂出无数条青白的手臂,一窝蜂似的挤上来,几乎瞬间就将小巷撑爆了。大块的岩石扑簌簌从头顶坠落,扬起厚厚的尘土。 第125章 “不好,这里要塌了!”张风开拍出防护符,一行人沿着来时的方向狂奔。 原本漫长的阶梯又缩短到了两层楼的高度,他们很快返回地面,成百上千条手臂也一起冲了出来。 苏七月直奔大门,到了跟前才想起来门被罗·萨德锁了。 “操!”胖助理破口大骂,赶紧呼唤沈祀,“沈医生!” 不用他提醒,沈祀已经拿出回形针准备开锁。然而手臂的速度比想象中更快,下一秒惨白的指尖触上青年的后脖颈,冰凉的感觉立即激起一串鸡皮疙瘩。 好香,好香,好香……一群人里面,这个最香了…… 听不见的声音在手臂间迅速传播,霎时所有手臂放弃追逐其他人,浪潮般涌向沈祀。 “沈哥!”张风开目眦欲裂。 “沈医生!”苏七月人都傻了。 叶菲菲吓得不敢看。 纪浮光眸色一凛,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屈。 恰在此时,最先触碰到沈祀的那条手臂仿佛失去了力气,软绵绵地掉下来,被青年眼疾手快地接住,剩下的手臂不约而同一个急刹车。 被吸干了,被吸干了,被吸干了……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全体手臂就像得到了指令,齐刷刷调转方向,避瘟疫似的远离沈祀。 青年捧着那只倒霉手在后头追:“哎,这手你们还要不要啊?” 啵。 胳膊从腕处脱离,逃也似的跟着同伴们跑了,用实际行动回答了他。 沈祀:…… 另一边,张风开一拖四,镇鬼符不要钱似的往外丢,苏七月嘴里念念有词:“电梯鬼爷爷保佑善男逢凶化吉,等回去了,我给您烧私人飞机!!” 纪浮光腕上的白玉珠串接连裂了十几颗,抵着唇轻轻咳嗽,叶菲菲和温良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特别是后者,简直可以用糟糕来形容。 意识到手臂害怕自己,沈祀从猎物化身猎人。 于是宽敞的福利院里出现了惊人的一幕,青年追着手臂,手臂追着五人,而五人…… 月光下,一道小小的身影消失在熟悉的消防门后。 “何缘!” 张风开认出对方是谁,不由怒从中来。要不是这熊孩子,他们也不会大晚上跑去地底祭坛,遇上邪神,再被这么多手臂追杀! 娃娃脸天师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翻,翻,翻,翻绳儿,翻的花样真逗人儿。你翻一个大鸡爪,我翻面条一根根儿。先翻一张小渔网,再翻一个洗澡盆儿。翻呀翻,翻翻绳儿……” “过家家,过家家,小小子当爸爸,小丫丫当妈妈,大榕树下过家家。男当婚女当嫁,唢呐声里结亲家。抬入坑埋入泥,一生一世不分离……” 稚嫩的童音宛如无法逃离的魔咒,划破福利院上方的夜空。 爸爸,妈妈? 沈祀忽然福至心灵,想起刚才在地下的时候,邪神说福利院早就不是萨德的了…… “风开,抓住他,抓住何缘!他才是福利院的院长!”沈祀大喊。 张风开甩出所剩不多的几张镇鬼符,谁知却连男孩的衣角都没有沾到,后者一百八十度扭头,冲他诡异一笑。 张风开头皮都快炸了,镇鬼符只对普通厉鬼起作用,对上地煞就跟废纸差不多。 “嘻嘻,嘻嘻,嘻呃……” 毫无征兆地,何缘一个趔趄摔到地上,被赶过来的沈祀结结实实按住:“老师没教过你逃跑的时候要记得看路吗?” 不远处纪浮光将手重新背到身后,轻轻咳了两声。 何缘愤怒地瞪视着青年,冷冷讥嘲:“没有,他们只会打骂我们,从来不教这些。” 说完张大嘴巴就要去咬沈祀。 “又想拔牙了是不是?”沈医生熟练地威胁。 何缘:…… “地下的那个神像怎么回事?”沈祀问他。 抓住男孩后,原本疯狂追逐着他们的手臂停下了动作,投鼠忌器般形成一个包围圈。 何缘冷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沈祀扭头:“纪老师,帮我把拔牙的红线拿过来。” 何缘:…… “狡猾的大人!”男孩愤怒低吼。 “你不要拔小缘哥哥的牙齿。”女孩躲在消防门后面,露出小半张脸,“我告诉你们真相。” “阿绫唔唔唔!”何缘大叫,被沈医生捏住了命运的嘴皮子。 面对乖孩子,沈祀放柔了语气:“说吧。” 女孩眼中闪过一抹悲伤:“这个福利院早就已经不存在了。” “萨德福利院开了上百年,每年都有不同的孩子被收容进来,但最终的数量却一直维持在十七个,知道为什么吗?”女孩的声音清脆童稚,却让人细思极恐。 “被人领养了?”苏七月说出来的话自己都不信。 萨德福利院里不仅有健康的孩子,还有很大一部分是残障儿童,一般家庭就算领养,也不会选择这样的孩子。 “祭品,他们成了萨德院长供奉给神像的祭品。”纪浮光淡淡开口。 苏七月小眼睛瞬间睁大:“这,这是变相杀人吧?” 久未出声的温良忽然问:“你们也是吗?你和何缘被萨德当做祭品……” 谁知女孩却摇头:“不,我们是自愿的。” 众人愣住。 每隔三个月,福利院里就会有一批孩子消失不见,萨德院长告诉何缘,他们被好心人领养了,何缘还羡慕嫉妒过,抱怨幸运之神怎么不降临到自己头上。 第126章 罗·萨德并非像外界传言的那般仁慈慷慨,相反,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吝啬鬼。福利院里三餐的伙食加起来只有拳头大,根本不够孩子们填饱肚子。 而且萨德的脾气非常暴躁,稍有不顺心就会用皮带抽人,何缘对他又恨又怕。 那一晚,何缘饿得睡不着,和阿绫一起偷溜出宿舍找吃的,无意间发现了地下祭坛的秘密。 两个孩子吓坏了,他们想逃,但窗户都被钉死了,唯一的大门钥匙也在院长手里。 恐惧让何缘变得更加消瘦,每天睁开眼都要担心自己会不会成为下一个祭品。死亡就像一柄达摩克里斯之剑悬在头顶,随时可能落下。 巨大的心理压力几乎将这个六岁的孩子击垮,不得不将事情告诉了福利院的其他孩子。 恐慌在这群无父无母,甚至身患残疾的孩童间蔓延,他们大的也就十来岁,小的还不到四岁。 成年人在孩子眼里是强壮的,极具压迫性的。他们反抗不了萨德和他的爪牙,也无法逃离福利院,最终何缘想到了一个办法:向神像许愿。 只要给出足够的祭品,神像可以满足一切愿望。 孩子们的想法很简单,萨德一死,福利院开不下去,就没办法继续害人。 “可是祭品呢?”叶菲菲忍不住问,“你们哪来的祭品?” 何缘垂下眼眸,轻声说:“没有祭品,我们只有自己。” 楼道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千百条手臂互相摩挲,发出瘆人的沙沙声。 一命换一命,办法是何缘提出来的,他做好了牺牲的准备,然而神像却比想象中的更加贪婪,祂吃掉了所有人。 “福利院还是那个福利院,但一切又好像不同了。获得大量供奉的神像变得更加可怖,只要进入这里的人,都会被打上烙印,永远无法摆脱死亡的阴影。”何缘幽幽道。 “你也打算把我们当成祭品?”叶菲菲语气复杂,又是捉迷藏翻花绳,又是过家家,这小孩打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何缘的眼中充满仇恨:“大人都不是好东西!” “你献祭我们想让神像实现什么愿望?”沈祀问。 何缘耷拉下脑袋:“不知道为什么,那次献祭付出了所有人的生命,萨德却并未死去。我后来也趁他不备咬断过他的脖子,但萨德第二天又会好端端出现在福利院里。” 纪浮光:“所以你想通过许愿杀死萨德?” “对。” 不过刚才他们也看到了,神像只是让萨德变得苍老,却没有要他的命。 毫无疑问,何缘的计划还未实施就宣告失败了。 叶菲菲皱眉:“世上怎么可能有人不会死?不死的那还是人吗?” 纪浮光想了想:“应该和萨德许下的愿望有关,比如复生。” 所以当何缘再许愿杀死萨德的时候,就出现了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情况,萨德死了,但又不会真正死去。 “怎么会这样?!”何缘无法接受,如果真如沈祀所说,自己这些人岂不是白死了? 张风开嘶了一声:“一切的根源还在神像,只要毁了神像,萨德失去愿力支撑,便不可能再复活。” 同样没了神像,众人眼睛里的诅咒自然而然就解了。 所以从这一点上讲,他们和俩小孩的目的并不冲突。 可问题是怎么毁? 周围的手臂开始蠢蠢欲动,一点点缩小包围圈,显然神像察觉出何缘的“背叛”,打算将其一起抹杀。 纪浮光问男孩:“神像最怕什么?” 面对这么多手的威胁,何缘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他摇摇头:“我不知道祂怕什么,只知道除了活人外,祂最喜欢吃香烛。” 苏七月一拍大腿:“你这孩子说的不是废话吗?知道神像喜欢香烛有什么用?难不成咱们还好吃好喝地供着祂?!” “你说谁废话?”何缘冷冷盯着他,黑多白少的眼睛里渐渐染上阴翳。 苏七月:“……对不起。” “去厨房拿香烛。”许久未开口的沈祀冷不丁说。 苏七月:??? 纪浮光看了眼沈祀的脸色,见青年表情还算正常,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几人迈开步子,最前方的手臂立即做出攻击的姿势,下一秒只感觉掌心一暖,霎时源源不断的阴气顺着指尖流逝。 手臂:???!!! 沈祀友好地和它握了握。其余人硬生生从一只手上看到了惊恐,愤怒,憋屈等等复杂表情。 为了不被这个无耻的人类吸干,手臂只好像刚才那样壮士断腕,悻悻收回仅剩的胳膊。 沈医生举起双手,绕包围圈跑了一周,振臂高呼:“give me five!” 手臂们顿时一阵骚动,生怕沾染什么可怕病毒,往外退了好几米。 何缘的表情一言难尽,对纪浮光说:“他是不是有病?” 纪老师从口袋里掏出红绳。 何缘:…… 这一个也有病! 尽管有沈祀在,但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这里远不止四手,四百手都有了,一行人摸进厨房花了不少功夫,个个身上都挂了彩。 纪浮光打开冰柜,问:“拿多少?” 里面蜡烛和线香摞得整整齐齐,粗略估计起码有三四百斤。 沈医生手一挥:“能拿多少拿多少,算了,整个冰柜都抬走吧……” 第127章 除去温良因为状态不佳,没让他动手,剩下五人抬着冰柜的两边,何缘和阿绫在前面开路,浩浩荡荡往地下祭坛进发。 手臂们又开始蠢蠢欲动,攻击的意图十分明显。 沈祀警告:“再过来就把这些香烛全砸了。” 手臂们:…… 卑鄙的人类!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纪浮光手一松,冰柜顿时往下一沉,差点掉到地上。 手臂们:!!! 几百条手臂同时做出托举的姿势保护。 纪浮光重新抬起冰柜,淡淡道:“一时手滑。” 众手臂:…… 可恶的人类!! 第53章 献祭 返回地下比出来的时候要容易得多,那条青石巷道塌了一半,老远就能看到祭坛上的神像。 ——因为长满白色手臂,一眼望过去仿佛一个硕大无比的鸡毛掸子。 “沈医生,现在怎么办?” 叶菲菲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强烈的视觉冲击让她无法欺骗自己,此刻面对的不是普通雕像,而是一只诡异又恐怖的怪物。 “给神像吃香烛。” 沈祀从冰柜里拿出一对白蜡烛,冰凉滑腻的触感仿佛抓着两条死了很多天的鱼。青年若无其事地点燃,放到祭台前的供桌上。 一股淡淡的腥臭味随着蜡烛燃烧的青烟渐渐溢散开来,众人下意识捂住口鼻。祭坛上的神像却似乎非常享受,原本警惕围在他们四周的手臂也变得懒洋洋的。 纪浮光见状走过去帮沈祀一起烧香烛。 何缘小脸紧绷,不赞同道:“这样只会让神像的力量更加强大。” 果不其然,受了香火滋润的神像五官逐渐变得清晰,也越来越像人了。 “沈哥……”张风开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地下室里烟雾缭绕,热得像火炉。 沈祀目光坚定:“烧。” 所有人都加入了烧香烛的队伍,腥臭味越发浓烈,神像的眼耳鼻唇一点点从光滑的皮肤上显现出来。 沈祀看了眼冰柜,大概还剩下一半香烛,不由加快动作。 白蜡烛和线香的燃烧速度比一般香烛要快得多,祭坛上的神像如今看上去已经和人类无异了,沈祀这才发现对方的长相似乎更偏女性,五官柔和,眉宇间自带一股神佛的悲悯。 烟雾中,神像闭着眼睛,一脸满足。 萨德那家伙每次来都只给祂带一对蜡烛,三根线香,抠门得要死,否则自己早就成神了。 神像对萨德生出一股怨气,再看远处的沈祀几人,莫名顺眼了许多。 “好了,停下吧。”神像嘴唇翕动,阴沉嘶哑的声音洪钟般响在众人耳侧。 祂吃饱了。 叶菲菲的手不由抖了抖,下意识看向沈祀,青年仿若未闻,还在继续点蜡烛。 袅袅青烟从四面八方钻入神像的口鼻,得到供奉的躯体随之变得丰盈起来。 “停下,我让你停下!”神像忍不住大叫。 话音刚落,沈祀便停止了动作。 神像满意地点头,结果下一秒就见青年把打火机往冰柜里一丢,火焰将剩下的香烛全部点燃。霎时间滚滚浓烟不要钱似的涌向神像,后者的身躯立即气球般胀大起来。 “你在做什么!”神像愤怒极了,该死,这个人类竟然敢不听祂的话! 餍足的手臂们在神像的号令下蜂拥而至,试图扑灭冰柜里的香烛。 张风开挥舞桃木剑抵挡,却被一巴掌扇出去老远,叶菲菲和苏七月完全吓呆了。 手臂是神像的一部分,力量自然也随着后者的增强而增强。刚才它们还畏惧沈祀,担心会被吸干,此时却毫无顾忌。 无数手掌劈头盖脸抓来的场面沈医生也是头一次见,密集恐惧症差点犯了。 “死,死!”神像的低语宛如来自地狱的诅咒。 把这个胆大妄为的人类撕成碎片! 纪浮光瞳孔骤缩,思考这种情况该屈几根手指,还是直接把自己的命搭上。 沈祀冷静呼唤:“何缘!” 小鬼煞虽然性格恶劣,但脑子不笨,知道这会儿如果香烛灭了,之前的所有努力全部白费,他所憎恨的萨德也不可能死。 男孩凶狠地张开嘴巴,唇角裂到耳朵根,露出堪比锯齿的尖牙,将迎面而来的手臂全部齐腕咬断。 沈祀:…… “怎么了?”纪浮光见他表情有异忍不住问。 沈医生唔了一声:“我在想何缘和阿飘哪个牙口更好。” 纪浮光:“……阿飘吧。” 比饿鬼咬合力更强的鬼物应该还没出生。 阿绫手中红绳翻飞,每翻出一个花绳,都伴随几条手臂的断裂。有了俩孩子的帮助,手臂一时半会儿无法靠近冰柜。 神像的身体已经膨胀得非常巨大了,腹部高高鼓起,手臂们也粗得好似米其林轮胎,随时都有炸裂的可能。 沈祀微微蹙眉。 他的视线落在冰柜里,厚厚的灰烬下暗红色火星时隐时现,几百斤香烛即将燃烧殆尽,神像却还没被“撑死”。 其他人也发现了这一点,张风开捂着胸口艰难问:“沈哥,还有没有香烛?” 沈祀摇摇头:“都在这儿了。” 叶菲菲急得直跺脚:“就差一点点了,难道要功亏一篑吗?” 沈祀没说话,何缘击退一波手臂,幽幽开口:“神像不仅吃香烛,祂还吃祭品。” 第128章 祭品两个字让地下室里的空气陡然凝固住了。 别的神佛以鲜花瓜果作为祭品,而眼前的邪神所需祭品却是活生生的人。 祭台上的神像已经鼓成了球状,新长出来的五官被撑到极致,几乎看不出表情,显然最多再献祭一个人,这“球”就破了。 可是献祭谁呢? 众人神情各异。 叶菲菲深吸一口气,从冰柜后面走出来,她说:“献祭我吧。是我拜托社长来福利院找人的,没帮上什么忙,还害了卫东他们……” 女生原本白皙干净的脸上全是烟灰,裙摆也在奔跑中撕破了,纤瘦的身体轻微战栗着。这一刻她的心里有自责,有后悔,更多的,还有害怕。 面对死亡,没人不害怕。 沈祀打断她:“叶同学也不是什么忙都没帮,你刚才抬冰柜了。” 在场唯一没抬冰柜的温良:…… 就点他呗。 “献祭我吧。”那一下把张风开的肋骨扇断了,疼得他龇牙咧嘴,“这年头就业压力太大,凭我的天赋估计也是下一个柳医生,活着时候当一辈子临时工,还不如早死早转正。” 苏七月擦擦脖子上的汗:“其实我也不想活了,三十多岁还没找到女朋友,老板给的工资不少,但全用来还房贷了,沪城的房价太高,一天天过得跟牛马似的……” 沈祀:…… “商量好没有啊?!”何缘扯着嗓门催促,他快要撑不住了。 神像大概也知道不能让他们成功献祭,于是发起了新一轮的进攻,惨白粗壮的手臂以排山倒海之势扑向冰柜。 沈祀抿了抿唇:“其实谁都不用献祭,别忘了,福利院里除了我们,还有个人。” 纪浮光心领神会:“罗·萨德。” 萨德院长变成老头儿后,众人就没再见过他,不过地下祭坛闹出这么大动静,对方不可能毫无所觉,此时多半藏在哪里看热闹。 “他在那儿!”温良指着不远处的角落。 巷道塌陷后,祭坛附近散落着不少大石块,其中一块的后面,露出萨德院长极具标志性的西装布料。 在看到萨德的一瞬间,何缘周身戾气瞬间暴涨,小炮弹般冲向温良所指的方向,阿绫挥舞着红绳紧随其后。 沈祀欣慰地朝男生点了点头:“学长终于也帮上忙了。” 温良:…… 萨德的能力是不断复生,变老以后,武力值大幅下降,被何缘一口咬住脖子。 “神明,神明大人救我!”他绝望地祈求神像,后者调动手臂,却还是晚了一步。 “院长,来玩翻花绳吗?” 女孩咯咯笑起来,红绳无限延长,捆住干巴老头准确丢进冰柜里,将熄未熄的火星一下子窜得老高,熊熊烈火中传来萨德凄厉的惨叫。 “他会再复活吗?”何缘紧张地握紧了拳头。 沈祀一眨不眨望着高台上的祭坛。 神像的肚皮薄到近乎透明,挤压成线的眼睛里满是痛苦之色,和庞大躯体比起来显得无比渺小的嘴巴一开一合:“该死的人类,该死的人类!!” 噗—— 伴随一阵细微的破裂声响,祭坛上的神像仿佛漏气的皮球,快速干瘪下去。 与此同时,无数道半透明灰影从裂缝里晃晃悠悠地钻了出来,眨眼就塞满了整个地下空间。 “这是之前那些被献祭的福利院孩子们!”张风开惊讶地合不拢嘴。 何缘又惊又喜:“小梅,大壮,狗剩,屎蛋……你们还在!” 一旁的众人:…… 沈祀挑了挑眉,他说什么来着? 贱名确实好养活。 一场大战结束才凌晨三点多,月光透过云层洒在一片废墟的祭坛上。沈祀掏出手机看了看,信号已经恢复,便给刑队长打了个电话。 正好在局里值班的刑川听说萨德福利院里发现失踪研究生的尸体,大半夜的睡意全无,直接从行军床上蹦起来召集兄弟们出发。 张风开也联系了仁爱医院那边请求支援,满满一地洞冤魂,光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憷,更何况还有何缘和阿绫这两个难缠的小鬼煞。 几百条手臂在神像毁灭的瞬间便消失得一干二净,高高的祭坛上只剩下一尊光秃秃的石头雕像。 沈祀走到冰柜边,香烛没能把罗·萨德的尸体全部燃烧殆尽,黑乎乎的骨头架子缩成一团。 他用石片扒拉了一下,骸骨立刻散得稀碎。从断面看绝不是三十来岁壮年人该有的骨骼,更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罗·萨德,玛丽·萨德,阿贝尔·萨德,从始至终福利院便只有老萨德一个院长。 不断复生就意味着不会死去,沈祀想到他从民国时期一直活到现在,为了掩人耳目甚至假扮成女人出现在世人面前,忍不住一阵恶寒。 仁爱医院的人来得比警方要快,张风开刚挂断电话没多久,夜游神就带着护工们到了。 乔邺几乎是飘着走的,手里举着那个比psp小不了多少老年机:[晚上好。] 沈祀:…… 乔医生虽然社恐,但还怪有礼貌的。 和几人打过招呼后,屏幕上的字又发生了变化:[跟我走。] 这话却是何缘说的。 在夜游神出现的瞬间,小男孩浑身肌肉紧绷起来,下意识望向沈祀。 青年柔声安慰他:“别怕,乔医生和我一样不是坏人。” 第129章 何缘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乔邺举着手机走在前面,身后跟了一大串半透明的灰影,浩浩荡荡地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你听见过乔医生说话吗?”沈祀问张风开。 娃娃脸同事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不过我听说他的声音非常特别。” “谁说的?”沈祀惊讶。 张风开:“孟医生。” 第54章 白天的仁爱医院 天边亮起鱼肚白,警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几人做完笔录后便被允许离开了。 临行前,沈祀看到几名实习警员正合力把神像从祭坛上搬下来。 在福利院里待了一天,对沈祀而言却仿佛过了半个世纪,青年回到出租屋连澡也顾不上洗,倒头就睡。 “过家家,过家家,小小子当爸爸,小丫丫当妈妈,大榕树下过家家。男当婚女当嫁,唢呐声里结亲家。抬入坑埋入泥,一生一世不分离……” 童谣,电梯,棺材,坟包……前一秒还在说话的研究生眨眼成了一盘巨大的牙签肉,急遽脱水的干巴院长追着问他喝不喝高压锅炖的萝卜汤,还有数不尽的惨白手臂和胖成球的邪神像。 刺耳的手机铃声响起,沈祀才从纷乱的梦境中挣脱出来。 他抹了把脸,稍微清醒些后,接通了电话,那头传来纪浮光温和熟悉的嗓音:“起了吗?” 沈祀看了眼时间,快下午一点了。 “马上。” 十分钟后,沈医生像往常那样坐在邻居家做工考究的长餐桌边,吃着外酥里嫩的脆皮乳鸽,由衷感慨:“福伯厨艺真好!” 老管家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吃的话,小沈先生多吃点。” “尝尝这个汤。”纪浮光把手里的小碗递过去。 沈祀来者不拒地喝了。 “下午有什么打算?”纪浮光笑着问。 沈祀回答:“去仁爱医院。” 福伯惊讶:“这么早,小沈先生不是上的夜班吗?” 沈祀眉眼微弯:“嗯,今天想早点去。” 纪浮光看他:“要我送你吗?” 青年摇头:“我自己坐地铁就行。” 吃完午饭,纪浮光陪他到门口,又问了一遍:“确定不用我送?” 沈祀从柜子里拿出运动鞋换上:“嗯,我就去看看,很快回来。” 前两天刚过立秋,暑气还未消散,出门依旧热烘烘的,沈医生在机场路站下了地铁,骑着小黄车来到医院门口。 正午的烈日下,仁爱精神障碍诊疗中心安静矗立在沪城的郊外,此时这座四四方方的建筑看上去既熟悉又陌生。 毛毛虫似的伸缩门紧紧关闭着,保安亭里悄无声息,没了收音机咿咿呀呀熟悉的唱曲声。 沈祀刷开门禁,直奔二号楼的医生办公室。还没到上班时间,张风开不在。于是他又去了楼上的医务处和主任室,没看见戴金丝边眼镜的谢必安和其他同事。 整栋楼静悄悄的,只剩下青年一个人的呼吸和心跳声。 沈祀抿了抿唇,噔噔噔跑出二号楼,进入综合楼——医生们或许都出外勤去了,病人总不可能也不在吧? 他熟门熟路地坐电梯上了九层,明晃晃的阳光从窗户外面直射进来,走廊里却比以往要凉快不少。 这一层的空调终于修好了吗? 如果放在从前,沈祀或许也就这么一想,但现在他刻意走到设备平台,打开配电箱,然而里面什么也没有,没有电线,没有阀门,当然也没有通电。 沈祀面无表情地关上箱门,穿过走廊,来到熟悉的病房前。 门牌上写着904,三十六小时前,里面住的是一个名叫阿飘,患有异食癖的少年和一个叫洛修的双头畸形病人。 三十六小时后。 沈祀深吸一口气,按下门把…… 病房里空空荡荡,靠墙的地方摆着两张光秃秃的木板床。他走过去,轻轻一抹,沾了满手的灰。原本带大理石台盆,圆形浴缸和壁挂式智能马桶的豪华卫生间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狭小,陈旧,结了蛛网的简陋厕所。 这天下午,沈祀把每一间病房的门都打开来看了看,情况和904的如出一辙。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晚上,兢兢业业的沈医生难得没去上班,他给张风开发了短信,说自己有事让他帮忙向谢主任请一天假。 晚上八点多,纪浮光处理完工作,打算下楼散散步。刚出门,便听到对门传来播放视频的声音。 “小祀?” 不一会儿,沈祀从门内探出脑袋,叫了一声:“纪老师。” “没去上班?”纪浮光有些意外。 沈祀嗯了一声,客厅的窗帘被拉上了,房间里黑乎乎的,只剩下电视屏幕的那点亮光:“请假了。” “身体不舒服?”男人的眉心立刻拧了起来。 沈祀摇摇头,略一迟疑,还是决定如实相告:“我在进修。” 纪浮光:? 看出他的疑惑,沈医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纪老师要进来吗?” 纪老师欣然应允。 然后他就知道对方口中的“进修”是什么意思了。 电视里正在播《午夜x铃》,惊悚刺激的画面,加上阴森诡异的音效,恐怖气氛拉满。 “怎么忽然想到看这个?”纪浮光疑惑。 沈祀沉默,良久才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郑重道:“纪老师,我怀疑我就职的是一家鬼医院。” 第130章 纪浮光:…… 他低低咳嗽:“为什么这么说?” 沈祀斟酌了一下措辞:“还记得萨德福利院里发生的事情吗?” 才过去不到一天,纪浮光当然记得。 青年的思路前所未有的清晰:“正常情况下,电梯不可能变成棺材,人死了也不可能复生,神像更不可能说话,还同时长出几百只手攻击我们。 所以必然有某种未知力量在干预或者引导了这些现象的发生,我觉得那或许就是人们口中常说的‘鬼’。 其实世界上还存在许多用现有科学理论无法解释的东西,比如超能力,第六感,现实梦等等。人们捉摸不透它们,是因为出于时代和发展的局限,‘鬼’亦如此。” 纪浮光:…… 这解释果然很沈医生。 沈祀微微眯起眼,继续道:“而我和风开之所以会去福利院,是因为医院下派了外勤任务,让我们找出林飞柏和周向晚发疯的原因。” 纪浮光神情微妙:“所以你怀疑仁爱医院也有问题。” 沈祀压低声音:“对,我入职的第一天可能就遇见‘鬼’了。” 他想到的是郑家栋,那个伪装成保安,企图骗他的钻表总裁,还有后来把周建波吓得屁滚尿流的周小宁,以及气运之子赵立,被渣男和搭档背叛的驻唱歌手许攸…… 沈医生经手的病人不算少,每一个都顺利出院了,但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们。 现在细想起来,那些人表现得根本不像普通精神病人,更像心有执念而不肯往生的“鬼”。 再加上他下午看到的一切,仁爱精神障碍诊疗中心是一家“鬼”医院的事几乎板上钉钉了。 纪浮光看着他:“还打算去上班吗?” 沈祀毫不犹豫地回答:“去呀,我只请了一天假。” 纪浮光挑眉:“不怕闹鬼?” 沈祀想了想:“还行。我大三的时候去别的精神病院实习过,正经狂躁症患者可比‘鬼’凶多了,两三个护工都不一定制得住。还是仁爱医院好,病人都很友善,出院率也高。” 沈医生表示很欣慰。 “唯一可惜的是以前学的心理学知识用不上了,所以回来后,我一直在恶补与‘鬼’相关的东西,希望能派上用场。” 这年头就业压力大,他可不想刚转正就被优化掉。 纪浮光看看电视里披头散发的榛子小姐,再看看掏出手机开始搜一生必看50部鬼片的青年,显然世界观在高额月薪面前输得彻彻底底。 坚持了二十三年的世界观骤然崩塌,福利院之行后,纪浮光有点担心沈祀的精神状态,不过现在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他唇角不自觉弯了弯,随口问:“吃晚饭了吗?” 沈祀实话实说:“没有。” 他回来后一直在刻苦“进修”,根本顾不上吃饭。 “纪老师吃了吗?没有的话,一起出去吃点?”沈祀把电视关了,从椅子上站起来。 纪老师:“管家晚上请假了,没人做饭。” 意思就是没吃。 沈医生惊讶:“福伯最近请假的频率有点高啊,看来和吴妈相处得不错。” 纪浮光瞥了他一眼,点头:“确实还可以。” 两人溜溜达达地下了楼。 沈祀所在的这个小区虽然位置比较偏,但到底是在大都市沪城,夜晚依旧非常热闹。楼下不远就有小吃一条街,各种锅贴烧烤冷面钵钵鸡的油香味飘得到处都是,充满了诱人的烟火气。 “想吃什么?”纪浮光笑着问。 沈祀咂咂嘴:“有点想吃烧烤。” 这三个月来,他几乎每天都在雇主家里蹭吃蹭喝,老管家厨艺好,吃得也健康,倒有些怀念大学时候跟马楼他们一起撸串的日子了。 纪浮光没意见:“那就烧烤。” 沈祀找了个人最多的烧烤摊坐下。纪老师没穿他那些贵得吓死人的高定衬衣,而是和沈祀一样套了件深色的t恤,衬得他皮肤更白,五官也更加俊挺,看上去就像个斯斯文文的大学生,但又比普通大学生多了几分贵气,周围不断有男男女女的视线望过来。 然而纪浮光的注意却始终落在旁边青年的身上。沈祀问老板要了菜单,南方这边的烤串不比北方,份量少得惊人,他于是各种肉串蔬菜每样都来了一点。 老板是个五十来岁的光头中年人,系着围裙熟练地翻动一把把烤串,高温下油脂融化滴落,辣椒孜然和牛羊肉浓郁的鲜香伴随滋滋声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不一会儿,沈祀点的串串便热腾腾地上了桌,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大盆油光光的麻辣小龙虾。 “哎,我们没点这个。”沈祀叫住老板。 光头老板转过身:“周年庆送的,每桌都有。” 大概是被烟火熏了喉咙的缘故,他的嗓子有些哑,语气听不出情绪。 沈祀环顾一圈四周,果然每张小方桌上都摆着一盆小龙虾。 “谢谢啊!”他笑着道谢,眉眼弯弯的模样,哪怕在夜晚也明媚得像个小太阳。 老板愣了下,低头说了句“不客气”,便匆匆忙碌去了。 纪浮光和往常一样吃得不多,点了瓶矿泉水慢慢喝着,沈祀是真的饿了,加上老板手艺不错,不仅吃完了全部串串,连送的小龙虾也干掉了大半。 “饱了。” 沈医生叉着腰向他展示自己的肚子,纪浮光下意识伸手摸了摸。隔着薄薄的衣料,微凉的指尖和腹部柔软的肌肤相触,两个人都是一愣。 第131章 半晌,还是纪浮光先打破沉默:“我去买单。” “……好。” 沈祀把剩下没吃完的小龙虾打包,和纪浮光一起走回出租屋。 老小区没装电梯,两人慢悠悠沿着楼梯往上,时不时能听见年轻夫妻争吵摔东西的声音,母亲辅导孩子写作业,血压飙升的声音,00后职场新人隔着电话线开除老板的声音……一路上,楼道里的声控灯就没暗下来过。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沈医生忍不住感慨。 “小祀也有吗?”纪浮光垂眸看他,眼底蕴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沈祀点点头:“有的。” “什么?” 青年抓了抓脸颊:“过去这么多天了,一直没找到那个血莲花纹身。” 他后来又在本地新闻app上发了几次寻人启事,刚开始还有热心网友提供线索,到后来便真正的石沉大海了。 提起血莲花纹身,纪浮光眉心微蹙:“我前几天也梦到他了,就在萨德福利院的那一晚。” 沈祀一惊:“纪老师看清楚他的长相了吗?” 纪浮光摇头:“他浑身都裹在斗篷里,抬手的时候无意间露出了虎口处的血莲花。” 沈祀闻言不由失望。 “不过我听他的同伴好像叫他三爷。”纪浮光想了想说。 “三爷?”沈祀把认识的同学老师兼职的雇主同事,在心里都盘了一遍,并没有这样一个名字里带三或者排行第三的人。 纪浮光却说:“不一定是人。” 沈祀怔住,没错,能随随便便进入他和纪浮光的梦境,还那么难找,对方是“鬼”的可能性更大。 “对了,他去你的梦里干什么?”沈祀疑惑。 大概是找死。 纪浮光嘴唇动了动,低低咳嗽两声:“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有种感觉,那人应该离我们很近。” 血莲花纹身的事暂时理不出更多头绪,两人在左邻右舍的吵嚷声中回了家。 沈祀打开门,余淼淼便嗖的一下从猫窝里窜出来,在他脚边嗅来嗅去。 “今天怎么这么热情?”沈医生蹲下来挠了挠小黑猫的下巴。 余淼淼没理他,圆溜溜的猫眼盯着他手里的打包盒。 “想吃这个?”沈祀摇摇头,“不行,太辣了。” 他打算给小家伙倒点猫粮,于是抱着它站起来,几秒钟后他倏地顿住。 已知余淼淼是许攸的猫,而许攸是“鬼”,另余淼淼来家后两个月多体重没有丝毫变化,也从不在自己面前吃东西…… 沈祀缓缓低下头,对上小猫碧绿色的大眼睛。 不会吧…… 第55章 升职加薪 沈医生请了一天假, 第二天晚上八点准时到仁爱医院上班。路过保安亭的时候,他特意多看了躺椅里的艄公两眼,黄毛毛依旧抱着那台老式收音机,摇头晃脑地哼哼唧唧。 以前不知道对方是鬼,现在再看,沈祀就发现了许多不合常理的地方。比如保安亭的玻璃窗口摸上去永远冰冷刺骨。 空调真的能达到这么好的制冷效果吗? 还有艄公…… 之前他一直以为艄公是黄毛毛的名字,但它其实还有字面意思,那就是船夫。 为什么一家医院的保安会说自己是船夫? 晚上的仁爱精神障碍诊疗中心和白天判若两院,综合楼里亮着日光灯,时不时能看到穿粉色制服的护工经过。隔着窗帘病房里人影幢幢,打个不那么恰当的比方,这时候的医院才像是真正活过来了一般。 沈祀走进办公室,张风开已经在了,见到他激动得满脸通红:“沈哥,你终于来上班了!走,跟我去院长办公室。” 沈祀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娃娃脸同事语速飞快地解释:“绩效奖,萨德福利院的绩效奖算好了,不过因为金额比较大,所以需要我们过去签字。” 上次阎院长开会的时候,对夜班医生绩效奖的算法做了一些改动,每收容一名新病人就多发三万块钱。 地下祭坛的邪神像毁灭后,把百年来吃掉的那些小孩魂魄全吐了出来。沈祀当时没仔细数人头,但想也知道不会少,只不过需要签字的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 阎院长依旧一身利落的职业套裙,眼角眉梢透着军人式的凌厉,谢范二位主任也在,谢必安笑着和他们挥了挥手。 范无救几乎没看张风开,目光直直落到沈祀身上,扑克脸上瞧不出情绪。 沈祀没想到签个字居然这么大阵仗,全院职务最高的三个人都到齐了,正疑惑着,阎青廷开口了:“伪神类的案子因为涉及到六道层级跃迁,处理起来往往是最棘手的,这一次你们做得很好。” “层级跃迁?”不止沈祀疑惑,张风开也一头雾水。 谢必安解释:“所谓众生六道,便是天道,人道,阿修罗道,畜生道,地狱道和饿鬼道。” 说到这儿,他看了眼沈祀,后者正好也望过来,四目相对。 沈医生微微一笑,这些内容他昨天“进修”的时候正好了解过,此时青年整个人散发着高考押中最后一道大题的自信光芒。 谢必安:…… 谢主任收回目光继续往下说:“其中前三者被称为三善道,后三者则是三恶道。 三善道受六道法则青睐,他们或强大,或美丽,或拥有智慧的头脑,能够自然行走在日光之下。 第132章 而三恶道为法则所唾弃,它们或弱小,或丑陋,或丧失理智,永远活在三善道的阴影里,不见天日。” 沈祀大概明白了:“从恶道到善道就是所谓的层级跃迁?” “bingo!”谢必安打了个响指,“不过你说的这种情况是大跃迁,还有善恶道内部的升级被称为小跃迁。比如古人的羽化登仙,就属于善道小跃迁。” 张风开自己就修习道家术法,闻言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这也太难了叭。一个普通凡人到脱胎换骨,变成神仙,少则几百年,多则上千年,中间还要经历各种心魔雷劫,一不小心就会走火入魔,神形俱灭。 这还是在古时候灵气充沛的条件下,以目前的大环境,就算是小跃迁也难如登天。” 谢必安朝他投去赞许的目光:“不错。萨德福利院的那尊神像,原本只是地狱道的一缕冤魂,机缘巧合下遇到了乔·萨德,也就是福利院的创始人,受后者供奉渐渐生出了一些力量。 刚开始那冤魂也不过是想借此滞留人间,但随着时间推移,野心日渐膨胀。它想爬出地狱道,给自己换个身份,就让萨德找来源源不断的活人作为祭品。” 说到这儿,谢主任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嘲讽:“可大跃迁又岂是那么容易实现的,就算获得足够人祭,最后也不过是把自己变成个四不像的怪物罢了。” “扯远了。”阎院长接过话头,“今晚把你俩叫来是为了绩效奖的事。” 沈祀闻言顿时精神一振,来了! 阎院长看了他一眼,神情有一瞬间的复杂,随后把手里的报表扔给谢必安,揉了揉额角:“谢主任,你来说吧。” 谢必安又击鼓传花似的丢给了一旁的范无救:“我晕数字,姓范的,还是你来吧。” 范无救抿了抿唇,面无表情地把报表塞到沈祀手里:“你自己看吧。” 沈祀被迫接过。 a4纸上是一张长长的表格,里面填满密密麻麻蝇头大的文字,应该就是福利院被献祭孩子的名字。 何缘和阿绫也在其中,还特意标了红,旁边一个大大的x10,沈祀猜大概十倍绩效的意思。 他翻到表格最后一行,总计那里明明白白写着8721824万元。 “张风开用他的那部分绩效跟我换了提前转正的名额,剩下这八百七十多亿都是你的。”阎院长说。 沈祀知道这一次的奖金不会少,但也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他都快不认识数字了! 八百多少?多少亿? 院长室里响起沈医生嘶嘶的抽气声,不怪他没见过世面,主要是对方给的实在太多了…… 沈祀花了足足三分钟平复心情,目光渐渐变得坚毅:“感谢各位领导同事的支持,感谢医院的栽培,我一定会再接再厉,吸纳更多病人……那个,不知道这钱什么时候可以到账?” 谢必安刚捧起茶杯喝了口水,闻言差点喷出来,阎院长忙不迭开口:“沈医生你先等一下。” 沈祀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阎院长嘴唇翕动,片刻后看向谢必安,谢必安又看向范无救……熟悉的击鼓传花,一切尽在不言中。 范主任冷硬的面瘫脸难得出现了一丝裂缝,他不自然地移开目光:“医院最近资金有些紧张。” 沈祀反应了一秒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院长室里顿时陷入尴尬的沉默。 阎院长理了理自己的鬓发,轻咳一声:“我和谢范二位主任商议过了,现在有两个方案。 一是把绩效奖分摊到每个月慢慢发,但因为涉及的金额过于庞大,这个时间会比较漫长。不过沈医生请放心,仁爱医院以诚为本,就算你以后死了,钱也依旧会准时汇到账户上。” 沈祀:……倒也不必考虑得如此长远。 “那第二个方案呢?”他又问。 阎院长微笑:“不知道沈医生是否愿意成为仁爱医院的股东?” 沈祀离开院长办公室的时候心情颇为复杂,进去的时候还是小沈医生,出来已是沈副院长,人生的起起落落,全写在报表上了。 大概是怕沈祀再搞个几百亿的大单回来,阎院长直接给他放了一礼拜带薪假,还连夜修改了绩效奖的算法。 得知这一消息后的沈副院长语气感慨:“果然不论干什么都要趁早,风口不等人。” 刚好经过的柳蝉听到这话,表情顿时变得一言难尽:风口到底为什么不等人,沈医生你心里真的没有数吗? 没有数的沈医生入职三个月,第一次迎来小长假,不过他并未彻底放松,毕竟还有一份兼职在身。 砰砰砰—— 敲门声将青年从睡梦中吵醒。沈祀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眼,才七点多。 这么早会是谁? 他趿拉着拖鞋迷迷糊糊过去开门。 “请问纪浮光,纪先生在家吗?”来人年纪不大,一身警察制服,手上拿着个记录本。 沈祀第一反应是纪老师违法乱纪了,瞌睡立刻清醒了一大半,然后才意识到对方找错门了。 他正准备解释,对面的门也开了,露出男人俊美苍白的面庞。 纪浮光应该起床有一会儿了,剪裁合体的深色家居服穿在身上更显得腰细腿长。 “我是纪浮光,请问有什么事吗?” 小警察看看门牌号,又看看自己的本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沈祀说:“抱歉啊,我弄错了。” 第133章 青年这会儿也没了睡意,好奇地问:“出什么事了吗?” 小警察的神情顿时严肃起来:“我想问一下九月十六日晚八点二十三分,纪先生是不是去河心街的烧烤摊吃过东西?我们查到你在那里有消费记录。” 沈祀与纪浮光对视一眼,九月十六日?不就是昨天? 纪浮光点了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小警察:“烧烤摊摊主廖兴国在赠送的麻辣小龙虾里投放了大剂量老鼠药,许多食客回去后严重腹泻,已导致两人死亡。” “老鼠药?!”沈祀脸色微变。 “对,不过看纪先生的模样应该没吃他家的小龙虾。”小警察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谁知下一秒就听先来开门的青年说,“我吃了。” 沈祀不仅吃了,还吃了很多。 昨晚下班回来肚子饿,把冰箱里打包的那半盆小龙虾也吃了,连汤汁都拌了两大碗米饭。 小警察目瞪口呆,半晌小心翼翼地问:“那你有没有觉得肚子不舒服?” 沈祀实话实说:“没有。” 小警察惊讶。 纪浮光适时开口:“可能我们那一份摊主忘记加老鼠药了。” 小警察一时间也想不出别的理由,只好叮嘱沈祀如果闹肚子一定要第一时间去看医生。 沈祀疑惑:“那摊主为什么要这么做?无冤无仇的……” 小警察无奈叹息:“廖兴国前段时间查出来癌症晚期,被告知只剩三个月的寿命,就起了报复社会的念头。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频繁出事,又是打架斗殴,又是投毒的。996硬生生熬成007,警察的命也是命啊……” 说到打架斗殴,沈祀想起之前在火锅店里遇到的那八个公司职员,当时也是把人弄得进医院了。 小警察还要去下一位食客那里,做完记录便急急忙忙离开了。 短暂的小插曲过后,纪浮光问沈祀要不要一起吃早饭:“福伯买了祥兴记的生煎包和小馄饨。” 沈医生眼睛瞬间亮了:“要,等我下。” 青年跑去卫生间洗漱,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收拾停当。 祥兴记是沪城的老字号,他家的生煎□□薄底脆,用的馅料也是上好的猪后腿,加葱姜料酒拌匀,香得不得了,沈祀一口气能吃十几个。 不过自从上夜班以后,每天睡到中午才醒,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口福了。 夹起一个生煎包,在醋碟里稍稍蘸一下,连面皮带肉馅咬下去,霎时鲜咸的汤汁伴随淡淡的焦香在舌尖上炸开,沈祀像只猫儿一样满足地眯起眼:“好吃!” 纪浮光把一整盘生煎包都推到他面前。 沈祀也不客气,边吃饭边把假期的事情说了:“纪老师接下去有什么安排?” 作为一名合格的保镖,提前知晓雇主的行程属于份内之事。 纪浮光眸色微动:“旅行。” 沈祀:? “我打算出去旅行几天。” 第56章 鸽选之子 沈祀只有一周假期,因此纪浮光没把旅行的目的地定得太远,沪城东面的海边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老管家把他们送到酒店,先开车回去了,六天后再来接。 沈祀自告奋勇去前台办理入住,被纪浮光拉住:“不用,这家酒店是纪氏的产业之一,给我留了专门的房间。” 沈医生刚想说万恶的资本家,转念想到自己现在是仁爱医院的副院长,手握八百七十亿债权,比资本家也好不到哪里去。 两人坐专梯抵达顶层套房。 沈祀放好行礼,拉开窗帘,一望无际的深蓝映入眼帘。酒店楼层高,看到的海景比之前在民宿的时候要震撼得多,仿佛一块巨大的蓝宝石,又像苍穹掉到了地上。 “要不要去游泳?”纪浮光提议。 沈医生欣然应允,来海边怎么能不下水? 这一片属于酒店的私人沙滩,游客不多,沙子又细又干净。沈祀换了泳裤,光/裸的上半身和两条长腿在阳光下白得晃眼。 纪浮光看了会儿,默默移开视线。 暴晒了大半天的海水一点也不凉,相反温温的,非常舒服。沈祀的泳技出人意料的不错,他像一尾银色的游鱼在浪潮中自由徜徉。纪浮光就要沉稳得多,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后面随波逐流。 沈祀游了会儿,忽然转过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青年的目光专注而深邃,被这样看着纪浮光忍不住心口发烫,略有些不自然地问:“怎么了?” 沈祀实话实说:“纪老师,从我这个角度看你,有点像一个月前在民宿海边见到的那个排球。” 纪排球:…… 他轻咳一声:“其实那不是排球。” 沈祀惊讶:“不是排球是什么?” “是程玉乔。” 沈祀想了半天才想起来程玉乔是谁:“王昊函鬼故事里的女主角?” “对。她死后怨气不散,一直徘徊在公馆里。后来公馆被改造成民宿,程玉乔也一起留了下来。” 沈祀如今已经接受了有鬼的存在,倒不如何惊讶。片刻后,青年深深拧起眉:“不对,如果这样的话,她又为什么会在海里?” 纪浮光面不改色:“……可能是想通了吧,打算离开伤心地,开启全新的人生。” 沈祀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天色渐暗,暑气消退,沙滩上逐渐热闹起来。这个时节很少有拖家带口的游客,大多是和朋友结伴来玩的年轻男女,时尚,活跃,生命力旺盛。 第134章 沈祀和纪浮光上了岸,两人都是比例完美的模特身材,很快吸引了不少目光,一个高壮的西国人朝他们吹了声口哨:“嘿,amis,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纪浮光笑着用西语回答,同时很自然地牵起沈祀的手,对方顿时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表情,周围的视线也纷纷移开了。 沈祀好奇:“你刚刚和他说了什么?” 纪浮光唇角微弯:“你猜。” 沈祀当然猜不到。 酒店工作人员在沙滩上燃起巨型火堆,一旁是自助烧烤和无限畅饮的冰啤,风琴手演奏起欢快的舞曲,气氛渐渐热络起来。 小龙虾投毒事件并没有影响沈医生的食欲,烤虾,生蚝,扇贝……海风带来哗哗的浪潮声和路人身上的香水味,夏日的风情似乎在这一刻才迟迟到来。 “酒店里有高尔夫球场,我们明天可以去逛一下。”纪浮光往他的盘子里放了两根剥好的蟹脚。 “我不会打高尔夫。”沈祀赧然。 “没事,我教你。”纪浮光微笑。 沈祀点点头,忽然咦了一声。 纪浮光:“怎么了?” 远处度假酒店的圆形旋转门正好缓缓停下。 沈祀收回视线:“看到个人,背影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来是谁了。” 纪浮光正要说话,耳边响起一道夸张蹩脚的柔媚女声。 “女士们先生们,在这个热情似火的夜晚,欢迎来到栗子の世界!” 篝火的另一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辆带篷小推车,推车后站着个穿深红色浴衣的倭国女人。 她的妆很浓,乍一眼看不出年纪,脸色雪白,唇珠似血,两弯柳眉又细又长,有些像玩具店橱窗里摆的和服娃娃。 女人手一抖,凭空抓出一朵娇艳欲滴的红玫瑰,顺手送给了旁边的一位姑娘。 “好像在表演魔术。”沈祀来了兴趣,“要过去看看吗?” 沈医生想看,纪老师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那一声吆喝吸引了不少游客,两人借着身高优势正巧能看清女人的一举一动。 对方先玩了几个颇为精巧的近景魔术,顿时引来阵阵掌声。 “接下去的魔术需要一位美丽的小姐或者先生来配合我。”女人双手下压做了个安静的动作。 人群里不少姑娘小伙儿跃跃欲试,女人手指蜻蜓点水似的转了一圈,最后选中了个穿吊带裙的女孩。 女孩身材娇小,五官精致,左眼尾的地方用唇彩画了一朵漂亮的粉色小花,非常别致。 倭国女人从道具箱里取出一个透明的玻璃盒,展示给大家看。盒子约摸篮球大小,表面雕满繁复的花纹,好似某种古老的咒语,看上去十分神秘。 她打开盒盖,里面什么也没有。等女孩也确认过空无一物后,女人用绒布将玻璃盒蒙起来。 “年轻的小姐,现在你可以把手伸进盒子里,让我们看看会出现哪些奇迹!” 女孩将信将疑地照做,很快她的神情发生变化,不敢置信地将东西拿出来。 “咕咕。”女孩手一松,白鸽拍拍翅膀飞走了。 “好!”之前和纪浮光搭讪的西国人带头喝彩,人潮涌动,沈祀也跟着拍了两巴掌。 这魔术算不上多么新颖,胜在让观众有了参与感。比起魔术师独角戏式的表演,鸽子出现在女孩手里显然更别出心裁。 “还请继续。”魔术师优雅地弯了弯腰。 女孩也兴奋得不行,再次把手伸进玻璃盒里。接下去的几分钟内她又摸出了一块画满鲜花和骷髅的丝巾,以及一朵用纸币折成的洋桔梗。 为了感谢对方配合,女人把洋桔梗送给了她,女孩高兴地将之插在了发髻上。 “非常适合您,我美丽的小姐。”倭国女人由衷赞美,“下面还有谁愿意亲自体验魔术的乐趣吗?” 这回响应的人更多了,沙滩,篝火,有趣的魔术表演进一步将气氛推向高潮。 女人选中了西国人。 后者分别摸出了一把玩具水枪,用纸币折成的帆船和一盒……草莓味的避孕套? 人群发出成年人都懂的吁声,西国人哈哈大笑起来,当即跳了一段摆臀舞,彰显自己的雄性魅力。 和刚才的女孩一样,魔术师也送了他一样东西,是那只纸币小帆船。 西国人把纸船贴到唇边亲了一大口,显然对这份白来的礼物相当满意。 “最后一次机会,午夜的钟声敲响前,栗子の世界就会离开这片孤独的海域,去往新的国度。”倭国女人一抖手里的绒布,煞有介事地宣告。 几乎一大半游客举起了手。 沈祀本来还想凑一下热闹,结果一看这么多人,拉着纪浮光往外退了退,给需要的观众让出位置。 谁知女人却改了主意,并未直接指定对象,而是从玻璃盒里又掏出一只鸽子,让鸽子帮自己选人。 ——这鸽子和刚才女孩抓到的那只完全不同,它的羽毛是黑色的,僵硬得仿佛钢针,体型也要更小一些,更像乌鸦。 黑鸽在众人或期待或好奇或惊讶的目光中,扑腾起翅膀。 沈祀也随大流地抬起头,杏眼猝不及防对上鸽子的黄豆小眼。青年往旁边走了两步,鸽子紧跟着飞了过来,他又往另一个方向挪,鸽子同样调转鸽头。 很好,确认过眼神,是冲他来的鸽。 第135章 黑鸽瞅准沈祀肩头准备着陆,下一秒便被对方骨肉匀停的手卡住了脖子。 “诸位,看来我们的幸运儿已经诞生了!”倭国女人一锤定音。 沈祀拨开人群走到推车前。 女人神情有些紧张:“先生,能先把鸽子还给我吗?” 黑鸽被沈祀拎着脖子,黄豆眼里涌出了泪花。 青年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我只是担心它在我头上拉粪便。” 说完把鸽子递给对方。 黑鸽逃离魔爪后迫不及待地钻回道具箱。 女人挤出一丝笑容:“没关系,只是一场误会。” 说完她转过身,像前两次那样准备好道具,对沈祀说:“幸运的先生,现在请你把手伸进盒子里面。” 女人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沈祀按照她的要求摸索着掀起绒布一角,指尖擦过坚硬微凉的玻璃盒身,在里面搅了搅。 很快他就抓到了一样有棱有角的东西,拿出来一看。 一匹用纸币叠成的小红马。 从颜色就可以知道,小马比西国人的帆船和女孩的洋桔梗都要值钱。 西国人嘴里叽里咕噜冒出一串听不懂的话。沈祀大概能猜到他在说什么,无非是感叹自己运气好。 “请继续。” 倭国女人灼灼的视线中,沈祀第二次开盲盒。 这回是一个小纸人,依旧由百元大钞叠成。 众人发出啧啧惊叹,毕竟到现在为止,接连两次摸出现金的还只有青年一人。 “不愧是鸽选之子。”洋桔梗女孩竖起大拇指。 沈祀:…… 倭国女人轻轻拍了拍玻璃盒,无声催促。 还剩最后一次。 沈祀偏头问纪浮光:“纪老师,要不你来?” 说完又征求女人的意见:“可以吗?” 大部分魔术师都没有中途更换“助理”的习惯,据说会影响手感,谁知女人很痛快就答应了:“当然可以。” 纪浮光抬起垂在身侧的左手,十分淡定地从盒子里取出了一只……瓷瓶。 瓷瓶大约成人小臂那么长,细颈长身,表面用彩釉烧出大片翻卷的浪花,月色中深不见底的幽蓝大海好似活的一般,奇形怪状的异国怪物仿佛就潜藏在浩渺烟波之下。 三样东西抽完,又到了喜闻乐见的赠送环节。 倭国女人殷红的唇边浮起一抹浅笑:“二位都配合我表演了这个魔术,为表感谢我将送你们每人一件礼物。” 说完拿起纸人瓷瓶分别递给沈祀和纪浮光。 围观众人不约而同露出羡慕之色。 住在度假酒店里的游客大多不缺钱,但经魔术师之手送的东西显然很有纪念意义,何况那个瓷瓶看上去更像一件艺术品。 谁知沈祀却拒绝了:“不用,谢谢。” 沈祀不要,纪浮光更不可能会要。 倭国女人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用蹩脚的普通话又问了一遍:“确定不需要吗?免费的。” 她着重强调了后三个字。 沈祀坚定摇头:“人民医生不拿人民一针一线。” 即便当初银行卡余额三位数的时候他都没白要过别人的东西,更不用说现在的沈副院长手握八百亿债权。 倭国女人:“……我不是华夏人。” 沈医生的话语掷地有声:“医德不分国界。” 格局打开了。 第57章 恋爱脑 魔术表演结束,人群渐渐散了。此时已近深夜,沈祀和纪浮光回到顶层套房。 房间里不止一个卫生间,两人各自洗漱。下午游了泳,沈医生洗得时间有些久,等出来,纪老师已经换上了干净的睡衣,坐在沙发里用手机回复邮件。 见他出来,纪浮光指了指茶几上的牛奶:“让服务员送来的,趁热喝,助眠。” 沈祀看着还在微微冒热气的杯子,想起两人之前一起去银色火酒吧的时候,纪浮光给他点的也是牛奶。 这一刻沈医生忽然理解了罗秀,牛奶和香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毫无区别。 沈祀一口气把牛奶喝完,准备去小卧室睡觉——大的那个他自动留给了纪浮光。 “沈医生,等一下。” 自从同学聚会回来后,纪浮光已经一个多月没这么喊他了,平时都喊小祀,只有沈祀自己还一直纪老师纪老师的叫。 沈祀几乎立刻就意识到对方接下去要说的事情恐怕不简单,于是也端正了神色在他面前坐下来。 纪浮光把手机放到一边,轻声开口:“沈医生,我有点心理学上的问题想向你咨询一下。” 一听是专业方面的问题,沈祀不由微微坐直了身体。 当代年轻人普遍工作压力比较大,而像纪浮光这样身兼数职的行业巨头,肩膀上承担的责任无疑更重,人一旦长期处于重压环境下,会产生心理问题一点也不奇怪。 “纪老师可以简单描述一下症状。”沈医生摆出专业的态度。 纪浮光是大部分心理医生都喜欢的那类病人,理智,清醒,情绪稳定,能很好地表达自己的需求。 “我最近经常失眠。”他说。 沈祀想到了他去医院开的那一袋安神药,点点头,示意继续。 “还总会在一天的某个时间段频繁看手机或者墙上的挂钟。” 沈祀从书包里拿出笔记本做记录:“具体是几点?” 第136章 “中午十二点左右。”纪浮光说出一个相当精准的数字。 “还有吗?” “有时候心脏会忽然跳得很快,指尖有轻微的麻痹感。” 青年微微蹙眉:“纪老师做过心电检查吗?” 纪浮光看着他:“前不久刚体检过,没发现器质性损伤。” 沈祀的眉心并未松开,有时候心理问题比肉/体损伤更难治愈:“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三个月零九天。” 沈祀惊讶:“记得这么清楚?” 纪浮光唇边浮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嗯,我记性比较好。” 沈祀没有怀疑:“发作的频率呢?” “刚开始的时候两三天才会出现一次这样的情况,近半个月越来越频繁。” 沈祀:“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 “现在。” 纪浮光的声线压得很低,听在耳朵里给人一种别样的味道。 沈医生做记录的动作一顿,这个答案显然在他的意料之外:“现在?” “对。”纪老师给予肯定答复。 出来玩没带听诊器,沈祀从单人沙发上站起来坐到他身边,然后伸出手贴上纪浮光的左胸口。 咚咚咚—— 纪浮光虽然身体不好,心脏的跳动却非常有力,隔着薄薄的睡衣,他能感受到胸腔里传来的轻微震动。 月光透过薄纱洒进来,给房间里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自然也包括沈祀。低首凝眉仔细感受的青年整个人显得无比柔和,纪浮光微微垂眸,目光落在沈祀鼻梁处那粒浅色的小痣上,心跳瞬间又快了两分。 “确实比正常心率要快上许多。”沈祀收回手,在本子上记下数据。 排除器质性问题的心率过速大部分是因为紧张引起的,纪老师可能在面对自己这个心理医生时紧张了,于是他接着问:“再上一次呢?” “看魔术表演的时候。” “再再上一次呢?” “吃自助烧烤的时候。” “在海里游泳的时候。” 沈祀掐指一算,得出结论,纪老师这一整天都处于心率过速的状态。 他想说要不咱还是找个大医院看看吧,对上纪浮光信任的目光又默默把话咽了回去:“大概了解了,先让我想想该怎么治。” “那就麻烦小祀了。”纪浮光也不着急,情绪一如既往地稳定,要不是沈祀亲手摸过,差点以为刚才一百二十码的心率是自己的错觉。 两人互道了晚安。 沈祀躺在柔软的被褥中,脑子里不断重复刚才的对话,直到意识彻底模糊的前一刻,还在复习学过的心理学知识,试图从里面找出让人长时间心率过速的原因。 隔了好几个楼层的酒店客房内,两道人影一坐一站。 其中一个身着暗红色浴衣,脸上画着厚厚的艺伎妆,正是沈祀他们之前在沙滩上遇见的那位倭国魔术师。 另一人靠在窗边,背对着月光,昏暗中看不清具体长相,从身材和体态判断应该是个年轻男人。 “十二点了,你还不打算动手吗?”男人催促。 “他们没要纸币和瓶子,我很难下手。”倭国女人操着蹩脚的普通话抱怨,“不是你说那个叫沈祀的年轻人很缺钱吗?为什么连白送的东西都不要?” 男人语塞,确实是他错估了沈祀的反应,才会落到如今被动的境地。 “如果不行的话,你我的合作就到此为止吧。”男人十分果断,并不浪费时间,“有了那一男一女,你此行也不算白来。” 说完就要跳窗而走。 倭国女人见状赶忙拉住他:“倒也不是没办法解决,只不过需要我多花些力气。” 她本来还想借机多要些好处,没想到对方丝毫不上钩。 “我在这里等你。”男人重新倚回窗棂上,半点看不出着急。 倭国女人顿时明白自己上当了,狠狠瞪了他一眼,狡猾又小气的异乡人。 “希望你不要食言,轮回井的井眼……” 女人忍不住提醒,被对方打断:“约定自然有效,但前提是你能抓住他,另外小心沈祀身边的那个男人。” 倭国女人见过纪浮光,看上去就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身体还不好,一副病美人样,因此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摆摆手示意无需多言。 女人转身离去的那一刻,男人的神情瞬间变得冷漠,嘴唇无声翕动,蠢货…… 客房距离地面足有近百米高,他却丝毫不觉得害怕,像只黑色的大鸟般从窗口一跃而下,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咕噜噜。 沈祀听见一阵细微的响动,他开始以为自己在做梦,直到有什么东西砸在门板上发出砰一声,青年才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沈祀看了眼手机,还不到凌晨一点。 “纪老师?”他以为是纪浮光出来喝水,不小心碰到了桌椅。 外头无人应答,周遭一片安静,沈祀搓了搓胳膊上细小的鸡皮疙瘩。房间里的气温不知何时降低了,冷得像深秋。他跳下床,先去看了空调面板,节能减排的26度。 放在从前,沈医生会以为是空调坏了,但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单纯的吴下阿蒙,有鬼两个字清清楚楚出现在青年的脑海里。 沈祀没有捉鬼的经验,但他知道怎么医治“病人”,首先,需要一件趁手的工具。 第137章 沈医生举着手电转了一圈,最后在大衣柜里找到了一根细长但结实的高尔夫球杆,掂了掂,手感不错。 咕噜噜。 客厅里再次传来奇怪的动静,像是有什么圆形的东西在地板上滚来滚去。 沈祀轻轻拧开门把手,透过门缝能看到不远处躺着一只让他无比眼熟,又无比狼狈的……瓷瓶? 在倭国流传已久的恐怖故事里,没有主人的邀请,瓶女无法进入陌生人的居室。所以她们往往会给自己找个光鲜亮丽的壳子,吸引那些爱贪小便宜的路人。 可惜沈祀没要栗子的瓷瓶。 所以她只能选择另一种更为小众的方式,进入顶层套房。 沈医生看着面前脏兮兮,臭烘烘的瓷瓶陷入了沉默。 有一说一,他并不很想对付这个脏东西,毕竟球杆是无辜的。 恰在此时,瓶子忽然动了,一颗女人的头颅从瓶口处伸了出来,她的脖子弯成蛇一样细长的弧度,殷红的嘴巴裂到耳朵根,朝沈祀露出森然獠牙。 就是现在! 青年眼底闪过一抹栗子看不懂的欣喜。 咚! 沈祀一个漂亮的挥杆,正中对方太阳穴,头颅瞬间发出凄厉的尖叫,连同瓷瓶一起飞了出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栗子甚至来不及反应就撞上了对面的墙壁,紧接着炮弹般弹射回来。 青年又是一杆,咚! 咚! 咚! 打壁球似的声音终于吵醒了主卧室里的纪浮光,他推门出来。 栗子被沈祀打得晕头转向,根本近不了后者的身,心里清楚今晚的行动还未开始便宣告失败了。但让她就这么空手而归又不甘心,毕竟自己已经付出了太多…… 此刻房间里出现了第二个活人,栗子秉着来都来了的原则,几乎立刻就转移了攻击目标。虽然和她合作的家伙提醒过要当心纪浮光,可这人看上去实在太弱了,不是吗? 女人唇角勾起一抹诡谲的弧度,头颅带着瓶子在空中九十度转弯,放弃沈祀,转而朝男人袭去。 沈祀大惊:“纪老师小心!” 房间里太冷,纪浮光低低咳嗽,借着这个动作,左手食指不着痕迹地在迎面而来的瓶身上轻轻弹了一下。 咔嚓。 伴随一道细微的碎裂声,栗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绘满浮世绘的精美瓷瓶从空中坠落,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碎了?”沈祀有些意外,刚才他打了那么多下都没坏,结果瓶子自己摔碎了。 纪浮光面不改色:“量变引起质变。” 地上的栗子:……要不是亲身经历,她都差点信了。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鼻青脸肿的倭国女人,后者的模样和他们几个小时前在沙滩上见到的魔术师出入很大,首先体型缩小了很多倍,手脚又细又长,呈现出一种奇怪的畸形。 “有些流浪马戏团为了吸引观众,会把两三岁的小女孩养在漂亮的陶瓷花瓶里做成瓶女。”纪浮光皱眉。 随着小孩渐渐长大,脖子以上正常发育,人面桃花搭配美丽的花瓶,看上去十分猎奇。但由于脖子以下的部位被瓷瓶约束,骨骼和肌肉无法自由生长,内脏器官长时间受到挤压,极易衰竭,所以她们的寿命普遍很短。 因为这样惨痛的经历,瓶女死后大多怨气横生,变成厉鬼的概率比普通鬼魂要高出好几倍。凶戾的瓶女第一个报复的往往就是马戏团团长,还有那些出于猎奇心理来看马戏的客人们。 “为什么攻击我们?”沈祀奇怪,毕竟他和纪浮光既不是迫害瓶女的马戏团长,也没有看人受虐的变态嗜好。 栗子看了眼他手里的高尔夫球杆,眼中闪过一丝畏惧,老实道:“有人让我来抓你。” “抓我?”沈祀惊讶,“为什么抓我?”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没说。”栗子转了转细长的脖子。 纪浮光皱眉:“他是谁?叫什么?” 栗子回忆了一下:“他自称三爷。” 三爷,血莲花! 沈祀和纪浮光对视一眼,立刻问:“他在哪儿?” 栗子报了客房号。 两人第一时间坐电梯下去,可惜那里早已人去楼空。 “他应该是知道瓶女行动失败,所以提前跑了。”纪浮光的语气很冷。 沈祀又问栗子:“那人长什么样?” “他浑身裹在斗篷里,看不清楚模样,听声音应该是个年轻男人。” 沈医生表情一言难尽:“连名字和长相都不知道,你就帮他来抓人了?” 栗子没说话。 纪浮光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应该是对方开出的条件足够诱人吧,他许诺了你什么?” 瓶女闭口不言,沈祀瞥了眼手里的高尔夫球杆。 栗子:…… “他答应事成之后让我成为万鬼之王。” 说到最后四个字,女人的眼底染上了一抹歇斯底里的疯狂。 沈祀听着这个充满中二气息的称呼,忍不住提醒:“你不会是被他忽悠了吧?” “不可能!”瓶女很快反驳。 沈祀惊讶于她的笃定:“如果他真这么厉害为什么不自己来抓我,而要选择跟你合作?” 瓶女嗤笑:“知道轮回井吗?” 沈祀一愣。 “他能打开轮回井。”瓶女语气压抑不住地激动,轮回井连通众生六道,只要掌控了它的力量,别说成为万鬼之王,上升天道也不无可能。 第138章 沈祀虽然接受了“鬼”的存在,但对转世投胎这种事情依旧没什么概念,因此瓶女的话在他听来和天方夜谭差不多。 “你不是外国鬼吗?轮回井还接境外业务?”沈医生惊讶。 瓶女眼底闪过一丝恨意:“我本来是华夏人,小时候被拐卖去的倭国。” 沈祀:……行吧。 忽然他似是想到什么,脸色微变:“昨晚的那个西国人和女孩!” 魔术师是鬼,自然不可能好心白送东西给游客,更何况瓶女生前最痛恨的就是那些拿自己取乐的观众,那两人收了她的礼物,肯定不会有好下场。 纪浮光冷冷看向瓶女:“你把他们杀了?” 谁也不希望自家的酒店里发生命案,以后还做不做生意了? 瓶女对上他的目光,下意识瑟缩了一下:“没有,不过差不多了。” 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 沈祀问了两人的房间号,瓶女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了。 纪浮光立刻给前台打电话,发现是顶层套房的住客,客房部经理拿上房卡亲自上来了。 “纪总,那两个房间的客人是有什么问题吗?”经理紧张地搓着手,脑子里已经把黄赌毒全部过了一遍。 沈祀拍拍他的肩膀,语气同情:“可能比黄赌毒还严重。” 客房部经理眼前一黑。 西国人的房间在六层,经理先礼貌地敲了敲门:“康林先生。” 久久没等来回应,他不再迟疑,刷卡开门,看清屋内的景象,吓得差点晕过去。 魔术表演结束后,康林和朋友们继续吃烧烤喝冰啤,临近午夜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喝得有些高了,迷迷瞪瞪看见窗边的书桌上摆着一个小物件,走过去一瞧,竟然是倭国女人免费赠送的纸币帆船。 但那纸船一直被他收在裤兜里,康林不记得什么时候把它拿出来过。 醉醺醺的酒鬼愣了片刻,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魔术,这一定是魔术!” 他拿起纸船,凑到唇边又亲了一大口,下一秒无数纸片仿佛有生命般,沿着他的鼻子眼睛下巴不断蔓延。 康林完全吓傻了,酒也醒了大半。他惊惶地想要大叫,但他的嘴巴被纸币封住了,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房间里没开灯,月光从窗外照进来,一个人形木乃伊直挺挺躺在酒店雪白的大床上。 沈祀走近了才发现,捆绑木乃伊的不是绷带,而是一张张青灰色的冥币。 “这这这,谁干的?!”经理大惊失色,“谁这么缺德在房间里放冥币!也太不吉利了!” 纪浮光冷冷瞥了眼地上趴着的瓶女,后者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降低存在感。 沈祀把冥币从康林身上撕下来,露出西国人苍白的面孔。 “还有呼吸。”沈医生神情一松,经理慌慌张张掏出手机打120。 青年没有把撕下来的冥币随意乱扔,而是堆叠整齐装进书包里。 纪浮光挑眉:“有用?” 沈祀嗯了一声:“回头烧给阿飘他们,不能浪费了呀!” 瓶女:…… 这一趟她亏大了,没拿到好处不说还倒贴不少,姓沈的杀鬼诛心! 暂时将康林交给经理,沈祀和纪浮光又去了另一位“幸运观众”那里。女孩的情况和西国人差不多,全身被冥币包裹得严严实实,好在也还活着。 救护车很快就到,把昏迷的两人拉走,客房部经理怕再出意外,一起跟去了。 沈祀和纪浮光回到套房,瓶女的脸色不知何时灰败下去,皮肤也开始呈现出脱水的状态,变得干瘪皱巴。 “她要死了吗?”沈医生有些担心,他本来还打算把瓶女带回仁爱换绩效,就是不知道医院收不收外国鬼。 纪浮光想了想说:“传闻瓶女依托瓶子而生,失去瓶子的瓶女不出半小时就会魂飞魄散。” 沈祀急了:“那怎么办?” “很简单,再给她找个瓶子就可以了。” 瓶女也点点头,表示纪浮光说得不错。 沈祀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最后拿来一个酒店免费供应的空矿泉水瓶。 瓶女嫌弃地尖叫起来:“我怎么可能住在这种东西里面?!瓶子就像我的衣服,矿泉水瓶?乞丐都不穿!” 沈医生铁石心肠:“当乞丐和魂飞魄散自己选一个。” 瓶女气得浑身发抖:“你这样是不会有女孩子喜欢你的!” 沈祀还未说话,就听一旁的纪浮光淡淡道:“他有男孩子喜欢。” 瓶女睁大了眼睛:…… 沈祀也忍不住看向纪浮光。 瓶女最后还是委委屈屈缩进了矿泉水瓶里,沈医生盖好瓶盖,和那些冥币一起放入背包。 做完这一切,时间已经指向凌晨三点,沈祀打算继续上床睡个回笼觉,被纪浮光叫住:“沈医生。” 青年停下脚步。 “我的那个病,你想好要怎么治了吗?” 纪浮光垂眸看着他,声音轻柔得不得了,沈祀条件反射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有点烫。 几个小时前两人的对话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我最近经常失眠。” “还总会在一天的某个时间段频繁看手机或者墙上的挂钟。” “有时候心脏会忽然跳得很快,指尖有轻微的麻痹感。” “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第139章 “三个月零九天。” “刚开始的时候两三天才会出现一次这样的情况,近半个月越来越频繁。” “最近一次是什么时候?” “现在。” “再上一次呢?” “看魔术表演的时候。” “再再上一次呢?” “吃自助烧烤的时候。” “在海里游泳的时候。” …… 沈祀心里模模糊糊有个猜测,这猜测来源于那句“他有男孩子喜欢”。 青年沉默半晌,抿了抿唇问:“纪老师,你现在心跳正常吗?” 纪浮光感受了一下,实话实说:“还行。” 沈祀忽然靠近,伸出手抱住了他,霎时间原本平稳跳动的心脏仿佛成了脱缰的野马。 第58章 谈个恋爱 套房里安静极了,只有瓶女不甘心地用指甲挠着矿泉水瓶壁,以此表达抗议。 沈祀的耳朵贴着纪浮光的胸膛,能清晰听到对方飙升至一百二十码的心率。 砰砰砰。 他抬起头,望着男人漂亮的凤眸:“确诊了,纪老师得的这种病叫恋爱脑。” 纪浮光愣住,旋即笑起来:“恋爱脑能治吗?” 沈祀默了默,点头:“不是什么严重的大病,和喜欢的人谈一场甜甜的恋爱就好了” 纪浮光挑眉:“跟自己的主治医生谈恋爱会不会不大好?” 突如其来的直球让沈祀微微睁大了眼睛,半晌他唔了一声:“准确来说,恋爱脑不属于精神方面的疾病。” 所以他不是纪浮光的主治医生。 所以他们之间不存在医患关系。 所以可以谈恋爱…… * 沈祀着急带瓶女回仁爱医院,原定的七天假期缩短到了两天,纪浮光提前给老管家打电话,福伯开车送他们回小区。 当晚,沈医生照常上班。 他把瓶女拿出来给张风开看,娃娃脸同事眼睛都直了:“这,这是瓶女?” “是啊,怎么了?”沈医生疑惑。 张风开一脸痛心疾首:“这样少见的厉鬼,沈哥你竟然就把她塞在矿泉水瓶里!瓶女和别的鬼不一样,出了名的爱美,气性大,气死了怎么办?” 沈祀:…… “而且看她的打扮,不像是我们华夏的瓶女。”张风开眯眼打量。 沈祀实话实说:“倭国来的,叫栗子。如果真死在咱们医院里,会引发国际纠纷吗?” 张风开啧了一声:“难说,之前乔医生夜巡的时候无意间救了一只吸血鬼,结果被那人赖上了,还把整个蝙蝠家族叫来了,气势汹汹地非要以身相许,连阎院长都惊动了。” 沈祀:…… 他在瓶女彻底气死前把她拿去了医务处归档,然后带着查房记录本去了综合楼九层。 沈祀熟门熟路地找到904病房,没想到里面竟然出乎意料地热闹。 阿飘,李苏苏和洛修都在,三人围着桌子团团而坐。 “你们在玩什么?”沈医生好奇。 “斗地主。” 饿鬼少年不知道偷了多少牌,红腰包快装不下了,秃头女鬼的假发是她最好的掩护,而男阿修罗多出来的两双手显然也并不干净。 沈祀看着桌面上所剩无几的纸牌神情微妙,知道的是在斗地主,不知道还以为在变魔术。 “沈医生是来看我的吗?”洛修激动地站起来,盯着青年的眼神仿佛要吃人——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吃。 沈祀担心他再说出“我,心悦你”之类的话,后退一步拉开距离:“洛先生请自重,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晴天霹雳! 洛修彻底石化了,好在他很快振作起来:“没关系,我不介意三人……” 他的话没能说完,被阿飘一口吞掉了脑袋。 尽管已经见识过一次,沈祀还是不禁目瞪口呆。 李苏苏对着没头的男阿修罗翻了个白眼:“辣鸡。” 沈祀:…… “沈医生来查房吗?”阿飘小小地打了个饱嗝。 沈祀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有些东西给你们。” 说完拉开书包拉链,露出满满一书包冥币。 “哦,还有苏苏的假发。这个颜色我找了好几家淘宝店,才找到满意的,而且店家说是用真发做的,大几百呢!” “阿飘的磨牙棒,新款,伯牙绝弦味的……” 沈医生一样一样往外掏东西。 少年接过来尝了尝,声音嘶哑:“好,好吃,爱吃。” 沈祀笑起来,转头问另一边的李苏苏:“你没有实体,假发和冥币要烧给你吗?” 李苏苏受宠若惊,她还是有些怕对方,离得远远的,扒拉着门框,随时准备跑路:“……会不会让您太破费了?” 沈医生摆摆手:“还行,冥币没花钱。” 李苏苏:? 沈祀给两鬼都烧了冥币,阿飘和李苏苏的手机里先后响起支x宝到账xxxxxxx元的提示音,至于洛修则被战略性忽视了。 书包里还剩下一小半纸钱,沈祀想了想全烧给了罗秀。 时至今日,他哪还猜不到阿秀恐怕也不是人。张风开是天师,马楼专职算命,沈医生思来想去,嚯,自己身边竟然只有纪老师一个正常人。 阎青廷得知沈祀休个假都能带回来绩效,头疼地抚了抚额。旧债未清又添新债,新新旧旧无穷尽也,只好禁止他短时间内再出外勤,做一些档案整理工作,顺便度化那些新来的冤魂们。 第140章 福利院的案子萨德已死,被献祭的孩子心愿一了,几乎不用他做什么便相继出院了。 沈祀以前不清楚仁爱医院的真实背景,现在知道病人不是真病人,那么所谓的“出院”应该也不是他理解的那个出院。 “下一个病人出院的时候,我能去看看吗?”他问张风开。 张风开一脸为难:“这事得问谢主任。” 大部分天师和鬼差说白了就是打工人,主要负责度化冤魂,让他们消除执念,至于投胎的具体过程属于机密,只有黑白无常和阎青廷才接触得到。 “不过沈哥你现在是副院长了,肯定有这个权限。”张风开想了想说。 沈祀点头:“行,那我去找谢主任。” 谢必安听他说想看病人出院,只略挑了挑眉,十分痛快地答应了:“当然可以。” 沈祀跟着他出了办公室,直奔综合楼电梯。他有些好奇对方会带自己去哪个楼层,结果下一秒就见谢必安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工作证,在面板的感应区刷了一下,只听滴一声。 原本电梯一共有十二个楼层按钮,地上九层,地下三层,滴声过后又肉眼可见地多出了六个,分别是负四到负九。 他想起张风开说过仁爱医院没有地下停车场,这些楼层全是关押鬼物的“病房”,而且从隐蔽性和慎重程度看,显然不是许攸周小宁那个级别的。 思索间,谢必安已经按下了负四层的按钮。 电梯下行,冷风嗖嗖从轿厢四壁的缝隙里灌进来,沈祀手臂上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负五以下关的都是饿鬼级别的大鬼。”谢必安看了他一眼,“比如殍。不过殍化鬼时间不长,也没害过人,所以当初把他安排在了负三。” 结果沈医生嫌地下晒不到太阳,影响孩子身体发育,又给申请去了九层。 “他们大多曾为祸一方,如果萨德福利院的邪神像没有被你消灭,也会被投放到负六层病房,日日遭受车裂之苦。” 男人镜片后的双眸没了往日虚假的慵懒和煦,落在沈祀身上的目光多了几分锐利和审视。 眼前的青年非常年轻,五官秀气干净,身材纤瘦,和强壮完全搭不上边。厉鬼们却对他又爱又怕,身上还有一股让谢必安隐隐感到熟悉的味道…… 究竟是在哪里闻到过? 谢必安努力回忆,可惜他做鬼太久,许多事情早已消失在漫漫记忆长河之中。 说话间,电梯停下,轿厢门缓缓打开。 出现在沈祀面前的是一条普普通通的走廊,和地上部分的建筑没什么区别,天花板上甚至还装了白色的筒灯。 大小鬼物们排着队等在一扇金属大门外面,门头上方挂着牌子,轮回间。 “从这扇门出去就代表出院了?”沈祀挑了挑眉。 谢必安摇摇头:“哪有那么简单。” 他在门禁上刷了虹膜,伴随滴一声,银白的金属门缓缓移开,等两人进入后,又重新关上。 见沈祀神情复杂,谢必安忍不住问:“怎么了?” “想不到医院里还有这种高科技。”沈医生感叹。 谢必安正色道:“科技是第一生产力,要相信科学。” 沈祀:……这话听着还怪耳熟的。 轮回间内的空间比外面看上去要大很多,整体是偏硬朗的科技蓝,两面墙上镶嵌着密密麻麻的仪表盘和机械臂,进来的鬼物会先到第一个机械臂那里,喝掉一小杯液体。 沈祀很快反应过来:“那是孟婆汤?” 谢必安神情复杂:“是孟知爻新摇的珍珠奶茶,他最近迷上了这个。” 沈祀:…… 喝了“孟婆奶茶”的鬼物眼神渐渐变得清澈,监视器显示该鬼物的记忆已经清洗完毕,可进入下一道程序。 第二台仪器根据鬼物生平,自动为其分配归属,该去畜生道的去畜生道,该投生成人的投生成人,同时人又分不同的命运,有的出生就在罗马,而有的出生就是牛马。 终于到了最后一道程序。 那是一扇六边形的门,看上去有些像蜂巢,也像一口……井。 “轮回井?”沈祀惊讶。 谢必安嗤笑:“假的,真的轮回井早在二十年前就被封了。那扇门只是一个模拟轮回井的虚影。” “为什么要封印它?”沈祀奇怪。 这事在仁爱医院并非秘密,连不少人类天师也知道一些,谢必安没有隐瞒:“因为轮回井的井眼丢了。” 泉有泉眼,井也有井眼,是井的生机所在。 然而地府的轮回井却在二十三年前丢失了自己的井眼,成了一口废井。 “怎么丢的?”沈祀又问。 “被十八地狱关押的一只大鬼偷走了。” 说起这事,谢必安就恨得咬牙切齿。彼时正好轮到他当值,没能制止这件事的发生,简直就是白无常一生的耻辱! “那之后,轮回井失去轮回的能力,鬼物爆仓,地府大乱,阎院长花了大力气才研发出现在的这套程序,暂时控制住了局面。” 然而轮回井作为六道至宝又岂止帮助鬼物投胎一个用途? 沈祀秀挺的眉毛微微蹙起:“没人找那偷东西的鬼吗?” “怎么没有?找了,而且还找到了,但井眼并不在他身上。”谢必安苦笑,“好了,看完了病人‘出院’,沈院长还有别的事情吗?” 第141章 谢必安又恢复了往日职场精英的模样,斯斯文文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 沈院长点点头:“有的。” 谢主任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沈祀冷不丁问:“那个偷井眼的大鬼一直被关在仁爱医院里吗?” “当然……”谢必安猛地看向他,“你什么意思?” 沈祀皱眉:“我觉得谢主任最好确认一下再回答。” 青年的语气不急不缓,却莫名让谢必安心里咯噔一下。他顾不上和沈祀多费唇舌,急急忙忙出了轮回间,直奔电梯。 “你……沈院长也一起来!”谢必安拦着电梯门,等对方也进了轿厢才关闭。 他直接按了负九层,随着电梯下行,轿厢里的温度也越来越低,甚至到了说话冒白气的地步。 电梯门一开,谢必安几乎立刻冲了出去。楼道里阴冷刺骨,两边墙壁天花板和地面上结着厚厚的霜,沈祀以为自己会被冻得受不了,事实上只有刚开始的时候冷得打了个哆嗦,后面很快就习惯了。 “这里是寒冰地狱。”谢必安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脸上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丝诧异,“十八地狱中,不少人最惧怕石磨地狱和油锅地狱,前者是命悬一线的恐惧,后者则纯粹就是□□上的痛苦罢了,但他们都不知道永无止境的寒冷和封闭才是最可怕的。” 寒冰地狱里没有一丁点儿声音,如果不是谢必安在他身边说话,沈祀会以为自己聋了。 这种极度安静的环境反而会让人变得烦躁,一间间病房看上去就像一个个牢房,谢必安走到最深处的病房前,用指纹打开了门锁。 “这个技术含量稍微低了一点。”前锁匠学徒,现沈副院长评价,“现在有很多办法可以复制别人的指纹,不及虹膜的安全性高。” 谢必安:…… 谢主任忍不住辩解:“虹膜识别很贵的,一个虹膜锁能买几百个指纹锁了。” 沈祀想到仁爱医院连自己的八百多个亿都付不起,听到这话也不觉得意外。 病房门开了。 里面冰天雪地,白皑皑的一片,没有床铺家具没有圆形浴缸和壁挂式马桶,只有一个人形的雪球盘腿坐着。 谢必安大大松了口气,他刚才真被吓了一跳,正准备说些什么,就见沈祀走到“雪球”边,伸出手。 “别碰他。”谢必安大惊,十八地狱的大鬼是能随便碰的吗?要不要命了! 可惜他说晚了,青年细白的指头已经戳了下去,然后在谢主任惊恐的目光中,“雪球”咕噜噜滚远了。 谢必安:“……操!” 他快步跑过去追上“雪球”,气急败坏地扒拉开表面厚厚的雪层,露出里面的内芯。 然而哪有什么凶戾的大鬼,只有一尊做工粗糙,勉强能看出人形的石头雕像。 偷井眼的鬼跑了。 谢必安看着那个朝自己咧嘴傻笑的石雕瞬间红温,血压飙到了一百八。 他被骗了! 他竟然被这样一个劣质的假冒货骗了! 而且连对方是什么时候越狱的都不知道! 谢必安感觉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恨不得一脚把石雕踹出去十万八千里。 好在他没有真的被愤怒冲昏头脑,努力平复后恢复一丝理智,想起是沈祀提醒他大鬼可能已经越狱的事实,赶忙问:“沈院长,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这一声沈院长可比之前几次真心实意多了。 沈祀沉吟:“我不确定遇到的那个人就是偷井眼的鬼。我没见过他的长相,只知道他左手虎口处有一朵血红色的莲花纹身,别人叫他三爷。” “血莲花纹身!没错,就是他虞罂,虞三!”谢必安咬紧了后槽牙,又满怀希冀地看向沈祀,“你在哪里见过他?” 沈医生实话实说:“梦里。而且我也在找他。” 说完翻出了之前在本地新闻上发布的寻人启事。 这启事谢必安也有印象,毕竟当初在app头版挂了大半个月,但他没把厉鬼虞罂和沈院长的好大儿联系起来。 十八层的大鬼跑了不是小事,更何况这鬼还有偷井眼的前科,谢必安马上联系了阎院长汇报情况。 阎青廷联合几名院方高层连夜召开紧急会议,沈祀作为新任副院长和最近接触过虞罂的人也参加了。 仁爱医院不是第一次有病人出逃,他刚入职的时候就遇到过跑路的郑家栋,但显然和这次不是一个级别的。 阎院长的脸色非常难看,谢必安常年镇守仁爱医院,出了这样的事他难辞其咎,浑身上下散发着浓重的黑气。 阎青廷看了他一眼,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白无常表面随和,骨子里却十分骄傲,在同一个鬼物身上连栽两次跟头,没当场爆/炸已经算很克制了。 阎青廷收回视线,放缓了语气问沈祀:“沈院长能再说说前两次遇到虞罂时候的情形吗?” 沈祀于是又补充了一些细节:“其实我雇主,我是说我朋友也曾梦到过他。” “你朋友?”阎青廷有些意外。 “对,他叫纪浮光。” 会议结束后,阎青廷下令所有夜班医生暂时中止外勤任务,全力搜捕虞罂。 当然这其中不包括还在实习期的临时工,也不包括沈祀。 前者出于安全考虑,临时工大部分是人类天师,最多抓抓李苏苏那个级别的厉鬼,真对上虞罂多半一命呜呼,提前转正了。 第142章 至于沈祀,阎青廷认为就算他什么也不做,以虞罂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还会再主动找上门。 “沈院长,你觉得虞三为什么找你?”阎青廷的目光里带着一丝探究。 沈祀也疑惑:“不知道,但他说过没有我就不会有现在的他。” 要不是这话太容易让人误会,自己也叫不出那声“乖崽”。 阎青廷陷入沉思。 沈祀:“听谢主任说,二十多年前虞罂就跑过一次,当时是怎么抓住他的?” 阎青廷略显疲惫地按了按眉心:“没人抓他。” 沈祀:? 一旁的谢必安幽幽开口:“他自己回来的。那大鬼不知在哪里受了重创,魂魄都快碎成渣了,拼都拼不起来的那种。” 已经入秋,天亮得也比以往晚了一些,沈祀下班的时候周遭依旧黑漆漆的。 阎青廷站在窗边,目送青年单薄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院长。”谢必安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看着眼前杀伐果断的女人,“虞三为什么对沈祀感兴趣?” 阎青廷并未回答。 谢必安有些急了:“沈祀他,他会不会是井眼……” 万物有灵,更何况像轮回井这样的六道至宝,井眼化身成人也不无可能。 “不会。”阎青廷却十分笃定,“井眼只有在井里才能焕发生机,离开轮回井的井眼就和普通死物差不多。” 别说化身成人,能开灵智都算不错了。 “不过,不管沈祀是不是井眼,虞三三番两次找上他,都说明他非常重要。”阎青廷看向谢必安,眼神凌厉,“白无常,我命你一定要保护好沈祀,绝不允许再出现纰漏!还有……” 阎青廷顿了顿,英气逼人的脸上闪过一丝晦暗:“我怀疑仁爱医院有内鬼。” 谢必安一惊。 其实仔细想想对方的话并非毫无根据,首先假扮虞罂的那尊雕像绝不可能是虞罂自己弄来的,那是上好的三途石。 三途石产自黄泉两岸,本就属阴,再附上一丝鬼气,足以以假乱真,所以即便谢必安定期巡查,也依旧被骗了过去。 另外关押厉鬼的病房也不像沈祀看到的那样只有指纹锁一道屏障,门上布满看不见的禁制,刚才谢必安开门的时候很清楚这些禁制没有任何被破坏的迹象。 毫无疑问,有人在帮虞三。 “找到他。”阎青廷冷声道。 整个仁爱医院忙得人仰马翻,沈院长成了唯一一个只拿工资不干活的闲人。 阎青廷要用他钓虞罂,沈祀自然不能继续待在医院里,骑着小黄车回到出租屋,洗完澡躺在床上打开手机。 ——这一晚发生的事情太多,他直到现在才有空看各种未读消息。 房东提醒他上个月的电费该交了,马楼发来了几条道听途说的八卦,罗秀收到了他烧的冥币,差点以为遇上新型诈骗了。 罗娘娘的原话是:小沈先生竟然知道烧纸钱了!这世界终于颠了吗? 沈祀一一回复完,细白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滑动,滑到最上方的头像。 距离度假酒店的那场“心理咨询”已经过去二十七个小时。 这二十七个小时内,纪浮光给他发了六十条微信,除去返程和睡觉的时间,剩下十个小时,平均每小时六条,十分钟一条,很有规划,也很纪总。 每一条都在表达想他。 沈医生:……是恋爱脑没错了。 吐槽归吐槽,青年的嘴角还是忍不住弯了弯。 恋爱脑就恋爱脑,谁还不是个恋爱脑了! 纪浮光第二天早上打开手机,看到沈祀昨晚发的微信。 花开富贵:余淼淼学会开空调了,纪老师要过来康康吗? 纪老师当然要康康,不仅要康,还要换上他最新季度的高定和名贵腕表去康。 福伯惊讶:“少爷今天有重要会议吗?” 他没在行程表上看到啊。 纪浮光抿了抿唇:“去看小祀家的猫。” 老管家顿时恍然:“晚上要给您留门吗?” 纪浮光:…… 纪少爷轻咳一声:“不用。” 沈祀洗漱完,出租屋的门被敲了敲,他还以为是房东来收电费,急急忙忙过去开门。 纪浮光站在外面,秋日的阳光穿过走廊落了一点到他的肩上,眉眼如画,额发微扬,有种油画般的精致和矜贵。 沈医生性别男,爱好男,年纪轻轻就这么被美色冲昏了头脑,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直到余淼淼在客厅里咪呜了一声,沈祀才回过神,谴责地看向小黑猫,一见到纪老师就夹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 “不请我进去坐坐?”纪浮光声音里带着笑意。 沈祀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耳朵,侧身让开。 纪浮光走进出租屋,他不是第一次来,里面的布置早已见过,却依旧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新鲜感。 大概是因为心情不同。他想。 沈祀让他随便找地方坐,自己去厨房倒水。 纪浮光坐在沙发上。沙发是布艺的,十分普通的亚麻原色,坐下去的时候因为商家偷工减料支撑力不足而深深凹陷。 但他并不介意,甚至觉得还挺软,包裹感十足。 总之,恋爱脑就是这么盲目。 沈祀出来后把水递给他,纪浮光接过抿了一口:“甜的。” 第143章 沈医生奇怪:“我没放糖。” 纪老师:“……哦。” 洗衣机发出滴滴的提示音,沈祀把电视机打开,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去晾衣服,纪老师先看会儿电视。” 出租屋就丁点儿大,从纪浮光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阳台上青年惦着脚的背影。 天太热,沈祀没穿袜子,裸着细伶伶白生生的脚踝,t恤下摆伴随他的动作被撩起来一点,露出细腻劲瘦的半截腰。 纪浮光看了会儿,似乎察觉到什么,视线微转,下一秒与对面居民楼里的白无常六目相对。 纪老师看看白无常,又看看沈祀的腰,走过去挡在了男朋友身前。 沈祀正好挂完最后一件衣服。 纪浮光指了指窗外,蹙起眉:“有人在监视你。” 沈祀从他肩头探出脑袋,谢必安举了举手里的外卖咖啡和他打招呼。 “那是我们医院的谢主任,阎院长让他负责保护我的安全。”沈祀也笑着挥了挥手。 “安全?”纪浮光轻挑一眉。 沈祀于是把血莲花虞罂越狱逃跑的事情说了:“院长觉得他还会来找我。” 这一点纪浮光深表赞同。 纪老师对电视兴趣了了,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卧室门没关,能看到里面一米五的双人床和浅蓝色的床单被褥。角落里放着一个旧书架,摆满各种心理学和医学相关的书籍,看得出屋主人经常翻阅,不少书封都磨得起了毛。 沈祀走过来笑着问:“打游戏吗?” “打。” 两人坐在床沿上组排打手游,结果纪老师看着病恹恹的,技术居然非常不错,上一个把沈嫦娥从青铜带上王者的还是周小宁。后来沈祀自己散排,段位又掉回去了。 纪浮光操作着屏幕里的小人一拖四,沈祀躺在草堆里喊666,半晌他忽然说:“纪老师,我发现你的手指很灵活,特别是左手。” 刚好一局结束,纪浮光关掉游戏,沈祀捧起他的双手仔细观察。 骨肉匀停,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青年把自己的手贴上去比了比,结果比对方的短了一小节。 明白了,他之所以游戏打得不好,就是因为手指没人家的长! 沈医生心里五味杂陈,纪浮光却冷不防握住了他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沈祀:!!! 他条件反射地抬起头,这才想起纪老师已经不是从前的纪老师了,现在多了一层新的身份! 新身份不仅让他一天发了整整六十条微信,还可以正大光明地进入自己的卧室,行使相应的权利和义务! 沈祀慌乱地瞟向身后的床单,纪浮光却忽然凑过来,伏低身体,两人几乎鼻尖碰着鼻尖。 沈祀不知所措地盯着对方眉梢上的一粒小痣,企图转移注意力,可惜脑子里乱哄哄的,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吵闹。 纪浮光的手贴在他的后腰上,就着这个姿势又靠近了一点,沈祀惊得整个人都僵住了。 下一秒,纪浮光的手从他细软的发丝上轻轻拂过:“落了一根猫毛。” 沈祀傻兮兮地坐在床上,心跳得快蹦出胸腔,喃喃:“就这?” “不然以为是什么?”纪老师似笑非笑。 沈祀摸摸烫得能煎鸡蛋的耳朵,往后一倒,拽过被子蒙住了脑袋。 第59章 吻 沈祀没在被子里装太久的鸵鸟,主要人纪老师还在旁边。他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揉了揉有些凌乱的头发,提议:“要不咱出去逛逛?” 暧昧的氛围虽然暂时被打破了,但两个刚表明心迹的孤男寡男待在一个屋子里,总感觉容易发生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 没错,沈医生怂了。 问他喜欢纪浮光吗?自然是喜欢的。 但真要和对方做些什么,好像又还没到那个份上。 “去哪儿逛?”纪浮光眼底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 沈祀本来就是随口一说,不由语塞。好在他虽然第一次谈恋爱,但俗话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想了想:“城西的游乐园。” 沈医生从小到大没去过游乐园,主要还是因为太穷,光门票就要好几百,福利院的孩子注定不可能消费得起,令他感到意外的是纪浮光居然也没去过。 “为什么?”沈祀诧异。 纪老师低低咳嗽:“我身体不好,四岁以后家人一直把我寄养在寺庙里,直到成年。” 许多对普通孩子来说习以为常的东西,于纪浮光而言却十分遥远。 一些父母因为害怕体弱的孩子夭折,确实会想到借玄学庇佑子嗣,和穷人取贱名好养活差不多的道理,沈祀倒不如何意外。 “那四岁以前呢?”他问。 纪浮光摇头:“不记得了。” 准确来说,他并没有四岁以前的记忆。 科学表明儿童早期神经系统和大脑功能尚未完全发育,可能导致他们无法像成年人一样理解和储存大量信息。但这并不代表着那段记忆就不存在了。只要通过适当的情景重现,依旧会想起零星的早期经历。 纪浮光却不同,他的那四年就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用橡皮擦去了一般,不留一丝痕迹。 纪浮光把车停在地下车库,沈祀跑去按电梯。随着轿厢门打开又阖拢,他想起三个多月前未来商场的那次电梯故障,神情不由变得微妙。 纪老师朝他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第144章 沈祀语气迟疑:“纪老师,我们那次不会也是遇上鬼了吧?” 纪浮光好笑地点头:“嗯。” 沈祀无声说了句卧槽。 警方的调查结果出来以后,作为未来商场的投资人,纪浮光从刑川那里了解到了井底骸骨的来历。 “一年前有个工人喝醉酒和朋友发生口角,不小心把人打死了,害怕会因此坐牢,于是趁夜偷偷将尸体扔到了还在施工的电梯井里。” 两人都不是沪城本地人,也没什么亲属在这儿。工头发现少了人,还以为他不想干,跑了,这样的情况在工程队并不罕见,就没去派出所报人口失踪。 沈祀忍不住感慨:“他一年前死的,一年后才出来害人,也太挺能忍的……对了,那鬼呢?已经不在电梯里了吗?” 纪浮光:…… 何止不在电梯里,他哪里都不在了。 说话间,电梯升到地面,两人先去售票厅买了票。 暑假一过,已经属于淡季,又是工作日,游乐园里人不多,显得有些空荡荡的。不过沈祀还挺享受这种状态,不需要排队,每个项目都像被他们包场了一样。 “先玩什么?”沈医生兴致勃勃。 纪浮光也不知道,反正时间还早,最终两人决定沿着地图一个一个玩过去。 城西游乐园建了才不到两年,占地面积广阔,基本别的游乐园有的设施项目它都有,过山车摩天轮海盗船旋转木马鬼屋等等。 “感觉一下午可能玩不完。”沈医生有些担心。 纪老师十分体贴:“玩不完可以在园区里住一晚,这里有主题酒店。” 沈祀认为他说得有道理。 按照游乐园地图,第一个景点是旋转木马。伴随欢快的背景音,一匹匹五彩斑斓的卡通小马绕着粉色的中心轴缓慢转圈,浪漫但羞耻。 沈祀的耳朵又开始发烫,对纪浮光说:“这个要不跳过吧,反正也不可能玩遍全部项目,早点结束回家还省了住宿费。” 纪浮光心里咯噔一下,他瞥了眼远处树木掩映下的童话风主题酒店,提醒道:“套票里算了钱的。” 钱这个字瞬间拨动了沈医生敏感的神经,当即决定:玩! 好在园区里人不多,尴尬程度降低了好几个level。 沈祀挑了匹金色的小马驹,至少看上去没那么少女心。他坐在上面刚开始还有些别扭,等纪浮光也上了马,这种感觉才逐渐消退。 算了,反正丢脸也不是他一个人。 不得不说,旋转木马能在小情侣间火这么久不是没有原因的,当木马开始转动,沈祀的心也跟着起起伏伏,他隔着栏杆看对面的纪浮光。 或许是眼下的气氛太浪漫,也或许是沈医生滤镜太厚,此时的纪老师即便曲着两条大长腿在他看来也非常有魅力,和往日矜贵优雅的气质不同,多了几分洒脱与帅气。 音乐结束,沈祀从木马上跳下来。 “接下去玩什么?”纪浮光问。 “海盗船。”沈祀边说边悄悄勾了勾他的手指。 纪浮光有零点一秒的停顿,随即很快反握住,将之牢牢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平直的唇角微微弯了弯。 不远处的咖啡店内,谢必安百无聊赖地靠在窗边,注意着两人的一举一动。 片刻后一道人影推开咖啡店的门,在他对面落座。 谢必安轻挑一眉:“姓范的,你怎么来了?” 范无救抿了抿唇:“怕你无聊。” 谢必安确实挺无聊的,鬼知道这一天他都喝了多少杯咖啡了,感觉肚子里不是阴气全是咖啡。 但范无救这么说又让他心里不得劲儿了,什么叫怕他无聊? 谢主任一个直鬼听不得这话。 他动了动屁股,视线从黑无常那张冰山脸上扫过,想起那天对方默认喜欢自己就一阵脑壳疼。几百年的同事看不出你小子浓眉大眼竟然还是个弯仔。 有一说一,谢必安对小众性向并不存在偏见,像他这样活了好几百年的鬼差,什么没见过?更何况古时候就有断袖,契兄弟的说法了。 都是喜欢,没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但他自己不是同性恋,谢主任活着的时候就比箭还直,喜欢前凸后翘的漂亮女人,死了以后喜欢前凸后翘的漂亮女鬼。至于硬邦邦的男人,他看着黑无常那张冷冰冰的扑克脸……这日子没法过了! “要不要一起去玩玩?”范无救指了指外面手牵着手奔赴海盗船的两人。 谢主任不屑:“太幼稚了,不要。” 几分钟后,沈祀站在海盗船一头,看着另一头的黑白无常问两人:“鬼差进游乐园要买门票吗?” 范无救撑着一把大黑伞,不论船身如何摇晃他都八风不动,自然也没有没回答青年问题的意思。 谢必安只好悻悻开口:“不用,普通人看不到我们。” 再说游乐园也不收冥币。 沈祀羡慕极了:“好爽。” 谢必安:…… 两个人的date成了四个人的约会,沈祀反而自然了许多,还主动给双方做介绍。 谢必安之前就听他提起过纪浮光,但并未放在心上。之前在出租屋阳台上的时候,也没有仔细打量对方,此时却察觉出了这人的异常。 男人的长相极为俊美,从气质和衣着来看非富即贵,然而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堂堂白无常竟然在他身上体会到了一丝极为清晰的压迫感,特别当后者抬眸望过来的刹那,谢必安有种无所遁形的错觉,就和他平时看那些道行不深的小鬼差不多。 第145章 可他白无常并不是普通小鬼,更何况纪浮光只是区区凡人,而且身体还不好。 他与范无救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沈祀的底细他们还没摸清,又来了个纪浮光,偏偏这两人还…… 谢必安的目光落在两人牵着的手上,表情瞬间变得一言难尽。 范无救只短暂地出现了一下,很快便回医院继续忙工作去了,谢主任又买了杯咖啡,蹲在树荫下看小情侣坐摩天轮。 城西游乐场的摩天轮直径高达110米,随着转盘一点点转动,座舱随之上升,脚下的景物逐渐远离,变得越来越小。黄浦江成了细细的银色带子,未来商场的圆形穹顶还没有巴掌大。 头顶的天很蓝,像一块透明干净的蓝宝石,一行不知名的飞鸟扇动着翅膀掠过。沈祀忽然想起网上流行的一段话,据说如果两个人在摩天轮的最高点接吻,就能一辈子在一起,永不分离。 他偷偷瞥了眼对面的纪浮光,结果后者也正好看过来,纪老师目露疑惑:“怎么了?” 沈祀:…… 一直到摩天轮停下,纪浮光也没有亲他。 沈祀觉得自己大概有病,他既害怕纪浮光做出什么亲密的举动,但当对方真的什么也不做,又开始别扭了。 一圈结束,摩天轮缓缓停下。 “我想再坐一次。”沈医生要求。 纪浮光虽然有些意外,但还是很痛快地答应了。 于是一次一次又一次,终于一个小时后,纪浮光忍不住问:“小祀很喜欢摩天轮?” 沈祀耷拉着脑袋:“喜欢。” 他喜欢死了! 谢必安脚下堆了七八个空的咖啡杯,见两人过来嘶了一声:“摩天轮有这么好玩?” 沈祀面无表情:“好玩。” 他再也不玩了! 谢主任当了真,推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等我以后交了女朋友,也带她来这里坐摩天轮。” 沈祀:…… 纪浮光看了眼天色:“还可以再玩一个项目。” 沈祀翻了翻地图,游乐园的几个经典设施基本都玩了个遍,只剩下过山车和鬼屋,他问纪浮光的意见。 纪浮光选了过山车。 谢必安忽然像是想到什么,问:“你们会不会觉得我像电灯泡?” 纪浮光摇头。 谢必安微微松了口气。 纪老师面无表情:“你像海上的灯塔。” 光芒万丈。 谢必安:…… 过山车是游乐园里最受欢迎的项目之一,即便在淡季加工作日的双重debuff作用下,依旧有几名游客在排队。沈祀他们正好赶上最后一波,坐了车头的位置。 这个时间会来游乐园玩的大多是大学生情侣,沈祀回头看了眼,正好看到后面一排的女孩子和男朋友撒娇说自己害怕,男生抱着她安慰,宝宝长宝宝短,最后两个人还甜甜蜜蜜地吻到了一起。 沈医生:…… “在看什么?”纪浮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沈祀仿佛上课偷看小黄书被抓包,慌忙收回视线,心虚地大声说,“什么也没看!” 纪浮光检查了一下他的安全扣,伴随工作人员的广播,矿车造型的过山车缓缓启动。 车子一路小幅度地颠簸着,发出齿轮摩擦轨道的声音,穿过黑漆漆的矿洞。 沈祀还在纠结亲吻的事,其实并没有谁规定必须纪浮光亲他,如果他想,也可以主动亲纪浮光。毕竟他们已经是男朋友的关系了不是吗? 沈医生不由懊悔刚才没在摩天轮上想明白这个道理,现在明白也晚了,机会已经失去,实在不行明天再坐一次摩天轮? 多花几百块的门票钱就为了一个吻,那他可真是个大怨种! “快到顶点了。”纪浮光注意到他在走神,轻声提醒。 沈祀这才集中精神抓紧了身前的扶栏。 过山车攀升至最高点,然后旋转着俯冲下落。天旋地转中,人群发出欢呼与尖叫,两边的景物飞速后退,只在视网膜上拉出一道模糊的长影。 呼啸而过的风吹起沈祀的衣衫,揉乱了他的发梢,迫使他暂时忘却了刚才那点纠结的烦恼,和其他人一样放声尖叫。 纪浮光一直看着他,眼底是化不开的脉脉温情与笑意。 过山车在轨道上肆意驰骋,三百六十度翻转环绕,血液一遍遍冲刷着沈祀的鼓膜和胸腔,心跳得比以往任何一次出外勤都要快,难怪年轻人都爱玩过山车,实在太惊险刺激了! 轨道蜿蜒曲折,穿梭在一个个人工开凿的矿洞之中。按园区规定是一共要绕两周,然而第二周开始没多久,沈祀隐约看到前方的轨道上似乎蹲着一个人。 过山车的轨道上有人比铁轨上有人还惊悚,他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眨了眨眼睛,结果那人影还在。 车上的其他人还沉浸在高速疾驰带来的兴奋里,完全没发现异常,沈祀看向身旁的纪浮光,后者眉心微凝,显然也注意到了。 “是鬼。”纪浮光嘴唇微动。 沈祀睁大了眼睛:“他在那里干什么?” 纪浮光没回答。 叮,叮叮,叮,叮叮…… 明明过山车行驶的震动声很响,诡异的敲击声还是清晰地传入沈祀的耳朵。 那鬼蹲在轨道上,手里的小锤子一下一下敲着坚硬的金属。 第146章 叮叮,叮,叮叮,叮叮…… 沈祀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又安慰自己过山车的轨道由高强度钢材制成,不可能轻易被敲断。 大概猜出他在想什么,人影忽然侧过头,朝他露出一个瘆人的笑。 下一秒,只听咔——一声,钢轨断裂了。 沈祀:!!! 不是,开玩笑的吧?! 失去连接的轨道重重砸在地上,只留下一个光秃秃的断口,过山车上的游客这会儿终于意识到前面发生了什么,发出比之前更加高亢的尖叫。 工作人员在监视器上看到这一幕,吓得腿都软了,第一时间去按制动按钮。 然而过山车没有半分要停的意思,依旧以极快的速度往下俯冲,狂风吹得人脸颊生疼。 这一次和上次未来商场电梯故障的情况相似,但又有所不同。那时候因为在轿厢里,只要不刻意往下看,也就相当于体验了一回跳楼机的感觉。 而此刻坐在车头位置的两人直面轨道断口,受到的视觉和心理冲击要大得多。沈祀一手紧握扶栏,另一手用力抓住了纪浮光的手,骨节都泛了白。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谢必安察觉出不对劲,第一时间丢掉手里还剩半杯的馥芮白,冲向即将脱轨的过山车。 可惜还是那句话,太快了,时速一百二十码的矿车比百米自由落体的速度还快,即便他是最厉害的鬼差也不可能赶得及。 彻底脱轨的那一刻,谢必安目眦欲裂,沈祀也睁大了眼睛,他听到身后那对小情侣中的女生说下辈子还要和宝宝在一起,结果男生说不了,他更喜欢她的闺蜜。 沈医生忽然觉得就算接吻也代表不了什么。 终于过山车在一片惊叫和痛哭声中冲出了轨道,纪浮光毫无征兆地伸出手,将他的脑袋按进了自己怀里。 “别看。” 沈祀把脸埋在纪浮光的胸膛上,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满脑子都是过山车砸在地上,两人被撞得四分五裂,脑浆乱流的画面。 终于车头撞击地面,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两条街外居民楼里的住户都听见了,带来的冲击力却比他想象的要小很多,仿佛被一个巨大的气囊包裹住,毫发无伤。 沈祀还没回过神,就听“啪!”,后排女生给了男朋友一个响亮的耳光:“渣男!” 然后气势汹汹地走了,男朋友捂着半边脸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 工作人员跑过来安抚幸存者的情绪,所有人都像在做梦一样,心还飘在云端。谢必安短暂的惊愕过后,又着急忙慌地抓肇事鬼去了。 沈祀耳边闹哄哄的,心脏跳得快蹦出胸腔。纪浮光替他解开安全扣,从狭小的座位里挖出来。 天还没彻底黑透,夕阳要落不落地挂在西边,沈祀像只无头苍蝇似的,脑袋一阵发蒙,直到看清对面纪浮光的脸才稍稍定下心来。 他拉起男朋友就走,在游乐园的各个设施间七拐八拐。 渐渐地,他越走越快,从走变成了跑,跑过旋转木马,跑过海盗船,脚步在经过摩天轮的时候慢了下来。 纪浮光忽然反手攥住他,带着他拐到一个圆形的座舱后面。沈祀靠着舱门喘息,纪浮光站在离他不到十公分的地方,然后又靠近了一点。 对方比他高出半个头,这个距离在面对面的情况下,会给人很强的压迫感。沈祀下意识往后缩,可惜身后是坚硬的玻璃,他退无可退。 纪浮光低下头,好看的凤眸专注地看着他,目光一一扫过他的额头,眼睛,鼻尖,最后落到唇上。他的视线太过深重,沈祀的耳朵蹭一下红了,脸颊烧得发烫。 “现在还害怕吗?”他听见纪浮光这么问。 沈祀愣住。 纪浮光于是又问了一遍:“害怕我亲你吗?” 所有的嘈杂在这一刻远去,世界安静得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沈祀傻兮兮地摇了摇头,他脸上还残留着劫后余生的慌乱,刚刚平复下来的心跳又开始轰轰作响。 纪浮光很轻柔地亲了亲他的额头,又很轻柔的亲了亲他的鼻尖,仿佛一片柔软的羽毛,让沈祀的心都跟着变得柔软起来。 他迟疑地仰起头,就像一只应激的猫,在铲屎官的耐心脱敏下终于愿意露出自己的小肚皮。纪浮光不再犹豫,揽住男朋友的腰,深深吻上他的唇。 沈祀脑子里似有烟花炸开,呼吸也变得急促,手条件反射地去抓对方的衬衫,把价格昂贵的高定抓得皱皱巴巴。纪浮光撬开他紧闭的齿关,用力口允吻他湿润的唇瓣,沈祀被迫发出小猫一样的呜咽。 纪浮光将他整个儿搂在怀里,不留一丝缝隙,缓慢又无比清晰地说:“沈祀,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因为喜欢所以小心翼翼,因为喜欢所以把主动权交给你。 在出租屋的时候,纪浮光就想亲他的吧? 但看出他在害怕,所以才假装帮他理头发。 沈祀心脏又是重重一击,软得一塌糊涂,他轻声说:“纪浮光,我也喜欢你。” 第60章 混乱 两人在昏暗的夜色中亲密相拥,沈祀忽然感觉肩头一重,纪浮光大半个身体的重量压了下来。 似曾相识的一幕让他立刻察觉出了不对劲,轻拍对方的后背:“纪老师?纪老师?纪浮光!” …… 管家匆匆赶到市立医院,推开病房门,沈祀腾一下站起来,叫了声:“福伯!” 第147章 老管家顾不上擦汗,问:“少爷还活着吗?” 沈祀:“……活着。” 老管家神色瞬间变得轻松,然后又慢慢变得古怪:“小沈先生,你们虽然年轻,但也要注意节制,天才刚黑呢……” 沈祀:…… 沈祀知道他误会了,赶忙说:“福伯不是你想的那样……” 老管家摆摆手:“我都懂,少爷出发前还让我不用给他留门。” 沈祀:…… 沈医生心情复杂。 眼看越描越黑,他也没再浪费口舌解释。管家去窗口缴费,沈祀继续陪床。 在床头灯的照射下,纪浮光的脸比纸还要白,只嘴唇还留有一点血色。 沈祀握着他的手,指尖传来微微的凉意。不一会儿病房门再次被推开,进来的却不是老管家,而是谢必安。 “怎么进医院了?过山车冲下来的时候受伤了?”谢主任一脸惊讶。 沈祀尴尬地脚趾都快抠出一座城堡了,总不能说纪老师是和他接吻以后才晕倒的吧,只好含糊其辞地转开话题:“谢主任过来有什么事?” 谢必安一秒变得严肃:“那只敲轨道的鬼抓住了。” 沈祀也微微坐直了身体,做出倾听的姿势。 “这小子是附近沪二中学的学生,暑假里和朋友一起去城西游乐园玩,坐过山车的时候没扣紧安全扣,半途被甩飞了出去,脑壳着地当场丧命。” 沈祀之前在本地新闻上看到过这个消息,但每年全华夏的游乐场多多少少都会发生几起这样的意外事故,所以并没有太放在心上,现在谢必安一提,他就想起来了。 “可鬼不是应该天黑以后再出来的吗?”沈祀疑惑。 即便厉害如谢必安和范无救这样的鬼差大白天出行也得撑把伞,而那轨道鬼出现的时候,明明太阳还没有下山。 谢必安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拉了把椅子在他面前坐下来,斟酌地开口:“沈院长知道洛修吗?” 沈祀想了想:“阿飘的室友?” “对,他是一名阿修罗。”谢必安看出他的惊疑,无奈苦笑,“六道众生中,阿修罗被称为三善道之一,它们一向与人道井水不犯河水,然而我们找到洛修的时候,他刚屠戮了一个村庄。 还有殍,也就是你口中的阿飘,他是一只饿鬼,饿鬼喉细如针,正常食物到了他的嘴里会变成火炭,无法吞咽任何东西。” “但他吃了我送的磨牙棒。”沈祀忍不住接话。 谢必安举的这两个例子表面看和他的问题似乎毫无关联,可只要仔细想想,就能发现其中的共通之处——阿修罗杀人,饿鬼吃东西,鬼物白天出现,倒反天罡。 “六道众生之所以维持目前的平衡是因为有六道法则的约束,而现在种种迹象表明法则的作用在慢慢减弱。”谢必安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沈祀默了默,忽然问:“是因为轮回井被封印的缘故吗?” 谢必安点头:“轮回井不但掌管众生轮回,它还是连接六道的枢纽,对法则的影响有多大不得而知,千百年来地府对它的研究其实也只是皮毛而已。” 沈祀一时无言。 谢必安解释完,又提起另一件事:“对了,那辆过山车是怎么回事?” 急速行驶的过山车撞到地面上,车头都成一堆废铁了,车上的人竟然毫发无损,连谢必安这个鬼差都忍不住要说一句见鬼了。 沈祀也不知道,他当时被纪浮光按在怀里,脸贴着男朋友的胸肌,谢必安问他显然问错了人。 白无常盯着眼前的青年看了半晌,没说信也没说不信。他安排手下的一个鬼差保护沈祀安全,自己回了仁爱医院。 阎青廷不在,范无救倒是在医务处。 谢必安把金丝边眼镜往桌上一丢,又重申了一遍自己的想法:“我还是觉得沈祀就是井眼。” 范无救头也不抬,淡淡道:“院长不是说井眼离了轮回井就跟死物差不多吗?” “不然怎么解释一个普通人类竟然能让鬼物又爱又怕,还有你不觉得他身上的味道很熟悉吗?” 范无救仔细回忆了一下点点头:“确实有些熟悉。” 谢必安一脸果然如此,他又把下午的过山车事故说了:“正常人遇上这样的车祸怎么可能半点不受伤?” 范无救却道:“当时在车上的不止沈祀。” 一整车人都没事的话,反而不好印证谢必安的猜测。 谢必安无法反驳,只能把注意转移到他手里的文件上:“你在看什么?” “历年仁爱医院夜班医生的档案。”阎青廷让谢必安保护沈祀,把找内鬼的任务交给了他。 谢必安一听,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有眉目了吗?” 他恨越狱的虞三,更恨那个放跑虞三的内鬼。 范无救摇头:“暂时没有。” 仁爱医院存在二十几年,大大小小的鬼差和任职的人类天师不知凡几,至于病人就更多了。这事范无救还不好假手他人,只能亲力亲为,自然没那么快。 “我帮你。”谢必安从文件柜里抽出一叠档案。 范无救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沈祀那边谁在跟着?” 谢必安转了转脖子,十分恶趣味地说:“牛头。不能光我一个人当电灯泡,也该让其他兄弟感受一下小情侣恋爱的酸臭味。” 范无救:…… 第148章 他忽然开口:“只要你想,你也可以让别人感受恋爱的酸臭味。” 他的语气十分平静,就像在说今日天气一样淡然。 谢必安被口水呛到,剧烈咳嗽起来。 纪浮光昏睡了一整晚,第二天早上醒来看到沈祀伏在床头,晨光洒在青年白皙俊秀的侧脸上,落下细碎的阴影,静谧而美好。 纪浮光没忍住伸手揉了揉他细软的发丝,沈祀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沈祀显然很高兴,立刻按了呼叫铃。 主治医生过来给纪浮光做了检查,表示他各项指标都偏低,还需要再住院观察疗养一段时间。 等人走后,沈祀关上病房门,一脸心虚地说:“纪老师,我以后还是不跟你亲了。” “为什么?”纪老师不理解并大为震撼。 沈祀解释:“和恋人亲密接触会导致肾上腺素飙升,对你身体不好。” 纪浮光:…… 他深吸一口气,朝青年招招手:“你过来。” 沈祀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走到病床边。 纪浮光扣着他的后脑勺吻了上去。沈祀下意识想要推开,被他捉住了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胸口。 “别动,我身体不好,挣不过你。”纪浮光轻声说。 沈祀果然不动了,鼻尖全是熟悉的淡淡冷香,纪浮光的舌尖轻轻勾着他的,像在跳一场隐秘又撩人的双人舞,很久才松开。 这个吻比上一次在摩天轮下要绵长得多,沈祀脸都红了,趴在对方的肩头微微喘息。 纪老师用实际行动说明了自己的身体不好和亲密接触无关,让沈医生不要有心理负担。 然后纪浮光就又晕了过去,吓得沈祀第二次按下呼救铃,还好医生说他只是太虚弱暂时昏睡过去了,并无大碍。 沈祀拉了把椅子坐下,目光一点点描摹床上人的眉眼。描到一半,余光无意间瞥过门上的玻璃窗口,一只硕大的毛绒绒的牛头出现在视野中。 沈祀:…… 牛头也注意到他的目光,铜铃大的眼睛弯了弯。 沈祀:…… 他走过去,轻手轻脚地开了门。 走廊里人来人往,却好似谁也看不到牛头一般,漠然地从他身边经过。 沈祀之前在大会上听张风开喊他牛哥,再结合这个形象,不难猜到对方应该就是在民间声望仅次于黑白无常的牛头鬼了。 “牛医生。”他笑着打招呼。 牛头咧了咧嘴:“沈医生叫我老牛就行了,或者像姓张的小天师那样叫我牛哥。” “牛哥。”沈祀从善如流。 牛头心情不错,朝病房里抬了抬下巴:“那是你男人?我刚才看到你俩亲嘴了。” 沈祀:…… 沈医生强装镇定地嗯了一声:“我男人。” “长得不赖,沈医生有眼光。”牛头竖了个大拇指,随即话风一转,“不过……” “什么?”沈祀下意识问。 牛头摸摸自己的牛角,有些不好意思:“老牛我说话直,沈医生你别介意啊,就是你男人看他的面相不像是长寿之人啊。” 沈祀:…… 确实够直的。 他蹙起眉,正色道:“牛医生,什么年代了还搞算命看相那一套,封建迷信都是纸老虎,要相信科学。” 青年语气严厉,牛头都被他唬住了,愣愣地点点头。 沈祀转身进了病房,没再搭理牛头,还把小窗口的帘子也拉上了,防止他再偷看。 纪浮光的嘴唇有些干,沈祀每过两个小时都会用湿棉签帮他润一润,早晚两次擦拭脸和手。老管家送来了三餐,都是沈祀爱吃的菜色。 沈医生半点不浪费地全吃了,然后继续照顾男朋友。 纪浮光半夜的时候醒来了一次,和他说了两句话,又睡着了。 沈祀问主治医生要了血压计,一些简单的检查他自己也能做,还更实时。 纪浮光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他似乎一下子透支了太多生命力,身体吃不消,医生也没有行之有效的办法,只能通过自然恢复。 “他以前发病也这样吗?”沈祀问老管家。 管家叹了口气,看纪浮光的目光不像主仆,更像在看自己的晚辈:“夫人在怀少爷的时候受了惊吓,所以他一出生就比寻常孩子要瘦弱。很多人都说少爷活不到成年,只有老爷和夫人坚信那是无稽之谈。 少爷四岁的时候大病过一场,连呼吸都停了,所有人都被吓坏了,我也吓坏了,手脚都是冰凉的。” 说到这里,老管家有些不好意思:“小沈先生不要笑话我。” 沈祀摇头,这是一位忠心耿耿的老仆对小主人发自内心的爱,他没资格笑话:“后来呢?” “少爷死了,夫人悲痛欲绝,老爷让我帮着料理后事。我联系了殡仪馆,谁知灵车都开到大门口了,少爷忽然又有意识了。” 沈祀:…… 他想象了一下小号的纪浮光从棺材板上坐起来,把一群大人吓得目瞪口呆的画面,不由弯了弯嘴角。 “纪氏在京城颇有声望,这事当时闹得还不小。大部分吃瓜群众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但也有人说纪家小少爷其实已经死了,现在在他身体里的是某只路过的邪祟。” 老管家一说到这个就生气:“少爷怎么可能是邪祟呢?那之后纪氏的生意越来越好,而且少爷非常聪明,也很有魄力,十几岁就从老爷手里接管了家族的核心业务,还拔了几个尸位素餐的老蠹虫,集团效益蒸蒸日上。” 第149章 老爷子挺起胸膛,与有荣焉:“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蜚语就是嫉妒,赤裸裸的嫉妒!至于小沈先生您问的这个问题……我印象中,少爷倒是很久没发病了。” 送走管家,沈祀托腮坐在病床边。 福伯说纪老师很久没发病,但他明明记得半个月前对方才发作过一次。 当时是在海边的民宿里,纪浮光告诉他自己鸟毛过敏才会昏倒。 民宿,玻璃窗上的大洞,程玉乔的鬼魂。 游乐园,脱轨的过山车,敲轨道的冤魂…… 青年呆了呆。 接下去的时间,沈祀一次也没梦到血莲花纹身,谢必安那边同样没有虞罂的消息,偷井眼的大鬼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不过仁爱医院的众人却并没有因此变得清闲,反而更加忙碌了。 游乐园那只敲轨道的鬼物就像一个无声的讯号,昭示着六道法则对众生约束的崩解。 越来越多的鬼物在大白天出现。刚开始它们试探性地盘踞在废弃的烂尾楼,待拆迁的民居群等鲜有人至的地方,渐渐的,一点点往市中心和人流密集处靠近。 沈祀前一天早上出去打水的时候,还遇到了一只趴在水箱上的女鬼。对方穿着染血的白裙子,长发半遮面,一颗眼珠要掉不掉地挂在眼眶里。 放在从前,沈医生大概会赞一句很逼真的特效妆,顺便再看看周围有没有直播摄像头。 女鬼手脚并用地从水箱上爬下来,对着他一边斯哈斯哈一边说好香,还一路跟到了病房外,被守在那里的牛头当场抓获,送去了仁爱医院。 大部分鬼物都浑浑噩噩的,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攻击性,这让谢必安他们暗暗松了口气。 鬼物只要不伤人,其实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一些人甚至因为见到已故的亲朋好友而欣喜万分。 与此同时,正常活人身上也出现了微妙的变化。这种变化主要体现在性格方面,变得暴躁易怒。 沈祀亲眼看见隔壁病房的家属为了谁先测血压而大打出手,明明等上两三分钟就可以解决的问题,最后硬是把自己弄进了icu。 和鬼物只能在夜间活动不同,六道法则对人道的作用更加隐晦。它就像一道无形的枷锁,道德是相伴而生的镣铐。 现在法则削弱,根植于人性中的恶便一点点暴露出来,负面情绪被无限放大,最原始的破坏欲开始占据上风。 沪城警方上到总局,下到各街道派出所全忙得焦头烂额,拘留室人满为患,都快关不下了。 沈祀透过窗户每天都能看到救护车频繁进出的场景,送来的病人不是断胳膊断腿就是头破血流,一个个躺在担架上骂骂咧咧,结果医生护士的嗓门比他们还大。 “爱治治,不治滚,老子还有一百多个病人在排队等着,想死的自己爬!” 来查房的主治医生脸也一天比一天臭,负责抽血的小护士化身容嬷嬷,沈祀都担心她把纪浮光的胳膊给扎穿了。 老管家倒是一如既往的和蔼慈爱,就是送来的餐食从脆皮乳鸽变成了水煮青菜。 所有人的精神都有种一点就炸的美感,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纪老师躺了大半个月,终于恢复得差不多,可以出院了。 沈祀没让老管家来接。马路上每隔一段距离就能看到横七竖八撞在一起的车辆,还有此起彼伏的刺耳鸣笛声。附近的几条街道交通全部瘫痪,两人只好跑去坐地铁。 和他们有一样想法的人不少,车厢里乌泱泱的全是脑袋,每个人眼底都带着不耐烦和想找谁干一架的戾气。 好不容易到了小区楼下,沈祀差点被从天而降的不明物砸到,纪浮光眼疾手快地拉了他一把,才免了再跑一趟医院的尴尬。 沈祀惊魂甫定地看了看,是一只男人的皮鞋。 继皮鞋之后,又陆陆续续掉下来盘子,碗,抱枕,甚至还有一把明晃晃的菜刀。 纪浮光拽着他一路小跑上楼,回到出租屋关上门,才终于感觉到了一丝安全。 “好像爆发第四次世界大战了一样。”沈祀听着楼上楼下传来的咒骂打斗声苦笑。 纪浮光给他倒了杯水,一脸淡定:“吵累了就消停了。” 沈祀一想也是,那些人总不可能不休息吧。 “晚饭想吃什么?”纪浮光笑着问。 沈祀已经吃了三天的水煮青菜,整个人都往外透着绿光,闻言立刻说:“脆皮乳鸽,但福伯恐怕不愿意做吧?” 纪浮光晃了晃手机:“可以叫外卖。” 沈祀惊讶:“现在这种时候还有外卖店开着吗?” “有。” 不光有,而且还不少。 纪浮光挑了家看起来相对干净的粤菜馆,下单了两对脆皮乳鸽,水晶虾饺,虎皮凤爪,豉蒸排骨和艇仔粥。 在医院待了快一个月,虽然住的单人病房,但洗漱什么的总不如家里方便,刚才又跑了一阵,沈祀出了不少汗。于是在等外卖到达的时间里,他先去浴室洗了个澡。 出来的时候,纪浮光坐在那张老旧的二手八仙桌边用手机看文件——住院期间苏七月帮着处理了大部分工作,但许多事情依旧需要纪总亲自拍板。 纪浮光听见浴室门打开的动静抬起头。 沈祀穿了件大码的t恤和五分裤,露出两条细伶伶的胳膊和白生生的腿儿,整个人还氤氲着尚未完全擦干的水汽。 第150章 沈医生当时租这屋的时候压了一个相当低的价格,房东一气之下除了床和柜子之外,其余家具就只给他留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椅子纪浮光坐了一把,还有一把在卧室里,他正准备去搬过来和纪浮光坐一块儿,就听对方低声说:“不用这么麻烦。” 沈祀不解,下一秒只见纪浮光指了指自己的大腿。 沈祀:…… 纪老师面不改色:“小祀的专属座位。” 这座位可比老弱病残孕专座刺激多了,沈医生的脸腾一下红了。但他又觉得反正亲都亲过了,男朋友之间互相坐个腿好像也没什么。 大不了他也让纪老师坐回来呗! 虽然这么想,等真坐上去以后,沈祀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漏跳了几拍——和他原本设想的不大一样。 纪浮光的腿不是硬邦邦的椅子也不是柔软的沙发,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触感,隔着薄薄的布料,能清晰感觉到对方微微紧绷的肌肉,和无法忽视的温热。 沈祀的耳朵尖烧得发烫,因为姿势的缘故,他不得不直视纪浮光的眼睛。那双漂亮的凤眸里盈着浅浅的笑意和点点细碎的光,好看得不像话。 “西柚橙花味的。”纪浮光忽然说。 沈祀下意识问:“什么?” “你身上的味道。” 沈祀纠正:“是沐浴露的味道。” 纪浮光挑眉:“是吗?” 沈祀点头。 他本身什么味道也没有。 纪浮光低笑:“我不信。” 说完,他亲上沈祀的额头,然后是眼睛,长翘的睫毛弄得两人都有些痒,沈祀忍不住笑起来,纪浮光趁机吻住了他的唇,长驱直入。 青年宽大的t恤方便了后续的动作,满屋子都是西柚和橙花的味道,纪浮光摩挲着他微微凸起的脊骨,微凉的指尖让沈祀头皮发麻,眼尾泛起一抹潮红。 “纪浮光……”他小声叫着对方的名字,连名带姓地。 “嗯。”纪浮光笑着回应他,温柔又霸道地吻他。 沈祀的心都快被他吻化了。 砰砰砰—— 突如其来的拍门声打破了出租屋里的旖旎,沈祀顿时一个激灵,从男朋友腿上弹了起来。 “应该是外卖,我去拿一下。”沈医生手忙脚乱地拉了拉皱巴巴的衣服下摆,火烧屁股似的飞奔过去开门。 纪浮光:…… 他看了看空落落的怀抱,恨自己刚才下单的时候买了准时达。 第61章 转折 沈祀打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印着某团外卖logo的黄色头盔。头盔一点点抬起来,露出外卖员愤怒扭曲的脸:“为什么现在才来拿?我问你为什么现在才出来拿?” 沈祀愣住,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距离对方拍门到自己开门最多也就过去十几秒钟。 别人的时间是金钱,你的时间是钻石啊! 钻石哥显然气得不轻,眼底布满密密麻麻的红血丝,鼻翼翕张,大有如果眼前的青年不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就要和他拼命的架势。 沈祀气性也上来了,要不是这人忽然按门铃,他和纪老师可能已经酱酱娘娘,实现生命大和谐了! 沈医生一把夺过外卖袋,恶狠狠地说:“因为我刚在屋里杀了人,把尸体切块再煮沸冲进马桶,需要很长时间的你知不知道?” 钻石哥大概也没料到会遇上一个比他还狠的,惊得后退了两步,抬手点了点沈祀,意思是你有种,然后转身跑了。 很有种的沈医生提着外卖袋回了屋,纪浮光坐在八仙桌边看着他笑。 被这么一打岔,两人也回不去刚才暧昧的感觉了,只好吃完脆皮乳鸽,窝在沙发里看电视。 新闻频道几乎成了法治频道,盗窃,抢劫,杀人,□□,自杀的报道层出不穷,主持人呼吁市民们近期最好待在家里,能不外出尽量不外出,保护自己的同时也变相保护他人。 除去医院这种常年无休的公共机构,剩下的企事业单位强制要求员工们居家办公,学校也纷纷停课。 阎青廷那边争取尽快找到虞罂,迫使对方交出井眼,然后重启轮回井,这样六道法则才能恢复正常运转。 在那之前,似乎也只有宅家这一个办法。 不过就今天的经历看,没人送外卖估计也是迟早的事,沈医生打算提前囤点速食和其他应急物资。 小区楼下就有一家连锁超市,两人过去的时候,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显然跟他一样想法的人不少。 超市里闹哄哄的,许多人都像不要钱似的从货架上搬东西,沈祀看到一个瘦小的女人吃力地去够高处的袋装大米,被旁边的人挤了一下,大米正好掉下来,砸到她身上。 女人脸上露出痛苦又怨恨的神色,冷不丁抓住那人的胳膊,狠狠咬了下去。后者发出尖锐的惨叫,反应过来后猛拍她的脑袋,双方立刻扭打在一起。 这样的冲突层出不穷,超市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火药味,小小一颗火星子就将人群引爆了。 经理举着大喇叭让大伙儿冷静,可惜根本没用,反而把自己也气红温了。 沈祀帮忙报了警,以往半小时内抵达的片警,今天却花了足足两倍的时间,来的还是先前调查烧烤摊的那个实习小警察。 大概最近见过类似的事情多了,他并不慌张,而是掏出配枪,对着天空来了一发,砰—— 第151章 巨大的枪响在人们耳边炸开,整个超市都为之一静。所有人都重新安安分分地排队买东西。 “每人限购两袋大米,谁也许多拿。”小警察的神情无比严峻。 一些人脸上明显露出不忿之色,但在看到后者手里的警用手/枪后又悻悻地把多拿的米袋子放了回去。 沈祀和纪浮光也一人买了两袋大米,回去的路上,青年一言不发。 “怎么了?”纪浮光揉了揉他的发顶。 沈祀深深叹息:“我在想,如果哪天连枪也震慑不了暴动的人群了,又该怎么办呢?” 纪浮光淡淡道:“会有很多人死去,地狱道的鬼物数量激增,阿修罗的食物变多,饿鬼道也会参与进来分一杯羹……众生彼此争斗,最终达到一个新的平衡,新的法则会再次建立起来。” 纪浮光这话说得极其现实又极其残酷,他的语气很平静,却让沈祀听出了一丝似有若无的悲悯。 交谈间,沈祀的手机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是马楼。 “小四,我忽然觉得人生好没有意义。” 隔着电话,沈祀都能清晰感觉到对方散发出来的强烈怨念,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马楼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绝望:“不管我怎么努力,哪怕自己开公司赚了钱,我爸也不认可我……” 沈祀面无表情地打断他:“我没有爸爸。” 马楼:“……我妈嫌弃我找不到女朋友。” 沈祀:“我也没有女朋友。” 虽然他有男朋友。 马楼:…… “你在哪儿?”沈祀赶忙问。 那头安静了许久,就在他心里的不安愈演愈烈的时候,耳边响起一声长长的叹息:“小四,我忽然觉得好累,就像人生一下子失去了希望,做什么都没有意思,明明我以前不是这样的。” 没心没肺,像个快乐的小傻子,这才是马楼。 沈祀安慰他:“不是你的问题。” 是这个世界的法则出了问题。 “你现在就待在家里,别的什么也不要做,明白吗?”沈祀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 马楼呜咽着点头,想起他看不见,又重重嗯了一声:“小祀,你说这场混乱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呢?” 沈祀也不知道。 法则崩坏对每个人的影响并不同等,狂躁和抑郁是最常见的两种表现,程度也有轻有重。沈祀自己倒没什么感觉,纪浮光也同样如此。 他归结为纪老师平时就是个情绪稳定的成年人,即便失去法则的约束,也不容易堕入罪恶的深渊。 沈祀就像一只准备过冬的波西米亚松鼠,为自己和男朋友囤积好了物资,迎接即将到来的残酷挑战。然而没过多久,局势的走向出现了意想不到的转折。 那天他下楼丢垃圾,碰巧遇上同一幢的邻居。 老小区里住的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平时除了唠嗑跳广场舞,就是帮双职工的儿女带孩子。 邻居叫徐桂芳,老伴儿早逝,家里只有她和还在上高中的孙子徐航。 学校停课后,徐航就回了家。前几日沈祀在超市买东西的时候还见过他,跟一个年纪差不多大的孩子打得头破血流,徐桂芳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边哭边骂人。 不过沈祀今天再看到她的时候,老太太仿佛变了个人,眼角眉梢的喜色压都压不住,甚至还主动叫了他一声小沈。 沈祀虽然奇怪,但依旧礼貌地打了招呼:“徐奶奶有什么事吗?” 徐桂芳自来熟地拉着他问:“小沈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好像是神经病医生吧?” 沈祀:…… 他纠正:“是精神病医生。” 徐桂芳摆摆手,不以为意:“都一样都一样。” 沈祀:…… 当初租房子的时候房东问过他的职业,知道是正经工作后才同意签合同,老小区里没秘密,徐桂芳会知道他是精神科医生并不奇怪。 “我以前一直以为精神病医生和现在很时髦的心理医生一样,都是骗人的。”徐桂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现在才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是我误会你们了。” “什么?”沈祀一头雾水。 徐桂芳见他不明白,解释道:“电视里不是说因为那个什么太阳刮风,磁铁爆炸,所以大伙儿的情绪才会失控的嘛。” 太阳风磁暴引起地球磁极偏离,导致人们情绪大幅度波动,做出种种不理智的行为。 这是官方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对外宣称的解释,但也就安抚一下不怎么上网的老年人。 “我孙子之前还在超市里和人打架,头都打破了,心疼得我好几晚没睡着。 后来听我一起跳广场舞的老姐妹说,她女儿跟我家小航的情况差不多,去一家心理诊所看了两回,说是狂躁症,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打算明天带小航也过去瞧瞧。” 如今各种社交app上众说纷纭,有玛雅末日论的支持者,也有第三次冰川期假说的推崇者,更多则认为是一种能控制人情绪的新型病毒,借机浑水摸鱼大发横财的也不在少数。 沈祀以为徐桂芳是遇上了类似的骗子,好意提醒:“心理学上对狂躁症的判定有严格的标准,而且需要通过专门的药物帮助治疗,小诊所的医生不一定靠谱。” 谁知徐桂芳一听,表情立刻变了:“什么小诊所的医生,人家平时也是在正规大医院坐班的,年纪比你还大两轮呢!” 第152章 她狠狠瞪了沈祀一眼,转身就走,嘴里还在絮絮叨叨地说年轻人就是骄傲,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厉害云云。 沈祀平白被diss了一顿也不生气,回到出租屋和纪浮光准备晚餐。 老管家同样受了法则崩坏的影响,不过比起其他人来症状要轻得多。既没有打架斗殴,也没有emo到要自杀的地步,只是忽然想开了,从一个卷生卷死的金牌管家,变成了摆烂躺平的小老头儿。 福伯每天早晨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做好三餐份量的水煮青菜,然后坐在阳台上晒太阳。 纪浮光有次回对门拿换洗的衣服,看到躺椅里一脸安详的管家吓了一跳,直到后者听见声音睁开眼睛,才暗暗松了口气:“福伯你在做什么?” 老管家:“睡觉。” 纪浮光大为震撼:“睡觉为什么要穿寿衣?!” 管家慢吞吞地说:“这样死了可以直接火化,省去中间的步骤了。” 纪浮光:…… 没了福伯做脆皮乳鸽,也叫不了外卖,两人只好自己解决饮食问题。索性纪浮光的学习能力很强,照着食谱像模像样地弄了三菜一汤,算不上多好吃,起码饿不死。 吃完饭,沈祀主动把碗洗了,等他准备刷会儿手机就睡觉的时候,却看到纪浮光没回对门,而是站在卧室的书架前看一本旧杂志。 沈祀有些意外:“还不去休息吗?” 纪浮光放下杂志望过来,轻轻嗯了一声:“管家今天心情不好,想一个人静一静。” 客厅的电视关了,楼上楼下的争吵声不知何时也消失了,房间里很安静,沈祀的心却没来由地快速跳了两下,良久,他磕磕巴巴地问:“那你要留下来睡吗?” …… 两人不是第一次睡一张床,之前在陶庄和民宿就“同床共枕”过了,沈祀却莫名有些紧张。 特别当纪浮光洗漱完,换上睡衣进来的时候,那种不自在感更加强烈。 沈祀按灭床头灯,月华从窗外洒进来,冷白调的光照得室内分毫毕现。他走过去拉上窗帘,房间里瞬间漆黑一片。 沈祀摸索着躺到床上,闭上眼睛假装已经睡着了,不一会儿他清晰地感觉出身边的位置微微下陷。 出租屋里的床只有一米五,沈医生平时一个人睡绰绰有余,但要容纳两个身高腿长的成年男人就显得局促了。 胳膊挨着胳膊,属于对方的体温隔着薄薄的布料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如果是白天挤地铁的时候出现这种情况,沈祀肯定不会多想,但现在是晚上,挨着他的是确立了关系的男朋友,不久前两人还差点擦枪走火…… 沈祀的脸颊开始发烫,偏偏这时候,一只修长温凉的手伸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 沈祀吓了一跳:“纪老师?” 黑暗中响起纪浮光低沉的声音:“在想什么?怎么额头这么热?” 沈祀:…… 他小声反驳:“什么也没想,是你的手太凉了。” 青年一点点往下缩,像一条滑溜溜的鱼,试图逃离纪浮光的掌心,却忽然听后者说:“我想了。” 沈祀一头雾水:“什么?” 纪浮光面朝他,深邃的凤眸凝视着沈祀,轻声说:“我刚才想了一些……你的事情。” 沈祀哪怕再迟钝,此时也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脑子里轰一下,心脏跳得咚咚响。 纪浮光放在他额头的手挪开,移到后脑勺,沈祀僵硬着身体一动不动,任由对方把自己搂进怀里。 这仿佛是某种心照不宣的默许,纪浮光温柔地亲吻他的眉眼,鼻梁,最后来到唇瓣。 夜色朦胧了沈祀的视线,其他感观却被进一步放大,他听到纪浮光略显不稳的气息,感受到他喷洒在自己皮肤上的呼吸,带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痒意。 沈祀下意识抓紧了对方腰际的衣料,纪浮光也在这时撬开他的齿关,仔细又用力口允吻他的舌尖。 沈祀睁大眼睛,却只看到一片朦朦胧胧的雾气,他忍不住发出小小声的呜咽,纪浮光却没有像上次那样放过他,而是更强势地加深了这个吻。 直到沈祀被亲得整个人都开始发烫,纪浮光才终于松开他,替他擦去眼角沁出的泪水。 习惯了黑暗,沈祀清清楚楚看到近在咫尺之人眼底深重的爱郁,像一把燎原的火,轻而易举就能将他烧得尸骨无存。 “害怕吗?”他听见对方这么问,声音不复往日的清朗,沙哑又撩人。 沈祀躺在柔软的被褥里摇了摇头。 纪浮光于是又凑了过来,沈祀伸出双臂,勾住他的脖子,主动迎了上去。 两人的衣服都被丢到了床尾,廉价t恤和真丝睡衣不分你我地绞在一起。 挂钟的指针走过一格又一格。 纪浮光从背后搂着他,沈祀长长的睫毛抖个不停,微微挣扎着想要躲开这种情人间的折磨,却被对方捉住了手腕,放在唇边细细密密地亲吻。 “纪浮光,你……”沈祀小声抗议。 纪浮光低下头,鼻尖蹭过他发烫的耳朵,身体力行地解释了什么叫已读乱回。 …… 沈祀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可能是半夜,也可能是凌晨,意识彻底模糊的那一刻,他还在想纪浮光以往身体不好是不是装出来的…… 沈医生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躺在床上喊了一声“纪老师”,瞬间被自己粗噶的公鸭嗓吓了一跳。 第153章 虚掩的卧室门被推开,纪浮光走进来。 沈祀委屈巴巴地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宝鹃,我的嗓子!” 纪宝鹃强忍着笑意去拿了矿泉水让他润一润,沈医生一口气喝了大半瓶,才感觉舒服了一些。 他打算起来洗漱,结果刚一动,浑身骨头就跟散架了一般。 作为一名修过部分临床医学知识的心理医生,沈祀当然知道这一切是因为什么,但理论终究不及实践来得直观和透彻。 “我要死了,纪浮光。”青年眼泪汪汪,纪浮光被他看得受不了,把人按在怀里浅浅地亲吻,两人差点又擦枪走火,气得沈祀推开他,“你不许碰我了!” 纪浮光只好举手投降:“行行,我不碰。” 沈医生一整天都是在床上度过的。 到了晚上,纪老师继续留了下来,不过这一次,他并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只是老老实实抱着沈祀睡觉。 好好休息了一晚,沈祀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精神奕奕,除了腰还有点酸外,其他不适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带对纪浮光的警惕心都降低不少。 所以当后者帮他把衣服拿过来的时候,沈祀还十分礼貌地说了谢谢,然后就被堵住了嘴巴。 纪浮光已经洗漱过了,唇齿间充斥着清爽的薄荷香气,是他在超市买的打折牙膏的味道,沈祀很熟悉。 他的神经微微放松,直到对方把手伸进宽大的t恤下摆,沈祀才猛地惊觉:“你不是病才好吗?” 纪浮光一脸无辜:“你也说已经好了……” 沈祀:…… 他还想再辩驳,纪浮光已经掐着他的腰,将他抵在了床头。 …… 沈医生一共在家躺了两天,到了第三天,他终于躺不下去了,把纪浮光赶回对门,自己去阳台上活动筋骨。 首先出现在他视野里的是仁爱医院派来保护他的夜班医生,不过不是牛头,这次换成了马面。 马医生在对面楼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和他遥遥相望,沈祀第一反应是还好自己拉了窗帘,否则这两天的双人运动就是现场直播了。 但转念一想,谁家大白天还拉窗帘啊?用膝盖都能猜到两个干柴烈火的年轻人拉着窗帘能干什么! 果然下一秒就见马面缓缓举起右手,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沈祀:…… 沈医生当场社死。 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心虚,他没有立刻回屋里,而是在阳台上又站了几分钟。 然而这一站却让沈祀察觉出了异常。 之前小区里各家各户一直吵吵嚷嚷,左邻右舍热闹得像夜场蹦迪。如果不怕危险去外面转一圈,还能捡到从楼上扔下来的枕头,衣服,皮鞋和菜刀。 沈祀仔细听了听,争吵声消失了,不远处小马路上的车辆来来往往,街两边的店铺也重新开起来了,一切似乎又恢复了正常。 他怀疑自己不是两天没出门,而是两年! 沈祀想了想,快步走出出租屋,敲响了对面纪浮光家的门。 门很快开了,露出男朋友那张苍白俊秀的脸。 “饿了?”纪浮光笑着问。 沈祀摇头:“福伯怎么样了?” 纪浮光侧开身,让他自己看:“还是老样子,今天开始给自己烧纸钱了,说要提前存着,死了以后还能用。” 厨房里,老管家穿着藏青色的棉布寿衣,身姿笔挺地往焚烧桶里丢纸钱,冒出来的青烟还未扩散,就被呼呼运转的大功率油烟机吸得一干二净。 沈祀忍不住感慨:“环保意识真强。” 老管家听到他的话缓缓转过头,慢吞吞地问:“小沈先生来了,要不我帮您也烧一点儿?” 沈祀:…… 他婉拒了老人家的好意:“不用了,谢谢福伯!” “好吧。”老管家也不失望,继续埋头烧纸钱。 “怎么了?”纪浮光极自然地牵起他的手,放在掌心里轻轻捏了捏。 明明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不止一次了,沈祀忍不住还是有些脸红,赶忙道:“外面的世界好像变正常了。” “正常?”纪浮光轻挑一眉。 沈祀:“我也很奇怪,马面还在,说明虞罂没被抓住,轮回井依旧封印着,世界法则照理不可能现在恢复。” 说着他想到什么,掏出手机给马楼打了电话。 那头很快接起,听筒里传来熟悉的大嗓门:“小四!怎么想到给我打电话了?” 马楼的语气听上去大大咧咧的,和前几天要死不活的模样完全判若两人。 沈祀按捺住心中的惊疑:“你现在还好吗?” 马楼害了一声:“好啊,有什么不好的?小四,我知道你在奇怪什么。医生说我之前是病了,重度抑郁……” “医生?哪个医生?”沈祀狐疑。 马楼挠挠头:“医生就是医生啊……小四,我先不跟你说了,来生意了。” 电话里响起嘟嘟的忙音。 沈祀开了外放,两人的对话纪浮光听得一清二楚:“真的有人能消除人心中的恶念?” “别说恶念,就算是真的重度抑郁也不可能好得这么快。” 沈祀噔噔噔跑下楼,徐桂芳坐在家门口和一起跳广场舞的老姐妹边嗑瓜子边唠嗑。 “徐奶奶。”沈祀十分有礼貌地叫了她一声。 徐桂芳像是已经忘记了前两天的不快,乐呵呵地问:“小沈啊,吃不吃瓜子?奶奶自己炒的。” 第154章 沈祀笑着婉拒了:“您孙子小航呢?今天怎么没见到他?” 徐桂芳摆摆手:“小航上学去了,明年就高考了,可不敢耽误。” “小航他……好了?”沈祀忍不住问。 徐桂芳眼角眉梢都带着笑:“好了!那医生真挺灵,只去了一趟,我家小航的暴脾气就改了,都会帮我干家务了……” 徐桂芳的话非但没有打消沈祀心中的疑虑,反而让他更加奇怪:“那医生叫什么名字?” 明明只是很简单的一个问题,却像刚才问马楼那样把徐桂芳也问住了:“名字?哎,我还真不知道他叫什么……好像姓刘?” 徐桂芳也不确定。 徐航是走读生,早上出门,傍晚回家。以往他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把书包一扔,然后从抽屉里翻出他妈换下来的旧手机,和同学组排打游戏。 沈祀站在阳台上,正好能看见徐航进门的身影。 正如徐桂芳所言,徐航看上去很正常,甚至比许多孩子都要懂事,帮忙把饭菜端到餐桌上,再摆好碗筷。 不过就在这时,沈祀发现徐航忽然做了一个很怪异的动作——他抓了一下自己的胸口,确切地说应该是左胸。 沈祀看着怪异,徐航似乎却一点不觉得,神色如常地坐下来和徐桂芳吃饭。 沈祀又看了很久,直到天彻底暗了,也没发现更多异常。 难道真是他想多了?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恢复正常,社会公共秩序重新变得有条不紊,学生们纷纷返校上课,社畜们也回到了原先的岗位上。 沈医生和纪老师终于可以不用再自己做饭,点上了外卖。 老管家烧完纸钱后又把目光放在了墓碑上,还嫌人家刻碑店刻得不好非得自己做。 沈祀眼睁睁看着两个彪形大汉把一块半人高的碑石抬进对门,不多久,屋子里传出叮叮当当的敲击声。 “实在不行,把福伯也送去心理医生那儿抢救一下?”沈祀望着满屋子乱飞的石屑建议。 纪浮光摇头:“管家操劳了一辈子,晚年有点小爱好我应该支持他。” 沈祀:……行吧。 福伯要在房子里刻墓碑,大大小小的石头和工具扔得到处都是,连落脚的地方也没有,纪老师只能勉为其难地搬过去和沈医生一起住。 毫不意外地,沈祀第二天又没能下床。 然后是第三天…… 他深刻怀疑纪浮光不是没受到法则崩坏的影响,而是影响的方向和别人不一样! “你不正常。”沈祀哑着嗓子控诉,正常人能连着这么多天……还有之前他为什么会觉得纪老师身体不好,嗯? “好好好,我不正常。”纪浮光喂他喝了水,又体贴地帮他扣衣服上的扣子。 沈祀一根指头也不想动,躺在床上任由他像照顾玩偶娃娃一样照顾自己。 “我记得你以前不住这个小区。”沈医生灵光一闪,“这么久过去,原来的房子应该已经装修好了吧?” 纪浮光笑道:“好了,你如果想的话,我们可以搬去那里住。” 他其实早有这个打算,别墅的环境和安保各方面都比老小区要好得多,但后者离仁爱医院更近,方便沈祀上班。 在抓到虞罂前,沈祀不准备搬离现在的小区,但纪浮光以前的住处他还挺想去看看的。毕竟是正式的男朋友关系了,总不至于对方家在哪里都不知道。 suv横跨大半个沪城,驶入一片安静的别墅群,门口的保安在看到车牌后向纪浮光行了个礼,三米高的欧式栅栏门缓缓打开。 小区里的绿化面积占了起码百分之五十,别墅和别墅间隔了很远的距离,邻里互不打扰。 沈祀上一次见类似的豪宅还是在杨思慕家,不过那里由旧时的小洋楼改造,附近街区鱼龙混杂,私密性和安全性大打折扣。 车子在一栋二层别墅前停下。 别墅占地约五百平,两层不算地下室就是一千平,四面和顶部铺了大块的落地玻璃,在阳光下泛着暗蓝色的光。 纪浮光在门禁上扫了虹膜,沈祀啧了一声:“仁爱医院但凡舍得给负九层也装上虹膜锁,也不至于让虞罂逃跑了。” 复制指纹的方式有好几种,而复制虹膜不仅需要机会,更要有技术。 “仁爱那边还是没找到虞罂的踪迹吗?”纪浮光问。 “没有。”沈祀摇头,片刻后他说:“其实我怀疑一个人,怀疑他就是虞罂。” 第62章 温良 “其实我怀疑一个人,怀疑他就是虞罂。” 纪浮光:“谁?” 沈祀缓缓开口:“温良。” “为什么?”纪浮光虽然这么问,语气却没太多惊讶。 沈祀抿了抿唇:“说不好,大概是直觉?” 沈医生在某些方面神经比电线杆还粗,但他很能分辨出好坏,或者说身边人的善恶,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 就像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不会说话也听不懂话,却可以清楚地感知出别人喜不喜欢自己。 “而且他太热情了。”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温良就对他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热情,主动加微信,一口一个学弟,迫不及待的熟稔和亲昵。 如果换作别人,沈祀或许会觉得他对自己有意思,但温良给他的感觉,更像是一种虚假的友善。 狼即便披上羊皮,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第155章 温良看他的目光让他想到某类天生坏种,无辜的外表下潜藏着冰冷的恶意。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之前哪怕没什么事,温良也会隔三差五地给他发微信刷存在感。 可自从虞罂越狱的消息传出去以后,大半个月来对方再没联系过他。连沈祀主动发消息,温良也没回,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仁爱医院那边知道这事吗?” 沈祀点头:“我把我的猜测告诉了阎院长,阎院长第一时间派人去了沪大,但没找到温良。” 人消失不见,电话关机,所有社交app全部失联,温良就像从这个世界上蒸发了一般。 纪浮光带着他走进别墅,里面的装修走的现代简约风格,基调是经典的黑白灰,搭配同色系的家具,和它主人给人的感觉一样,低调中透着优雅与矜贵。 有日常负责保洁的家政阿姨在打扫卫生,纪浮光让他随便坐,自己去厨房洗水果。 沈祀为了不打扰家政干活,特意选了个角落,百无聊赖地窝在单人椅里。 他离开老小区后,马面也跟着换了地方,蹲在不远处的一棵树荫下面。阳光透过叶片间的缝隙打在身上,马面却丝毫感受不到异样。而差不多的情况,十几天前谢必安在游乐场还需要撑伞…… 法则对地狱道的鬼物们约束进一步减弱了。 所以人道究竟是如何摆脱影响的? 那个所谓的“心理医生”又是谁? “先生,麻烦抬一下脚。”家政阿姨的声音打断沈祀的思绪。 “哦,好……”他赶忙配合地屈起膝盖。 纪浮光出来的时候就看到男朋友像个糯米团子一样缩在沙发椅里,莫名有种很乖的可爱。 他走过去将人整个儿抱起来,沈医生大叫一声,把纪浮光吓了一跳,差点直接把他丢出去。 “我不知道你会忽然抱我。”沈祀控诉。 纪浮光轻咳一声,鼻尖擦过他的耳畔,低声说:“……以后多抱抱就习惯了。” 沈祀:…… 他偷偷去看不远处的家政阿姨,人家果然受过专业训练,不管雇主做出多么离谱的行为,都能面不改色继续工作。 沈祀拍拍纪浮光的手臂,示意对方放自己下来,忽然他的目光顿住了。 纪浮光注意到他的异常,不由问:“怎么了?” 沈祀没回答,扭头盯着专心拖地的家政阿姨,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你胸口不舒服吗?”沈祀冷不丁开口。 家政刚开始没反应过来他是在和自己说话,直到沈祀又问了一遍,才茫然地抬起头:“胸口?没有,没有不舒服。” 沈祀疑惑:“可你刚刚摸了摸自己的胸膛。” 说完,又比划了一下具体位置:“这儿。” 家政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女人,年纪足以当沈祀的母亲,倒不觉得他冒犯,只是有些奇怪:“我摸了吗?” 沈祀笃定地点点头。 “那可能是我不小心碰到了吧。”家政不以为意地笑笑,“并没有哪里不舒服。” “好吧。”沈祀紧蹙的眉心却并未松开。 见纪浮光朝自己投来询问的眼神,他轻声解释:“我之前看到徐航也做了类似的动作。” “徐航?”纪浮光挑眉。 “同一个小区的邻居。今年刚上高二,法则崩坏后变得暴躁易怒,但据他的家人说看完心理医生就好了。” 除了像老管家那样一天到晚待在家里烧纸钱和刻墓碑的个例外,如今正常在外面活动的人,基本都看过所谓的心理医生。 果然下一秒就听家政阿姨笑着说:“那医生确实很有本事,我一家老小的暴脾气全是他治好的。” 沈祀惊讶:“沪城这么多人,他看得过来吗?” 家政摆摆手:“没那么复杂,大部分人的病都差不多,医生直接给药就行了,花不了太多时间。而且他还有助手,听说后来他只负责配药,发药的事情都是几个助手在做。” 作为一名专业的精神病医生,这样的治疗方式在沈祀看来无异于天方夜谭,就算是心理学大拿也不可能不问诊,只开药。 “能让我看看那个药吗?”沈祀问。 家政局促地搓了搓手:“不好意思啊先生,那药限购,每人只能买一粒,已经被我吃了。” 沈祀微微失望。 家政同样不知道医生的名字,但她知道对方诊所的地址。 纪浮光问沈祀:“要过去看看吗?” 沈祀还未开口,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是谢主任。 电话一接通,那头谢必安开门见山:“找到温良了。” 沈祀秀挺的眉毛高高扬起:“在哪儿?” “仁爱医院。” 沈祀有些意外:“你们把他抓了?” 谢必安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对,不过情况有点棘手,需要沈院长你过来一趟。” “为什么?”沈祀疑惑。 在他看来,如果温良就是虞罂,谢必安那边既然已经抓到了人,只要逼对方交出井眼,重启轮回井。等六道法则恢复正常,这事便算完美解决了,还需要自己做什么? “温良无法开口。”谢必安的牙齿都快咬碎了,“虞罂给他下了禁制,除非见到你,否则我们永远不可能知道井眼的下落。” 沈祀开了公放,纪浮光听完他们的对话,拿起茶几上的车钥匙:“我送你过去。” 第156章 两人驱车赶往仁爱医院。 下了车,沈祀直奔主任办公室,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才发现纪浮光一路跟着他。 如果只是普通精神病院,纪老师来就来了,沈祀并不觉得有什么,可仁爱一点也不普通。 他想了想,牵住男朋友的手,小声叮嘱:“一会儿跟紧我。” 纪浮光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挠了挠,笑着说:“好。” 主任办公室的门紧闭着,谢必安站在门口。 “怎么样?”沈祀问他。 谢必安没戴那副金丝边眼镜,减弱了平日里斯文败类的气质,整个人看上去锋利了不少:“阎院长和姓范的在里面审了一天,依旧没什么结果。” 沈祀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口望了望,阎青廷和范无救正对着他,而温良只能看到一个背影。 “鬼差要撬开普通人的嘴办法有很多,虞罂深知这一点,所以他故意下了一个特殊的禁制。只要有阴气设法侵入温良,后者的魂魄和意识会被立刻吞噬,类似某些软件的自毁程序。” 这也是为什么连阎青廷都感觉棘手的原因。 沈祀进去后,阎青廷朝他微微点了点头,下一秒目光落在纪浮光身上瞳孔猛然骤缩,倏地站了起来。 “院长?”范无救有些讶异。 阎青廷回过神,重新坐进椅子里,深吸一口气看向温良,冷冷道:“沈祀来了,你现在可以说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不明显的颤抖,显然内心并不像脸上表现得那么平静,可惜其他人并未注意到这一点。 温良原本低着头,闻言缓缓抬起脑袋。 目光接触的刹那,沈祀就知道眼前的这名男生虽然和“温良”用着同一副躯壳,却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沪大研究生学长。 温良试探性地张了张嘴,发现终于可以开口说话后,激动地嚎啕大哭:“鬼,有鬼,他控制了我的身体!你们一定要救救我啊!” 谢必安听得头疼,他本就为虞罂的事情烦心,连带对被虞罂附身的温良也没什么好印象:“哭什么哭?不就是鬼吗?我们也是鬼!” 然后温良就眼睁睁看着前一秒还俊逸不凡的精神病医生,嘴里吐出一条比他胳膊还长的舌头。 温良:…… 他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在场众人:…… 阎青廷脸色铁青,谢必安老老实实:“……对不起。” 范无救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把人弄醒,谢必安已经将舌头收起来,一掌拍在桌面上,厉声质问男生:“井眼呢?” 温良被他那么一吓,说话反而利索了,只是十分茫然:“什么井眼?” 沈祀惊讶:“你不知道井眼?那虞罂为什么给你下禁止,还非得等到我来了才能说。” 温良看着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那鬼想要你的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温良抓抓脸颊:“什么都可以,但必须是你的东西。” 沈祀懂了:“他想在梦里见我。” 他之前和纪浮光就猜测,血莲花纹身入梦并非是无条件的,很可能需要指定媒介,否则第一次梦境中断后,对方完全可以再来第二次,第三次。 现在知道了,这个媒介就是沈祀的所有物。 温良继续道:“而且他还说,不希望有多余的人跟着,特别是仁爱医院的医生。” 谢必安深深拧起眉:“不行,这太危险了。” 能入梦的鬼物往往具有操控梦境的能力,沈祀一个普通人……好吧,虽然也没那么普通,但那毕竟是虞罂! 怕沈祀不清楚其中的轻重,他解释说:“虞罂不是一般的厉鬼。” 沈祀好奇:“有多不一般?” 之前他就听谢必安说过寒冰地狱关押的大鬼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但究竟有多恐怖,以沈医生对鬼物那点贫瘠的知识,还真想象不出来。 这回谢必安不说话了,转而看向顶头上司。 阎青廷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带着一抹难以言喻的苍凉:“他曾是一个神。” 和萨德福利院地下那尊连脸都没有的邪神雕像不同,千年前的虞罂是一个真正的神。 “神?”沈祀微微睁大了眼睛,“那他又为什么会变成鬼的?” 阎青廷解释:“除了最早的上古神,后来的神明都是因为有了人类的信仰和供奉才诞生的,虞罂同样如此。 彼时西北边陲的某个城池出现了从未见过的瘟疫,百姓苦不堪言,祈求上天庇佑。虞罂应运而生,他帮助人们渡过了那场灾厄。 所有人都感激他,为他建造庙宇,广塑金身。虞罂着实过了几年香火旺盛的日子。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百姓渐渐淡忘了瘟疫带来的恐惧,对虞罂这个半路神明也失去了原本的敬畏,来庙里的香客越来越少。 虞罂很快意识到,如果这么放任下去,自己过不了百年就会消失,于是他想了个办法。” “什么办法?”问话的是温良,男生听得一脸认真。 谢必安看了他一眼,吓得温良又不敢动弹了,像只仓鼠一样石化在原地。 阎青廷叹了口气:“他动用神力,降下了一场新的瘟疫。瘟疫来势汹汹,一夜之间死了好多人。这时候百姓又记起了被他们遗忘的神明,庙宇里的香火再次变得旺盛起来,虞罂不用担心自己会消失了。” 第157章 “这不是自导自演吗?”沈祀咋舌。 “是啊。”阎青廷嘴角挑起一抹轻嘲。 沈祀疑惑:“虽然这么做很卑鄙,但对虞罂而言,他成功‘活’了下来,又怎么会变成鬼呢?” “为了让自己香火不断,虞罂每隔一段时间都要那么自导自演一回。长此以往,他的‘命’是保住了,却影响了那座城池的气运,百姓也被磋磨得民不聊生。 终于在一个暗黑无星的夜晚,六道法则降下惩罚,将其从天神道打落至地狱道,永世不得超生。” 沈祀倒吸一口凉气,他差点忘了还有六道法则这个bug存在,祂就像一只高高在上的眼睛,时刻注视着熙熙攘攘的众生万物。 “所以虞罂盗取井眼,很可能就跟福利院的那尊邪神雕像一样,是为了实现层级跃迁,重回天神道?”沈祀由此推测。 阎青廷点头:“恐怕确实如此。” “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沈祀依旧不理解。 阎青廷揉了揉疲惫的眉心:“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自从进门后就始终保持沉默的纪浮光这时开口:“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阎青廷立刻问。 纪浮光摸了摸下巴:“虞罂凭什么认为我们会答应他的要求?” 听了半天故事的温良默默举起手:“那个,他说你们没有别的选择。” “什么意思?”谢必安厉声质问。 温良被他的气势所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委屈巴巴:“他没告诉我,只说很快就会知道了。” 沈祀心底隐隐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63章 二选一 九月末,天气已经转凉。没了外头树上知了的鸣叫,沪大附中高二三班的教室里显得分外安静。 王海明正在黑板前讲课,底下的学生都听得很认真。王老师非常满意,然后他点了最近表现特别好的一名男生回答问题:“徐航,这题你来解一下。” 王海明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徐航以前出了名的不爱学习,上课不听,作业不做,天天就知道打游戏,考试回回垫底。 然而自从看了心理医生以后,徐航仿佛变了个人,成绩有没有上去暂且不提,至少学习态度端正了许多。 徐航坐在位置上没动。 王海明以为他没听见,于是又叫了一遍:“徐航。” 徐航依旧没动,双眼直愣愣地盯着讲台后的老师,宛如一尊失去了灵魂的木偶。 王海明察觉出不对,快步走过去。 “徐航,你怎么了?”他碰了碰男生的胳膊,徐航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医院的救护车把徐航拉走了,王海明作为班主任,又是在他课上出的事,也跟着一起上了车。 纷乱的脚步声中,男生被推进手术室,不一会儿,主刀医生戴着口罩出来问:“谁是病人家属?” 王海明赶忙站起来:“我是他的老师。” 学校已经通知了徐航的奶奶徐桂芳,后者还在赶来的路上。 主刀医生两条浓眉深深拧起:“病人之前在上课?” “是啊,我的物理课……”王海明实话实说。 主刀医生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音量陡然拔高:“他心脏都没了,还能听你上课?” 王海明愣住。 徐航是最早被发现的“空心人”之一,左胸腔中的心脏不翼而飞,只剩下几根动脉血管扭曲地黏连在一起。 这之后,陆续有人失去心脏死亡,无一例外都曾吃过那位不知名心理医生的“药”。 各胸外科和心血管科的医学大拿第一时间聚集起来召开紧急会议,对着徐航等人的检验报告以及各项生理指标研究了又研究,可惜毫无头绪。 他们甚至连为什么人没了心脏还能正常吃饭睡觉都搞不清楚。 “这是违背生理学常识的!”给徐航做手术的那名主治医生百思不得其解,于是询问在场最德高望重的教授,“吴老,您怎么看?” 吴老低着头坐在宽大的会议椅子里,仿佛睡着了一般。 身边的医生抖着手摸了摸他的颈动脉,感觉不到任何起伏。 吴老死了,死因和徐航一样。 比之前更大的恐慌席卷了沪城这座本该热闹繁华的都市,一半以上的人都在害怕自己哪天忽然没了心脏。 死亡的阴影如乌云般笼罩在城市上空,殡仪馆门口排起长长的队伍,焚烧炉里的火焰接连数日都不曾熄灭过。 人们疯了一样地涌向小诊所,声势浩大地找“心理医生”讨要说法,沈祀和纪浮光也去了。 诊所其实离老小区不远,也因此住在附近的徐航成了最先吃到“药”的那一批“狂躁症患者”。 幽深绵长的巷子里,暗绿色的青苔散发着常年不见天日的腐霉味儿,时不时能看到多足目的昆虫从根部爬过,留下一簇簇湿滑的痕迹。 小巷被人群挤得水泄不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愤怒与恐惧,没有人不怕死…… 沈祀和纪浮光被人潮推挤着往前,隔着乌泱泱的头顶,不知是谁大吼了一声:“那畜生跑了!” “空心人”的传闻闹得沸沸扬扬,对方只要不是个傻的,都不可能还待在诊所里。 瞬间人群炸开了锅,咒骂声,哭泣声响彻整条巷子。 “这就是虞三说的我们没有别的选择……”沈祀喃喃。 第158章 仁爱医院里,谢必安脸色无比难看。 要想实现层级跃迁,除了利用轮回井的力量一条途径外,还有另一个办法,那就是重新造神。 ——和千年前的那场大瘟疫一样,对“空心人”的恐慌会让人们产生新的信仰。 已经有部分民众开始自发地集结到一起,祈求上天庇佑,让他们度过这个难关。 当人力束手无策的时候,百姓只能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神。 虞罂这是在逼迫他们二选一,要么交出沈祀,要么献祭越来越多的人。 可仁爱医院一大半的鬼差都被派出去追捕虞罂,后者根本不可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当什么心理医生,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还不被发现。 阎青廷摇头:“心理医生不是他,应该是那个放跑他的内鬼。” 是自己轻敌了,几乎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抓捕虞罂上,故而忽略了那个叛徒。 她看向范无救:“查到内鬼是谁了吗?” 黑无常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有个怀疑的对象。” 仁爱医院因为磁场特殊,无法安装监控,医生病人加起来数量众多,排查起来的难度不小。 “是谁?”谢必安精神一振。 “一个叫柳蝉的人类天师。” 谢必安愣了几秒钟才把这名字和地中海联系起来:“怎么会是他?” 在谢主任的印象里,柳蝉憨厚老实,人缘不错,在仁爱医院打了大半辈子工,从未有过怨言。 范无救捏了捏酸胀的眉心:“我本来还没什么头绪。但‘空心人’的事情爆发后,我想起来曾在医务处的档案上看到过,人类天师里有一支被称为‘蛊师’。 他们平时会豢养各种各样的蛊虫,蛊虫入体后不但可以控制人的情绪,还会吞吃他们的五脏六腑。 大部分蛊虫喜欢湿热的环境,所以蛊师也大多活跃在云贵一带,位于沿海的沪城十分少见,而柳蝉恰巧就是一名这样的蛊师。” 要想求证这一推测也非常简单,蛊虫成熟后会破体而出,逃之夭夭,但虫蜕会留在人体内。只要看看死去的那些“空心人”心脏附近有没有类似的不明物就可以了。 谢必安给市立医院打了电话,不一会儿那边就给出了回复,范无救的推测完全正确。 知道“空心人”的成因后,就有了补救的方向,全沪城只有柳蝉一名蛊师,但全华夏不是。 仁爱医院很快联系上云贵两省的蛊师,请教对付“空心蛊”的办法。 阎青廷的眉心却并未彻底松开,虞罂之所以敢这么有恃无恐,十有八/九那蛊虫并不好解。 即便真的顺利解了,井眼没找到,六道法则依旧会继续崩坏,事情仿佛又回到了起点。 咚咚咚。 办公室的门被敲了三下,打断了阎青廷的思绪:“进来。” “院长,您找我?”沈祀探进来一个脑袋。 那天温良说的要求,阎青廷没有立即答应,主要是沈祀身上的疑点她自己也没弄清楚,很难说最终会导向一个怎样的结果。 还有正如谢必安所言,太危险了。 沈祀走进来,毫不意外地,身后跟着纪浮光。 阎青廷瞬间变得紧张,原本挺直的脊背也不由微微佝偻下去。 “院长?”沈祀见她一直没说话,忍不住出声提醒。 阎青廷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去看纪浮光,将注意集中在青年身上,语气和蔼:“我叫你来,是为了虞罂的事。” 既然她不知道该如何抉择,不如把选择权交到沈祀手中。 这是一场可能决定全沪城,甚至全华夏命运的豪赌。 赢了,六道法则恢复正常,世界和平。 输了,沪城首当其冲会成为人间炼狱。 “沈祀。”阎青廷没有叫青年沈院长,沈医生或者小沈,而是极为严肃地叫了他的全名。 “你想好了吗?去或不去,我都不会逼你。” 沈祀既没有受到法则崩坏影响,始终保持着理智,也没有吃下空心蛊,失去心脏。 这一场浩劫里,他和纪浮光就像两个完全被排斥在外的局外人。 阎青廷没有立场逼迫他,如果沈祀不愿意配合,她就继续派人搜索虞罂。 当然这是下策中的下策,毕竟时间不等人。每拖延一刻钟,就会有更多的人死于“空心虫蛊”。 温良就在院长办公室里,手指局促地抠着裤缝。 沈祀看了他一眼,不答反问:“院长,如果我在对上虞罂的时候,不小心死了,医院欠我的那八百亿还作数吗?” 阎青廷:…… 大概没想到这种时候,沈祀竟然还惦记着自己的债权,阎院长心情复杂。 她僵硬地点点头:“自然是作数的,不过……” 沈祀:? 阎青廷实话实说:“以虞罂的手段,你要是死了,魂魄恐怕也会灰飞烟灭。” “啊?”沈祀震惊,小声嘀咕,“亏大发了。” 阎青廷:…… 就在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沈祀又开口了:“灰飞烟灭就灰飞烟灭吧。院长,我到时候可以把这八百亿转让给我的男朋友吗?” 阎青廷:……很好,这是在跟她立遗嘱呢。 阎青廷看向一旁的纪浮光。 男人眼眸微垂,目光落在青年那张干净秀气的脸上,从她的角度望过去,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第159章 “可以吗?”沈祀又问了一遍,拉回阎青廷的注意。 阎青廷:“可以是可以……” 沈祀弯了弯眼睛:“行,那签份三方协议吧,我也好走得安心。” 阎青廷:…… 沈祀知道她误会了,忙道:“我说的走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阎青廷:“……行吧。” 签完协议,沈祀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应用心理学》交给温良:“这是我大学时候用过的课本。” 温良双手接过,这几天他一直待在或者说被囚禁在仁爱医院里,但看着夜班医生们进进出出,也能猜到外面的情况不容乐观。 作为虞罂曾经附身的对象,温良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谢必安又吐舌头吓唬他。 “你怎么给他?”沈祀好奇。 温良抬起头,讷讷:“烧了就行。” 沈祀:…… 好吧,他忘了虞罂不是人了。 温良把厚厚的《应用心理学》丢进焚烧桶里,火焰很快吞噬了书本,纸张逐渐变得焦黄卷曲。 “嗯?”沈祀眨了眨眼睛。 “怎么了?”阎青廷疑惑。 沈祀不确定地说:“我好像看到书里有别的东西。” 他伸手想去拨拉,被纪浮光拉住:“小心烫。” 直到那本书彻底烧成灰烬,沈祀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 第64章 入梦 给出去了所有物,沈祀接下去要做的就是好好睡一觉,等虞罂来找自己。 与此同时,阎青廷这边也没闲着,“空心虫蛊”的问题还没解决,柳蝉要追捕,对虞罂的搜索也并未停止,她甚至还分派了一部分鬼差在沈祀所在小区周围巡逻,保护后者的肉身。 回到出租屋,沈祀麻利地洗完澡换上睡衣,然后直奔余淼淼的猫窝,把一脸懵的小黑猫抱了出来。 纪浮光看着他忙来忙去,好笑地问:“你抱它干什么?” 沈祀挠了挠小猫下巴:“我上次在梦里见到虞罂,就是听见淼淼的叫声以后才醒过来的。这次让它守着我,关键时刻说不定能救命。” 沈医生把猫往床头柜上一放,然后有些羞涩地看向男朋友,小声说:“我这一去可能就是永别了,纪老师不打算和我做些什么吗?” 纪浮光愣住,反应过来差点笑出声,他伸手把青年搂进怀里,温柔地亲了亲他的额头:“放心,不会永别。” 永远都不会。 “真的不用吗?”沈祀不死心地问。 “不用。”纪老师一身正气,淫/邪不侵。 “那我睡了。”沈医生的语气颇为遗憾。 纪浮光摸了摸他的发顶:“睡吧,我陪你一起。” 两人在床上躺下来,沈祀的左手被纪浮光牢牢牵着,枕边小黑猫尾巴一甩一甩。 房间里安静下来,沈祀闭上眼睛。 这个点不是他平时睡觉的时间,生物钟还处于兴奋的状态,因此过了许久都没睡着。 早知道就去楼下药店买点褪黑素了…… 嗡—— 枕头下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沈祀拿出来一看,是马楼的微信语音。 自从那次马楼和他说自己的“狂躁症”好了以后,两人已经快半个月没联系,沈祀想了想按下接听键。 然而那头传来的却不是前室友熟悉的大嗓门,而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你好,请问是沈同学吗?我是马楼的妈妈。” 沈祀一愣,很快礼貌回应:“您好阿姨,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找你,呜……”女人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我找你确实有一件事,呜呜!” 女人竭力忍耐,沈祀还是听出了她话语里的悲伤与哀恸,心底不由咯噔一下:“阿姨您先别哭,到底出什么事了?马楼呢?” 女人再也压抑不住情绪,嚎啕大哭:“马楼,马楼我儿子他死了!和很多人一样,他的心脏不见了!” 这一刻,沈祀只觉浑身冰凉。 电话里,女人整理了一下情绪,哽咽着说:“沈同学,你现在能过来一趟吗?你和小楼当了四年室友,又是他的好朋友,我和他爸爸都希望你能来参加他的葬礼。” 沈祀不免迟疑:“阿姨,我……” 女人听出他的欲言又止,忍不住问:“是不方便吗?” 沈祀:“倒也没有。” 女人又问:“那是有急事?” 沈祀决定实话实说:“我正准备睡觉。” 女人:…… 电话那头陷入长久的沉默,接着她再次开口,语调冰冷:“沈同学,我对你很失望。十分钟后,灵车会从你们小区门口经过,至于来不来你自己看着办吧。” 通话被无情挂断。 沈祀盯着暗下来的手机屏幕,长长叹了口气。 身边纪浮光呼吸均匀,显然已经睡着了。 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换好衣服出门。 楼下,果然有一辆通体漆黑的中巴车等着他,车顶一朵硕大的白色绸花,挡风玻璃上贴着繁体的奠字。 “你来了。” 女人坐在售票员的位置,面容憔悴,原本黯淡无神的双眼在见到他后明显亮了亮。 沈祀点头:“嗯,我来送马楼最后一程。” “好好好,快上车。”女人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 沈祀还未站稳,司机一脚油门,灵车瞬间像颗小炮弹般冲了出去。 第160章 “沈同学,你能来我真的太高兴了。”女人抹了抹眼角,“小楼一定也很开心。” “现在去殡仪馆还是墓地?”沈祀找了位置坐下来。 “墓地。”女人将垂下来的发丝撩到耳后,给他看怀里的骨灰盒。 这是一个实木制成的骨灰盒,表面雕刻了祥云和仙鹤的图案,盒身上贴着马楼的黑白一寸照。 沈祀惊讶:“我听说殡仪馆那边火化的名单已经排到一个月以后了。” 女人神情一僵,后座的男人——应该是马楼的爸爸解释说:“我们找内部的工作人员,花了点钱……” 沈祀懂了。 灵车沿路行驶,两边的行人和法国梧桐迅速后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汽油味,让他有些反胃。 沈祀问车内的另外两人:“介意我开窗吗?” 马楼妈妈摆手:“开吧,辛苦你来了。” 沈祀拉开车窗,将头稍稍探出去一些,微风吹在脸上顿时舒服不少。 如今的沪城比原来要萧瑟许多,写字楼和商场里廖无人迹,大街上倒是有不少示威游/行的年轻人。 这些人里有学生也有刚入社会的996社畜,精力旺盛又愤世嫉俗。 他们要求医院尽快研发出治疗“空心人”的办法,并无偿服务于每一位普通市民。 沈祀盯着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容,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很奇怪的熟悉感。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轻轻甩了甩脑袋。 红灯亮起,灵车在宽阔的十字路口停下,行人开始陆续过马路。 沈祀的目光扫过一个个不同高矮胖瘦和年龄层的男男女女,最后落在一位抱小孩的妈妈身上。 他疑惑地闭了闭眼睛,又睁开。 “怎么了?”马楼的爸爸冷不丁问。 马楼的妈妈也跟着看过来。 沈祀唔了一声,不答反问:“马楼的墓地选在哪儿?” 马楼妈妈报了个地址,沈祀打开手机导航看了看,是沪城郊外的一处公墓。 “很快就能到了。”马楼爸爸大概怕他等急了,对司机说,“师傅,麻烦等下稍微开快点儿。” 沈祀赶忙说:“不急,安全第一。” 话音未落,绿灯亮了。 灵车再次飞奔起来,视野中的人和物如走马灯般掠过,等到下一个红灯,原本安静坐着的沈祀忽然站起来。 马楼妈妈一惊:“你要干什么?” 沈祀看看她,又看看不远处的男人,最后看向女人怀里的骨灰盒,无比冷静地说:“我要下车。” 女人神情有一瞬间的扭曲,很快又恢复如常,咬着牙问:“为什么?” 男人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沈祀竖起手机,把上面的地图展示给他们看:“现在的导航很智能的,每个路口的红灯持续几秒都会有显示,像我们之前经过的那个红灯时长是40秒。” 女人冷冷道:“那又如何?” 沈祀叹了口气:“但实际只持续了38秒就结束了。” 两秒钟的时差。 灵车里静了静,男人艰涩开口:“也可能是你的导航出了问题……” 没等他说完,沈祀又指着窗外说:“这对母女我上车以后见过三次了。” 一次是在游/行的队伍里,一次是过马路的时候,还有一次就是现在。 见女人准备说什么,沈祀挥手打断了她的辩驳:“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以前见过她。” 马楼父母以为他说的是母女中的妈妈,谁知顺着青年的视线望过去,看到的却是被抱在怀里的小姑娘。 “大家都在沪城生活,哪天街上遇见了不是很正常?”马楼妈妈不以为然。 沈祀摇头:“不正常,因为我不是在街上看见她的,我看见的是她的照片,两年前的照片。” 周小宁被父亲周建波拐走的当天,游乐园里有一个小女孩在小卖部旁哭花了脸。 这一幕被沪大的一名学生拍下来,上传到了校内论坛,沈祀调查兔子玩偶案的时候恰巧看见了那张照片。 “两年前她应该五岁左右,然而两年过去,她一点也没有长大。” 沈祀又看了眼女人怀里的骨灰盒,嘴角浮起一抹极淡的浅笑:“这里不是现实对吗?” 根据弗洛伊德梦的解析理论,梦是现实与潜意识的映射,因此梦里的一切不可能凭空产生,只能基于当事人的记忆和经验。 沈祀平时走在大街上不可能注意每一个人的身高长相,所以在梦里无关紧要的路人面孔应该是模糊的,一旦变得清晰,就会是曾经见过之人的模样。 “马楼父母”脸上的悲痛之色如潮水般退去,逐渐变得狰狞起来。 沈祀也没想到对方会忽然说变脸就变脸,立刻伸手去按售票员座位上的开门按钮。 女人尖叫着将骨灰盒丢向他,沈祀闪身躲开。 骨灰盒落到地上,啪嗒一声摔裂了,黄色的沙子从里面洒出来。 沈祀啧了一声:“道具组扣大分。” “快开车!”男人朝司机大吼。 灵车再次启动,惯性让车内的人都站立不稳,沈祀顺势蹲下,抓起地上的黄沙,跌跌撞撞跑向车头。 意识到他想干什么,女人尖叫起来:“拦住他!” 男人艰难地伸出手,可惜晚了一步。 沈祀拍拍司机的肩膀,后者下意识回头,然后被撒了一脸黄沙。 第161章 司机被沙子迷了眼,灵车顿时失去控制,在大马路上扭出了s形。 “废物!”女人咒骂一句。 沈祀一把将司机揪起来,自己坐进驾驶位,然后猛打方向盘,刚刚站起来的“马楼父母”再次被甩飞出去。 继泥头车后,沈医生也没想过自己还有开灵车的一天。 瞬息之间局势扭转,从此刻起,这条马路这辆车以及车上的人,就都归他管了。 然而正当沈祀准备大展拳脚的时候,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在耳边炸响,瞬间将他惊醒。 梦境破碎,周遭的一切如泡影般湮灭,女人歇斯底里的表情还残留在他的视网膜上。 沈祀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似是被他的动静惊扰到,纪浮光微微蹙起眉,隐约也有醒来的迹象。 咚咚咚。 咚咚咚。 敲门声还在持续。 他看了眼墙上的挂钟,下午三点二十三分。 他没叫外卖,也没有网购,房租前两天刚交过,不明白这个时间会有谁来找自己。 沈祀穿上拖鞋出了卧室,有过之前外卖小哥忽然发疯的经历,开门前他特意多留了个心眼,警惕地问:“谁啊?” 门外响起苏七月熟悉的声音:“沈医生,是我。纪总在你家吗?” 沈祀紧绷的神经微松,打开防盗门。 十月初的天气,胖助理跑出了一身汗,习惯性地用他那块小手帕擦脖子:“我打他电话没人接,只好找过来了。” “有什么事吗?”沈祀边问边把人让进屋。 “嗯,一些失去心脏死亡的员工家属要求按工伤赔偿。”苏七月一个头两个大,“已经闹到公司楼下了。” 沈祀蹙眉:“这不是讹人吗?” 那些员工吃了心理医生的药才会变成“空心人”,怎么能把责任推到纪氏头上? 苏七月害了一声:“现在这种情况,还有多少人是理智的呢?没有彻底疯狂就算不错了。对了,纪总呢?” “我在这里。” 纪浮光已经起床了,除了发丝稍显凌乱外,眼底一片清明。 “纪总,快跟我走吧!”看苏七月的表情简直快哭了。 纪浮光没回答,转而望向沈祀。 沈祀明白他的意思,轻轻推了他一下:“去吧,我等会儿就睡着了。” 纪浮光伸出手用力抱了抱他,轻声承诺:“我会尽快回来。” “好。” 两人走后,出租屋的门被重新关上了。 沈祀一个人躺回床上,想到刚才的梦,他给马楼打了个电话。 那头很快响起前室友没心没肺的声音:“小四?怎么忽然想到给我打电话了?” 沈祀一颗心落回肚子里:“没什么,闲着无聊,所以问问你在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替人算命呗。” 沈祀惊讶:“现在还有人找你算命啊?” 马楼嘿嘿一笑:“小四你不懂,乱世人们才更相信命运,好多人都来我这儿问自己还能活多久。” 沈祀更惊讶了:“你算得出来?” 马楼:“当然算不出来。医生都不知道的事情,我怎么可能知道?” 沈祀:…… “那你怎么跟人家说的?” 马楼一脸深沉:“我说,如果只剩下一天的寿命,你就不活了吗?命是自己的,该咋活咋活!” 沈祀:“……马大师,我悟了。” 确认马楼还好端端地活着,沈医生把手机放回枕头底下,再次闭上眼睛。 之前的梦里他并没有见到虞罂,不知道是对方还没来就被苏七月的敲门声打断了,抑或是已经来了,只不过没出现在自己面前。 当然还存在第三种可能,虞罂来了,并且就在他身边,只是沈祀没认出对方。 如果是最后一种情况,虞罂扮演的又是哪个角色?马楼妈妈,马楼爸爸还是司机? 从沈祀的角度看妈妈的概率更大,因为最开始联系自己的就是那个女人。但也不排除另外两人的嫌疑,甚至连路上的行人都有可能是虞罂。 沈祀在脑子里把上一个梦认真复盘了一遍,这就导致想的事情太多,更加睡不着。 他翻了个身,索性又坐起来,掀开窗帘往外看了看。 仁爱医院的巡逻小分队埋伏在各个不起眼的角落,这次领头的又换了,不是牛头也不是马面,而是夜游神乔邺。 对上他的视线,乔医生举了举手里的大屏手机。 隔着这么远,沈祀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但大概也能猜到,无非是问他怎么还不睡。 沈祀倒是想睡,可他真的一点睡意也没有。 几分钟后,沈医生认命地出了门。 他噔噔噔小跑到一楼。 天很阴,没出太阳,飒飒秋风将地上的一只塑料袋卷到半空中。小区里的居民日渐稀少,没了大妈大爷们坐在楼道口嗑瓜子唠嗑,莫名多了几分惆怅萧索的感觉, 沈祀搓了搓短袖下的胳膊,低着头往前走,徐桂芳悲痛的哭声断断续续传入耳朵。 徐航死了,今天是他的头七。 屋内依旧布置成出殡前灵堂的模样,正中间的墙上挂着男生的遗照,相框两边缠满长长的黑纱,蜿蜿蜒蜒一直垂到地上,八仙桌上摆着水果,饭菜和香烛。 徐桂芳边烧纸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航,是奶奶害了你。要不是我带你去看那个医生,你也不会走了,呜呜……” 第162章 沈祀见她太伤心,忍不住劝道:“小航已经去世了,您自己也要注意身体。” 谁知老人不听这话还好,一听他开口瞬间破防:“果然你们心理医生没一个好东西,骗子,杀人的刽子手,应该让警察把你们统统抓起来枪毙!” 说完一屁股坐在地上,崩溃地嚎啕大哭,邻居们见状纷纷从家里出来,安慰老人,谴责沈祀。 沈祀:…… 他不再逗留,直奔楼下那家24小时营业的药店。 原本沈祀还担心法则崩坏,加上“空心人”出现,药店可能已经关门了,所幸他过去的时候,一眼看到了里面的药剂师。 “一瓶褪黑素。”沈祀掏出手机扫码。 药剂师趴在柜台上,闻言不甘不愿地站起来,然后慢吞吞走到某个货架前,拿了一个墨绿色的瓶子:“三十二块五。” 沈祀付完钱,接过药瓶,药剂师又懒洋洋地趴了回去,摆烂的样子和福伯如出一辙。 想到老管家,沈医生不由有些失笑。 沈祀回到出租屋,服了一粒褪黑素,板板正正地躺到床上,这一次睡意很快涌上来。 然而下一秒—— 防盗门又一次被敲响了! 咚咚咚! 沈祀:…… 这觉大概是没法睡了。 他首先想到的是纪浮光回来了,但又觉得应该没这么快,那会是谁? 沈祀疑惑地打开门。 门外站着气喘吁吁的张风开:“沈哥,快跟我来!” 沈祀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见他不动,娃娃脸同事丢出一个深水炸弹:“谢主任找到虞罂了!” 沈祀愣住:“什么时候?” “就在十分钟前。”张风开抹了把脸,“边走边说。” 沈祀依旧不动,而是继续问:“怎么找到的?” “他们先找到了柳蝉,柳蝉供出了虞罂的藏身之所。”张风开三言两语说明情况,“沈哥,快跟我走吧,虞罂现在不肯说出井眼的下落,非要等你去了才肯开口。” 沈祀忍不住噗地笑出了声:“说得还挺真。” 张风开急了:“你不相信我?” 沈祀没点头也没摇头,他淡淡开口:“那你叫我一声爸爸。” 张风开:…… “怎么?不愿意叫吗?”沈医生轻挑一眉。 张风开无奈:“沈哥,大敌当前,你别开玩笑了。” 沈祀叹气:“我没开玩笑,你叫我一声爸爸,我就跟你走。” 张风开暗暗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整张脸憋得通红。 沈祀啧了一声:“明明以前叫得很痛快的,所以你不是张风开。” 话音刚落,眼前熟悉的娃娃脸和“马楼妈妈”一样变得扭曲狰狞,尖利的指甲抓向青年,沈祀立刻甩上门,后退两步。 咚咚咚。 咚咚咚。 砰砰砰! 敲门声逐渐疯狂,仿佛外面不止一个“张风开”,而是有千百个“张风开”在同时撞击防盗门。防盗门不堪重负地颤抖,随时都有可能倒下来。 沈祀把桌椅沙发推过去抵住,就在这时梦境再次四分五裂。 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 出租屋的天花板本应该是纯白的,但因为小区年代久远,楼层与楼层间经常有渗水的情况发生,于是他家的天花板也被洇出了一大块淡黄色的水渍。 沈祀盯着那块水渍看了片刻,确定是记忆中的形状没错,知道自己又醒了。 他侧过头,看向蹲坐在床头柜上的小黑猫。 余淼淼一动不动,就像一尊猫形摆件。 沈祀伸出手,小黑猫犹豫了下,才一脸嫌弃地顶了顶他的掌心。 褪黑素不能多吃,沈祀闭上眼睛,放空大脑强迫自己入眠。 意识渐渐变得朦胧,耳边一切细微的响动都随之远去,一缕淡淡的烟味钻入青年的鼻尖。 他微微皱了皱眉,潜意识认为是在做梦,然而烟味越来越重,很快到了呛人的地步。 沈祀捂着口鼻咳嗽,楼上楼下传来邻居们惊慌失措的大呼小叫。 “着火了!” “有没有人报警啊?” “呜呜哇,妈妈!” 滚滚浓烟伴随火舌从窗户缝和门缝里钻进来,很快充满整个出租屋。沈祀被熏得眼眶发红,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刚出卧室,他忽然想起还有余淼淼,又折返回去一把抄起小黑猫。 客厅里到处都是烟,沈祀好不容易摸到防盗门打开,瞬间又被扑面而来的熊熊大火逼退回去。 他忍不住骂了句脏话,扯起床单放到淋浴头下打湿。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秋季干燥,眼看火势越来越大,他不由有些着急。 “小祀!”门口响起纪浮光焦急地大喊。 沈祀立即回应:“我在!” 纪浮光脱下身上的高定衬衣扑打周围的火焰,等火势小一些后,沈祀把湿床单随意一裹,带着小黑猫冲了出去。 纪浮光拉起他,飞奔下楼。 这时火警也赶到了,消防员拉出长长的水管对着居民楼一阵狂喷。 “好好的,怎么会忽然起火?”沈祀疑惑。 纪浮光低低咳嗽:“我刚才上来的时候听说好像有人烧纸,不小心把灵堂点了。” 沈祀瞬间想起徐桂芳烧的纸钱,还有徐航相框上那些飘来荡去的黑纱。 第163章 “公司的事情解决了?”他问纪浮光。 纪浮光笑道:“差不多了,剩下的交给苏七月,他能搞定。” 说着他顿了顿,看着沈祀的眼睛轻声道:“我说过会尽快回来陪你。” 沈祀眉眼微弯,随后又有些苦恼:“出租屋着火,没法继续睡觉了。” 纪浮光摸摸他的发顶:“没事,我带你去别墅那里睡。” 沈祀欣然应允:“好。” 纪浮光的suv就停在小区门口的临时停车位上,沈祀坐进副驾驶位。 纪老师发动车子,大奔在僻静的小马路上行驶。 他瞥了眼身旁安静坐着的青年,提醒:“系好安全带。” 沈祀却没有动作。 “怎么了?”纪浮光不解。 沈祀略有些疲惫地按了按眉心:“我在想一件事。” “什么?” 沈祀看向他,语气无奈:“这一切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纪浮光安慰:“等抓到虞罂就好了。” 沈祀摇头:“我的意思是,这个梦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第65章 虞罂 suv缓缓停下来,身旁的“纪浮光”指尖轻轻摩挲着方向盘:“啧,我自以为模仿得很像了,你是怎么发现的?” 沈祀唔了一声:“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不是他。” “纪浮光”饶有兴致地摸摸下巴:“原来我那么早就暴露了吗?” “嗯,你刚才扑火的时候把衣服脱了,这里……”沈祀指了指自己的锁骨,面不改色,“少了点东西。” “纪浮光”想问是什么,下一秒反应过来,脸都绿了。 沈医生语气里带着一丝怜悯:“没谈过恋爱吧?” “纪浮光”:…… 沈祀奚落完对方,心情颇好地问起正事:“说说吧,到底为什么三番两次地想抓我?” “纪浮光”,或者说虞罂,唇边浮起一抹讥嘲:“你当真不知道原因么?” 沈祀一头雾水:“我该知道吗?” 虞罂恨恨咬牙,半晌又释然了,低声喃喃:“算了,你在人类中间待了太久,早就被世俗蒙蔽了双眼,连自己的原身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原身?”沈祀心底升起一个不妙的预感,“等等,你不会想说我不是人吧?” 青年惊愕的表情显然取悦到了虞罂,他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开口,被沈祀打断:“停停停,你先变回你原来的样子。顶着别人男朋友的壳子招摇撞骗,简直忒不要脸了……” 虞罂:…… 他额角一阵狂跳,恨不得当场撕了面前这个出言不逊的家伙,然而不可以,现在还不行…… “等着。”虞罂沉声道。 浓郁的黑雾丝丝缕缕地从他的身体里钻出来,如茧般将之整个包裹住,几秒后黑雾散去,露出男人的真容。 有一说一,虞罂长得并不难看,相反,还挺俊秀的。他眉骨很高,眉峰犀利,双眸狭长,琼鼻薄唇,是十分典型的古人长相,放在千年前,完全称得上一句美男子。 当然和纪浮光比,还是差了一大截,毕竟纪老师在沈医生心里有滤镜。 “现在满意了吧?”虞罂咬牙。 沈祀敷衍地哼了哼:“还行,你继续说。” 虞罂深吸一口气,正色道:“沈祀,你就是轮回井。” 沈祀:? 他低头打量了一番自己,一百块三件的廉价t恤,搭配市面上随处可见的牛仔裤。原本有些偏瘦,这几个月被福伯好吃好喝地喂胖了一点,但绝对和井搭不上边。 见他一脸你是不是在逗我的表情,虞罂赶忙解释:“确切地说,你是轮回井化成的灵体。” 大概怕沈祀不明白,他打了个比方:“看过西游记吗?里面的玉面狐狸精,孔雀仙子都是动物得道化成的灵体。” 沈祀恍然:“你的意思是我成精了?” 虞罂:“……也可以这么说。” 下一秒就见青年再一次蹙起眉:“既然我就是轮回井,为什么阎院长他们没发现?” 轮回井在地府待了千万年,照理阎青廷谢必安等人应该是对它最熟悉的,没道理认不出来。 虞罂嗤笑:“轮回井作为连通六道的关键性枢纽,凌驾于众生之上,区区地狱道的鬼差又算得了什么?而且他们一直以为轮回井失去力量是因为没了井眼,根本连它修出灵体的事情都不知道。” 沈祀听出他对鬼差的嘲讽,忍不住提醒:“你现在也是地狱道的……” 甚至还不是鬼差。 虞罂一噎,反驳:“我和他们不一样。” 他很快就可以脱离低等的地狱道,飞升至天神道。 “你想成神?”沈祀戳破了他的心思。 “对。”事到如今,虞罂也没了隐瞒的必要,“我原本就是高高在上的神。” 沈祀想起阎青廷给他讲述的虞罂过往,深深拧起眉:“如今正值太平盛世,你就算成功跃迁至天神道,没有人们的信仰和供奉,终有一天还是会消失。” 虞罂挑眉:“这是阎青廷和你说的?” 沈祀点头:“她说你为了活下去,几次降下瘟疫,最终招来六道法则的惩罚。” 虞罂冷冷道:“她知道得还挺多,不过这一次,我不会再让那样的事情发生了。” 沈祀之前了解过,虞罂想要利用轮回井的力量实现层级跃迁,首先要做的就是解封轮回井,所以他找上了自己。 第164章 可一旦轮回井重启,崩坏的六道法则也会渐渐恢复,到时候虞罂依旧逃脱不了制裁。 除非…… 沈祀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除非虞罂卸磨杀驴,成神后第一件事就把自己这个轮回井的灵体灭了。到时候轮回井重新封印,法则也将彻底崩溃,自然不可能再惩罚他。 沈祀垂下眼眸,装作不经意地问:“井眼呢?我都按你的要求主动来见你了,让我看看井眼总不过分吧?” 虞罂似笑非笑:“别急,你等下就能见到它了。” 沈祀:…… 他暗暗骂了句老狐狸。 虞罂打了个响指:“好了,答疑环节结束,我们该走了。” 沈祀心中一紧,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去哪儿?” 虞罂笑了:“当然是去找你的本体。” 沈祀才不想去,他才二十三岁,有满意的工作,刚谈上恋爱,男朋友帅气多金,器大活好,前途一片光明,怎么能在梦里英年早逝? “等下。”沈祀忽然开口,“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 沈祀绞尽脑汁,半晌才憋出一句:“为什么谢必安他们都管你叫虞三?你排行第三?神也会有排名吗?” 虞罂看了看他,似笑非笑:“你在拖延时间?” 沈医生诚实地点头:“不过我也确实挺想知道的。” 虞罂啧了一声,看在双方目前还处于合作阶段的份上,决定大发慈悲地告诉他:“和排行无关,我诞生在草长莺飞的三月份。” 沈祀不解:“那为什么不叫虞三月?” 虞罂:…… “你觉得一个大男人叫这名字好听吗?”他问。 沈祀:……其实还行。 “我有个男性朋友就叫七月。” 虞罂:…… “还有其他问题吗?”他的耐心显然不多。 沈祀摸了摸鼻梁上的小痣:“真的不能给我看看井眼吗?我又不会抢你的东西。” “不能!”虞罂严词拒绝。 “小气鬼……”沈祀话说到一半,猛地拉开车门,拔腿就跑。 虞罂用力捶了一下方向盘,他之所以宁可用迂回的方式,骗沈祀跟自己走,就因为清楚对方一旦知道了他的身份,肯定不可能再乖乖配合。 沈祀一路狂奔,随着他的步伐,周遭熟悉的小马路和法国梧桐一点点虚化消失,最终沦为一片彻底的黑暗。 忽然他脚下一空,身体不受控制地急速下坠,沈祀本能地伸手想要去抓可以攀附的东西,却只是徒劳。 不会摔死吧? 这个念头刚升起来,眼前便出现了一点模糊的光亮,紧接着澎湃的水声传入他的耳膜。 沈祀调整姿势,努力扭过头去看,下方,一条波浪壮阔的黑河宛如咆哮的怒龙,奔流而过。 这一幕让沈祀感觉有些熟悉,刚入职的时候,他曾透过保安亭的小窗口,看到过这样一条黑河。 彼时,沈医生还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把一切归结为夜班上多了产生的幻觉。 而现在,他知道那是什么了。 黄泉。 地狱道的标志性景点之一,和彼岸花,奈何桥,孟婆汤,三生石,轮回井,孽镜台,并称地府七大特产。 沈祀又惊又疑,不是在他的梦里吗?怎么来地府了? “轮回井是连通六道的枢纽,把你的梦和地狱道连接并非难事。” 虞罂浮空而立,一头乌黑的长发无风自动,再搭配他那张颇具迷惑性的脸,还真有几分电视剧里大反派的样子。 “跟我走吧。”他伸出一只手,作出邀请的姿态,“神明因为信仰而生,也因为信仰的消失而灭。你身为轮回井的灵体,如果哪天轮回井不被需要了,你以为还能继续存在下去吗?” 虞罂循循善诱,沈祀没有说话。 虞罂心中一喜,又说:“轮回井被封印,阎青廷就搞出了那个轮回系统,六道法则崩坏,你觉得她会没有后手?跟我合作吧,沈祀,我保证跃迁成功以后,轮回井依旧可以照常运转,而你也不会消失。” 沈祀啧了一声:“这年头连鬼都学会画大饼了吗?” 虞罂:…… “敬酒不吃吃罚酒!” 虞罂的耐心终于彻底告罄,那只虎口纹了血莲花纹身的左手直直抓向沈祀的脖颈,下一秒就被一道无形的力量弹开。 “功德金光!”虞罂一惊。 沈祀此时也注意到了自己身体的异样,一粒粒金色的光点汇聚成薄雾笼罩在他的身周,好似有生命般欢快跃动着。 轮回井度化无数冤魂厉鬼,积攒的功德足以凝成实质。 虞罂眼中闪过一抹嫉恨,即便他所受香火最旺的那几年,拥有的功德也不及对方的百分之一。 有功德护身,虞罂伤害不了沈祀,但也并非无可奈何。血莲花纹身从他的手上飞出,化作一条长长的红绸,将青年从头缠到脚,强行牵着他往前走。 看不见的阴煞之气顺着红绸流向沈祀,虞罂敏锐地感觉到了,不由皱眉加快步伐。 沈祀被裹成了一个粽子,视线被阻隔,看不清前路,只能听见黄泉水哗哗流淌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虞罂终于将红绸松开一点,沈祀眨了眨眼睛,出现在他视野中的是一口青砖砌成的古井。 古井看上去平平无奇,和古装电视里的水井没什么两样,然而沈祀在看到它的瞬间,脑袋好似被大锤重重敲击了一下,一阵头晕目眩。 第165章 与此同时,数以亿计的记忆残片如洪流般涌入他的脑海,奈何桥上的冤魂,黄泉路上的鬼差,饱受食欲折磨的饿鬼,美丽与丑陋并存的阿修罗,畜生道上的蝇营狗苟……以及,高高在上的六道法则。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沈祀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就是轮回井的本体。只要把你和井眼投入其中,封印就会消失。”虞罂得意地介绍。 而他也将借助轮回井的力量从低等的地狱道跃迁至至高无上的天神道! 虞罂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因此并未察觉出沈祀眼底的讶异。 他扬起手里的红绸—— “等一下!”沈祀大叫起来。 虞罂不悦:“事到如今,你再拖延时间已经没有用了。” 沈祀赶紧说:“不是,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虞罂这次没再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将“粽子”扔了出去。 沈祀骂了一句“操!” “粽子”在空中七百二十度翻滚,青年只觉整个世界变成了一台巨大的搅拌机,转得他两眼发黑。 千万别脑壳着地。 沈祀暗暗在心里祈祷。 轮回井的灵体摔一下不会死,但会痛! 然而他担心的情况并没有发生,有人接住了他。 淡淡的冷香钻入沈祀的鼻尖,让他瞬间一个激灵。 “纪老师!” 纪浮光抱着沈祀,就像抱着一个粽子,低低笑着应了一声:“嗯。” “你怎么来了?”沈祀又惊又喜。 纪浮光帮他把红绸捋下来:“因为你梦到了我。” 沈祀惊讶:“我为什么会梦到你?” 纪浮光在他额头亲了一下,大言不惭:“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想我,所以才会梦到我。” 不远处被彻底忽视的虞罂忍无可忍:“放屁!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沈祀,别信他!” 沈祀充耳不闻,把脸埋进男朋友的怀里:“我确实很想你。” 刚才即将被丢进轮回井的那一刻,他确实想到了纪浮光,还有他的八百亿债权。 以前钱是沈医生最割舍不下的东西,现在又多了一个纪老师。 虞罂:…… “我刚才问他井眼的事了。”沈医生小声和男朋友咬耳朵。 纪浮光略一挑眉。 “他不肯说。”沈祀撇撇嘴,“不过我觉得井眼十有八/九就被藏在我的梦境里。” 虞罂迫不及待地想打开轮回井,井眼要么在他身上,要么不会离他太远。 刚才沈祀试探说想看看,就是在观察对方的反应。 两人的交谈一字不落落入虞罂耳中,俊美的面庞微微扭曲,一双赤色眼眸死死盯着不请自来的男人。 忽然他似是想到什么,厉声质问:“那张夹在《应用心理学》里的书签原来是你的!” “书签?”沈祀扭头看向男朋友,他就说之前烧书的时候好像有别的东西混在里面。 “嗯。”纪浮光承认得痛快。 因为不知道沈祀最后会给哪一本,所以他往书架上的那几百本书里都夹了一张。 虞罂通过梦主人的所有物操控梦境,现在他同时拿到了两样东西,使得沈祀和纪浮光的梦出现了一定程度的重叠。 “是我大意了!”虞罂咬牙。 沈祀摇头:“和大意没关系。一张夹在课本里的书签,即便你发现了,也无法判断究竟是不是我的。 更何况,你那时候费尽心机,终于拿到了我的所有物,肯定欣喜若狂,又怎么还会怀疑其他。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是一个必中的陷阱。” 心思被对方猜中,虞罂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红绸一抖再次朝两人席卷而来。 沈祀拉着纪浮光转身就跑。 来的时候被蒙住了眼睛,此时沈医生才发现地狱道并非他想象中的那般血腥荒芜。 轮回井前的黄泉一改之前的肆虐奔腾,缓缓流淌,多了几分静谧与温柔,星星点点的光团在水面上轻轻跃动,两边火红的彼岸花开得热烈如荼。 如果身后没有红绸追杀,沈祀大概会把这个梦境当做是和纪老师的一次特殊约会,毕竟能在梦里相遇也是非常浪漫了,可惜没有如果。 “你们跑不掉的。”虞罂冷哼。 轮回井的天赋技能没有点在武力值上,吸收阴气算是它的本能的,但对自己这种大鬼而言,只要速战速决,硬撑过去也并非难事。 至于另一个,纪浮光…… 萨德福利院那个匪夷所思的梦让虞罂眼底闪过一丝忌惮,他看不透对方的实力,所幸眼下他们所处的是沈祀的梦境,纪浮光和他一样也属于外来者。 失去主场优势,虞罂自信对方不是自己的对手。 红绸不紧不慢地跟着,每当快追上时,又会稍稍放缓速度,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两人一路狂奔,很快远离了轮回井,来到黄泉尽头。 沈祀边跑边气喘吁吁地对纪浮光说:“纪老师,虽然我很高兴能在梦里见到你,但我不希望你死在这儿,你还是赶紧出去吧……” 纪浮光牵着他的手,无奈叹息:“在你醒来前,谁也不出去。” 沈祀:…… 他回忆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三段梦境,有种自己一辈子都醒不来了的错觉。 “那怎么办?”沈祀有些慌了,“淼淼怎么还不叫?” 第166章 虞罂要用他重启轮回井,一时半会儿不会让自己死,但纪浮光不一样,对方可以毫无顾忌地痛下杀手。 说话间,红绸险险擦过纪浮光的脖颈,在距离喉结一寸的地方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沈祀一颗心都快跳出来了,后一秒就见纪浮光忽然停了下来。 “不跑了?”虞罂好整以暇地收回红绸,刚才猫捉老鼠似的戏耍让他稍稍扳回了一点在福利院所受的屈辱。 “嗯。”纪浮光将沈祀挡在身后,面对虞罂时依旧像往常那样淡淡的,不见丝毫慌张,“这儿距离轮回井应该足够远了。” 虞罂以为他是想阻止自己重启轮回井,不由嘲讽:“穷途末路了还这么镇定,不愧是纪总……可惜,一切都结束了!” 说完,红绸裹挟着庞大的阴气,直直飞向纪浮光,这一下带着千钧之势,连空气都出现了漩涡状的扭曲,如果被打实了,不死也得半残。 沈祀大惊,拽着纪浮光就要后退,却见男朋友倏地抬起左手,然后朝敌人比了个中指。 沈祀:…… 不是,虽然虞罂这家伙确实很讨厌,但现在不是开嘲讽的时候吧?! 然而接下来,出人意料的一幕发生了。 来势汹汹的红绸刺啦啦断成数截,原本还稳居上风的虞罂像被什么看不见的庞然大物压垮,扑通——一声跪到在地。 “怎,怎么可能?你,你!”虞罂满脸的不敢置信。 反观纪浮光这边的情况也不乐观,屈起四指的纪老师嘴角溢出鲜血,要不是沈祀眼疾手快扶住了他,多半也已经站立不住了。 “大清已经亡了,行这么大的礼做什么?”纪浮光抬手擦去唇边的血迹,明明说着玩笑话,眼底却一片冰冷。 虞罂的目光落在他的左手上,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没有一点瑕疵。 人类天师显然不可能拥有这样逆天的力量,他也并未在对方身上感受到一丝鬼气。 而天神道的那些老家伙同样因为信仰衰落消失的消失,沉睡的沉睡,除非是…… 虞罂脑海中闪过一段模糊的记忆,那是在二十三年前…… 不,不可能! 虞罂脸上头一次出现了可以被称作惊惧的表情,他大声说着不可能,浓郁的阴煞之气急遽膨胀,黄泉水仿佛受到巨力牵引,窜起丈高的浪花。 地面开始震动,头顶的黑色空间发出咔咔的碎裂声,沈祀脚下站立不稳,只能和纪浮光紧紧依偎在一起:“怎么回事?” “梦境要塌了。”纪浮光沉声道,“虞罂想跑……” 话音未落,就见阴气凝聚成一只硕大的黑手,扯住了沈祀的另一条胳膊,想将他从纪浮光身上剥下来。 沈祀一边扒着男朋友,一边被黑手用力拉扯,五马分尸的痛苦大抵也不过如此了。 他也没想到虞罂对成神的执念竟然如此之深,都这时候了还不愿意放过自己。 沈祀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难以忍受的剧痛让他怀疑自己下一秒就要被撕成两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凄厉的猫叫响彻整个空间,黑手虚化碎成雾气消散,最后留在沈祀视网膜上的是虞罂那双不甘心的眼睛。 梦境彻底碎裂,这次沈祀终于真正醒了过来。 他还在出租屋的床上,纪浮光就躺在他身边,脸上一丝血色也无。 沈祀一颗心还未放下,瞬间又提了起来。 “纪老师?”他推了推纪浮光,后者毫无反应。 沈祀心下一沉,他抖着手摸上对方的颈动脉,指尖感受不到任何跳动。 第66章 大结局 沈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梦里面纪浮光虽然吐血了,但并没有死,没道理现实中反而断气了。 而且从刚才的表现看,纪老师显然不像他原以为的那样是个普通人,竖个中指就能把虞罂打跪下,多半比谢必安他们还厉害。 这么厉害的家伙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死掉呢? 沈医生努力说服自己,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掉下来。 “纪浮光……”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小声地叫着对方的名字,滚烫的泪珠一颗一颗砸在男朋友的脸上。 “喵——” 沈祀感觉有个毛绒绒的东西拱了拱自己的腰,一回头是余淼淼。 “谢谢你啊,淼淼。要不是你,我大概就回不来了。不过我现在没什么心情撸猫……”沈祀终于忍不住了,趴在纪浮光毫无起伏的胸口上嚎啕大哭。 余淼淼:…… 小黑猫生气地从床上蹦起来,两条后腿对准他的脸使劲一踹,沈祀被踹得一个后仰,目光被迫从男朋友身上移开。 “淼淼?”沈医生捂着自己的脸颊,眼中满是疑惑。 余淼淼严肃地用小爪爪拍了拍床单,沈祀顺着它的动作望过去。 洗得发白的旧床单上,安静地躺着一颗水蓝色的石头。 石头约摸巴掌大小,看上去平平无奇,形状呈不规则的棱柱体,没什么光泽,有些像义乌小商品市场十块钱一大把的人造宝石。 沈祀瞳孔微缩,只一眼,他就认出了那是什么。 轮回井的井眼! 沈祀将它放在手心里,霎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 如果说梦里看见轮回井本体的刹那,沈祀仿佛回到了曾经的故土,那么在触及井眼的这一刻,他心里好似有一块空了二十三年的缺口被填满了,熟悉又陌生。 第167章 与此同时井眼也发生了变化,黯淡的表象退去,内部隐有水波流转,整颗石头散发出夺目的蓝色光华。 他之前猜得不错,虞罂果然把井眼藏在了自己的梦境里,现在梦醒了,井眼就这样掉了出来。 轰—— 伴随剧烈的震颤,爆破般的巨响在沈祀耳边炸开,头顶的白炽灯跟着摇晃,余淼淼发出尖锐的猫叫。 沈祀第一反应是把纪浮光的“尸体”抱在怀里,枕头下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摸出来一看,来电显示是张风开。 “沈哥?”娃娃脸同事声音急促,“你醒了吗?” “醒了。”沈祀说话还带着鼻音,“什么事?” “谢主任他们找到虞罂了!” 熟悉的话语让沈祀有种分不清梦和现实的错觉,他晃了晃脑袋问:“在哪儿?” “你看窗外!” 沈祀刷地拉开窗帘,此时已经深夜,沪城西郊的天空却呈现出火烧一般的黑红色,比梦里浓郁百倍的阴煞之气如核弹爆炸般急速扩散开来! “怎么回事?”沈祀大吃一惊。 “你睡着的时候,阎院长他们也没有放弃搜寻虞罂,终于在一片废弃的烂尾楼里找到了他的老巢。虞罂出来后两边正好撞上,那家伙一看情况不对,直接自爆了!”张风开语速飞快。 自爆?! “现在那边情况怎么样?”沈祀赶紧问。 张风开急得团团转:“死了好多鬼差,谢主任和范主任也受了伤,现在是阿飘和洛修他们在顶着……” 沈祀心头一跳,人死化鬼,鬼死就什么也没有了。 居民楼的玻璃窗在巨大气流的冲击下碎成了渣,铺天盖地的阴冷如冰封般席卷千里。 虞罂在被打落地狱道前,是个实打实的神明,化鬼以后的力量自然也不是一般厉鬼可比。 通话中断,世界一下子变得安静,紧接着,咔嚓—— 出租屋的墙壁裂开了一条缝,然后是第二条,第三条……天花板,地板,纷纷出现龟裂。 短短几秒内,楼塌了。 噼里啪啦的碎砖墙皮掉下来,沈祀背起纪浮光夺门而出。楼梯在他的脚下陷落,梦中熟悉的失重感让沈祀忍不住放声大叫。 然而他并没有下坠太久,一股无形的力道将他托了起来,金色的光点汇聚成无数道耀眼的光柱,往四面八方辐射开去。笼罩全城的阴翳如蜡油遇到明火,节节败退。 沈祀听虞罂说过,这些光点叫功德金光,作为轮回井度化众生,拥有的功德能凝聚成实质并不奇怪,但这量也太大了! 沈祀直觉这么多功德金光,不可能属于自己。 这时他才猛然惊觉背上轻飘飘的,男朋友的“尸体”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金光照亮了整片夜空,虞罂自爆后只剩下一个头颅飘在空中,发丝张牙舞爪,宛如一个上下浮动的黑色水母。 “六道!”头颅咬牙切齿,对着头顶的天空怒吼,“你为什么偏偏就不肯放过我?千年前是这样,二十三年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金光在阻止了阴煞之气的蔓延后并未消散,而是汇聚成一双巨大无比的眼睛,静静注视着不断叫嚣的大鬼。良久,遥远的天际终于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 “千年前是因为你多行不义,后两次是因为你偷了轮回井的井眼,以至于轮回井的灵体流落人间道。” 沈祀没注意听声音说了什么,只盯着那双熟悉的凤眸,越看越觉得像他男朋友。 “我不想消失有错吗?我只想活下去有错吗?”虞罂嘴巴开开合合,显然愤怒极了。 仰头望着这一幕的众鬼差和天师们都被对方的不要脸惊呆了,张风开忍不住啐了一口:“他怎么不提自己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呢?” 六道意志陷入沉默,虞罂瞅准机会就要溜走,金光骤然大亮,将他仅剩的头颅包裹得严严实实,最后倏地炸开,从远处看,就像半空升起了一朵金色的烟花。 沈祀站在一片断壁残垣的废墟里,怔怔望着烟花化作光点坠落,紧绷的神经这才松懈下来。 解决了虞罂,天上的那双大眼睛也渐渐隐没在夜空之中,金光彻底散去,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沈祀呆立了一会儿,拿起手机给阎青廷打电话:“阎院长,我拿到井眼了。” 耳边很快响起女人雷厉风行的声音:“沈医生,是真的吗?” “是。”沈祀看着手里还在熠熠生辉的石头,“需要我怎么做?” 阎青廷心头一松,语调轻快:“重启轮回井。夜游神会带你回仁爱医院,我也会尽快赶过去。” “好。” 即便虞罂自爆,乔邺也没离开沈祀所在的小区半步,接到阎院长的通知后立刻赶来与他汇合。 “乔医生。” “喵——” 沈祀怀里抱着小黑猫,一人一猫同时和夜游神打招呼。 乔邺略一点头,没有废话,竖起手里的大屏老年机:[回仁爱。] 沈祀看了眼时间:“这个点地铁还没上班,咱们恐怕只能打车过去了。” 乔邺身形一顿,随即飞快打出一串文字:[不用,你抓着我的胳膊。] 胳膊? 沈祀将信将疑地把手搭上对方的小臂,接着只觉眼前一花,四周景物飞速后退,耳边风声呼啸,几秒后已经站在了仁爱医院的大门前。 第168章 沈医生发出了没见过世面的惊叹! 难怪很久以前张风开跟他说仁爱的医生不需要买车,有这本事,谁还用得上车啊?! 乔邺过去敲了敲保安亭的玻璃窗口,不一会儿艄公那颗毛绒绒的黄脑袋探了出来。 “夜游神大人!”艄公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乔邺手机打字:[我和沈院长要下去一趟。] 艄公看了眼不远处的青年:“二位稍等。” 保安亭的门从内打开,乔邺示意沈祀跟他来。 沈医生入职四个月,第一次进入这个小小的房间,好奇地打量周围。 一张缺了只脚的桌子,一把油漆剥落的躺椅,以及一只咿咿呀呀唱戏的老式收音机。 一句话,和别的保安亭没有什么区别。 然而就在沈祀观察周遭环境的时候,艄公拿起收音机轻轻拍了拍,其貌不扬的收音机瞬间化作一根一人高的竹篙。 艄公将竹篙的一头在地砖上用力顿了顿,眨眼间,保安亭仿佛掉入深重的泥潭,沈祀的视野被大片粘腻的黑色淹没。 再看到光亮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一叶狭长的扁舟上,艄公在前头撑船,夜游神盘腿而坐,和梦里一般无二的黄泉水拍打在舟身上,哗哗作响。 艄公挥动竹篙的动作大开大合,扁舟利箭般在水上疾驰。 一路上艄公频频回头,望向沈祀的目光欲言又止,但最终碍于夜游神在场什么也没问。 不一会儿,青砖砌成的轮回井近在眼前,乔邺打字:[到了。] 沈祀跳下船,走近了细看。 他的本体因为二十几年无人打理而落满了厚厚的灰,里面的水早已干涸,就和一口废井差不多。 事实上,那也确实是一口废井了。 手里的井眼却在这时动了动,沈祀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低下头,湛蓝的石头撒娇似地蹭了蹭他的掌心。 沈祀莫名看懂了它的意思,把井眼丢进井内。 “我也跳进去吗?”他转头问旁边的夜游神。 乔邺有些迟疑,片刻后打字:[我也不知道。] 沈祀沉默。 一众鬼差当中,夜游神品级不高也不低,轮回井却是连通六道的关键性枢纽,对乔医生而言,这问题属实是超纲了。 好在不多时,阎青廷来了,身后跟着一众夜班医生,还有阿飘和洛修。 每个人身上多多少少都负了伤,谢必安最夸张,脑袋都掉了,被范无救团巴团巴抱在怀里。 沈祀指指轮回井,又指指自己,意思是跳吗? 阎院长重重点了点头,难得柔声安慰:“不要怕,不会受伤的。” 沈祀倒不是怕,他在梦里的时候就差点跳过一次了,就是有些遗憾,遗憾这么重要的时刻,纪老师竟然不在…… “我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站在井沿上,众目睽睽之下,嗵——地跳了下去。 沈祀并未像他预料的那样直接落到井底,而是进入了一片奇异的空间,柔和的白光中,一个硕大的转盘出现在他脚下。 转盘一共分为六个格子,沈祀自上而下俯视名为地狱道的格子,无数冤魂厉鬼嘶叫哭喊着挤在一起,他又看向名为饿鬼道的格子,比阿飘凶残得多的饿鬼们正把地上的火石塞进嘴里。 畜生道的格子里众生浑浑噩噩,苟且偷生,阿修罗道的格子里充满嫉妒和厮杀,天神道……沈祀微微睁大了眼睛,天神道的格子里早已空空如也。 因为信仰不再而消失的神明又岂止虞罂一个? 他最后看向人间道。 格子里的人类缩得比蚂蚁还要小,但以沈祀的眼力,还是看清了他们脸上的痛苦神色。 法则崩坏,空心虫蛊肆虐…… 人间也成了地狱。 青年干净澄澈的眼眸里流露出一抹悲哀。 微凉的井水一层层漫上来,沈祀双手抱膝,蜷缩起身体,缓缓闭上了眼睛,金色蓝色的光点从他的体内溢散出来,晃晃悠悠地和周遭融为一体。 “沈祀,沈祀,小祀……” 隔着厚重的水波,沈祀仿佛听到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温柔又缱绻。 他笑起来,伸出双手,下一秒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我该叫你什么?纪老师还是六道意志?” 纪浮光的模样没有发生太大变化,只是和他一样周身笼罩着一层暗金色的光晕,显得有些不真实。 纪浮光不答反问:“有第三个选择吗?” 沈祀歪头看着他,无声谴责。 纪浮光不由失笑,吻了吻他的额头:“都行,但我更喜欢你叫我……” 最后两个字消失在沈祀耳畔。 沈医生的耳朵尖肉眼可见地红了,长长的睫毛抖了抖,在光洁的皮肤上落下一小片阴影。 他摸摸鼻梁上的小痣,拙劣地转移话题:“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端端的男朋友成了非人类,说出去都没人信! 纪浮光下巴搁在他的发顶,简单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二十三年前,轮回井灵体和井眼同时被盗,六道意志一路追杀虞罂出现在人间道。 最后大鬼被打得七零八落,而六道意志为了继续寻找失落的轮回井灵体,也就是沈祀,寄居在了京城纪家已故小少爷的躯体里。 “为了减弱对法则的影响,我暂时封印了自己的记忆,所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没能认出来你就是轮回井。”纪浮光也是一脸无奈。 第169章 沈祀把头埋在男朋友的怀里,轻声说:“但你最终还是找到我了,不是吗?” 纪浮光唇角微扬:“嗯。” 尘封许久的轮回井好似久旱的土地终于得到甘霖的滋养,重新焕发出蓬勃的生机。 阎青廷重重呼出一口气,严肃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浅淡的笑意,牛头马面瘫软下来,一屁股坐到地上,谢必安跳着脚要范无救把脑袋还给他,阿飘从腰包里掏出一根磨牙棒,嚓嚓,嚓嚓…… 旭日东升,天朗气清,轮回井重启后,六道法则逐渐修复。 虞罂魂飞魄散没多久,柳蝉也被逮捕归案,对投放“空心虫蛊”一事供认不讳,至于报社的理由也很简单。 依旧是人性中的恶在作祟,人到中年的柳医生在仁爱医院工作二十年,却始终只是个临时工,难免心里不平衡。 “所以说不要试图激怒一只社畜。” 出租屋里,沈祀吃着老管家做的脆皮乳鸽,发表自己的看法。 “嗯。”纪浮光盯着他微微鼓起的两颊,指尖莫名有点痒。 沈医生毫无所觉,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后续:“虽然蛊师们研究出了对付‘空心虫蛊’的办法,但这次混乱终归死了太多人。仁爱医院里鬼满为患,风开他们忙得脚不沾地,阎院长打算招新的夜班医生……” 忽然他感觉右边的脸颊被轻轻戳了一下。 沈祀的声音戛然而止,疑惑地看向自己的男朋友。 纪浮光戳完并没有移开手,而是捏住他的下巴,隔着餐桌,亲了亲他的嘴角。 十月的阳光从透明的玻璃窗外洒进来,落下一室明媚,也柔和了两人的眉眼。 沈医生主动勾上男朋友的脖子,加深了这个原本浅尝辄止的吻,纪浮光笑着托住他的后颈。 厨房里老管家把做好的蛋糕坯放进烤箱,啧了一声:“又幸福了,少爷。” <正文完> 第67章 番外·山市 夕阳西下,倦鸟归巢,最后一缕金红色的日光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上,夜幕笼罩大地。 沪城某条蜿蜒的小巷子里。 沈祀敲了敲面前陈旧的红漆大门,三长两短。 门很快被打开了,露出女阿修罗妧媚多情的脸庞。 罗秀见到他不由笑道:“这么晚了,我还以为您不来了呢……” 她的话在见到沈祀身后的男人时倏地顿住。 沈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忘了跟你说,纪老师也一起去。” 罗秀整个人快裂开了,一脸惊恐地望着纪浮光,后者略略挑了下眉,意思很明显:不行? 行行行,当然行,谁敢不让您老人家去啊? 大秋天的,罗秀擦擦额头冒出来的细汗,将两人领进自己的小院子。 “稍等,我先去拿件东西。” 罗秀快步走进内室,不一会儿出来,手里多了两个花里胡哨的面具。 和一般面具不一样,这俩做成了鬼脸的造型,一个青面獠牙,另一个白脸血唇。 总之,都不怎么好看就是了。 “戴上这个,鬼物们就闻不到你们身上的气息了。”罗秀解释,“以前也有不怕死的人类用这种办法混进山市。” 山市又称鬼市,全华夏诡物们会在这一天把自己的所有物拿出来交易,罗秀和手下的小弟们从三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了。 “普通人去山市干什么?”沈祀疑惑。 罗秀哼了哼:“凑热闹呗,毕竟几乎所有诡物都会参加,一些没出师的小天师也会被长辈带着去见世面。不过他们一般不敢走得太深,也就在最外围逛逛……”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当然还有一类人也会去山市。” “哪一类?”沈祀顺口问。 罗秀语气不屑:“就是那些心术不正,想利用鬼物害人的人。” 纪浮光也说:“人害人要负法律责任,鬼害人可不用。” 三人没有就这个话题多聊,沈祀将青面獠牙的面具戴在脸上,纪浮光则拿了剩下的那个。 罗秀燃起一盏脏兮兮的煤油灯,带他们出了后院,沿着另一条幽深的巷子往里走。 沈祀来过罗秀的住处好几次,却不记得有这样一条小巷。 大概猜到他在想什么,罗秀低声说:“通往山市的路径十年才会显现一次,平时这儿就是普通居民楼。” 两人跟着她不知走了多久,煤油灯昏黄的光晕只照亮了一小片区域,前后左右依旧黑黢黢的。 沈祀呼吸不由自主放轻了,下一秒,掌心传来温热的触感,纪浮光牵住了他的手。 趁罗秀不注意,沈医生往男朋友的方向靠了靠。 “到了!” 罗秀忽然停下步伐,做了个推门的动作。 霎时,夜色退去,一个全新的世界展现在两人眼前。 天空不再是黑色或者蓝色的,而是一种很热烈的殷红,像傍晚层层叠叠的火烧云。 一座高耸入云的仿古楼宇占据了整个视野,其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让沈祀想到《千与千寻》里的汤屋。 入口处,两名穿西装的鬼物见到罗秀恭敬地鞠了一躬:“罗娘娘!” 其中一个看了看她身后的沈祀和纪浮光,笑道:“是新死的朋友吗?以前没见过啊,怎么还戴着鬼面?” “人家爱戴不戴,你管得着吗你?!”女阿修罗在这些鬼物面前可没什么好脾气,两鬼被她一瞪都不敢再说话,点头哈腰地让他们进去了。 第170章 山市一共有七层,寓意佛家的七浮屠,正中间也像塔一样镂空成了八角菱形,硕大的颅骨吊灯从顶部一层层垂挂下来,照亮了整个古楼,有种诡异的华丽感。 最底下摆摊的都是些怨气不大的普通冤魂,在这里他们不需要伪装,以真面貌示人,比如沈祀左手边那位仁兄,五官扭曲地挤在一起,脸上还挂着黑乎乎的车轮印,大概率死于车祸。 而右手边的一个姑娘脑壳裂成了两半,走路的时候隐约能看到红红白白的脑浆在里面晃荡。 “二位慢逛,我也得去摆摊了,就先不陪你们了。”罗秀欠了欠身。 沈祀好奇:“你的摊位在哪里?” “五楼,小沈先生如果有兴趣,等下可以过来看看。”罗秀笑道。 目送女阿修罗娉娉袅袅地走远后,沈祀收回视线,将注意放到旁边的摊位上。 普通冤魂除了模样吓人一点外,基本不具有攻击性,摆出来的货物也都是生前的一些随葬品——金银器最多,玉器也不少,还有些一看就很贵的古董花瓶。 沈祀随手拿起一只青色的细颈瓶。 摊主是个胸口插了一把刀的中年男人,脸色比雪还白,见有客光顾,赶忙站起来,热情地推销。 “客人你真有眼光,我摊子上最值钱的就是你手里的这只细颈瓶了。只要二十亿冥币,正经汝窑天青釉洗瓷,距离现在起码上千年了,买回去放在棺材里倍儿有面子。” 沈祀大概换算了一下,二十亿冥币折合华夏币差不多就是两万块。 两万块买个瓶子,有一说一,不是沈医生的消费习惯。 他唔了一声:“我没打算放棺材里。” 摊主并不气馁,笑眯眯地问:“那您准备用来做什么呢?” 沈祀实话实说:“我认识一个瓶女,之前不小心把人家的瓶子砸碎了。” 摊主:…… 摊主的笑僵在了脸上,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又确认了一遍:“您是说那种怨气很大,一口能吃十个厉鬼的瓶女?” “对。”沈祀点头,“她从小跟着马戏团流浪,瓷瓶就是她的家……所以老板,你这瓶子能稍微便宜点吗?” 摊主:…… “两百万,你拿去吧。” 沈祀愣住,两百万冥币相当于二十块华夏币。 他举着瓷瓶,不敢置信:“不是说北宋的古董吗?” 摊主不好意思地扭了扭胳膊,小声说:“不是北宋,是仿宋……” 沈祀:…… 离开一层的时候,沈医生抱着给栗子买的小瓷瓶,忿忿:“想不到山市里都有这种兜售假冒伪劣产品的黑心商家,市监处在哪儿?我要举报他!” 纪浮光好笑:“入口处贴着导示图,就在顶楼,去吗?” 沈祀没想到山市还真有市监处,想了想,长长呼出一口气:“算了,先逛逛再说。” “好。” 两人手牵着手在一众奇形怪状的诡物中间漫步,楼层越高摊位数量越少,卖的东西也逐渐变得诡异起来。 比如女鬼的黑指甲,几百年老僵的裹尸布,甚至还有鬼婴在兜售自己。 “大哥哥买一个吧,可以做成古曼童的。” 沈祀:…… 眼看浑身冒着黑气的小鬼婴就要抓上青年的裤腿,纪浮光拉起他就跑,沈祀扶着膝盖平复气息:“这山市也太刺激了吧!” “要不直接去五层?刚才罗秀不是说在那里摆摊?看看?”纪浮光提议。 沈祀一听重新振作起来:“走!” 五层的诡物们和楼下那些明显又有不同,它们都维持了正常的人类形态,并没有出现眼珠掉到地上,或者舌头长长地伸在外面等诸如此类的情况,总体看上去相对比较体面。 从入口处那俩鬼物的反应便可看出,阿修罗在山市颇受尊敬,因此罗秀的摊位比其他的占地要大出一截,像个小型的店铺,门头上还挂着罗娘娘杂货铺的匾额,里面的顾客还不少。 罗秀在柜台后面瞧见两人就要过来打招呼,沈祀摆摆手示意她自己忙,他和纪浮光一个货架一个货架地看过去。 阿修罗卖的东西自然差不到哪里去,当然价格也非常惊人就是了。 异兽的角和鳞片,标价三百亿冥币,五百年厉鬼泡的药酒,标价四百亿冥币,还有一些沈祀认不出是什么的东西,同样贵得令人咋舌。 他拿起一只巴掌大的小圆盒,这盒子似金非金,似石非石,像某种深海贝类的壳打磨而成,表面镶嵌了形状不规则的绿松石,看上去异常精美。 “这是什么?”旁边有展示的样品,沈祀沾了一点在指尖,捻了捻,质地有些像面霜。 纪浮光还未说话,旁边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鬼阴恻恻地笑起来:“这是鲛人膏,鲛人性淫,用他们皮下的油脂熬成的鲛人膏自然也具有催情的效果,不少鬼物都喜欢拿它增加闺房情趣,连外面的活人也不例外……” 说完还颇意味深长地看了他和纪浮光一眼。 沈祀:…… 沈医生忽然感觉这不起眼的小盒子变得无比烫手! 他假装若无其事地把鲛人膏放回货架上,转身就走。 过了会儿没见纪浮光跟上来,一扭头,才发现他家男朋友还站在原地,正一盒盒地把鲛人膏放进购物篮里。 沈祀:!!! 第171章 他赶忙跑过去压低声音问:“纪老师,你干嘛?!” 纪老师同样压低了声音:“我觉得咱们回去可以试一试。” 沈医生耳朵连脖子整片都红了,磕磕巴巴地说:“要,要试你试,我,我才不试!” “好。”纪浮光答应得痛快。 青年脸上的温度还没降下来,店门口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是……乔医生?”沈祀惊讶。 山市是十年一度的盛事,会在这里遇见夜游神并不奇怪,沈祀正准备过去打招呼,就见侧旁伸过来一条修长有力的手臂,圈住了乔邺的腰。 沈医生:……哦豁。 他默默把刚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那人很年轻,最多不超过二十,身材高大,黑发红眸,露在外面的皮肤比雪还白,低头和乔医生说话的时候,两枚尖尖的虎牙若隐若现。 沈祀想起之前张风开说过的一个八卦,乔邺某次夜巡的时候,无意间救过一只吸血鬼,结果被对方赖上了,非要以身相许。 乔邺扒拉了一下腰间的大手,结果没扒拉开,他皱起眉,忽然对那人说:“拉斐尔,撒手!” 沈祀第一次听夜游神开口,瞬间睁大了眼睛。 乔邺的声音其实非常悦耳,甚至称得上天籁,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 然后沈祀就看见那个名叫拉斐尔的吸血鬼像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控制住,机械地将自己的手从心上人的腰间移开。 “难怪乔医生平时不说话……”沈祀有些羡慕。 两人目送夜游神和拉斐尔拉拉扯扯地走远,沈医生还在感慨:“好厉害啊!” “厉害吗?”纪浮光挑眉。 沈祀猛猛点头。 言出法随什么的简直酷毙了好吗! 纪浮光看着他的表情若有所思。 沈祀在杂货铺里逛了一圈,最后买了几样小玩意儿,有千年龟壳做成的八卦盘,小美人鱼当给巫婆的假发,还有据说地表最坚硬的壳壳果树树枝,以及一些美容养颜延年益寿的东西,打算等回去后送给张风开和阿飘他们。 至于纪浮光…… 纪老师提着那整整一购物篮鲛人膏去柜台付钱,沈祀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就试试而已,也不用买这么多吧?”他小声抗议。 纪老师辩解:“山市十年才开一次,要是效果不错,再想买就要等十年以后了,不如现在多买一点。” 沈祀:……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两人买好东西,时间差不多正好午夜零点,一声嘹亮的唢呐吹奏划破夜空,紧接着锣鼓和笛子也加入进来。 古楼中央的舞台上,蒙面纱的女鬼扭动水蛇般的腰肢,一圈接着一圈旋转,身上的大红色舞裙飞出漂亮的弧度。 旁边有喷火的鬼物表演杂耍,小孩鬼们拿着小零食在人群中间钻进钻出,山市里大部分诡物都被热闹吸引过来,沈祀也拉着纪浮光往前挤。 所有人跟着节奏载歌载舞,空气里弥漫着彼岸花和酒的香气,沈医生酒精过敏,闻多了,脸都有些泛红,脑袋也变得晕晕乎乎的。 “纪老师,要不我们先出去吧,这里人太多了……” 沈祀转头去找纪浮光,然而他的左边是一个吐着长舌头的吊吊,右边是穿寿衣的老婆婆,前面是断手断脚的跳楼鬼,后面是一只两个脑袋的阿修罗,并没有记忆中那张熟悉的白色鬼面。 沈祀心里咯噔一下,喊了声:“纪老师?” 附近的诡物全都齐刷刷看过来,别说,忽然被几百只非人类盯着还怪让人毛骨悚然的。 沈医生默默把头缩了回去,然而就在这时,不知是谁推了他一下,把他脸上的面具挤得一歪,露出白皙圆润的下颚。 刹那间,轮回井灵体香甜的味道在古楼里弥散开,唢呐不吹了,锣鼓不敲了,女鬼也不跳舞了。 好香,好香,好香…… 距离最近的吊吊朝沈祀伸出湿漉漉黏糊糊的舌头…… 沈医生捂住自己的面具拔腿就跑。 如果只有一两只诡物还好说,现在是一大群,对着他直流口水,沈祀头皮都快炸开了。 他在前面逃,一长串奇形怪状的鬼登西在后面追,从古楼的五层跑到一层,又从一层跑到七层,就像一列欢快奔驰的小火车。 渐渐的,“火车”变得越来越短,许多诡物发现追不上只能放弃,零星的几只在沈祀踏上古楼顶层的时候也停下了脚步。 沈医生大大松了口气,他打量了一下四周,这里少有人至,光线也比下面的楼层要暗得多,正前方的红漆大门上挂着市监处的牌子。 沈医生想起那个卖假货的黑心鬼,走过去敲了敲门。 不一会儿门开了,探出来一张惨白如纸的脸。 脸的样子并不难看,五官端正,也都好好待在该在的位置上,没有少一只眼睛或者多一张嘴,只不过看着他的目光里满是贪婪。 好香,好香,想吃…… 沈祀皱眉:“你就是山市市监处的负责人?” “是我。”负责人擦擦嘴边的哈喇子。 沈医生后退一步,防止对方的哈喇子沾到自己身上:“我想投诉一名摊主,摊位号是193xxx……” 好香,真的好香啊,他死了上千年还是第一次闻到如此干净的灵魂味道,就像天山上潺潺流淌的冰川雪水,清冽甘甜。